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銅不似古銅好

梁煜東

仿古物做器，上古便有，如《韓非子·說林》中就記載著一則春秋時期魯人造贗鼎的傳說：“齊伐魯，索讒鼎，魯以其雁往。齊人曰：“雁也。”魯人曰：“真也?！饼R曰：“使樂正子春來，吾將聽子?！濒斁垬氛哟海瑯氛哟涸唬骸昂灰云湔嫱?？”君曰：“我愛之?！贝鹪唬骸俺家鄲鄢贾?。””這應(yīng)是文獻中最早的有關(guān)作偽記載了。而近年陳小三教授在其《再談韓城梁帶村M27出土一組銅器的年代及相關(guān)問題》一文中認為韓城梁帶村M27卣、尊、角等器類均是兩周之際對西周早期銅器的仿制?。由此可見，我國仿古物做器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而銅鏡摹古的現(xiàn)象，根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目前最早的仿古鏡是從唐代開始，西安東郊韓森寨東南第10號、第59號唐墓出土的仿漢式四夔鏡、仿漢式四神鏡即為證。自唐以降，宋、遼、金、元、明、清各代均有仿鏡制作，尤以宋、金、明最為流行。其原因或是因尚古而仿古鏡;或因仿名家鏡以利銷售;或因避銅禁托古以售;或作明器隨葬。

近年來，陜西歷史博物館新征集了數(shù)十件仿古銅鏡，時代橫跨唐、宋、金、元、明、清。這批銅鏡形制多樣、紋飾豐富，特別是部分銅鏡上的銘文更為我們研究器物本身的時代提供了重要參考信息，極具歷史和藝術(shù)價值?，F(xiàn)擇其數(shù)件具有代表性的加以介紹，以饗讀者。

1.仿漢七乳蟠螭紋鏡（圖1）

唐代，2016年征集。直徑14厘米。鏡為圓形，半球形紐，圓形紐座，座外兩周粗弦紋之間為主題紋飾區(qū)，主題紋飾被七枚乳釘分為七區(qū)，每區(qū)裝飾有蟠螭紋。寬素緣。

此鏡質(zhì)地銀白，紋飾線條較粗，流暢程度遜色，與漢鏡迥異，應(yīng)為唐代模仿漢代七乳蟠螭紋鏡所鑄造。

2.仿戰(zhàn)國夔龍紋葵花鏡（圖2）

宋代，2019年征集。直徑14.6、鏡緣厚0.5厘米。鏡為葵花形，三弦紐，圓紐座。主題紋飾為夔龍紋，夔龍身軀盤旋糾結(jié)，線條粗細不均，多曲折而不直。素緣。此鏡銅質(zhì)較粗，含錫量少，質(zhì)軟。紋飾雖細膩繁縟，但比較模糊，不如戰(zhàn)國夔龍紋鏡紋飾清晰，線條也不夠流暢。鏡作六出葵花形，也不是戰(zhàn)國形制，是宋代中期出現(xiàn)的新鏡形。該銅鏡可能是宋人仿照戰(zhàn)國時期的夔龍紋，融入當時的元素所設(shè)計鑄造的。

3.仿漢“昭明”銘連弧紋鏡（圖3）

金代，2020年征集。直徑10厘米。鏡為圓形，半球形紐，圓形紐座。紐座外有一周凸弦紋圈及一周內(nèi)向十二連弧紋帶，紐座、凸弦紋及連弧紋帶之間飾有多組短三直線紋。其外兩周短斜線紋之間為銘文區(qū)。銘文：“內(nèi)而清而以而昭而明光而口夫而日而月而不而口而不泄?！弊煮w比較方正，寬素緣，緣處刻有三字“山東官”，并有花押。

類似刻有“山東官”的銅鏡頗多，如吉林省梨樹縣偏臉古城出土的仕女訓(xùn)獸鏡、黑龍江省穆棱市出土的仙人故事鏡?，而鏡上所刻“山東官”指的是山東東路還是西路，或者是泛指，目前還不能確定。

4.仿漢龍虎紋銅鏡（圖4）

元代，2017年征集。直徑13.7厘米，鏡正面粘有麻布。鏡為圓形，平頂圓紐，無紐座。紐頂鑄有銘文“尚”字。紐外同向環(huán)繞兩龍一虎，間隙飾有云紋。龍虎身體采用高浮雕。龍作飛騰狀，瞪目張嘴，作吐舌狀;虎作咆哮狀，毛發(fā)上揚，張口吐舌。其外依次飾櫛齒紋、鋸齒紋和雙線波折紋各一周。素寬平緣。

此鏡紋飾模仿的是漢代常見的龍虎鏡紋飾。元代銅鏡上鑄刻“尚”或“尚家”較為多見，如寶雞青銅器博物院藏星宿鎮(zhèn)水銅鏡上刻有“尚”字?、浙江省博物館藏觀瀑鏡上刻有“尚家”?、西安博物院藏高士觀景圖銅鏡刻有“尚家”。鏡紐上“尚”字應(yīng)為鑄鏡商標銘。

5.仿漢四乳四虺紋鏡（圖5）

明代，2019年征集。直徑9.2、鏡緣厚0.8厘米。鏡為圓形，平頂圓紐，圓紐座，紐座外等距離分布著四枚圓座乳釘紋，空白處填飾四虺，四虺成鉤形軀體，兩端同形。在紐座右側(cè)紋飾上疊壓鑄造一長方形方框，內(nèi)鑄有“青銅鏡”三字，紐座左側(cè)紋飾上疊壓鑄造一銀錠形框，內(nèi)鑄有“曹鋪”二字。素寬平緣。

虺即小蛇?！秶Z·吳語》：“為虺弗摧，為蛇將若何。”韋昭注：“虺小蛇大也?！彼娜樗尿吃跐h代中期銅鏡紋飾中十分流行，紋飾體現(xiàn)的是漢代以神話傳說為主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和講究對稱權(quán)衡的布局風(fēng)格，該紋飾銅鏡的造形和美感都堪稱典范。而這種紋飾在明代又重新得到了喜愛，由此仿漢四乳四虺紋鏡也是明代仿漢鏡中數(shù)量較多的一種銅鏡。如收錄于《旅順館藏銅鏡》的明仿漢四乳四虺紋鏡，鏡子是典型的漢代四乳四虺紋飾，唯有不同的是在鏡背刻有“呂”字。又如《館藏銅鏡選輯》和《故宮藏鏡》中的明仿漢四乳四虺紋鏡，形制與紋飾基本一致，唯有鏡背銘文有區(qū)別，前者鑄有“萬歷甲年，彥侯手造”八字銘文，后者鑄有“萬歷元年蔣制”。

明代銅鏡上多見鑄造人姓氏，該銅鏡所鑄“曹鋪”即是曹氏所經(jīng)營的銅鏡鋪子，明代銅鏡同樣鑄有“曹”字銘文的還有陸家嘴陸氏墓出土的仿漢神人瑞獸畫像鏡?，在鏡背鑄有“曹”字。

6.仿唐弦紋鏡（圖6）

明代，2019年征集。直徑8、鏡緣厚0.9厘米。鏡為圓形，圓紐，紐頂較平，無紐座。圓紐上鑄有銘文“任”字，紐外環(huán)一周高圈凸弦紋。雙重素窄邊。

該鏡鏡體厚重，銅質(zhì)發(fā)黃，有別于漢唐銅鏡的亮白。鏡紐上銘文“任”字，推測應(yīng)該是商標名號。當是明代后仿。

明代鑄有與“任”有關(guān)的銅鏡還有任家造萬歷戊子銅鏡?、任家造益府銅鏡?、任小軒造萬歷己丑銅鏡?、任希皋造萬歷庚子銅鏡?，2019年陜歷博還征集了一件任小軒造銅鏡（圖7）。該件銅鏡具體信息如下：

直徑8、鏡緣厚0.5厘米。鏡為圓形，圓紐，紐頂較平，無紐座。鏡背素面無紋。紐上鑄銘文“任”字，在紐的右側(cè)鑄有“南京老鋪任小軒造”銘文。此銅鏡為鑄造銅鏡名家“任小軒”為明代江西冊封四弟“朱佑檳”為益王（建昌府）所鑄。弘治八年，此銅鏡為益王府統(tǒng)治中后期（萬歷年間）的王府專用銅鏡。

明萬歷年間南城益王府所鑄帶“任”字的銅鏡，應(yīng)屬任氏家族所鑄，目前留下姓名的只有任希皋和任小軒。

7.仿漢連弧紋銅鏡（圖8）

清代，2015年征集。直徑14.8厘米。鏡為圓形，平頂小紐，方紐座。紐座左右兩側(cè)書銘文，合讀為“道光十一年新造”。紐座外為變形星云紋，外側(cè)為十六連弧紋，連弧紋外為凸弦紋一周。瓦溝形寬素鏡緣。

此鏡銅質(zhì)白中閃黃，制作比較粗糙，應(yīng)是民間鑄造，鏡背紋飾模仿漢代流行的連弧星云紋。銅鏡上明確的紀年為我們鑒定類似銅鏡提供了參照。

8.“禮”字仿和鏡銅鏡（圖9）

清代，2016年征集。直徑15厘米。鏡為圓形，無紐。一周凸弦紋將鏡背分為內(nèi)外兩區(qū)，內(nèi)區(qū)有“禮”字銘文，外區(qū)左右兩側(cè)各有一束折枝菊花，挺莖昂放，花盛葉茂，工藝粗放，外區(qū)上部方框內(nèi)鑄有“湖州薛晉侯造”字樣，下部鑄有“藤源光長”四字銘文。低平素緣。

從銅質(zhì)、書體、商號等方面來看，這面銅鏡應(yīng)是融合了日本和鏡元素的清代中國仿鏡。

藤原光長是日本江戶時代（相當于我國明代末期）著名的鑄鏡名家，目前除了藤原光長外，還見有“藤原光政”“藤原光重”名號，可知其應(yīng)該是當時一個有名的鑄鏡世家。而該鏡上的“藤源光長”的“源”字屬于別字，薛晉侯是鑄鏡名家，顯然是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錯誤。薛晉侯是清乾隆年間浙江吳興人，他所制銅鏡不僅銷于民間，而且向朝廷進貢，在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宮遺存物中，至今還保存有一批鑄有“薛晉侯（惠公）”款的湖州供奉銅鏡。

注釋：

①[清]王先慎《韓非子集解》卷8《說林下》，中華書局，2003。

②陳小三《再談韓城梁帶村M27出土一組銅器的年代及相關(guān)問題》，《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20年第5期。

③張英《吉林出土銅鏡》，文物出版社，1990。

④李波、添萌《近年黑龍江省博物館征集的幾面金代銅鏡》，《北方文物》1991年第10期。

⑤寶雞青銅器博物院編《對鏡貼花黃》，三秦出版社，2014。

⑥浙江省博物館編《古鏡今照·中國銅鏡研究會成員藏鏡精粹》，文物出版社，2012。

⑦王冬華《宋元時期的人物銅鏡》，《收藏界》2013年第6期。

⑧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

⑨旅順博物館編《旅順館藏銅鏡》，文物出版杜，1997。

⑩楊桂榮《館藏銅鏡選輯》，《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97年第1期。

?郭玉海《故宮藏鏡》，紫禁城出版社，2008。

?傅為群、包黎華《陸家嘴明代陸氏墓出土銅鏡》，《上海文博論叢》2003年第1期。

????王寧《明代江西藩王銅鏡》，《收藏家》2006年第12期。

（責任編輯：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