美云

2022年春天,電視劇《人世間》播出后大火,一度成為被觀看人數最多、被討論熱度最高的長劇集,講述的是平常人的故事,卻屢屢登上熱搜。與此同時,作為導演兼制片人的李路,也引起人們關注。
與很多高產的導演不同,李路拍攝的作品并不多,但從《老大的幸福》《人民的名義》《巡回檢察組》,再到被譽為“平民史詩”的《人世間》,每一部作品都是“叫好又賣座”。認識李路的人都叫他“路導”,他最大特點就是特立獨行,不走尋常路。
李路1966年出生在長春市,祖籍江蘇南京。他的父母都是做新聞的,多年在《吉林日報》供職。兩人20世紀60年代從復旦大學畢業,那時考上復旦大學新聞系,一個城市也沒幾個,但李路的父母都考上了。李路從小學開始,成績一直很優秀。
1989年從吉林藝術學院畢業后,李路進入江蘇電視臺工作。導演系畢業的他,一開始是奔著當電視劇導演去的,沒想到卻成了晚會導演,因為當時臺里已經有十多位電視劇導演,不缺人。不過,李路并沒有放棄做電視劇導演的夢想,一直在積累經驗,尋找機會。
4年后,李路執導了以歌手張咪為原型的電視音樂連續劇《孤星》。這是他首次接觸影視劇行業,并憑借該劇,獲得了第十一屆江蘇優秀電視劇優秀導演獎。這一年,他27歲。自此,李路正式進入電視劇導演的行列。
進入江蘇電視臺文藝部工作不久,李路的導演能力被臺領導看重,很快便擔任了南京電影制片廠生產副廠長。2007年,李路無意間看到了劇本《老大的幸福》,里面動人的情節吸引著他,李路決心將這個優秀劇本拍成電視劇。
此后,李路依靠自己的工作能力和一部部出色的作品,成為江蘇電視臺電視劇制作中心主任,可謂前途無量。
2010年,李路執導的《老大的幸福》播出后,不但成了當年的爆款,也讓“你幸福嗎”成了當時的網絡熱詞。該劇后來獲得中國廣播電視制作協會十佳作品、飛天獎、金鷹獎最佳電視劇的榮譽。
正是這部電視劇的成功,讓李路看到了堅持夢想帶來的快樂,他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辭去工作,踏入了導演這條充滿艱辛和未知的道路。
有朋友不解地問他:“你坐在舒適的辦公室里,做著審批文件的工作,也能拿很豐厚的工資,為什么還要出來受苦拍電視劇呢?”其實,這是因為李路對于影視藝術,有著純粹到極致的追求。
李路集中精力,一步一步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績。2016年,他執導反腐大劇《人民的名義》。在劇組自嘲“勞碌命”的他,每天連群演的戲都親自去拍,后期制作時更是天天泡機房,樂此不疲。圈內朋友勸李路:“如果通融一點,拍攝難度沒這么高,大家的壓力都會小一些。像你這樣要求,無論是拍攝、通過、播出,各方面的壓力都成倍增長。”但李路仍然堅持自己的標準不放松。
功夫不負有心人。2017年,《人民的名義》在央視播出,取得了收視率突破8%的好成績。
2018年春天,李路正在和騰訊影業合作選擇拍攝題材。對方問他:“你想拍什么樣的作品呢?”李路半開玩笑地說:“希望能給我找一部偉大的作品。”其實,李路一直在尋找這樣的題材。
一天,李路忽然看到著名作家梁曉聲剛出版不久的《人世間》,這部長篇小說以一個東北平民子弟的生活軌跡為線索,通過一個家庭的變化,展示了近50年來中國社會的發展變遷。剛讀了一部分,李路不由地拍案叫絕。他徹夜暢讀,并確定這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故事。
李路為書中所刻畫的真實的圖景所感動,認為這是必須要拍攝出來的史詩巨作。中國改革開放后社會迅速發展,如何從一窮二白到現在的物質豐富,很多年輕人不知道甚至已經忘記了。李路正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決定用鏡頭、語言和人物塑造來向人們展示父輩、祖輩們辛苦奮斗的生活,從而記住這段不應該被遺忘的歷史。充滿煙火氣息的普通人的生活,讓李路一眼就看中了,他說《人世間》這3個字非常厚重,敢叫這個名字,內核也承載得起。
李路馬上約見了梁曉聲。其實,在他之前,已經有很多家公司來找過梁曉聲,都希望獲得《人世間》的改編權,然而都被梁曉聲一一婉拒了。梁曉聲與李路見面后,兩人瞬間就有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2018年11月,李路拿到版權后,開始尋找有一定年齡、有實操經驗的好編劇來磨合劇本。誰能擔此重任呢?李路問了兩位朋友,周梅森和陳道明,兩人竟同時推薦了一個人——王海鸰。李路看過王海鸰編劇的《中國式離婚》《牽手》,認為她在情感上、細節上見長,這兩點對于《人世間》至關重要。
創作的過程十分辛苦。李路和王海鸰一場又一場、逐字逐句地溝通,甚至是爭吵,不斷地磨合,取舍,掂量,推敲……劇本在碰撞中寫了兩三年才基本定型,直至關機前不到1個月才全部修改完成。李路說:“晚上收工后全體主創一起圍讀劇本是我的一個習慣,故事是一脈相承的,一讀就知道成色了。我看這集掉下來了,就打回去重寫。”
最終,劇本把家庭的裂變融化到親情、愛情和人心的變化之中,百轉千回,起落有致,令劇情頗有懸念和吸引力。
其實在李路的心底,特別希望喚醒人們對家的感情,喚醒由于社會高速發展人與人之間缺失的那種親情和友情。他由衷地說:“小時候鄰里之間到別家吃飯都不用打招呼,而今大家住在一幢樓里都互不相識,這才時隔多少年?過去,我們朋友間經常見面,現在更多的是靠手機聯系,這才時隔多少年啊?我們真的太容易忘記了。”

有趣的是,《人世間》里每個角色身上,都有李路和親朋好友的影子。他的小舅舅是南京的知青,學習非常好,后來到內蒙古插隊。大舅舅是軍工廠廠長,所以小說里的人物去軍工廠的情節,李路是有記憶的。李路的親弟弟和小說中的主人公一樣,在鍋爐出煤干了很多年,后來自學考上主持人。身邊很多親人朋友都有這樣的生活經歷,李路對于劇本,相比別人自然認知更深。
李路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通過自己的作品讓年輕人知道:你舅舅下崗就是這樣,你姑姑做生意就是這樣,你爸爸上學時就是這樣……“如此一來,我們這個時代和那個時代就連接起來了。”
李路身兼導演、制片人、出品人等多重身份,為了將工作做到細致完善,他在場景布置上操碎了心。他帶領著劇組跑遍東三省,尋找貼近實景的拍攝地。
劇組有一個1萬多平方米的棚,專門用來裝服裝和道具,里面有很多征集來的舊物件,一些窗戶、門和地板是從待拆遷的棚戶區買回來的。李路說:“每一件道具、每一件服裝都要講故事,都要參與表演。”劇中的掛畫、家具、服飾、收音機等,經過嚴格考核和確認后才能用,連掛歷顯示哪一年都不能出錯。李路堅持:“一定要真實,墻皮做了脫落感、風霜感,報紙煙熏過,還買了很多插曲,非常貴,但都是時代的印記。”這種年代感的精心打造,加上信息量充盈的綿密細節,極大提升了作品的質感,為人物塑造提供了厚實而廣闊的空間。
李路非常享受拍攝和創作的過程,每天是最早去現場的,也一定是最晚走的。戲里跨越50年,戲外拍了176天,在東北的酷寒環境中拍戲,非常具有考驗。有一場戲在長白山老禿嶺拍攝,雪有一人高。越野車爬不上去,發動機熄火,大家下來推,上山的十幾公里路,全靠鏟雪車把路鏟出來。制片主任說:“導演別鬧了,不可能上去的。”李路說:“肯定能上去。”最后,還真上去了。
大家站在長白山上,一覽眾山小,取到畫框里的景色,完全不一樣。其實這部分劇情很短,就是幾個鏡頭,只有短短幾分鐘。有人說,這些場景在北京也能完成,干嗎跑到零下二三十攝氏度的地方去?李路卻選擇了最難走的一條路——實景拍攝。他說:“如果想馬虎一點,確實可以在棚里拍,效果可就欠點意思了。”
拍戲時,李路連續幾個月每天基本只睡三四個小時。朋友們都說,他真是“拿命在拍戲”。作為導演兼制片人,又要管藝術,又要管生產,事情實在太多了。在東北熬了六七個月,拍攝的日子里,李路在監視器前常被感動得擤鼻涕,擦眼淚,瘦了十多公斤。因身體嚴重透支,到2021年8月拍完時,他大病了一場,至今還在吃中藥調理。
其實,《人世間》在立項時就有不少質疑:“年輕人會喜歡看嗎?”劇中的故事有“上山下鄉”“恢復高考”“改革開放”“國企改革”“出國潮”等歷史,更有現在年輕人完全陌生的“布票糧票”“報紙糊墻”等曾經的故事。但2022年這部劇播出后,卻出人意料地火了,收視率一路飆升。劇中很多細節觸動了觀眾的心弦,不少人邊看邊痛哭流涕,許多年輕人追著看,甚至不少人在網上催更新。李路問“00后”的兒子:“你真想看嗎?”兒子說:“真想看!”“90后”“00后”對于劇集的喜歡,令李路頗感欣慰。
《人世間》開拍1個月后,迪士尼就買走了該劇在海外的播映權。李路說:“迪士尼決定購買有著很深遠的意義,他們想讓世界看看中國這50年的大變遷,以及怎么發生的。就像當年拍《人民的名義》,全球相關報道我都搜集了,法國的、俄羅斯的、日本的……全都是大篇幅報道。外國人也想研究,想看看你的生活、語態、社會等的變遷。”
在李路看來,故事講得生動,貼近人心,有生活的質感,全世界的人都會接受,都會被感動。全世界的愛恨情仇都是一樣的,這也是李路執著追求的動力。
生活中的李路,是一個溫暖的人,他自稱“暖男”,堅信溫暖是生活的底色,更多次直言:“我們本來就生活得很辛苦了,工作有壓力、生活有挑戰,還要把一些不陽光、不向上的東西放大卻缺乏價值判斷地給大家看,我不喜歡,特別討厭。”
正是因為他有這種特質,才能如此關注人性中的溫暖。李路曾說:“我總覺得我看到的世界還挺好的,我沒有把喜樂放大,我只把溫暖放大。我看到的社會新聞還是好消息占多數,那種花邊新聞、獵奇故事,我從來不看,直接過濾掉,我不想讓負能量的信息污染我的大腦。”這就是李路日常觀察社會的視角———溫暖大于寒冷,善良多于邪惡,光明勝于黑暗。
溫暖的、積極的、向善的主基調,恰恰就是中國的現實主義,也是一代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
認識李路的人都叫他“路導”,“路導”始終保持著題材的敏感和獨到的眼光,在這條特立獨行的路上,他真正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