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龍 曹曄陽
【摘要】隨著現代社會發展愈發陷入不確定性的流動,我國媒體融合轉型正呼喚著更多媒介社會學視角的思考。在流動現代性狀況下,媒體結構性的外邊界開始流動,能動性的內邊界趨于輕量化;隨著傳播主體的多元化,現代性所塑造的傳播秩序處于頻繁的“建立—再造”狀態,傳播權力體系也在從“參照群體”時代走向“普遍觀照”時代的過程中呈離散化。對此,我國媒體應跳脫市場機制及利益驅動下融合思維的定勢,以廣泛地聯結社會關系為根本,以助力國家發展為目標,以滿足社會建設的需求為動力,推動兼具破圈意識和政策意識的融合。媒體應將媒介技術、傳播環境以及市場發展的不確定性轉為對政治穩定性的依附,以新的信息生產傳播者、社會輿論引導者、主流價值弘揚者和國家發展建設者的姿態,促進媒體格局的變革和再造。
【關鍵詞】流動現代性 媒體融合 媒體邊界 傳播秩序 媒體政策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6-052-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6.009
作者信息:張龍(1980— ),男,遼寧撫順人,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媒體融合、國際傳播、媒介與社會;通訊作者曹曄陽(1997— ),男,湖南長沙人,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媒介與社會、智能傳播。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的提出
媒體融合這一概念最早源自西方學界。1978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尼古拉斯·尼葛洛龐帝通過描繪計算機工業、出版印刷工業和廣播電影工業三個圓圈的融合,指出傳播技術形態正在發生質變。[1]1983年,伊契爾·索勒·普爾在《自由的科技》一書中首次提出“傳播形態融合”,用以指代媒介多功能一體化的趨勢,強調它是一種正在“模糊媒介間界限”的過程。[2]此后,里奇·高登、亨利·詹金斯、格雷姆·米克爾等學者從技術、產業、文化等角度進一步豐富和細化了媒介融合的內涵,使媒介融合成為理論反思與實踐經驗相互纏繞的媒介與社會圖景。
近年來,我國學界也開始重視從媒介社會學的角度闡釋媒體融合,其中一個重要的概念是媒介化。喻國明將社會的媒介化發展視為未來社會發展的主流趨勢,即社會用傳播的機制、法則和模式來進行自身業態和架構的重建;[3]胡翼青、李憬基于媒體融合的競合框架指出,傳統媒體目前處于被再度媒介化的進程中,而新媒體與傳統媒體之間之所以存在難以打破的“第四堵墻”,正是因為二者媒介化的邏輯方向不同。[4]然而多數情況下,學界有關媒體融合的研究還是以技術為核心,呈現出技術決定論的傾向,忽略了媒介與社會一體同構這一媒體融合的本質。[5]理論視角的相對局限,也導致媒體融合在中國更多被視為政治話語,媒體融合本身也主要被視為政策驅動下的媒體行動。我們發現,2014年《關于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融合發展指導意見》的發布,已經成為目前我國大量媒體融合研究的敘事起點;媒體從業者對媒體融合內涵的理解也大都源自這些綱領性的政策文件,他們一定程度上忽視了自身參與融合的主動性,忽略了媒體融合的社會動因,從而導致融合過程中內容與技術的關系、平臺與用戶的關系以及媒體與社會的關系長期處于較為僵化的狀態,一些地方媒體的融合轉型更是舉步維艱。
本文認為,學界亟須從媒介社會學的角度對媒體融合作出更宏觀的闡釋,以把握媒體融合的演化規律,促使我們重新認識國家政策在我國媒體融合進程中的特殊作用?!傲鲃拥默F代性”是英國社會學家齊格蒙特·鮑曼對現代社會發展的一種結構隱喻。鮑曼指出:“我傾向于將我們的社會狀況描述為‘輕盈的’,或者‘液態的’現代性——以此來與過去‘沉重的’‘堅硬的’‘穩固的’的現代性相區別。我們的社會狀況不是被‘建構’、被管理和被掌控的,而是散布的、全彌漫的、全滲透的、全飽和的現代性?!盵6]流動的現代性是對結構穩固的現代性的顛覆,差異與矛盾、斷裂與出其不意的更新,已經成為社會發展的常態。[7]作為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媒體的發展實際上也陷入了流動現代性的浪潮之中——從21世紀以前傳統媒體占據統治地位,到近年來強勢的新興媒體迫使傳統媒體融合轉型,這一過程實際上反映了社會日益加速的媒介化進程,更彰顯了社會從現代性到流動現代性的變遷。
在如今“輕盈的”液態社會中,媒體身上積淀起來的“沉重的”“穩固的”屬性被不斷剝離,令眾多深陷融合浪潮中的傳統媒體感到不知所措。我們需要弄清楚的是,當互聯網技術為一切發展機遇蒙上了“不確定性”的面紗時,我國媒體的形態和傳播的秩序面臨著怎樣的轉變和糾結?從媒介社會學的視角出發,這些轉變具有什么樣的特征?我國媒體融合政策的作用,又應如何認識和解讀?圍繞這些問題,筆者在2018年12月至2021年3月期間,前往新華通訊社、上海文化廣播影視集團有限公司、湖南廣播電視臺、芒果TV以及鳳凰衛視五家媒體機構進行實地調研,并對其媒體從業者進行了深度訪談?;谡{研和訪談獲取的經驗材料,本文嘗試從流動現代性理論視域出發,管窺融合浪潮下媒體的演變特征和機制,在此基礎上探討我國媒體融合事業應當秉持和踐行的價值取向。
二、邊界演變:從沉重到輕盈的媒體形態
要把握融合浪潮中媒體面臨的轉變,首先應對媒體概念本身作出界定。筆者認為,媒體從廣義上來說,涵蓋了一切參與大眾傳播的行動體;對media這一符號的意涵進行拆解,可得到媒介技術、媒介文本、媒體產業、媒體體制以及媒體從業者五個維度。本文借助社會學中“結構—能動”的理論視角對這些維度進行組合,將媒體歸納成具有外邊界和內邊界的整體,旨在更形象地認識融合浪潮中的媒體演變,觀察它與社會發展之間的互動關系,把握其由“沉重”到“輕盈”的流動現代性變遷。
1. 外邊界的流動性——媒介技術和產業形態
本文用“外邊界”指代結構性的、外在的大眾傳播行動體的活動邊界。它通過媒介的物理形態和社會的經濟結構參與到傳播中,主要涵蓋媒介技術形態與媒體產業形態兩個方面。
傳統媒體時代,媒體的外邊界較為固化。就媒介形態而言,報紙、廣播、電視分別占據了文字、聲音和圖像這三種媒介物理形態的主導權,邊界涇渭分明。雖然電視相較于報紙、廣播而言更具競爭力,也將文字、聲音這兩種媒介物理形態綜合于一體,但它的存在并非摧毀性地替代二者,而是更多地表現為保羅·萊文森所提出的“補償性媒介”,即新型媒介對原有媒介在功能上的補充和完善。就媒體產業形態而言,傳統媒體時代的信息生產高度中心化,生產權和控制權主要掌握在具有較高社會影響力的黨政媒體手中;各媒體產業間的獨立性也比較強,通常設有專屬的設備庫和資金支持,對內容的把關規則也各有不同。這一時期,不同媒體機構間除了經濟上的協作以及以政治體系為中介的交流外(譬如《新聞聯播》節目在全國衛視統一播出),較少會主動在內容創作和生產機制方面進行融合,而是通常保持獨立,以共有的社會性指標(譬如收視率)維系多邊競爭關系。
液態社會的到來促使媒體的外邊界呈現流動狀態。流動現代性的一個重要特征即是對于傳統的顛覆。[8](27)在媒介傳播與人們的社會生活緊密交織的當下,新媒體打破了固有的媒介形態邊界,對文字、圖片、視頻、超文本等多種媒介形式進行組合,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更是通過信息的精準投放,使媒介“彌散地、全滲透地、全飽和地”嵌入用戶的生活場景,消弭媒介的形態邊界。從媒體產業形態的角度,面對受眾的流失,傳統媒體也積極與其他互聯網公司進行聯合,迫使自己由“沉重”轉向“輕盈”,以更好地適應日新月異的社會環境。近年來,我國的各家報刊、電臺、電視臺紛紛進駐新媒體平臺,以融媒體矩陣建設提升自己的影響力;一些傳統媒體更是大張旗鼓地與其他媒體機構、公司合并重組,打破了對于原有產業形態的固守。但實際上,這種跨越社會主體間的聯合在提升傳統媒體傳播力的同時,也使傳統媒體在信息傳播方面的主體性式微。不難發現,原來的頻道、版面、獨家等彰顯主體性的元素,在如今邊界模糊的新媒體平臺中已退居次要地位。移動短視頻中,隨處可見的馬賽克對于臺標的模糊處理,以及自媒體對媒體素材拼貼式、戲仿式的剪輯,都是媒體邊界模糊的具體表現。
媒體結構性外邊界的流動,給媒體從業者的身份認同及人們對媒體的認識帶來了巨大的影響。首先,社會中各個傳播主體間的權力關系發生了變動,造成媒體從業者身份認同的搖擺。傳統媒體從業者F在談到自己節目的宣發問題時指出:
“我們自建平臺就會具有獨特的品牌效益,能夠對傳統媒體平臺進行反哺,但它也有非常強的排他性,意味著我們或許不能獲得那么大的流量……如果我們入駐互聯網平臺,或許能短時間內得到很多流量,也更容易提高內容分發的有效性,但我們也失去了用戶,并且也沒有了品牌搭建的主動權……這其實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困惑。”(F,2021-03-26)
該媒體從業者之所以對自己節目的分發感到如此困惑,除了面對所謂的“流量”和“品牌”難以做出抉擇,一個更宏大的社會原因,即是媒體結構性外邊界的流動,正促使傳統規制下社會中不同傳播行動體的主—被動關系發生遷移。由于傳統媒體的產業體系過于龐大而堅固,且長期以來占據了較為穩定的社會位置,因此它們在急遽的社會流動浪潮中也就成為更加被動的一方。傳統媒體與商業媒體之間的權力關系變得愈發復雜,已經由早期傳統媒體對商業媒體的單向主導,轉向了如今的多向競爭,甚至是反向競爭的格局。這一復雜的社會權力關系也滲透到媒體產業形態變革的各個角落,使大眾傳播場域中傳統媒體從業者的慣習遭到挑戰,甚至讓他們產生了自我認同的猶豫和搖擺。
媒體結構性外邊界的流動,也會從認識論上影響人們對媒體的認知。隨著傳播的移動化,內容和終端的分離趨勢也變得愈發明顯,媒體不再僅僅充當信息生產和傳遞的工具,而是成為構建傳播儀式的基礎設施?;诩夹g可供性和行動者網絡將媒介視為能動行動體的學術視野,我們可以將媒體的融合過程視為媒體從產業性身份回歸至物質性身份的過程。譬如,IPTV、OTT等互聯網電視業務的出現以及投屏功能的廣泛使用,已經使得電視在內容分發、信號輸送、頻道獲取方面的功能地位下滑,而作為終端的媒介物質性卻得到凸顯。換言之,電視原有的“沉重的”“龐雜的”產業身份在媒體和社會的流動過程中逐漸隱去,作為媒介的物質性身份得到強化——“電視已死”的判斷即是基于此。[9]不難發現,當電視媒體生產的內容混雜在快手、抖音、B站等社交平臺海量的信息流中時,我們已經很少再將它與電視媒體產業聯系起來思考,因為如今的電視已被置于包含互聯網在內的、一個更龐大的大眾傳播場域來看待。相比之下,電視本身更多回歸為一種大屏,一種基于分辨率、色彩空間等技術指標考量的終端,一種由LCD、LED或OLED等成像元件所承載的物質性媒介。外邊界的流動從認識論上促使了媒介物質性的回歸,它督促媒體從業者重新認識媒體的屬性,從而適應流動社會結構下的傳播規律,以此完成自我身份認同的調整。
2. 內邊界的輕量化——媒介文本與體制形態
本文用“內邊界”指代能動的、內在的大眾傳播行動體的活動邊界。它主要基于媒體的內容和媒體的資源管理參與到傳播中,主要涵蓋媒介文本形態與媒體體制形態兩方面。
傳統媒體時代,媒體的內邊界較為沉重。這一方面歸因于文本形態,即傳統媒體的文本通常具有較大的體量——長達45分鐘的電視深度報道、24小時滾動播出的新聞直播節目,以及數千字的文字報道填充著人們的信息接收渠道;同時,由于媒體的外邊界涇渭分明,大部分媒介文本的消費過程都是獨立發生的,我們無法一邊讀報一邊看電視,或一邊看電視一邊聽廣播,不同媒體內容之間的邊界難以打破。另一方面,則歸因于它內部的科層體制。傳統媒體主要以層級、部門劃分結構體系,體現為一種相互纏結的縱向結構。以湖南廣播電視臺為例,該媒體的第一層組織架構劃分為總編室、節目制作中心、創新研發中心、商業運營中心、綜合事務部、紀檢監察室六大部分,總編室對其他中心和部門有著直接的管轄權。但一些中心下屬的部門之間也有功能上的交叉,如商業運營中心下涵蓋整合營銷部、業務部、新營銷事業部、客戶服務部和綜合部五個部門,職能分工相對而言就比較模糊,相互纏結。這些要素均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媒介文本和媒體資源管理的靈活性,暴露出了內邊界之沉重。
而流動現代性的到來,促使媒體的內邊界變得愈發輕量化。在液態社會,“現在是更小、更輕便的東西更能表明‘進步’和完善”。[8](41)在我國媒體融合的浪潮中,這種輕量化的趨勢已經深刻地體現在了主流媒體的日常內容生產上:
“融媒體轉型剛開始我們就發現,原來的傳統媒體的新聞生產流程是不適合新媒體的。所以在媒體融合過程中,我們需要對人員、設備和節目制作軟件都做出調整:比如聘用具有互聯網思維的記者,購買一些輕量化的拍攝設備,并且與大型采編設備相協調,還有開發一款能夠同時兼顧電視與新媒體端內容生產的編輯系統?!保⊿,2018-12-07)
根據該機構融媒體中心負責人S的描述,媒體日常的內容生產已經體現出由“重”轉“輕”,“輕”與“重”并存的趨勢。實際上,在采編設備、內容編輯系統這類媒體資源輕量化的表面,媒介文本的輕量化更加顯而易見。隨著液態社會中信息的包裹正變得越來越小、傳送得越來越快,公眾對媒介文本的消費也在加速。當傳統媒體轉至新媒體平臺進行內容生產時,時間上的即時性和文本內容的質量成為難以兼顧的問題——媒體不得不采用增量更新的生產模式,傳統媒體對稿件精雕細琢的要求,轉變為“準確的前提下,時效第一”“單篇稿件不必求全”等工作規則。[10]媒體從業者W在受訪時表示,自己所在的媒體目前正專注于開拓網絡短劇市場,這類短劇的生產周期較短,作品的新舊更替也十分頻繁,能夠更好地適應當下快節奏的社會環境:
“我們制作一部150到200分鐘、基本體量是12集×15分鐘的短劇,從早期的籌備、立項、發起組訊,到演員試戲、劇組勘景,再到兩周左右的拍攝、一個月的后期剪輯,最后到包裝、審核,整個劇的制作周期基本上在三個月左右。短劇上線之后,大概約兩個星期之內就能播完?!保╓,2020-10-17)
在流動現代性的社會背景下,媒體的體制形態也正趨于模塊化和扁平化。鮑曼指出:“無論舊秩序的‘子系統’在單兵的意義上個個可能有多么靈活、多變,但將它們纏結在一起的方式卻已經變得日益僵化、日薄西山?!盵8](29)與湖南廣播電視臺相比,其互聯網平臺——芒果TV采用的體制架構更為扁平,各個中心(如宣傳管理中心、平臺運營中心、節目中心、廣告中心、大會員中心、智慧大屏中心、版權中心、產品技術中心、品牌推廣中心)和部門之間基本上處于相互平行、各司其職的狀態,體制邊界清晰且輕盈,更容易調動起各個傳播行動體的主觀能動性。媒體輕量化的內邊界背后,體現了媒體體制架構從縱向圖式向橫向圖式的轉換。后者的職責劃分相比前者更垂直、更靈活、更扁平,不但能夠避免科層制結構帶來的時間成本和效率成本的負擔,也更適合當下加速流動的社會。德國社會理論家哈爾特穆特·羅薩將社會加速分為技術的加速、社會變化的加速及生活節奏的加速三個維度,[11]而這三者也恰恰映射了流動現代性下人們日益變化的生存環境、媒介技術的迭代環境以及社會結構的發展環境,彰顯了媒體邊界流動和輕量化所依附的社會邏輯。
三、秩序再造:從集中到離散的傳播權力
媒體融合不僅與媒體自身邊界的形態演變相關,還與社會中傳播權力的分配有著密切的關系。傳播權力體系是社會結構體系的一個側面,因此媒體的融合發展實際上也反映了流動現代性下傳播秩序的再造,以及權力離散化趨勢下傳播對于社會個體的普遍觀照。
1. 多元傳播主體下的秩序再造
鮑曼在著作《現代性與矛盾性》中闡明了現代性與秩序的關系,他認為“現代性是秩序的產物”——事物凡是“通過設計、操縱、管理、建造而成并因此而持續”,“由資源充裕的(即占有知識、技能和技術)、主權的機構所監管”,便具有了現代性。[12](11-24)傳統新聞傳播中的議程設置、把關人效應,以及媒體基于特定政策和社會價值的輿論引導等,都是傳統媒體時期現代性的體現。而隨著流動現代性的到來,數字信息技術對多元傳播主體和民眾媒介化生存的賦能,讓傳播秩序頻繁地處于“建立—再造”的狀態。
從傳播主體層面看,一方面,自媒體、直播、網絡短視頻市場的成熟促使大眾成為信息生產者,顛覆了由媒體到受眾單向的傳播秩序,使傳統媒體處于被動狀態。這種秩序在豐富信息樣態的同時,也大大地增加了傳播內容和形式上的不確定性;一些統管信息資源的互聯網平臺也可能受到企業利益、團體利益和資本利益的干擾;新聞分發系統生態的重構也與新聞傳播秩序的重建相伴隨。[13]另一方面,一些新興媒體也開始設立MCN等網紅培育機制,主動地將越來越多的民眾推至前臺展演,進一步鞏固了民眾在傳播活動中的地位。例如,芒果TV在2020戰略發布會上發布了“大芒計劃2.0”,計劃將800多萬名“UP主”扶持成為PGC制作人,同時推動“KOL+IP”的發展??梢园l現,民眾在融合進程中已經突破了單向傳播的壁壘,成為社會結構中重要的傳播主體。同時,傳統媒體對前臺展演權力的下放,也意味著它對于后臺掌控難度的提升,這也成為流動現代性下媒體融合發展不確定性的主要來源。
從民眾的媒介化生存層面看,我國傳統媒體長期以來通過版式設計、節目排布、發行規律等方式建構起來的受眾媒介使用習慣,以及受眾對媒體內容、述語形態的感知習慣,也都在液態社會的新型秩序結構中面臨消解。對傳統媒體而言,這些最初被用于消除混沌、解除“對不確定性的恐懼”[12](85)的社會組織及秩序構建行為,在流動的現代性下失去了具體的指涉對象,傳播秩序又重新回歸到了混沌與不確定之中。它們需要不斷適應媒體融合浪潮下的新規則,尋找融通新舊秩序的一種又一種的話語實踐方式??傮w而言,移動互聯網的發展和智能終端的普及使媒體的內容生產門檻迅速下降,為秩序重心向更廣泛的網絡媒體、商業媒體和大眾轉移開辟了空間,形成了多元化的傳播主體格局;但同時,傳播秩序不斷的建立和再造也正在消解舊規則的合法性,從意識形態層面改變人們的信息獲取習慣及媒介化生存的慣習,為媒體生態與社會環境的發展增添更多的流動性和不確定性。
2. 離散傳播權力下的普遍觀照
我國學者鄭保衛指出,媒體的傳播權力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信息傳播權、輿論表達權和社會監督權,分別用于滿足社會與公眾的信息需要、維護社會與公眾公共利益、防止權力濫用和腐敗變質。[14]美國傳播學者格伯納也曾指出現代傳播媒體權力的雙層含義,一為對個人或社會進行影響、操縱、支配的力量;二為使事件得以發生和影響事件怎樣發生,界定問題以及對問題提供解釋與論述,由此形成或塑造公共意見的種種能力。[15]這兩種觀點雖然立場不同——前者以公眾為中心,后者以媒體為中心——但均強調了媒體的權力來自傳播。兩種觀點中的“滿足”“操縱”“支配”“界定”等關鍵詞,也都體現出傳統媒體強勢的、中心化的傳播權力。
從媒介社會學的視角來看,在現代性狀況下,傳統媒體主要以自身集中的社會關系來反映其他社會關系。一方面,傳統媒體在信息生產中具有極強的主動權;另一方面,傳統媒體在公眾的社會行動中又是中介化的經驗提供者和塑造者。正如英國社會學家杰拉德·德蘭蒂指出,現代性所創造的經驗是經由公共傳播高度中介化的經驗,[16]在人們的中介化交往過程中,傳統媒體作為中心角色的權力得到了彰顯與提升。
而在流動的現代性狀況下,傳播權力呈現離散化的趨勢,網絡媒體主要以遍布各處的社會關系來反映其他離散的社會關系。在這一背景下,吉登斯指出的現代性的“脫域”,即與地域性關聯相分離的社會關系[17]在流動現代性下已經難以找到重新“嵌入”之所。[8](73)因此,傳統媒體面對離散的、流動的傳播秩序,有時不得不與民眾的需求相迎合,使傳播權力向離散的公眾轉移。鮑曼指出:“我們正從一個前設的‘參照群體’時代走向一個‘普遍觀照’的時代”,[8](32)在前設的“參照群體”時代下,傳統媒體的傳播依附于群體性的準則和主流的意識形態,體現出普遍性;而在“普遍觀照”時代下,與互聯網融合的媒體則需依據用戶畫像和用戶反饋,來確立和調整內容創作與傳播行為,體現出個體性。傳播的主導權也在社會的流動過程中逐漸從媒體流走,“流進電子網絡的表層”[8](82)而趨于離散化。從新聞傳播的視角來看,這種權力的離散化趨勢更為顯著:“個人門戶”傳播模式的出現,加速了網絡話語權力的分化;[18]自媒體和社交媒體新聞稀釋甚至取代了專業記者生產的新聞,還削弱了新聞機構搜集和發布事實性信息的“文化權威”,顛覆了所謂傳統的“新聞范式”;[19]而伴隨著新媒體平臺算法的進步,當“新聞機構—平臺媒體—用戶”的模式確立時,新聞選擇的權力更是從傳統新聞機構過渡到了平臺媒體。[20]從這些案例來看,傳播權力的離散化在事實上有助于豐富信息來源、增進社會民主、促進社會治理,但同時,“普遍觀照”式傳播帶來的數字垃圾、不良價值觀等諸多不確定因素,也會讓社會的監管變得更加困難,更難以確保傳播生態的穩定。
四、價值重塑:媒體的破圈意識和政策意識
前文基于流動的現代性視域,從媒體邊界和傳播秩序兩方面勾畫了融合浪潮中我國媒體的轉型特征。筆者在調研和訪談過程中發現,當下我國媒體的融合實際上存在兩種路徑:第一類以主動入駐互聯網平臺的媒體為代表,其目的主要是拓寬生存之路,在新媒體空間中打造傳播影響力和輿論引導力;第二類以差異化競爭、挑戰現有傳播結構、建立自身特色的媒體為代表,其目的主要在于搭建自主平臺、開發獨特的媒體產品。兩種路徑雖然截然相反,但實際上都反映出一種市場機制和經濟利益驅動下的思維定勢,缺少宏觀價值的引領。那么在流動的現代性狀況下,我們究竟應當如何把握媒體融合的定位、重塑媒體的價值,以此找準融合轉型的方向?本文將其歸結為兩種意識。
1. 破圈意識:調和社會圈子和媒介場景中的差異
鮑曼指出,要在流動的現代性下實現共同體的團結,唯一可以依賴的辦法就是不斷地談判、調和差異,而不是以相似性來扼殺差異。[8](294)實際上,我國媒體融合轉型的目標也在于適應互聯網帶來的流動性和差異性,通過更精準的信息傳播聯結不同民眾和群體,以共同體的團結和傳播生態的平衡來維護社會的穩定。然而在當下的融合進程中,一些入駐互聯網平臺的媒體還僅僅將融合轉型視為形式主義的嬉戲,譬如將“三微一端”“兩微一抖”視為融媒體建設的標志,將臺網聯動視作傳統媒體內容的簡單搬移,將重大事件的融媒體報道視作5G、AI、4K、VR、AR等新興技術的狂歡,等等。媒體如何以精準傳播吸引差異化的用戶群體,激發更深入、更廣泛的共同體意識,尚未在根本上得到重視。近年來,媒體的“破圈”成為傳播學界非常熱的一個概念,它在形態方面,與鮑曼所言的談判與調和差異有著密切的關系。本文認為,在流動的現代性下,“破圈”不應僅僅被視為媒體的一種內容生產行動或策略,而應成為一種意識,一種以聯結社會的紐帶為基礎的媒體融合價值取向。具體而言,媒體的破圈意識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維度。
第一,社會圈子破圈。圈子是以情感、利益、興趣等維系的具有特定關系模式的人群聚合,圈子內的關系強度很高、關系持續很久、社會網密度很大。[21]如今,社會處于加速的流動和發展中,因此傳播很難以固定化、普遍化的方式進行。要想實現持久、有效的傳播影響,媒體就必須以差異化的圈子為對象和突破點,抓住其特定的興趣、情感和利益,調和主流社會價值與用戶個人價值之間的差異。當今主流媒體偏好收編快閃、說唱、鬼畜、二次元等亞文化風格,來突破傳播過程中的圈層壁壘。但是,這些破圈行動卻極少能抓住亞文化圈子中符號、文本的風格特征,大部分時候依舊停留在“自說自話”的境地,并未形成儀式性而非傳遞性的傳播過程。在媒體融合中,破圈意識是指要從社會圈子入手,使傳播的“普遍觀照”與特定群眾的興趣和利益相結合,以差異性的協商來消解傳播的不確定性,踐行詹姆斯·凱瑞所說的傳播儀式觀,從而透過文化和共享信仰的表征[22]來獲得更加精準且廣泛的社會基礎。
第二,媒介場景破圈。場景是移動媒體信息流、關系流與服務流的入口,[23]面對萬物皆媒的媒介環境,智能技術能夠為傳播提供“脫域”化的場景接口,將傳播的“不確定性”轉化為“可接近性”。如今的大數據算法能夠精準識別用戶的需求、喜好和習慣,人工智能有助于對場景進行智能分析和判斷,物聯網技術更是能通過傳感器實現物物相連,從而跨時空地打通用戶身處的媒介場景。從流動現代性的視角,重新思考媒介環境學派學者哈羅德·英尼斯的媒介偏倚論,可以發現當下智能媒介已經失去了對時間和對空間的偏倚——無論是空間還是時間,它都有占領的野心,甚至是以對空間的占領來追求對時間的延展。從媒體邊界的角度,媒介更多地轉向了對體量的偏倚——輕量化、移動性更強的媒體,如移動終端和人的身體,能夠更好地適應當今的媒介化社會,也更容易實現流動社會中媒介場景的破圈。
2. 政策意識:把握媒體融合與國家需求的一致性
在流動的現代性狀況下,傳播秩序雖然面臨離散化的趨勢,但這絕不代表離散的傳播主體能夠替代融合型媒體的地位與價值。鮑曼指出,雖然流動空間以脫離地方性為威脅來進行統治,但地方空間卻是破碎的,地方政治在負荷能力和執行能力方面,遠不能滿足應對流動社會不確定性的需求。[24]因此,我們一方面需要認識到媒體邊界流動和傳播權力離散能夠營造更廣闊的傳播空間,另一方面也需要重視國家政策對于媒體融合進程的引領。從媒介與社會發展的視角來看,我國的媒體融合并不是純粹經濟利益驅使、自由放任的融合,而是跟隨黨的領導,以提升媒體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在全媒體時代傳播主流價值為目標的融合。政策在我國流動的媒體融合浪潮中發揮著重要的驅動作用,它有助于媒體以更堅定的姿態迎接液態社會中的不確定變局。
具體而言,媒體融合的政策意識不是意味著循規蹈矩,僅僅以現代性的方式解決流動現代性的問題,而是要將國家政策視為流動現代性框架下,媒體與社會共同演化、互促發展的驅動力。媒體融合的國家政策能夠從價值層面指出國家發展所面臨的形勢和社會發展所面臨的需求,闡明媒體作為社會行動者的定位;與此同時,媒體融合政策也能從資源層面給予動力支持,推動媒體充分調動、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在媒體邊界內部與外部形成良性的、有活力的競爭格局,協同各個傳播行動體共同助力國家發展、滿足社會發展之所需。
從這一視角再來思考媒體融合的國家政策,可以發現,從2014年到2020年,我國媒體融合的總體定位與價值經歷了若干次的調整。首先,媒體融合方向已經由“內容、渠道、平臺、經營、管理”的融合轉向了“體制機制、政策措施、流程管理、人才技術”的融合,其中人才問題得到了凸顯,對體制、政策等配套措施的強調也更加具體而明晰;其次,媒體融合體系建設要求,也已經由“立體多樣、融合發展的現代傳播體系”轉向了“以內容建設為根本、先進技術為支撐、創新管理為保障的全媒體傳播體系”,強調了媒體融合中內容、技術與管理三者之間的關系和作用;最后,由“現代”向“全”的轉變也彰顯了流動現代性“全滲透、全飽和”屬性對媒體融合定位的影響。在這一背景下,媒體融合的價值取向既需要與媒體邊界和傳播權力體系的變化相適應,通過調和社會圈子和媒介場景中的差異實現破圈,還需要在宏觀層面上與政策意識有機結合,使媒體的融合轉型能夠助力國家和社會發展,滿足應對液態社會不確定變局之所需。
整體而言,鮑曼關于流動現代性的論述體現了對于西方社會強烈的批判色彩,它雖不全適于描述我國的媒體變遷與社會發展,但卻能夠為我國在媒體融合轉型過程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提供一定的視角、思路和突破口。鮑曼指出,現代社會的流動性來源于“解除規制”,來源于“能力(指做事情的能力)和政治(指決定哪些是應該被做的能力)的分離”,[8](12)而當前我國的媒體融合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這兩者的分離。其中,媒體融合的“政治”可以理解為國家政策,而媒體融合的“能力”可以通過媒體的融合轉型實踐來理解。目前,一些地方媒體的思維較為守舊,卻又盲目地建設融媒體中心,“急就章、形象牌、拉郎配”[25],罔顧自身媒體融合所具有的特殊定位和價值,與國家政策相脫離;還有一些地方媒體墨守固有的生產體制框架,不敢改革、只求安穩,致使受眾大面積流失,媒體從業者也大量流落于體制和市場的夾縫當中。
對此,我們需要把握媒體融合轉型與國家需求的一致性——它是國家戰略組織下的社會行動,受到國家和社會雙重范式驅動。[5]國家政策是液態社會中的引路者,它能夠撥開那些未知的、不確定的流動現代性迷霧,時刻提醒傳統媒體卸下自身沉重的定勢與規制,重新審視自己在國家和社會發展中的定位,從而靈活地利用媒體的流動邊界,完成自我價值的重塑和自我身份的再想象,推動國家和社會的進步與發展。
結語
以流動的現代性理論審視我國媒體融合發展,是對于現有研究在媒介社會學視角方面的補充,也是基于時間—空間、主體—權力、社會—政治三個維度對媒體融合研究的再思考。鮑曼在《后現代性及其缺憾》一書中指出:“在由幻想之美與現實之丑交織而成的世界中……所有的居民都是游民”,“不管他們到達哪里,也不管他們多么地想停留下來,游民發現自己是新貴”,是“一個沒有居住權的雄心勃勃的居住者”。[26]實際上,流動現代性下社會發展的常態就是流動,媒體作為大眾傳播的行動體就是隨之不斷流動的“雄心勃勃的居住者”,即便一些媒體在某段時間內掌控了較強的傳播權力,也并不會收獲真正意義上的“居住權”。由此,在黨管媒體的政治要求下,我國的媒體融合應當堅決摒棄盲目的隨波逐流,以廣泛地聯結社會關系為根本,以助力國家發展為目標,以滿足社會建設的需求為動力,推動兼具破圈意識和政策意識的融合。在流動現代性社會中,我國媒體的融合轉型須以國家政策為依靠,采取國家驅動與社會驅動的雙重范式,將媒介技術、傳播環境以及市場發展的不確定性轉為對政治穩定性的依附,以新的信息生產傳播者、社會輿論引導者、主流價值弘揚者和國家發展建設者的姿態,促進龐大媒體格局的變革和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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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oundary Evolution, Order Reconstruction, and Value Reshaping of Medi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quid Modernity
ZHANG Long, CAO Ye-yang(Television School,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24, China)
Abstract: With social development falling into the flow of uncertainty, media convergence in China needs to be consider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dia sociology. Under the liquid modernity condition, the structural outer boundary of media shaped by modernity has been liquefied, and the dynamic inner boundary of media is lightening during the convergence. As the communication identities become pluralistic, the order shaped by modernity are being reconstructed continuously, and the power system is becoming discrete as we are moving from the era of "reference groups" into the epoch of "universal comparison". Therefore, Chinese media should jump out of the mindset driven by the market mechanism and interest during the convergence. It's based on connecting the social relations and to serve of social development, with "trans-circular" awareness and policy consciousness. Chinese media should convert the uncertainties from media technologies, communication situation, and market development into the stability of political attachment, taking new leading roles as authoritative information disseminator, public opinion leader, mainstream value promoter, and social constructor during the transform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process of the media landscape.
Keywords: liquid modernity; media convergence; media boundaries; communication order; media poli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