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京町家的活用對中國文化遺產活用的啟示

馬成思

（西北大學 文化遺產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截至2019年，我國已有37 處文化遺產、4 處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世界遺產總數位列世界第一。近年來，在“申遺熱”的氛圍之下，文化遺產的保護與活化利用成為愈加被重視的課題，周邊國家的文化遺產活用案例可作為我國相關課題的參考。

與我國隔東海相望的日本，早在1950年就頒布了《文化財保護法》，在文化遺產的保護研究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日本的國土面積約是我國的1/25，但是世界文化遺產數量達19 處，是我國世界文化遺產數量的1/2 以上，而且被記錄在冊的世界文化遺產只是日本現存的文化遺產中的小部分。

該文所舉案例“京町家” 是近代京都建筑的代表，為京都最具代表性的日本傳統民宅，是職住一體型的住宅樣式。“京町家”一詞是20 世紀60年代日本民居熱潮時期出現的新詞匯，根據京都市的定義，“在1950年以前按照傳統的木造軸組構法修建的木造家屋”才可稱為“京町家”[1]。

1 京町家活化利用所面對的問題

1.1 京町家的“消失危機”

由于居民的高齡化以及改建為公寓較有經濟效益等原因，京町家的數量在二戰(zhàn)后不斷減少。據2010年京都市在全市進行的關于京町家的調查表明，京都市內共有47 735 處京町家，其中10.5%為無人居住的空房，根據年代來看，江戶時代的京町家占全體的2%，明治時代的也有14%。另外，中京區(qū)等市中心地區(qū)的京町家數量與1996年進行的調查相比減少了約2 成。京町家的消失影響京都的古都風貌，蘊藏在鱗次櫛比古屋町家的京都的韻味與魅力會隨著京町家的減少乃至消失而消逝。

1.2 房屋改造使用的材料與原有材料不相適配

町家房屋為木構建筑，在京町家使用的材料中，使用了現代住宅中不常見的木、紙、土、石等自然材料。自然材料的使用具有傳統特色，但同時也存在很多安全隱患。1864年禁門之變的大火中京都市內的大部分建筑被焚毀，現存町家建筑也多為幕末之后所修建。

在京町家活化利用的過程中，除了在保全中要考慮防止火災、地震等自然災害確保安全性之外，還要考慮傳統民居建筑與現代居民的生活相適應的需求。現代建筑材料用于傳統建筑修造中是否符合“真實性”原則也是需要思考的課題。

1.3 京町家的外來居民與原有社區(qū)文化相割裂

京町家的所有者大部分為老年人，65 歲以上獨居的“空巢老人”家庭占京町家所有者的35%以上[2]，他們的子女大多居住在別的地方。日本社會的老齡化現象與日本繼承法中的高稅金等原因促使了町家房屋的買賣，不少外國人也參與到買賣二手京町家的生意中。買入町家房屋的新居民依靠京都的旅游資源，利用京町家開辦民宿、茶室等場所盈利，從某些方面來看這確實是對京町家的一種保護和繼承，但新居民并非土生土長于此，他們缺少與該街區(qū)的集體記憶。

文化遺產終究是人所創(chuàng)造的，人的活動賦予了文化遺產非凡的意義。京町家的魅力在于居民日常生活的實感與居民們共有的文化價值觀。然而新居民的文化記憶與京町家所在環(huán)境的文化割裂，原有的社區(qū)功能也幾乎被現代商業(yè)功能所代替，這使得京町家“徒有其表”，容易成為缺乏文化內在的建筑空殼。

2 京町家的管理模式與活用維度

2.1 京町家活化利用模式

以京町家主體的老化和居民老齡化為主要理由，京都的市政府曾對京町家進行調查并將調查結果數據庫化，反映在保存、再生的結構和政策制定方面。除此之外，高校與民間團體也活躍于文化遺產保護事業(yè)上，根據現有條件對京町家進行活化與利用。舉國上下的高參與性是日本文化遺產活用的特點。

2.1.1 政府組織的決策功能

日本關于文化遺產的制度較為系統。在法律層面上，早在1950年日本政府就出臺了《文化財保護法》，在世界范圍內率先對文化遺產的保護在法律層面上加以規(guī)范。1966年日本政府頒布《關于位于古都歷史風土保存的特別實施法》，對于京都、奈良等在歷史上有重要地位的市町村范圍內的“歷史風土”的保護準許行為與禁止行為給予了規(guī)范。隨著時代的變化，應對不同需求的法律條文也在不斷修訂。落實到實踐上將文化遺產的指定制度、 文化遺產的登陸與注冊制度形成一套完整的程序，在該程序下對文化遺產依法保護與扶持[3]。

2.1.2 非政府組織的援助功能

非政府組織在政府制定的規(guī)范下參與到文化遺產的再生事例中，在文化遺產活用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京町家社區(qū)的文化遺產活用相關的非政府組織以當地居民為核心，集合了研究者、技術人員等，為京町家的保全與再生開展各項活動。繼京町家再生研究會成立后，京町家作事組、京町家家友會、京町家情報中心等市民組織相繼成立，分別在京町家的修葺、 居民的友好交流與町家買賣信息發(fā)布等方面各司其職，形成了完善的交流網絡，傳達了生活訊息與文化價值信息。

2.1.3 京町家居民的參與功能

上文中提到了非政府組織在京町家的活用過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京町家居民通過非政府組織實現了自己的參與功能。在面向兒童的親子活動中，孩子們在町屋內學習傳統點心的制作，又或是通過實踐感受京町家傳統的營造方法……妙趣橫生的參與活動讓孩子們樂在其中；除實踐活動外，市民團體邀請專家學者開展學術講座，向居民傳遞京町家在藝術、技術等方面的學術價值；在市民組織的會議中，居民代表針對京町家的活用各抒己見，探討共有社區(qū)的再生方式……非政府組織乃至政府部門通過居民的活動反饋完善京町家活用的各項條例并付諸實踐，形成良性循環(huán)。

2.2 京町家的活用維度

2.2.1 街道與城市建設的文化

京町家雖然以“處”為計量單位，但其有意義的存在絕不是以個體為算。京町家社區(qū)的存在才是其發(fā)展的保證，通過廣泛的領域活用京町家的力量來支援其保全與再生。加強城市的活力，在居民居住方面、旅游產業(yè)、商業(yè)、地域福祉以及防災等方面都加以規(guī)范，以促進地區(qū)城鎮(zhèn)建設為主要目的，研究城市旅游和其他新產業(yè)能為京町家活用提供的支援方案。

除居住功能與商業(yè)功能外，居住在京町家社區(qū)的居民依然保持著江戶時代的傳統，例如在祗園祭那天，盛裝的人群與花車會穿梭在京町家社區(qū)中。在這樣的活動中，全民狂歡，傳統街道社區(qū)凸顯活力。

2.2.2 建筑和空間的文化

現在的京町家仍然支撐著許多城市居民居住，通過促進適當的改建來支援作為居住建筑的京町家的保全與再生，以應對老化并提高防災性能。維護京町家的技術、材料、制度、融資等問題是關注的重點。

近年來，京町家的翻修和利用的事例正在增加，特別是近幾年隨著住宿設施需求的急劇增加，很多京町家的活用引人注目。其中，一方面要求設計新的町家，另一方面對京町家本來的樣子、傳統的形式和意義的關心也在高漲。但是，對于大部分年輕的設計師來說，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實際接觸傳統房屋改造的機會很少。京町家再生研究會從2017年開始舉辦設計私塾，為了讓更多人知道京町家的本來面貌以及向年輕一代傳達有關傳統京町家的知識。

對于京町家所有者來說，修葺與維護町屋也是一筆不小的投資。京都信用金庫針對此專門發(fā)行了京町家專用住宅貸款[4]，取得該項貸款的條件是需要獲得公益財團法人京都市景觀·城市建設中心所發(fā)布的“京町家病例”，即町屋所要修繕的證明材料。該項貸款比普通住宅貸款的利率更低，給予京町家所有者更低的經濟成本去對町屋進行更全面的維護。

2.2.3 人和生活的文化

京町家聚集著居住著的人的個性與共性，是一直被繼承的京都生活文化的重要載體。現在，無論是世代居住在京町家的老居民還是新入住的新居民，又或者是來京都觀光的游客都能夠從京町家社區(qū)的豐富活動中切實體會到樂趣，并與更多的人分享其價值。

如果說政府與民間相關機構促進“在京町家生活著的人與京町家的交流”，那么，日本的影視行業(yè)也為文化遺產的活化利用做出了重要貢獻，促進了“不在京町家生活著的人與京町家的交流”。日本動漫充斥著人們的生活，它不僅對本國年輕人產生著重要影響，也在世界范圍內有著文化影響。動漫作品高度還原了日本的文化景觀（見圖1），年輕的動漫迷們根據所喜愛的動畫進行取景地巡禮，并且選擇入住京町家所改建民宿，看似毫不相關的行業(yè)無形中增加了文化遺產的活力。

圖1日本動漫中出現的京町家

3 我國相關遺產與京町家——以福建土樓為例

福建土樓是我國具有地區(qū)特色的建筑遺產，是一種大型集合性住宅，具有居住功能與防御功能，其內部居民以血緣宗族為紐帶，有著濃厚的親緣文化，在地域上代表著客家文化。現存土樓數量龐大且樣式繁多，在歷史、文化、科學、美學等方面具有很高的價值。2008年，“福建土樓”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該項世界遺產由福建省永定、南靖、華安三縣的“六群四樓”共46 座土樓組成。

福建土樓與京町家都是一定區(qū)域范圍內具有居住功能的地區(qū)特色建筑，建筑的主要材料為天然材料且營造方式具有特殊性； 京町家在城市沿道路分布，土樓位于農村以點面狀分布，二者原始功能均以居住為主，町家兼有商業(yè)功能（見表1）。福建土樓在保護與旅游開發(fā)的過程中也遇到諸多問題，京町家的活用舉措可為其起到借鑒作用。

表1 福建土樓與京町家之間各要素對比

3.1 發(fā)展困境

3.1.1“空心化”問題突出

受城鄉(xiāng)經濟發(fā)展不均及村落空心化的影響，在土樓生活的土著人口逐漸減少，土樓的原居住功能減弱，甚至形成了以戶為單位的縱向空心化；另外，受旅游經濟刺激，很多房間被改造成了民宿、酒吧等商業(yè)場所，但是二樓三樓的房間大大閑置，造成土樓以層為單位的橫向空心化[5]。土樓的空心化現象造成建筑主體的空間浪費，造成土樓社區(qū)特有傳統文化活力的減弱。

3.1.2 旅游開發(fā)粗放

土樓景區(qū)將重點放在對某一棟世遺土樓的打造，而忽視整個土樓資源與客家文化的結合與利用，旅游收入也主要依靠出售門票，衍生產品少，旅游發(fā)展還處在初級的觀光階段，景區(qū)帶來的附加價值低，整體缺乏活力。對于個體經營者來說，因經濟利益而參與到土樓的旅游開發(fā)中來為主要動因，對于宣傳該遺產及文化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有所缺乏。

3.1.3 原住民參與形式單一

土樓居民在土樓旅游開發(fā)中并不是主體，在旅游項目中居民以經營家庭飯店、 銷售土特產等形式參與到旅游經濟中來，盈利形式單一。并且根據現實情況，游客觀光擾亂了居民的正常生活，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利益沖突，甚至還會出現居民閉樓謝絕游客參觀的情況。在單一的經營模式下，土樓的原住民不僅與游客之間存在矛盾，還與其他利益相關者存在諸多矛盾。

3.2 京町家的活化利用模式帶來的啟示

我國與日本的制度與國情并不相同，我們應對我國國情與社會人情等方面有充分了解與認識，結合本土情況在對日本的文化遺產保護活用的借鑒過程中有所揚棄。

3.2.1 完善文化遺產的活用政策

在我國現有國情下，我國文化遺產的有效保護與可持續(xù)發(fā)展要依賴管理體制和制度的力量。首先，需要改革和完善文化遺產行政管理體制；其次，需要建立和健全文化遺產管理運行機制，使文化遺產的保護與活化利用的過程更具系統性與科學性；此外，還需制定和健全文化遺產保護管理和標準規(guī)范，為遺產的保護與利用提供標準與行為規(guī)范[6]。完善相關政策是政府在文化遺產活用中起決策性作用的關鍵。好的政策能夠指導各部門各司其職，在文化遺產保護方面做到權力的合理分配。

政府應在文藝遺產活用方面對民間合理 “增權”。就目前福建土樓而言居民參與度明顯過低，相關政府部門需要制訂清單限制居民在遺產區(qū)域內的行為，增加居民福利，引導居民在“不可做清單”范圍外積極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 增強民間企業(yè)在土樓保護利用中的參與度，豐富經營形式增加創(chuàng)收，但也要制訂民間企業(yè)的準入規(guī)則，不能違反經營規(guī)則對土樓主體及其社區(qū)文化造成破壞。在對民間企業(yè)增權過程中也要考慮為當地居民提供工作崗位，居民留在原址比外出務工獲得更多的收入，同時也能夠緩解土樓的“空心化”程度，形成良性循環(huán)。

3.2.2 注重對遺產本體的保護

文化遺產是不可再生的人文歷史資源。作為不可移動的建筑遺產在其材料的使用、營造方式等方面具有時間性、地域性、獨特性、科學性等特點，在文化遺產活用的過程中，對本體保護是最為基礎的工作。

在我國，遺產的主體保護應由政府來指揮實施。但是沒有在世界遺產，范圍內的土樓存在著被邊緣化的窘境，沒有被大力進行旅游開發(fā)的土樓還是以居住為主要功能。政府可以對土樓提出改造準則與指導，銀行也可以像京町家信用金庫一樣為土樓的修葺提供低利率的貸款，在土樓本體保護的基礎上改善居民的居住條件。

對于遺產本體保護也應注重周邊環(huán)境與主體的和諧統一，強調審美性。通過限制周邊房屋的建蓋距離與層高、對鄉(xiāng)村的垃圾處理系統進行完善、對周邊綠化的設計等措施來保持遺產本體與周邊環(huán)境的和諧。

3.2.3 樹立文化遺產保護與活用的全民意識

筆者認為在京町家保護與活用過程中，非政府組織的廣泛參與為其最主要的特點。政府連同高校、企業(yè)與町家居民組成京町家經營、科研、文化傳播的交流網絡，形成了文化遺產保護的全民意識。

從京町家的發(fā)展模式來看，遺產的保護與活用需要居民、政府和相關企業(yè)的各方努力，而不僅僅依靠某一方的力量。京町家居民自發(fā)組織的協會應被借鑒，協會成員以京町家的保護與長久發(fā)展為共同目標，但是相比町家，土樓位于農村，居民整體素質較低，所以高校相關專業(yè)研究者要積極參與到土樓的文化宣傳中來，定期開展學術沙龍，將學術知識與年輕血液的活力注入土樓的保存及發(fā)展之中，除學術沙龍外，村委會等組織也可舉辦茶會等學術性不強的相談會，為居民、游客以及遺產愛好者提供學習平臺。同時，與遺產保護或旅游不相關的行業(yè)也要樹立遺產意識，增強文化信心，用本土遺產說好本土故事，文化的積極輸出，對遺產的活化利用起到非常大的正向作用。

此外，日本在影視作品中非常注重場景的原貌呈現，不僅能夠在圖像上記錄遺產原貌，很大程度上也為遺產做了宣傳，吸引游客前往，在我國國產動畫電影《大魚海棠》中也借鑒運用了土樓形象，在電影的宣發(fā)中也說明了這一點，所以我國影視行業(yè)從業(yè)者也要關注遺產，潛移默化地對遺產進行保護與活化利用。

4 結語

京町家面臨著數量減少、修舊難度大、外來居民與當地文化割裂等問題，但日本社會非常注重京町家的活化與利用，這體現在對町屋建筑本身的保全以及后續(xù)對其文化價值的最大程度的發(fā)揮。京町家的活化利用即為繼承與創(chuàng)造，繼承傳統建筑，創(chuàng)造新的維護方式以及京町家社區(qū)的文化交往。

在京町家的保全再生過程中，居民、企業(yè)與政府的有效互動是一大特色。這種參與式的保護與活化利用照顧到了社會各成員的利益。研究機構對京町家的現狀進行調查，政府向社會征集保護意見，居民與社會團體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此舉為京町家的傳承發(fā)展提供了更加科學的手段并且使其釋放出了最大的活力。對于土樓，其魅力除主體的觀賞性與科學性外，也在于居民在集體生活中所形成的血緣文化以及客家文化的表達，借鑒京町家的活用方法，在對民間增權所形成的良性循環(huán)下，有助于土樓所在社區(qū)文化的繼承、傳播與發(fā)展。

日本職住一體化的傳統建筑京町家的活化利用給中國的相關文化遺產帶來了諸多借鑒。中國福建土樓文化遺產在發(fā)展中也應重視建筑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重視民眾在文化遺產活化利用中的參與度，重視人文在文化遺產中的靈魂角色，同時，也要意識到我國與日本兩國國情不同，要在借鑒的過程中發(fā)揚自身的制度與文化優(yōu)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