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茹
恰逢就業季,浙江一家五金廠家人力資源部張女士正為招不到大學生而發愁。“現在很多大學畢業生不愿意進工廠,即使開出高薪,也依然招不到合適的人。”
一邊是今年1076萬高校畢業生面臨就業壓力,另一邊是企業越來越難招到滿意員工,當下大學生就業市場存在的結構性矛盾,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就業研究所與智聯招聘聯合發布的2022年一季度《高校畢業生就業市場景氣報告》顯示,2022年第一季度高校畢業生CIER(中國就業市場景氣)指數為0.71,降至2020年以來的最低點,且明顯低于全國1.56的水平。
與此同時,智聯招聘4月26日發布的《2022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下稱“《報告》”)顯示,截至4月中旬,2022屆求職應屆畢業生中有46.7%求職成功;38.1%獲得1至3個工作邀約;15.4%已簽約。
上述數據中,46.7%求職成功,低于去年的62.8%。15.4%找到合適工作已簽約,低于去年的18.3%,可見2022年就業形勢的嚴峻程度。

“今年大學生就業難,主要是因為新一輪疫情之下中小企業受到嚴重影響。中小企業是吸納就業的主渠道,能夠吸納80%以上的就業。”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楊宏山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
就上海而言,因為受本輪疫情影響較嚴重,占上海企業總數九成以上的中小微企業,正面臨各種考驗。上海中小企業發展報告最新數據顯示,中小企業數量超過50萬戶,占全市法人企業總數99.5%以上,從業人數1169萬。調查顯示,疫情防控期間能維持50%及以上運轉的不到一半,運轉正常的企業不足兩成。
從全國范圍看,我國市場主體已達到1.5億戶,其中企業4600萬戶,99%以上的企業是中小企業。這也意味著,我國中小企業數量已突破4400萬。 由此,“中小企業好,中國經濟才會好”幾成共識。
“中小企業為我國市場主體貢獻了60%的GDP,對社會穩定、經濟發展有著重大意義。此輪疫情之下,由于中小企業經營受到影響,業務擴展面臨困難,有的甚至難以為繼,直接導致能夠吸納的就業面縮減。”楊宏山說,盡管國家機關、事業單位和國企能夠吸納一定量的大學生就業,但畢竟是所占比重不大,就業容量最大的還是中小企業。
為緩解疫情對中小企業的沖擊,近期國家實施增值稅大規模留抵退稅政策。為確保大規模增值稅留抵退稅政策落實落地,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中國人民銀行成立了三部門會商機制。
在5月10日三部門聯合舉行的留抵退稅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稅務總局副局長王道樹介紹,今年4月1日至30日,全國已有8015億元增值稅留抵退稅款退到145.2萬戶納稅人賬戶上,加上一季度繼續實施此前出臺的留抵退稅老政策退稅1233億元,1—4月共有9248億元退稅款退到納稅人賬戶上,助企紓困的政策效應已經開始顯現。
“大學生充分就業的實現,必須依托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在疫情沖擊之下,中小企業這些市場主體如果能夠存續并保持穩定的發展態勢,就能迎來經濟繁榮發展的新局面。而穩住了中小企業,就穩住了就業的基本面。”四川大學商學院教授陳維政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
受疫情影響,出國留學的人數在減少。從美國來看,2021年,在美的中國留學生總數不到35萬,較2020年度減少3.3萬人。對于這一變化,很多人的第一直覺反應是疫情因素導致。
美國國務院教育與文化事務局和美國國際教育研究所共同編制的《2021年美國門戶開放報告》顯示,2020—2021學年,美國各類高等教育機構國際學生總量為914095人,近5年來首次跌至100萬人以下,較2019—2020學年的1075496人下降了15%,這一降比也創下了自1948—1949學年美國國際教育研究所跟蹤和統計國際學生數量以來的最大單年下降紀錄。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學院院長梁學宏表示,因疫情和國際形勢影響,中國家庭的留學意愿有明顯下降,2021年留學生數量較2019年下降了近40%。
“國際化途徑是緩解就業壓力的重要渠道之一,我國每年都有相當規模的大學生出國繼續深造以及交流。疫情之下這部分人群受到影響,直接導致今年大學生就業壓力增大。”楊宏山說。

《中國經濟周刊》首席攝影記者 肖翊I 攝
一方面是走出去留學受阻,另一方面留學生回國求職人數在增加。
智聯招聘2021年發布的《2020中國海歸就業創業調查報告》顯示,受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0年全年在國內求職的海歸總人數同比增長33.9%,其中應屆留學生人數猛增67.3%。這也加重了今年大學生就業壓力。
為解決高校畢業生就業難,今年3月,教育部辦公廳發布通知,開展全國高校書記校長訪企拓崗促就業專項行動,提出2022年3—8月期間,各高校黨委書記和校(院)長,主動走進園區、走進行業、走進企業,建立就業合作渠道,努力為畢業生挖掘更多崗位資源,提供更多優質和精準的就業信息。
“我們學校對訪企拓崗促就業行動十分重視,校長專門召開會議,聽取每個學院的學生就業情況匯報,有針對性地提出要求。領導重視傳遞了一個重要信號,促使學院扎實做好這項工作。”楊宏山表示。
為貫徹落實國家相關部門出臺的《關于鼓勵科研項目開發科研助理崗位吸納高校畢業生就業的通知》,近幾年,中國人民大學持續開展現面向高校應屆畢業生招聘科研助理或者行政助理職位。
2020年7月3日發布的公共管理學院科研助理招聘啟事,在崗位待遇一欄,寫明了科研助理崗位采用勞務派遣的用工形式,聘期兩年,期滿可根據工作需要續簽協議,具體薪酬福利待遇按照相關規定執行。
“2020年我們公共管理學院提供的科研助理崗位,有四五個學生申請。這些崗位為有需求的學生提供一個階段性就業機會。大學生畢業了就要離開學校和宿舍,一些學生準備‘再戰’考研,需要在外面租房。在北京即便合租,少則上千,多的要好幾千元,對于困難學生來講,剛畢業如果沒有一個工作,從哪兒來錢支付這個費用?”楊宏山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各高校和公共機構,如果能夠提供類似的彈性就業、靈活就業和短期就業機會,能夠緩解一部分大學生的就業壓力,也是對幫助他們實現職業規劃目標的一種支持。
1999年,我國高校擴招開啟了中國高等教育規模發展模式。2003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快速突破15%,進入大眾化階段。2019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了51.6%,在學總規模也首次突破了4000萬人。
一般來說,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在15%以下時屬于精英教育階段,15%~50%為高等教育大眾化階段,50%以上為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這也就意味著,2019年我國高等教育正式進入普及化階段。
2021年,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進一步提高,達到57.8%。這一年,各種形式的高等教育在學總規模4430萬人。
隨著我國高等教育從精英教育步入普及化教育階段,結構性矛盾成為制約我國高等教育發展的關鍵。
“以前大學生數量少,比如1999年全國普通高等學校畢業生人數才84.76萬人,不到100萬,那時不存在就業問題。今年大學生畢業人數達到1076萬,大學生畢業人數從100萬到1000萬,漲了很多倍,如果不去工廠,哪里有那么多的白領崗位讓大學生就業?”陳維政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表示。
在他看來,之所以出現結構性就業矛盾,跟近年來大學升級有關。
“現在大量的中專和高職(專科)院校升級為大學(本科)。因為如果仍然叫中專、大專,這些學校對學生就缺乏吸引力。很多職業學校原本是可以培養專業技術型人才,現在紛紛升級上位,都去建研究型大學,我們怎么可能需要那么多研究型人才?”陳維政說。
近年來各省份重視地方教育的發展,紛紛將專科升格為本科,讓當地教育水平正走向一個新臺階。比如山東外國語職業技術大學,始建于2005年,前身為山東外國語職業學院。學校于2018年12月經教育部批準升格為職業本科學校,并于2019年5月更名為“山東外國語職業技術大學”,成為全國首批本科層次職業學校之一。
在陳維政看來,那些大專層次的職業學院爭取成為本科學歷的大學,主要是因為好招生,對外形象也會好很多。但是,他擔心如果這些職業學院升級為大學,就會按照本科考核體系,向國家985、211大學看齊,慢慢將“職業”兩個字拿掉,進而成為可以招收碩士生和博士生的研究型大學。
在北美,高等教育學校主要分為大學和社區學院兩大類。大學與我國的大學相同,主要是學士、碩士和博士的教育,等同于我國的本科和研究生教育。社區學院相當于我國的大專和中專,畢業生一般沒有學士學位,只有畢業證書,主要是職業技術教育。
我國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對專科層次的高等職業學校升級為本科層次的大學提出要求:如果符合產教深度融合、辦學特色鮮明、培養質量較高等條件的,經國務院教育行政部門審批,可以實施本科層次的職業教育。
不過,陳維政對此有些擔憂,“職業學院都升級為大學一是可能沒有能力而徒有虛名;二是不利于職業技術教育的發展,進而影響大學畢業生就業。”他認為,相關部門應審慎批準專科性質的職業學院升級為本科院校。
楊宏山從體制機制層面提出了大學生就業市場存在的結構性矛盾的癥結。在他看來,當前,有的專業的人才培養目標與社會需求存在不匹配的問題,主要是培養方案、教學內容與社會需求存在脫節問題。大學的專業設置、教學內容需要與時俱進,跟上社會發展、科技進步的步伐,與社會的需求相契合。
“高等教育需要注重需求導向,不斷改進人才培養和就業評價機制。就業評價機制會形成傳導作用,促使產學研更好地結合。而產學研結合就是以需求為導向,培養社會所需要的人,只要我們重視用戶滿意度,就會對學校的人才培養形成一種傳導機制,從而避免出現有的專業只管招生,而不考慮未來是否能夠就業的局面。” 楊宏山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