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點， 或病灶（組詩）

□亞 男

晚十點

悅城九樓

夜正在退出偽裝

一則故鄉的消息坐立難安

土路瘦弱的身影落在孤苦的瓦房上

怎么也抹不去

晚十點奔跑在水泥路面上

迷失的詞語只有一個空蕩蕩的枕頭

淚水濕了的窗口

燈火里的一把刀

割斷了我與故鄉的聯系

這么多年， 我在貧瘠的土地上消磨意志

很多個晚十點

燈紅酒綠里的醉生夢死

搜尋蛛絲馬跡

不讓自己露出破綻

東倒西歪的晚十點

繞開低胸的陷阱

逃避火辣的挑逗

實在精疲力盡

好不容易沖出晚十點

病疾的故鄉還是沒有得到緩解

河水在污染中掙扎

山坡征用了我一腔熱血

晚十點， 悄悄躲在樹下哭泣

一聲聲穿過手機

抓緊我的心， 釋放出無奈

我的晚十點究竟該是什么樣

水泥路面告訴我

大棚蔬菜調整了季節

土地流轉實現了旱澇保收

一幢幢新居

給了晚十點嶄新的詮釋

我是故鄉的一首詩

故鄉蘸著日月寫下我

十年寒窗， 多想發表在城市的版面上

落地有聲的字， 意象強烈

寄出那么多年

深圳太花里胡哨哪容得下一朵苦命的花

北京太堂皇我不敢停留

……

輾轉那么多城市

詩句已經七零八落

也許是自己的脫胎換骨

擦亮晦澀

再一次修改

故鄉不僅長出稻谷和高粱

還有水果嫁接更適合的有機蔬菜

意象和語感跟上時代的腳步

三七和雞鴨間種在故鄉

放養一群活潑的漢字

山水構成的意境引來鳳凰

我的骨頭有金屬的火焰

鑲嵌在城市， 就是一首故鄉最值得驕傲的詩

城市環衛， 建筑工程師

涉及各行各業

故鄉的詩占據著城市版面

耕地

土地的厚與薄

深耕細作， 講究的是風調雨順

建起大棚， 選擇最適合的陽光和氣候

流轉

摒棄粗糙的勞作

不讓一粒汗水委屈

小塊的， 雖然不能機械化

但必須種植更有效

讓稻花落進愛情

甜言蜜語順著犁頭

長出堅守的信念

即便是亂石堆也有一棵樹相信枝繁葉茂

坐在閑暇的石頭上和日頭拉一拉家長里短

那也是一塊恬淡的石頭

清除掉浮躁

石頭建造起牛羊的家

起早貪黑的聲音穿行在云端

正好是一些植物有效的養料

只有那些熬得住寂寞的人

才配翻耕出理想

五年， 十年， 甚至二十年， 土地

不管貧瘠， 還是肥沃

只有翻耕才會有適合生長的植物

我扛著一頭牛的孤獨

城市不長草啊， 我扛著

一頭牛的孤獨穿行

陽臺上從故鄉移栽來的草花

早已枯萎

樓下的口音就是一捧土

語病的下午

死于一頭牛的橫沖直撞

靈魂的小號不斷吹奏

蹄聲落進填滿了雪的曠野

牛已經老了

但孤獨依舊

牢牢抓住光

軟禁了青草的向往

最后的餐桌

點一支煙犒勞

一縷縷孤獨就這樣彌漫在城市

但牛不見了

骨頭也被時光收走

殘湯剩水就是一粒粒孤獨

日后的每一天， 我

都扛著牛在城市

走著走著

我就是一頭牛

十二月

稻子早收完

留下田和十二月的陽光

供鳥在語言的枯萎部分翻新

還在抽穗的月光拆掉偽裝

不依不饒的風一個勁兒地吹

吹進我的骨頭

山上堆積著厚厚的雪

但怎么也吹不化

忘記采摘的柚子沒精打采

有一種金黃尚在

圣潔的十二月

身體里的河流舒緩而悠然

在岸邊走

一直走到下一月

峽谷， 山梁。 我忍不住呼喊

回聲很堅挺

蓄滿力量的十二月

剝開濃霧的十二月

纏繞在一條江的身上

七千年流淌也不曾干涸

十二月的冷暖， 是理想與現實的落差

我的意志在挑戰一杯烈酒

我飲下

就是一年春風

海邊

落日為魚蝦們送上

平靜

每一滴海水都是一首詩

寫在海面

對于鯊魚追捕

也已經習以為常

看著夕陽被海一點一點吞噬

只有海風依舊

卷著一個人的哀傷

在海邊

漫無目的地

浸入海水

鯊魚和暗礁撞擊著

掀起一陣陣巨浪

圓明園留影

殘垣斷壁走到今天

不僅是一筆歷史， 更是

廢墟上的花朵

多少風吹過

我站在這段歷史前

弱小得如一尾魚

亡靈伸出的手也不可以重逢

愛恨的這一頁

一個只會做夢的人

在圓明園留影

一言不發的歷史

在蹄聲里越來越遠

而今， 那么多城市

重復統一的格局和朝向

包括裝修風格和使用材料

在精準的核算下

為一座城市刻下了墓志銘

風受過污染， 雨也

在現代手段的控制下

撐起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