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利伯曼 邁克爾·E. 朗

1957年,凱瑟琳·蒙塔古(Kathleen Montagu)在大腦中發現了多巴胺。她是倫敦附近倫韋爾醫院的一個實驗室的研究員。
一開始,研究人員認為多巴胺只用于產生去甲腎上腺素,去甲腎上腺素是在大腦中發現的一種腎上腺素。但隨后科學家觀察到了奇怪的事情:雖然只有0.0005%,即1/20萬的腦細胞可以產生多巴胺,但這些細胞卻能對行為產生巨大的影響。
當參與者產生多巴胺時,他們能體驗到快樂的感覺,因此他們會不遺余力地激活這些稀有的細胞。實際上在特定的情況下,激活讓人“感覺良好”的多巴胺是人們無法抗拒的誘惑。一些科學家給多巴胺取名為“快樂分子”,大腦中產生多巴胺的途徑被稱為“獎賞回路”。
對吸毒者的實驗,進一步鞏固了多巴胺作為快樂分子的聲譽。研究人員給他們注射了可卡因和放射性的糖的混合物,這樣科學家就能知道大腦中的哪個部位消耗的熱量最多。當可卡因起作用時,參與者被詢問他們感覺如何。研究人員發現,多巴胺獎賞回路的活性越高,他們的快感就越強烈。當大腦內的可卡因被清除干凈后,多巴胺的活性降低,快感隨之消失。另一些研究也得到了類似的結果,由此可以證實多巴胺是快樂分子的結論。
當其他研究者試圖重復這些結果時,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研究者認為,多巴胺通路之所以被進化出來,肯定不是為了讓人對毒品產生快感,而是毒品可能模擬了刺激產生多巴胺的機制。更有可能的情況是,多巴胺的產生受到了生存需求和繁衍活動的驅動。
于是他們用食物代替可卡因,期望能看到相同的效應。但他們的發現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這一發現開啟了對多巴胺的探索歷程,最終摘掉了它“快樂分子”的稱號。
他們發現,多巴胺跟快樂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但它的影響力比“快樂”要大得多。理解多巴胺的作用,成為解釋甚至預測一系列行為的關鍵。這些行為覆蓋了人類事業中極其廣泛的范圍:創造藝術、文學和音樂,追求成功,發現新世界和自然界的新規律,思考上帝的存在,以及墜入愛河。
人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假說:多巴胺不是快樂的制造者,而是對意外的反應,即對可能性和預期的反應。
我們人類的多巴胺沖動,也來自類似的讓人期待的驚喜:收到戀人的甜蜜留言(上面會說什么?),或是一封來自多年未見的老友的電子郵件(會有什么新鮮事?),或是在老酒吧的破舊桌子邊遇見迷人的新伴侶(會有怎樣的浪漫?)。
但當這些事情都習以為常時,新奇感就消逝了,多巴胺沖動也隨之消退—更甜蜜的留言、更長的郵件或是更好的桌子也挽救不回來。
這個簡單的想法,為一個古老的問題提供了化學解釋:為什么愛情會消逝?我們的大腦生來渴求意外之喜,也因此期盼未來,每個激動人心的夢想都在那里萌生。但當任何事情,包括愛情變得習以為常時,那種興奮感就悄然溜走,而我們的注意力又被其他新奇的事物吸引了。
研究這個現象的科學家,把這種從新奇事物中得到的快感命名為“獎賞預測誤差”。我們每時每刻都在預測將要發生的事,從什么時候可以下班,到在自動取款機上看到卡里有多少余額。實際發生的事好于我們的預期,就表明我們對未來的預言存在誤差:可能我們可以提前下班了,或者查看余額時發現比預期多了100元。正是這種讓人快樂的誤差觸發多巴胺行動起來。這種快樂不是源于額外的時間或錢本身,而是預期之外的好消息帶來的興奮感。
事實上,僅僅是可能存在獎賞預測誤差,就足以刺激多巴胺快速行動起來。想象你正走在上班的路上,這條熟悉的街道你此前已經走過很多遍了。突然你注意到街邊開了一家新面包店,你之前從沒見過,想馬上進去看看里面都賣什么。這就是多巴胺在發揮作用,它產生的感覺不同于享受舌尖之味、肌膚之感或悅目之景。這種快樂來自預期,來自陌生之物或更好之事的可能性。你看到這家面包店感到興奮,但你并沒有品嘗過它家的甜點或咖啡,甚至沒有看到店里面長什么樣。
你進去點了一杯深烘焙咖啡和一個法式牛角面包。你先嘗了一小口咖啡,復雜的風味在你舌尖起舞,這是你喝過的最好喝的咖啡了。接著你輕咬一口牛角面包,酥脆的質感伴隨著黃油香,味道就跟多年前在巴黎的咖啡館里吃過的一樣。
或許,由此開始新的一天會讓你的生活更好一點兒。你立刻決定以后每天早上都來這兒吃早餐,品嘗這個城市中最美味的咖啡和最酥香可口的牛角面包。你會告訴你的朋友們關于這家店的一切,哪怕他們并不想聽。你還會買一個印有咖啡店名字的馬克杯。甚至只要想到有這家棒極了的咖啡店,你就能精神十足地開啟新的一天。這就是多巴胺的作用。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跟這家咖啡小館墜入了愛河。
然而,有時候在我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之后,它看起來就沒有那么好了。多巴胺能帶來的興奮(即預期帶來的興奮)并不持久,因為最終未來都會變成現在。當未知事物令人激動的神秘感變成乏味的熟悉日常時,多巴胺的工作就完成了,失望乘虛而入。
咖啡和牛角面包太美味了,那家面包店成為你每日早餐的打卡之地。但幾周之后,“這座城市最好的咖啡和牛角面包”變成了平淡的早餐。
然而,咖啡和牛角面包都沒有變,變的是你的預期。同樣的道理,兩個人互相迷戀著對方,直到隨著交往的深入而越來越熟悉。當一切成為日常以后,就沒有了獎賞預期誤差,也不再會有給你帶來興奮感的多巴胺了。
我們在夢想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時激情澎湃,在面對現實時這種激情又黯然消退。當愛神的輕輕敲門變成枕邊人的鼾聲陣陣時,僅靠多巴胺已維持不了愛情的相守。
但用什么來維持呢?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