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

一名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自從走上“職業詐騙”的道路之后,迅速成了“業界新星”。然而,面對即將到手的一筆“大單”,她幡然悔悟,勸退被害人,自己也從此“金盆洗手”。最終,她受到了怎樣的法律處罰?
2021年11月底,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終審判決。
孫曉青今年27歲,2019年8月,剛大學畢業的她在朋友的介紹下,進入南京一家公司上班。起初,她以為這是一家金融貿易公司,和自己的專業比較對口,可以從事一些理財售賣的業務。
誰知,進入公司后,孫曉青接到的任務是“養號”,她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操作,一臉迷惑。公司派了一個前輩大姐教她:養號的目的,是為了讓這些新的微信號模擬用戶正常使用狀態,防止微信賬號被封禁。一個新的微信號一般需要養7至10天,然后就要進行下一步操作了。
大姐讓孫曉青注冊不少新的微信號,然后每天在這些號之間互相發信息,還會不定時加入一些微信群,在群里發言。
這些微信號有一個共同特點,人設都是成功男士,隔三岔五發個朋友圈,文案都是公司準備好的,不是打高爾夫就是參加高級商務宴會,周末還會參加一些愛心公益活動,看上去既有善心,又非常有生活品質。
號“養”得差不多了,孫曉青在大姐的指導下,進入下一個程序。她通過網絡社交軟件,主動添加陌生人為好友,選擇的都是有一定年紀的單身女性。
加上好友后,孫曉青根據大姐提供的腳本文檔,按照上面的臺詞,和對方聊天。腳本內容非常詳細,紅色標記發出去的內容,藍色標記回復的內容,用黃色來標明重點,還會備注回復時的表情和語氣。如果對方要求視頻,腳本則要求回復“剛認識不好意思視頻,比較尷尬”,備注用“不好意思”的表情。
“工作”進行到這個地步,孫曉青已經看清楚,自己誤入了一個詐騙公司,內心既矛盾又不安。除了她,公司里還有幾個年輕同事,干的是和她一樣的工作,每天不是抱著手機就是盯著電腦,自己干自己的活兒,下班后各自離開,很少交流。
然而,孫曉青畢竟大學剛畢業,社會經驗和判斷力有限,出于一時猶豫,她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硬著頭皮干了下去。
孫曉青的人設是外形英俊儒雅、年齡45歲左右的事業成功男士,加上“給力”的腳本,很快就吸引了不少女性。她在微信中對她們噓寒問暖,初步建立起“感情”,一旦感覺對方愿意和自己聊,她就會牢牢抓住時機,言語曖昧,態度熱情,一副多金又深情的模樣。
當對方對自己有了一定感情和信任之后,孫曉青就會把話題引到外匯、投資、股票等方面,號稱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經常去全國各地甚至國外講課,人脈廣,可以隨時掌握一般人沒辦法打聽到的“內部信息”和“大行情”,如果按照“他”的方式理財,肯定能獲得高額的回報,過上和“他”一樣的高端品質生活。
1個星期左右,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孫曉青就會進入正題:給受害人發送二維碼鏈接,讓對方下載虛假投資軟件,然后一步步教她們如何投資。為了釣到大魚,起初,這個投資軟件會讓受害人獲得蠅頭小利,吸引她們的興趣,讓她們產生真的能賺到錢的錯覺。
然而,好景不長,犯罪團伙使用后臺控制數據,使得投資軟件出現“賬戶異常”等情況,讓受害人的投資“虧損”,投進去的錢一夜之間不翼而飛。與此同時,孫曉青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掃尾工作就是把對方的微信拉黑。
這個騙局耗時短,見好就收,如果短時間內沒法得手,孫曉青便果斷放棄,絕不戀戰。入職1個月左右,她就做成了兩單生意,分別騙取黃菊芬大媽8.7萬元和劉蕾大姐15萬余元。
2019年9月5日,孫曉青本想按照慣例,把黃菊芬大媽的微信拉黑。誰知黃大媽突然給她打來語音電話,孫曉青料想,肯定是對方發現自己上當受騙,興師問罪來了,她沒有接。
誰知,不一會兒,黃大媽發來語音,內容讓孫曉青非常意外:“投資有盈有虧,之前虧了的錢,我不怪你。我前幾天已經把房子賣掉了,現在手頭有120萬元,打算再追加投資66萬元。你說投哪個產品?我還是聽你的。”
黃大媽居然還要追加投資,孫曉青驚訝之余,不安和愧疚涌上心頭。之前的聊天中,她知道黃大媽是南京人,早年喪偶,獨自把兒子拉扯大。現在兒子已成家立業,她只有這么一套房子養老,如今房子也賣了,她可能得和兒子一家擠在七八十平方米的房子里。
如果黃大媽追加了這66萬元投資,孫曉青的業績大漲,獎金也會翻一倍不止,說不定還能升“高級經理”。但當時的孫曉青根本沒辦法說服自己,繼續傷害還被蒙在鼓里的黃大媽,也不想騙更多人繼續干這份“工作”了。
經過兩個晚上的輾轉反側,她作出決定:及時收手。這天清早,孫曉青給黃大媽發去信息:“我是騙子,你不要再投錢了,快點向投資平臺申請退款,然后去公安舉報我。”緊接著,她又聯系受騙的劉蕾大姐,讓她馬上去報案。
兩條信息發出去的一瞬間,孫曉青如釋重負,當天就向公司提出辭職。
收到信息的黃大媽既驚訝又害怕,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跑到附近的派出所報案,劉蕾大姐也撥打了110。當天,南京警方就對此案進行立案偵查。迷途知返的孫曉青雖然做出了正確選擇,但做過的錯事無法抹去,數天后,她被南京警方抓獲。不久,這個騙子集團被一網打盡,公司全體人員先后落網。
包括孫曉青在內的9名犯罪嫌疑人到案后,退賠了黃大媽8.7萬元和劉蕾15萬元的損失。黃大媽和劉蕾做夢也想不到,這些錢還能退回來,激動之余,對孫曉青的所作所為深感五味雜陳。思考再三,兩人不約而同地向辦案民警表示,她們愿意原諒孫曉青,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希望能從輕處罰,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經查,這個電信詐騙團伙共詐騙他人69萬余元,其中孫曉青的涉案金額為23萬余元。
南京市江寧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孫曉青的詐騙行為已經實施完成了,不屬于犯罪中止,而且,她并沒有自動投案,不構成自首。因此,孫曉青的行為已構成詐騙罪,依法判處其有期徒刑三年九個月,罰金兩萬元。
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欺騙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拿到判決書后,孫曉青覺得特別委屈,自己明明已經“懸崖勒馬”,為什么還要被判這么重的刑罰?于是,她向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孫曉青向兩名被害人坦承犯罪并發出預警的行為,這樣的情況在電信網絡詐騙案的審理中非常少見。那么,該如何評價孫曉青的這一行為呢?法理和情理之間,是否存在沖突?
雖然孫曉青在上訴理由中提出原審判決過重,并認為自己具有自首、犯罪中止、立功等情節,但其行為依法并不能構成犯罪中止、自首、立功、主動退贓等法定量刑情節。不過,她的選擇還是體現出了內心向善的一面,從客觀上看,孫曉青在案件的破獲及被害人的經濟挽損方面起到積極的作用,對此應給予法律上的正面評價。
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孫曉青大學剛畢業,加入詐騙團伙時間較短,在實施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后自行脫離犯罪團伙,主動向被害人坦承犯罪,幫助被害人及時止損并追回被騙款項,其主觀惡性不深,犯罪情節較輕,有悔罪表現,社會危害性相對較低。因此,法院貫徹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作出終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對孫曉青的量刑部分,以詐騙罪改判其有期徒刑二年六個月,緩刑三年,并處罰金兩萬元。
此外,除孫曉青外的8名犯罪嫌疑人均依法獲刑,其中兩名主犯是詐騙團伙的組織者、領導者,負責租用辦公場所、購買投資平臺、招聘培訓新人、安排提現等工作,應從嚴懲處,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和六年六個月,分別處罰金6萬元和3.5萬元。
拿到終審判決書,孫曉青感慨萬千,對于自己以前的“法盲行為”深感懊悔。她希望即將踏入社會的大學生在求職的時候,對于刷單、高薪、兼職客服等所謂的工作機會提高警惕,避免誤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