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媛 李家華
呼和浩特是一個多民族融合的城市,自建立以來,經過多年的移民、戰爭、商業貿易等過程,逐漸從蒙族為主導的草原文化過渡到如今多民族混合的多元文化,呼和浩特地區的回民便是在這一過程中遷徙而來。
公元12世紀,草原部落崛起,成吉思汗率軍西征,致使許多中西亞人因此東遷[1]。呼和浩特開始大規模出現信仰伊斯蘭教的早期回族,這些人被稱為“回回”①,在長期的移民過程中,與維吾爾族、漢族、蒙古族等當地居民相互影響,形成了早期的回族[2]。
早期呼和浩特回民多為商旅行客和戰爭移民,均為短暫停留,并未形成穩定的聚落空間。直至16世紀初,土默川地區開始陸續有移民涌現,漢族、回族逐漸在此定居,回族聚居的村落開始出現。到17世紀后期建立清真大寺,回族聚居區開始形成以宗教為中心的生活空間。清朝年間,由于經濟和戰爭等原因,大批回民陸續涌入歸綏②地區,在歸化城以北,形成了穩定的回族聚居區。經歷民國到解放,再到如今的回民區,經過數百年的更替演變,回族聚居區獨特的空間脈絡記錄著回族的歷史文化變遷。對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空間形態的研究不僅可以揭開該地區的回族發展史,還可以進一步研究回族文化與城市空間形態之間的內在關系,為回族聚居區的保護與更新提供理論基礎。
綜合思考宗教、經濟、軍事、文化等多種要素,將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的演變過程劃分為回族聚居區的產生、發展、衰敗三個階段:第一階段——1632回族聚居區的產生;第二階段——1727回族聚居區的發展;第三階段——1862回族聚居區的衰敗。
16世紀后期俺答汗建立歸化城,大批來自內地的漢族、回族居民遷至此地,從事農耕、經商等活動,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其逐漸成為蒙漢兩地貨物的貿易樞紐。清朝初年,皇太極戰敗林丹汗,歸化城在戰亂中被毀。隨后,在歸化城南,圍繞著召廟復興[3]。經清初兩代統治者的經營,呼和浩特的商業得到恢復,并吸引了大量來自于甘寧、山陜、新疆等地的回回往返經商。隨著回民活動的增多,回民開始定居于[4]此。1648年,甘州起義失敗,呼和浩特地區又涌入了大批回回難民,根據"重新整修清真寺紀念碑"的記錄,1654年,有數百名回族人,他們主要從事屠宰業和手工業[5]。
1693年,呼和浩特的第一座清真寺——清真大寺于歸化城北門外建立。回回開始逐漸向清真大寺聚居,逐漸形成以清真大寺為中心的回民聚居點,沿街商業與街區住宅交相出現,以清真寺為核心成放射狀分布[6]。隨著歸化城的不斷發展,來此的回回日益增多,清真大寺因此擴建,北門外自此成為回民聚居的中心(圖1)。

圖1 回民聚居區位置圖
這一階段歸化城內的回民開始從流動人口轉變成為常住人口。其主要影響因素有兩個方面,一是商業貿易的繁榮,回民作為商人扮演了重要角色;另一方面是戰爭因素有兩個方面,因躲避戰亂而來的回族和戰后遺留回族在歸化城定居,進一步促進了聚居區的發展。回族聚居區初步形成:以清真大寺為中心,在其兩側形成線性的街市空間,呈放射狀分布。
1727年中俄通商的《恰克圖條約》簽訂,進一步刺激了內蒙古中西部的商業發展[7]。經濟的發展帶來了人口的快速增長。來自新疆、甘肅、河南、河北等地的回回大批遷入,形成回回移民的高潮期[8]。這些新涌入的回民,在歸化城西北側販賣羊只馬匹,發展形成多個新興回民聚居區。歸化城內的回民比例不斷增高,隨之形成的是不斷擴建與新建的聚居點。
1757年,清平定準噶爾部,建立新疆,連接內地與新疆的絲茶商路正式打通。善于經商的伊斯蘭人與回回成為這條貿易之路上的主角,越來越多的人來此定居,從事牲畜、手工等貿易,其中,牲畜的貿易場所在回回的文化里被稱為“橋”,于是羊橋、牛橋等交易市場開始在清真大寺的北側和西側逐步形成,這種商業布局已經成為回族聚居空間的一大特色[9]。回族人獨特的經商天賦,使得回族聚居區成為貿易的主市場,呈現出以清真大寺周邊為貿易核心,其他區域又有小的商業中心的“大核心、小中心”的空間分布特征[6]。1789年,清政府放寬封禁政策,不斷聚居于北門外的人口使得清真大寺也不斷擴建,同時形成營坊道等新的聚居點,此時,呼和浩特地區的回族聚居區的空間格局經基本形成(圖2)。圍繞清真大寺的回民聚居點成環形分布,并且在發展中逐漸成放射狀擴大,經過不斷發展,逐漸確定呼和浩特如今的回民區基本范圍[4]。

圖2 回民聚居點分布圖
戰后絲茶商路的開通和旅蒙貿易的繁榮為在歸化城定居的回回創造了更多的經商的條件與機會,繁榮的經濟發展使得回族聚居區穩步發展,并逐漸演變形成獨特的空間結構。在原有街市空間的基礎上,形成了以清真大寺為核心放射狀分布的街區空間形態,周邊又同時發展出其他清真寺,呈現多核心向心脈絡的空間形態。最初的線性空間發展成為放射狀的線性空間,并帶動整片區域的發展(圖3)。回族定居者在這些清真寺的周邊居住生產,隨之構成“圍寺而居”“依寺而商”的獨特聚居模式。

圖3 聚居區放射狀空間
從清朝中后期的這段時間是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發展的鼎盛期[10]。但是1862年中俄貿易協定《中俄陸路通商章程》簽訂,政策的變更,導致中俄貿易的重心逐漸向內陸轉移,歸化城的經濟也逐漸衰敗[11]。原本聚居區的商號紛紛歇業倒閉,聚居區發展態勢進入低迷階段。
1922年(民國十一年),京綏鐵路通車,城市人口激增,舊城外垣門拆除,歸綏地區也獲得了短暫的發展,城市格局也因此發生改變[12]。然而不久后,歸綏地區陷入戰亂,流民四起,導致發展中斷。20世紀30年代后,百業凋敝,回民聚居區的發展陷于停滯狀態。
經濟的衰敗,導致大量回族商人破產,直接影響了回民聚居區特定的民族空間脈絡形態的發展,在后續發展的過程中,漢族和其他民族逐漸進入回族聚居區地帶,對回族聚居區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影響[13]。在如今的呼和浩特市地圖中,其獨特的放射狀路網結構串聯起的回族社區和回族商業空間依舊清晰可見,只是沒有了鼎盛時期的繁華景象(圖4)。

圖4 回民聚居區路網現狀
呼和浩特回民聚居區經過三個階段的演變發展,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空間形式。從總體演變趨勢來看,回族聚居區的空間特點有著“以點帶線、連線成面”的發展特點。
最初隨著回民在呼和浩特的出現,逐步發展建立清真大寺,形成第一個回民聚居點。清真寺周邊的沿街商業形成線性街市空間,其后為住宅區,整體呈現“以點帶線”的特點。其他清真寺圍繞著清真大寺相繼出現,命名也以清真大寺為中心坐標,呈現出以清真寺為核心的放射狀的向心型路網,線性的路網又帶動了其間回族社區發展,因而“連線成面”,居住、商業、宗教融合形成完整而獨具特征的回族聚居區的整體體系。
回民聚居區演變過程的獨特性,集中體現在以清真大寺為載體的回族共同的宗教信仰上,這種宗教信仰也代表著中國和世界伊斯蘭建筑的藝術獨特性,它是回族聚居區空間形態演變的核心[14]。“圍寺而居”“依寺而商”的布局成為回族聚居區獨有的空間特征。
至今,在呼和浩特市,這種獨特的空間形態雖然沒有完整保留下來,但放射狀的路網與回族在街區內經營的現狀仍然體現著回族聚居區特有的特點。在中國其他地區的回族聚居區,仍保留著“依寺而商”的空間布局特點,如開封東大寺、西安回民街等[15]。
回民聚居區空間演變的過程中。主要受到了戰爭、宗教、經濟三個方面的因素影響,另外還受到政治、文化、生活、生產等其他方面的影響。
戰爭方面,戰爭導致人口流動與遷移,回回在此過程中不斷地涌入呼和浩特地區,或經商或逃難,隨著他們的定居與商業活動,逐步形成村落并建立清真大寺。回族聚居區本身具有偏離城區的特點,這一方面在地理位置上保證了其發展過程中生命力的頑強,另一方面適應了回族經商處于過渡地帶的特征。回回發展了他們獨特的民族與宗教優勢,促進了回族聚居區的發展[4]。戰爭因素成為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形成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個主要原因。
在宗教方面,共同的宗教信仰是導致回民聚居區獨特肌理產生的重要因素,在伊斯蘭教的宗教文化背景下,回民聚居區保持著鮮明的民族特色,“圍寺而居”的生活方式體現了回族對宗教信仰的虔誠,“圍寺而市”體現著回族居民應運而生的生存策略[14]。回族聚居區最終的發展形態仍然沒有脫離以清真大寺為核心的宗教中心,正是由于宗教因素的強大作用,產生了向心性聚居的形式。回族聚居區以清真寺為核心的放射性空間肌理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經濟方面,回族聚居區空間特點體現在清真寺的經濟聚集業態形式。生活服務行業、清真餐飲業為代表的業態屬于散布型;回回生活用品經營和牛羊屠宰及批發相對孤立分布;日常消費用品的加工與銷售、普通農副產品的銷售行業等業態相對聚合,形成帶狀和組團狀的形式[15]。不同的業態在同樣的背景和影響下形成,如“依寺而商”的民族傳統、清真寺的鄰近效應及從業者的信仰需求,形成清真寺經濟空間的聚集和獨特的肌理。
有了戰爭因素的推動和獨具特色的伊斯蘭教因素的影響,再加上經濟因素,政治因素,還有獨特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聚居的回民保持他們原有的價值觀、語言和習俗,居民們互相熟悉,文化的向心性促使他們形成大大小小的社區,并且通過聚居的方式實現他們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維護與認同[15]。
民族性:呼和浩特回族聚集區演變過程中的民族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①唯一的宗教信仰。伊斯蘭教作為回族的精神信仰,在回民空間聚集區中得到了充分體現,回民聚居區由最初的分散式布局,逐漸形成“圍寺而居”的集中式空間布局,其主要原因是由于回民的伊斯蘭教信仰促使了這種向心性空間的產生。②傳統的經商文化。回民因善于經商被稱作“中國的猶太人”,在回族聚居區的形成過程中,商業空間便成了僅次于宗教空間的存在。大量的商業空間有組織地分布在街道兩側,以經營商品門類進行劃分,形成完整的帶狀空間。
多元性:呼和浩特是一個大雜居、小聚居的城市,融合了漢、蒙、滿、回等多個民族,形成了多民族共存、多元文化共生的格局[16]。回民聚居區作為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產物,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來自于其他民族文化的影響。在空間布局上受到了漢族空間形制的影響,多為合院式布局,在建筑裝飾上受到了蒙、滿文化的影響,例如馬鞍形的門樓等,在街道空間的布置上,也延續了漢族人商業門面的布局。
普遍性:回民聚居區的發展有其獨特民族性和多元性,也有其作為聚居區的普遍性,主要分為空間組合的普遍性和功能分區的一般性。回民聚居區的空間組織采用“以點帶線、連線成面”的方式,功能分區主要包括生活空間、貿易空間、宗教空間三大類。呼和浩特回民聚居區以宗教空間——清真寺為核心“點”,帶動貿易空間的街道,形成放射狀線性空間,在街道兩側分布的生活空間串聯起街道空間形成聚居區,實現了聚居區由點帶線成面的發展規律。
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在近四百年的發展演變過程中,經歷了產生、發展、衰敗的三個階段,與呼和浩特城市形態的演變相互塑造。主要受到戰爭、宗教、移民、經濟等多方面的影響,呈現“以點帶線,連線成面”的空間演變特點,“圍寺而居”“依寺而商”的布局是回族聚居區向心型空間的特殊標志。回民宗教信仰和經商模式所體現出的民族性,呼和浩特城市容納多個民族而呈現的文化的多元性,以及回民聚居區將生活、貿易、宗教融合發展的普遍性,正是回族聚居區獨特的空間演變規律。回族聚居區空間作為呼和浩特城市空間的組成部分,見證了呼和浩特城市的發展,通過對呼和浩特回族聚居區空間形態演變的研究,厘清了回族聚居區的發展歷程,總結了其空間結構的發展規律,為其在當今社會經濟發展下的現代發展規劃提供依據。
資料來源:
圖1,4:根據呼和浩特地圖自繪;
圖2~3:根據《內蒙古自治區地名志呼和浩特市分冊》改繪。
注釋
① 回回:在清代泛指一切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或種族,他們既包括來自新疆的維吾爾族,也包括信伊斯蘭教的漢族。
② 歸綏:歸化城和綏遠城合并后的總稱,后改名為呼和浩特,即呼和浩特的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