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旦特聘講座教授：清零的日子

陳建華。

崔健的線上演唱會，可惜我錯過了。我在想，為什么對80年代沒有那種懷舊感？或許我出生得早，我出生于解放前，陰郁的童年記憶，那是可怕的，伴隨一生。

“老子根本沒變”，可能是別人代言。其實不變也是一種變，生命在于變化，一朵花，一只貓，更何況是人。變和不變，不是自己說的。不過能這么說，至少心態上保持一無所有，這就好。

不好意思，那個晚上我在刷劇。從來不看美劇，這回拜清零所賜，看奈飛出品的美劇，007套路，卻換成女主打，一經皮膚接觸她就能變身成對方，等于孫悟空加生化殺器，比《黑客帝國》更魔幻。

3月底我所在的這棟樓就被封閉了，兩周過了，網上找不到是屬于什么區，反正不能出樓門。昨天給每戶發了十天的抗原，是要打持久戰的意思吧，樓民們心領神會，馬上投入戰斗，新組了幾個團購群，我也緊跟接龍。近五百元的奧樂齊套餐吃的用的都有，十多件東西有的用不著，怎么說呢？一切都是例外狀態，至下單截止時間還不滿三十套，起送沒達標，大概前幾天已團得囤得差不多了。

頭一個星期給恐慌籠罩，核酸不消說，一天樓群有人微信我立即關窗，說我樓下是陽性，在曬被子。于是群情激憤，跟她聯系，請她講點公德。跟居委會交涉，為什么信息不公開，為什么不運走;后來她回答說愿意隔離，是因為車遲遲不來。后來好像又上門測了核酸……

這幾天的恐懼集中在送貨小哥身上，群里再三告誡拿到東西要消毒。我也如臨大敵，回到屋里，口罩不敢脫，先給塑料袋噴上威猛先生，打開再噴，一遍一遍洗手，覺得神經兮兮得有道理。

然而，樓里樓外畢竟是兩重天，樓外的情況不用說，讀書不問窗外事，不合我們的古訓，稍稍刷屏就眼痛，想省一點眼力也難，氣不由得昏天黑地地打一處來。不過樓群的風景獨好，一下子開了七八個專題群，一起開工團購，抱團精神令人嘆為觀止，讓人看到人性的光輝，不由得想起“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歷史的真正動力”的至理名言。而且團長一律女性，若要靠男人，就挨餓。推而廣之，我想凡有人居住的地方都差不多，說“半邊天”不免太小看了。

團購之余互通有無，一方有求，八方馳援。食不厭其精，有的要料酒，誰家有面粉？我被歸類為“老人”，不知道幾時做的調查，卻對我關愛有加。有的特意會問：雞蛋要嗎？我放在你門口。一天夜里，有人敲門，開門不見人，只見放著一袋蔬菜、菲力牛排和意大利通心粉，猜是隔壁鄰居送的。

出奇的是從來沒對吃這么講究，看看哪個土豆要出芽，哪顆番茄有了斑，就優先下鍋。一棵菜在手中，琢磨怎么吃才算感恩。發現不少視頻教做菜，于是下載了好些。以前顧忌三高，現在做了光盤司令。其實菜不斷，有團購的、居委和鄰居送的，遠沒到挨餓呼救的田地，特別感動的是忙乎了我的學生們。剛開始搶菜的時候，搶了半天，只搶到一個西葫蘆，還是其中一位的太太搶到的，到下午又通知說取消了。他們不依不饒，過了幾天，給我訂到了一大箱，油啊米啊，夠吃個把月的。另一位住學校的和一位小哥認識，就讓人給我送來了水和香煙。

這么曬幸運，罪過！自知活得茍且，然而世間有真愛，給我希冀和力量?？蓱c幸的是，盡管疫情肆虐，還能照樣和學生上課——在網上安放一張書桌。我不知能教給他們什么，但弦歌一堂，便是文明召喚與未來希望的明證。的確，還有許多看似不相干的東西，突然閃現在記憶里，成為世間眷戀的部件。

想起春節期間和朋友聚餐，認識了一位出版界的退休干部，比我長一歲。他說這年頭什么都可能發生，要有防災意識，他已經囤了半年的物資，當然是罐頭，并說一定要活下去——活著就是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