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望莉 蔣想想
近年來,被譽為“新國潮”的國漫動畫電影的崛起,如《大圣歸來》《白蛇:緣起》《大護法》等,尤其是《哪吒》成為中國電影市場中一抹亮色。2021年暑期檔《白蛇2:青蛇劫起》成為爆款之作,目前累計5.8億元票房,觀影人次1485.9人次,淘票票評分高達9.2分,最終一舉獲第34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美術片獎。這部看上去承接了《白蛇:緣起》的良好口碑的、再獲佳績的作品,在創作觀念和敘事能力上比前作更進一步,大膽運用網絡文學中的新受追捧的敘事結構“無限流”,再一次成功推動了“新國潮”動畫電影的創作,這也從一個側面表達了當下新型女性意識的崛起。
《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簡稱《青蛇劫起》)在“無限流”的敘事創新中,無疑是在當代“網絡文化”/游戲美學的影響下,一次對敘事結構、場景、人物設定等方面的創新性運用。同時,它在后現代的拼貼、戲仿、互文中,對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的“網感”化“改寫”蘊含了當代中國新型的性別意識。
《青蛇劫起》作為敘事緊湊,形象多元的影像作品為“新國潮”動畫電影再次提供了一個成功的案例。它的成功為“無限流”敘事模式的中國影視作品打開了一個新的可能性。那么,什么是“無限流”敘事結構?它與當下青年文化形成怎樣的呼應和連接。理解這一概念首先需要回溯到起點中文網連載的張恒的小說《無限恐怖》,其轟動效應,帶動了隨后大量的同類敘事的網絡文學,形成了這一類型小說的基本框架——被稱為“無限流”。此后,一些學者在定義“無限流”類型時,給予了清晰的特征描述,“首先,在無限流小說中,存在一個凌駕于各時空之上,負責制定規則、發布任務的‘系統’。該系統以一種未知的方式將主人公納入其中,人物被迫接受系統規則,在系統所設定的時空背景下盡力完成其所給出的任務……其次,系統每次發布任務時伴隨著場景的切換……最后,“無限流”小說是將人物置于系統之下,在系統隨機給出的空間內完成相應任務,獲得任務完成時系統所提供的獎勵或接受任務失敗時系統所給予的處罰”。從這一歸納中可以看出,無限流的敘事模式基本上可以概括出“系統”“場景”“人物”這三個彼此聯動的敘事元素。對于“無限流”的系統的概念描述,另一位網絡寫手進一步指出,“‘無限流’的核心設定是某種超自然力量讓現實世界的人‘被選中’前往由各種流行文本(包括但不限于影視、游戲、漫畫)所構筑的虛擬世界去永不停歇地冒險與輪回。這一設定框架……打通了玄幻、科幻、魔法、修仙、武俠等不同類型,極大拓展了小說的敘述空間”。也就是說,所謂“系統”是從一個大的世界觀出發的虛構空間。影片《青蛇劫起》中,法海所代表的法理作為一種抽象的理念,而修羅城作為敘事系統的空間,它的現實性則為修羅空間的生存法則。
在這里需要指出,佛家的六道輪回是一個系統,而修羅城作為場景空間因其無邊無沿,與法海所代表的六道輪回抽象理念形成一致,共同構成了“系統”的指代。那么,基于“系統”所推動的一個個“場景”,如萬宜超市、黑風洞、如果橋等因其虛構性,所以具有無限穿越的可能。“人物”如小青、蒙面男、孫姐、司馬頭領、牛魔王、萬宜超市老板娘等都可以因劇情的安排任意穿越到這些小場景/小系統,他們的“欲望”成為推動“爽”劇情的前行。由此可以看出,“無限流”敘事特征與后現代主義所奉行的拼貼、戲仿、互文等手法的關聯,更是與當下影視作品、網絡小說所流行的“魔改”有著近親關系。換句話說,“無限流”本身即是“魔改”的產物。總之,“無限流”概念的可以進一步描述為,“系統”來自于“某種超自然力量”(可以來自科幻、也可以來自經典故事、神話等),人物則是“被選中”的人,而場景則是“構筑的虛擬世界”,以便不停歇地冒險與輪回。
當電影《青蛇劫起》作為2021年暑期檔的首部商業大片,其故事將如何在經典《白蛇傳》的續寫中,完成“小青”的情感轉變的故事是觀眾走進影院觀影的“預期”。毫無懸念,影片的開端是水漫金山的橋段,全盛時期的法海金光披身、佛法無邊;白蛇釵碎力盡被吸入佛法之中,而青蛇手臂纏繞白蛇衣服上的青絲帶,因執念被打入修羅城進行磨煉。影片中的修羅城被設定為眾生執念之所。在這里,小青偶遇了孫姐。在第一輪“試煉”橋段中,小青獲得生存技能,如學會騎摩托與開槍各種工具性的技能等。在牛魔王和羅剎的紛爭中,小青受到了司馬首領的青睞。第二輪的“試煉”是去萬宜超市取補給,在司馬首領的示好中,小青在懵懂中思考孔武有力的司馬會不會是更好的選擇。這一輪的世界觀,小青理解了“水劫”與“火劫”,也認識了蒙面男子。第三輪“試煉”是三人回到羅剎巢穴,牛魔王殺了羅剎滿門。三人不得不狼狽逃離,司馬受傷,水劫來襲,蒙面男受困水道。小青為救蒙面男掙脫司馬的手。司馬由愛生恨,將通道鎖住,留下青蛇獨自面對蒙面男和“水劫”。這個敘事段落里,蒙面男露出小白的臉,而小青喜出望外且一鼓作氣救下小白。最終,二人逃出困境。第四輪“試煉”是小青和小白重返萬宜超市。在牛魔王再次攻打下,眾人全線退到無池。小青終于明白了只有靠自己才能逆天改命。白狐在分別時告知小青想要逃出修羅城要先去“黑風洞”渡劫的秘密。第五輪“試煉”是在進黑風洞的過程中,青蛇在看見了法海和雷峰塔,更得知法海一直利用牛魔王屠戮修羅城。新仇舊恨,使得小青與蒙面男合作,洞外蒙面男抵御各種災害守洞口平安,洞里小青不斷向法海發起挑戰。直到法海化身從英姿少年變成耄耋老人,青蛇化身已從綠蟒變成了蛟龍。在小青的不懈努力下,法海斗敗坐化而去,雷峰塔倒、如果橋現。

圖1.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劇照

圖2.電影《白蛇2:青蛇劫起》劇照
小青和蒙面男相約跳橋出城,但卻被失去理智的牛魔王阻攔。此時如果橋已開始坍塌,蒙面男被牛魔王所咬,并化成翅膀送小青離開,散魂前將骨笛交給她。回到現世已是千年之后,小青在地宮博物館看到小白骨釵的碎片。青蛇打開骨笛,將白蛇留下的法器合二為一。這才看到雷峰塔倒后,白蛇魂靈出世重歸輪回,無數次在尋找青蛇的身影。最后轉世成蒙面男,并因為交通事故而墮入修羅城。
需要指出的是,“試煉”來自游戲的敘事方式,同樣也被納入“無限流”的敘事結構之中。“試煉”一詞原意是指檢驗和鍛煉的意思,但是隨著當下網絡游戲、網絡文學對這一詞匯的運用,被引申到特指“刷怪”的模式,即在這種模式下,“刷怪”會獲得較多的經驗值。可見,這一充滿游戲意味的詞匯恰與當下青年觀影群體的游戲體驗感相契合。同樣,“輪回”盡管是一個根深于中國民間的佛教概念,卻在今天以游戲、網感等敘事體驗所帶動下的新型敘事中成為一個嫁接的、最為適用的“橋段”的使用策略。總之,“無限流”是一個非常后現代主義的敘事套路:將不同背景設定、敘事元素、主題意指等混雜在一個無視時間與空間,僅遵循作者意志、任意結合的一路“打怪”升級式的敘事模式當中。影片《青蛇劫起》以及近些年來的“魔改”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都采用了這樣后現代的改編范式,也因此帶來了一些質疑:它們對中國文化的改寫究竟會走多遠?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理解“無限流”的敘事的結構,發現它與英雄旅程(hero’s journey)非常的相像,同樣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接受考驗,并于考驗完成時回到原處。然而,它們還是有兩個方面的區別:其一,英雄旅程的主角是受到感召或者誘惑,達成某種目標而被迫去往“異世界”的。但是“無限流”則是被迫的逃離這個“異世界”。其二,傳統英雄旅程里的前幾步、超現實的幫助、嘗試練習、跨過界限和第一次冒險等橋段,在“無限流”的敘事結構中大多是會合并的,有時為了刺激會先讓主角完成第一次冒險再讓其遇到幫助。之后的階段在“無限流”里也會酌情合并或刪減,并以此制造相比其它作品更加刺激的體驗。而無限流的主角因為從始至終的動機大多為求生,并且每個考驗都有可能讓其喪生,所以觀眾體驗到的迫切性和緊張感,會大于傳統的英雄旅程所帶來的對抗和達成的成就和體驗。而這種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正是當下“爽感”商業敘事所需要的。
總之,“無限流”的敘事結構并非常規敘事中“起承轉合”的因果故事,而是一種不斷地經歷-經歷-再經歷的循環。所謂的“升級打怪”式的,主題突出“成長”和找到自我價值的講故事的方式。重點在于經歷本身,而不在于最后達成了某種完美的結局。“無限流”名稱本身的含義是“包羅萬象”,即包含無限的元素(包括科學、宗教、神話、傳說、歷史、現實、電影、動漫、游戲等),它是高度抽象化的生活場景的集合。同時讓讀者(觀影者)個人價值探尋和終極問題等包含這一切的世界觀。按照這一敘事邏輯來審視影片《青蛇劫起》,就很容易發現,這部動畫電影完全借鑒了“無限流”的敘事框架。在“魔改”的基礎上,它輸入了當下最為時尚且多元的時代元素,其復雜性尤其體現在對世界觀的引導和新型女性意識的價值訴求。
在“無限流”的敘事邏輯中,“場景”的設定既是核心議題,也是強調其文化主旨的重要手段。其實,“場景”一詞主要來源于電影的概念,是指事件的發生之所(地)。從這個角度上來講,“無限流”概念中對“場景”一詞的借用本身就說明了“無限流”敘事美學與電影、電視有著天然的血緣關系。從另個視角來看,“無限流”的敘事模式也是最易于與影視劇嫁接的、最富有“網感”的故事講述方式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在“無限流”的敘事中, 一次次的“試煉”,通常是高度抽象化的生活場景,或者是進行一種假設之后的場景。正如《青蛇劫起》最主要的場景是“修羅城”,即一個生活用品極度匱乏,了無人煙的城市,充滿了末日廢土的格調。在這里,資源稀少,人們的生存能力之一就是如何去最大化爭奪貧瘠的資源。 此外,《青蛇劫起》還混搭了“賽博朋克”、蒸汽朋克等“異世界”的“場景”,設置了各種同樣高度極端化或抽象化的事件,并且描繪了人性之善與惡。面對眾生百態,主角的任務就出現了:在一個個高度抽象化和極端化的生活場景里,保留人性之善和人本身的情感,找到一個生存的最優解,直至打破或逃離這個惡劣的環境。
末日廢土的“修羅城”/“異世界”是當下以網絡文化為主體所著力刻畫的場景。在這樣的空間中,一直存在著這樣一個邏輯,即只有強者才能生存,這永遠是以一場壓上性命的賭注的游戲,以“爽”為主的快節奏等,帶給觀眾別樣的視聽體驗。《青蛇劫起》中,末日廢土這個敘事空間實際上占比非常大。比起歐美一些商業大片里類似的場景,它更加的契合一些網絡文學的描述,既不夸張又非常到位。同樣是物資匱乏的末日廢土,相比起《瘋狂的麥克斯》里的廢土(沒有生長可能性的黃沙),《青蛇劫起》更加注重的是末日,即人類社會消失后的世界。因此,它不是黃沙,而是荒廢的城市。但是,它又比《生化危機》里的末日城市更富有中國特色:相對擁擠的高樓大廈代替了空曠的美式生活場景。《青蛇劫起》的末日則更加保守一點,更具有中國式的體驗感。
值得稱贊的是,這部影片在“異世界”的設計中,融入了大量中國式文化符號和哲學預設。例如,“無池”“如果橋”等,所牽連的都是“因果輪回”的佛教文化理念,在“虛”與“無”之間進行“執念”的轉換。事實上,“執念”本身并無對錯。然而,在當下紛繁復雜的社會文化中,這可能是一種良好的品質,也是一種情感上深層次的執著和追尋。最具有后現代的特點設計是影片最后的長腿的車子,把一個車原先的、人類自己發明的、為了使它更加快速地運動的部件給拆掉,然后重新組裝出一個類似于蜘蛛腿的機械腿來頂替輪子工作,來適應末日廢土環境的不平整的地面。在朋克人腿車歷險的過程中,影片還穿插了一個“黑風洞”,小青“穿越”回雷峰塔去一次次去擊敗法海。這種“刷怪”模式的套用,加上法海被打的幾近崩潰的臺詞,使得人物喜劇化,并消解了法海的“刻板形象”。法海所代表的所謂的“正義”“佛法”,以及相關的倫理體系,最終被塑造成“反英雄”的人物象征。
這些任務套任務的結構是非常經典的“無限流”關卡設計。同時,在影像上也雜糅了大量的后現代蒸汽朋克風,如后工業朋克風格的現代汽車——它是去掉先進的車輪部件,再將其退化為原先的部件的改動替代。多腿的汽車和多腿的女人,兩者風格非常統一,這種“魔改”的車和人也著實讓人驚艷。這種將中國古代傳統空間嵌入后現代雜糅的朋克風格空間的改寫是屬于后現代拼貼藝術,更是一種適合當代的重新講述中國文化的方式:將影像和故事都與現代流行元素相結合,同時保留中國特色的視覺元素與故事的內核。這一點在國外早有先例,如莎士比亞的一個劇本《圣詩復仇》(Titus Andronicus),在21世紀將歐洲中世紀的原始設定改編為蒸汽朋克風格的影像,也非常的成功。
事實上,這部脫胎于中國傳統故事的“魔改”新編動畫電影《青蛇劫起》吸納了大量的賽博朋克的經典影像元素,不僅增強了觀影的趣味,還預示了技術資本化后的人類被掉入了一個巨大的、所謂的“執念”的“系統”中,恰如影片所示,以科技授權的“利維坦”巨獸,將人類帶入了以廢墟、匱乏等為特征的賽博朋克社會。技術的發展、賽博格的出現模糊了人與機器人的界限,各種高科技義肢的安裝以及芯片的植入,使得賽博格成為集合了高科技機械、人工智能與有機肉體的混合存在。就像多腿的汽車和帶有蟹狀義肢的多腿女人,與整個影片的“系統”形成呼應,暗示了當新的技術、新的機器、新的人工智能可以與人類進行無縫鏈接。當它們彼此交互、融合時,人類是否陷入了另一場“執念”呢?
《青蛇劫起》毫無疑問是一部關于女性自身情感問題的影片,其中將會融入怎樣的現代意識恰是觀眾所期待的。在這部動畫片中,關于“女性”的敘事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關于婚戀對象的一次尋覓、關于情感的探討,而更多的是描述現代女性如何擺脫傳統意義上女性的婚戀觀,大肆褒揚至純至愛的情感立場,無論性別等。
正如一些創作者所論,“無限流的本質是對自我價值的追尋。”影片中,“青蛇”在一次次的求生、對抗中,也是她/創作者一次次自我價值的探尋與發現。近些年來,“魔改”的電影故事中的人物形象設計都不同程度上出現了一些性別模糊、顛覆慣常性別意識以及“反凝視”的敘事態勢。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對三太子的俊美男性偶像式形象的設計偏好成為這部影片一大亮點。而此次對《青蛇劫起》的改寫也同樣選取了這一形象設計,如“小白”。在敘事過程中,影片賦予了大量關于女性形象、女性話語的全新描述。
毫無疑問,《青蛇劫起》是從女性視角來看世界的影片,因此,對女性形象的設計無疑體現了當下文化的時代癥候。片中,“小青”的臉既有當下的“網紅臉”的特點,也有想象中經典的“蛇妖”特征——大眼尖臉,極致S型的身材。但是,她臉上的細線條,大量的留白,以及扁平的頭部都加強了傳統中國特色的古典美感。她的這一形象被嵌入古典服飾和現代勁爆服飾中,并在其間來回轉換,毫無違和感。這種審美特質的選取恰與當下現代女性喜愛身著“宋裝”“唐裝”等古典服飾來裝扮自己的復古風形成呼應,展現出當代女性對傳統文化的接受和改裝。相比之下,將小青帶入“異世界”的第一位領路人孫姐的形象設計就較為簡單。影片并沒有交代她的前因后世,這位始終身著勁爆女裝的領路人在教完小青生存技能之外,很快就在一次幫派火拼過程中死去。這一過于工具性人物的使用,喪失了女性自我成長的敘事動力。緊接著,影片將敘事視角投向了小青的情感歷程。正如前文所論,小青的情感歷程是觀影者們普遍關心的話題,也是影片最大的懸念。小青從因為姐姐和許仙的“教訓”學到不要愛上一個弱小的人。因為,弱小的男性不能帶來任何的安全感,只有靠女性自身努力來不斷獲取愛情、家庭的幸福。然而,影片中的小青又再次通過西門的背叛發現所謂“強大”的人也并不可靠,他們隨時都會離去。影片的敘事因此不再討論男女情感問題,再次轉向“青白”之情。在“無限流”這種追尋自我價值和意義以及生活的最優解的敘事結構里,《青蛇劫起》所面對的女性困惑無疑是當下青年女性所面對的普遍問題。
因此,影片也進入另一個有趣的話題:“青蛇”將如何解救“白蛇”,以及她最終獲得了怎樣的情感體驗和認知?因此,在影片中,“小白”的形象設計就尤其顯得重要。“小白”,這個一開始就救了小青和孫姐的角色,外觀設定很俊秀,蓬松精致的發型,臉戴面罩、優越的頭身比,現代時尚少年的服飾,充滿了神秘的氣質和帥氣的形象。有趣的是,這樣一個“男主備選人”,并未與女主小青展開一段愛情故事,而是中途“神展開”,成為女主姐妹小白的“轉世”。在此片中,小青的情感體驗只有她與西門的半段情緣之外,而更多的敘事篇幅則是“青白”之情。影片對“小白”這男性氣質更加陰柔,為后續轉換成白蛇的形象達成一致。此時,影片增加了對情感的另外一個議題的討論:姐妹情與愛情的邊界到底在哪里?在“小白”最開始與小青有接觸的時候,就像一個愛情線的鋪墊,小青與“小白”互相都有一種朦朧的好感。然而,在“小白”揭下面具的剎那,“他”的形象迅速轉換成為“她”的形象——小白,是小青千年來的姐妹,是已經愛上許仙的白蛇。她們之間的情感變得更加推心置腹,但也沒有了男女之間浪漫的互相吸引。此時,之前朦朧的愛情恍若不曾存在過,也讓人疑惑之前的好感到底是哪種情感。如果一個人,作為男性的時候給自己一種愛情的感覺,那么當他變成女性時,這種感覺到底是愛情還是友情呢?
影片中,“小白”這個角色的有趣之處在于,觀眾得要將他當作一個男性而不是一個女性來看,這個角色才立得住。因為在整部影片中,敘事核心部分的“小白”是男性。這一性別敘事上的模糊,使得整部影片中的女性/男性的帶入發生錯亂。其實,觀眾的觀影“預期”是青蛇的一段愛情故事。她通過對愛情的理解,然后回歸到她的親情,幫白蛇報仇。然而,影片的落腳居然是一出“閨蜜情”或者說姊妹情。最后,觀眾會發現影片自始至終都是關于“姊妹情”的主題,如同動畫電影《冰雪奇緣》的結尾,“真愛”其實是姐妹之愛。這樣的敘事小技巧表達了現代女性從千百年來愛情的課題在以男性為中心的敘事中脫離出來,實現了女性在商業片中關于情感的表達。
當代影視作品中開始越來越多關于“閨蜜情”或者是兄弟情的敘事,這在某種程度上或許是一種對當下“愛”敘事的改寫,又或者是一種偽裝的愛,亦或是一種模糊性別的愛。這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當下青年文化中新的時代癥候。其實,當代的網絡愛情敘事很多已經打破了經典的性別敘事,即在荷爾蒙上感應的情感故事被淡化。離開了這種本能的吸引后,如何展現關于女性的真實情感體驗就變得非常重要。文藝作品里面展現的愛情有很多種,然而《青蛇劫起》中展現卻是那種“陪伴”出來的愛情。青蛇與白蛇相伴千年,共同經歷了很多事情(如斷橋相遇、水漫金山等),這種情感升華到一個極具唯美的狀態。因而,這種陪伴的情感不僅是難以割舍,又是相互支撐的。不僅小青如此,白蛇亦是如此。感情之于親情、友情與愛情之間的界限已經模糊,這種情感“升華”已經擺脫了傳統意義上的“愛情”敘事,或許形成了所謂“女性主義”新的意識形態,一種以女性為主體的“反凝視”:“她們”的“系統”已經否定了對“許宣”脆弱的情感的依賴,否定了“西門”這種油膩且侵略性很強的男性氣質,轉而要求男性同樣需要擁有美貌,也接受他很脆弱、易被傷害。但是,他同時又很堅韌,就像男性對女性的刻板印象一樣,女性將自己的凝視反身性的投射到男性的氣質呈現上。需要指出的是,女性對男性的凝視不像男性(對女性經常會有物化,或者性化),而來自女性的凝視更加強調情感的連接,如“青白”就表現了極端浪漫的感情:即女性更強調其個體的獨立性,“我”和“他/她”的連接不是因為性別,這是來自女性“凝視”的一個特殊之處。這種敘事也許是對現在的女性意識覺醒、自身情感感受和價值判斷的一次肯定。
“無限流”是一個非常后現代主義的敘事套路:將不同背景設定、元素、主題,無視時間與空間,僅遵循作者意志任意地結合,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系統。《青蛇劫起》的成功恰恰說明這種敘事邏輯成為當下青年文化與傳統經典文化彼此的嵌入和融通。梳理“無限流”敘事中的諸多概念,其核心主題和文化意識在后現代的拼貼、戲仿、互文的過程中,無疑被嵌入大量的當下青年文化中最具有共通性的價值體系,如對賽博格、蒸汽朋克的未來廢土景觀的想象,對性別關系的重新評估等。筆者從中可以發現,這一代表網絡流行文化和青年文化癥候之間的“無限流”敘事形式,可以填入無限可能的“世界觀”。
因此,無限流作品里的“世界觀”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值得探討的觀念。當作者們都在追求一個新興的世界觀之時,采用了一種“縫合”的策略——“無限流”的敘事慣例使得它成為一個非常容易加入許多元素及母題的影像結構方式。大部分的“無限流”作品都首先將一個相對大的,又有現代感的世界觀,如西方玄幻或未來風等套用在一個“異世界”的空間場景之中,再將一個相對小的、不那么有現實感的世界觀展現;又如賽博朋克,蒸汽朋克,東西方古代等設定放入一個個“試煉”中,或者單純地將謎題作為“試煉”。這些小世界觀和大世界觀的碰撞和“縫合”,以及其中的各種元素互相連結,形成一個新的多元的世界觀。它們相互映照、“互文”所形成的整體成為“無限流”敘事最易于表達的價值評判。
【注釋】
1參見《燈塔》網站對這部影片的數據報導。
2閆夢姣.出入之間:無限流小說中的“人“與”系統“關系之辯[J].新紀實,2021(10):43.
3張芯.饑餓2006《無限道武者路:”無限流”》的新可能[N].文學報.2017.1.5.
4同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