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冰
(上海亦境建筑景觀有限公司,上海 200062)
隨著城鎮化建設進程逐漸加快,素有“魚米之鄉”之稱的江南水鄉基底正逐步被侵蝕,快速發展的張家港大新鎮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從原先的江灘農業到江南湖田再到湖蕩圩田,農業發展形成的自然生態基底和依水而居的江南聚落正逐步遭到破壞。大新鎮新湖公園的建設,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基于水鄉自然基底修復、江南古鎮底蘊傳承與現代城市景觀塑造等三大訴求,對江南水鄉濱水景觀韌性構建的一種探索。
韌性景觀(Resilience landscape)中“韌性”的概念最初用于工程中,是指構件或系統在外力作用下發生變形或位移后恢復原狀的能力。生態學家霍林(C. S. Holling)將韌性的概念應用于生態學,提出“生態系統韌性”的概念,即“自然系統應對自然或人為原因引起的生態系統變化時的持久性”。如今,“演進韌性”將研究對象從生態系統韌性拓展至具有自然屬性的人居空間社會系統韌性[1]。
在經歷了工程韌性、生態韌性、演變韌性3個階段后,韌性這一概念被逐步運用于城市研究中,進而延伸出韌性景觀這一理念。韌性景觀包含人文社會和自然生態兩個方面,其本質是這兩大系統在應對周邊環境的變化時不受干擾,且仍能保持其功能狀態的適應性[2]。
江南水鄉具有水網密布、水陸并舉、耕地林地眾多和聚落依水而建等特征。隨著近年來快速的城市建設,水鄉生態系統正逐步被碎片化割裂,傳統江南小鎮的文化傳承和生態韌性都在被侵蝕。
傳統江南小鎮“城水相依”的空間格局與良性循環是江南水鄉人文社會與自然生態兩大系統得以共同持續發展的關鍵所在。但隨著城市建設的推進,“城水相依”的空間發展格局正被逐漸打破[3]。相關研究表明,江南地區水網密度銳減,水質下降,毛細水網逐漸被單一化、主干化的河道所替代[4],目前大量出現河流湖泊內水流逐步減弱、洪澇災害頻發、河網生態系統退化等現象,以水鄉為特征的地域性特征與文化特色正逐步消退[5,6]。
作為水陸生態空間交錯的濱水景觀,因其所在地域不同,承擔的角色和承載的功能便有所差異。在水鄉韌性日漸不足、水鄉風貌逐漸消逝的江南水鄉區域,濱水景觀的韌性構建不論從生態、文化還是休閑等各方面都發揮著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管子·水地》中把水看做是“萬物之本原”[7]。依水而建的濱水景觀兼具城市和自然兩種屬性,既要提供城市人群活動和體驗的生態、人文和游憩設施,也有著由水體、植被、微生物等多種要素構成的自然生態系統。江南水鄉的濱水景觀依托著密集的水網和城鄉交通路網,較一般濱水景觀有著更為頻繁的物質和人文活動交流,是聯通城市與自然之間的橋梁。
作為江南水鄉“血管”的水網,是江南魚米之鄉的基礎,也是水鄉的核心魅力所在。但在城市化進程中,水網已被逐步填平,水系斷裂、水網破碎。江南水鄉濱水景觀韌性構建的首要任務,便是作為水鄉格局中的生態紐帶,聯通周邊斷裂的水系,修復區域水網系統,完善江南水網地區徑流調節、雨洪調節和水體自凈等與水相關的生態服務功能[8]。
自古以來,江南水鄉依托發達的農業和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在我國諸多自然風貌中極具吸引力。江南水鄉濱水景觀的塑造,需在充分研究水鄉風貌特色的基礎上,提煉出文化要素,依托亭廊構架、橋梁等建構筑物載體,運用空間、形式、色彩等多種途徑對水鄉文化進行表達和詮釋,以作為江南水鄉底蘊傳承的重要載體。
由于人們有著天然的親水性,濱水景觀不可避免地承載著多種游憩功能,包括濱水休憩、親水活動、濱水運動、康體健身、兒童游樂及老年人休閑等。江南水鄉濱水空間憑借水體豐富形態帶來的多樣空間體驗和水岸高差低帶來的親水性,更應注重多元游憩空間的營造,讓人們不僅能夠在此充分領略自然風光的魅力,又能夠打開心扉,促進相互之間的和諧交流[9]。
基于對江南水鄉現狀韌性不足和濱水景觀韌性構建意義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江南水鄉濱水景觀的韌性構建需要緊緊抓住整體格局塑造、生態修復、文化傳承和彈性設計等4個要點。
相關濱水景觀韌性構建研究表明,水系斷裂會導致景觀破碎化現象嚴重,景觀連續性被打破[10]。因此,要想塑造韌性濱水景觀,首先就需要從水網格局層面對基地周邊的水網系統進行梳理,明確基地水體在整體格局中的角色,從而決定設計策略。濱水景觀中的水體大小、水岸曲直、水深、水體斷面等都需要通過根據基地中水體承擔的角色經過研究計算確定。
江南水鄉濱水景觀生態韌性的構建包括水網修復、海綿技術應用、水陸交錯帶生態處理等幾個方面。水網修復旨通過對水體模塊的科學劃分優化水體結構,在功能完善水域生態服務體系,強化水體之間連續性的同時保持子系統的獨立[11]。我國近年來積極推進的海綿城市和氣候適應型城市試點,是生態韌性理論的具體實踐[12],包括透水鋪裝的應用、生態淺溝、雨水花園等技術措施。水陸交錯帶生態處理則利用發育良好的濱水帶所形成的“水體-沼澤帶-洲灘帶-低濕地帶-陸地”的穩定結構[13],強調通過多層級植物空間結合微生物對水陸交錯區域的生態系統進行完善,形成具有多重生態功能的交界面。
濱水景觀是重要的城市文化空間,是城市文化傳播、城市信息傳遞、城市形象塑造的重要抓手,是建設韌性城市的重要組成部分[14]。濱水景觀的文化傳承是江南水鄉區域社會韌性構建的基礎,需要結合歷史文化底蘊和城市文化特質綜合考慮。文化傳承的表達可結合項目點狀標識要素、線性空間要素、面域風貌特征等進行。點狀標識要素是包括文化亭廊、地域特色的景觀塔、文化類雕塑小品等在內的景觀標識;線性空間要素包括軸線文化廣場、較長的拱橋、有文化標識的景觀棧道及濱水特色欄桿等線狀空間;面域風貌特征則包括水島叢蔓的濕地特征、水網密布的水鄉特質、荻蘆瑟瑟的水網風貌、黃花遍地的江南垛田等多種江南水鄉特色風貌。
可持續發展是江南水鄉韌性發展的一個重要前提。濱水景觀區域常常處于城市與自然的過渡地段,需要綜合考慮投入成本和后期管養問題。除在重點區域增加投入和精致打造外,要盡量避免以往諸多濱水景觀項目投入高、維護貴、養護難等問題,通過遵循“自然做功”原則,選用低成本、生態的景觀材料,植物種植上也要對喬灌木種植密度加以控制,少用草坪多種植多年生地被,為公園長期自然演替預留足夠的生長空間。
大新鎮位于江蘇省張家港市北部港城,鄰近長江。歷史上,公園所在地地勢低洼、湖塘密布,但隨著農業發展,大量湖蕩被填埋,逐漸形成江南“湖田”模式。新湖公園位于國泰北路兩側,北起新湖北路,南至新湖南路,西鄰新湖西路,東接新湖東路。項目設計范圍總面積23.1 hm2,現狀為低洼水塘、田地及因城市建設斷裂的河浜水系(圖1)。

圖1 大新鎮新湖公園范圍
大新鎮水網縱橫,水系眾多,具有典型的江南水鄉景觀風貌,但新湖公園周邊規劃為新的城市片區,周邊住宅、學校、商業密集。如何通過韌性景觀的構建,滿足水鄉自然基底恢復、江南古鎮底蘊傳承與現代城市景觀塑造3大需求,是本項目面臨的關鍵問題和挑戰。具體可分為3個方面:
(1)生態上,人工湖如何聯通公園基地周邊河流,滿足水利需求,促進大新鎮生態韌性發展。
(2)文化上,如何協調基地的水鄉歷史文化底蘊和港城現代風貌。
(3)經濟上,在較少投資下,確保生態、游憩、景觀等功能的均衡實現。
張家港大新鎮新湖公園,以江南水鄉的韌性景觀建構為理念,將中國傳統造園理念與彈性景觀建構的有機結合,旨在通過退田還湖,提高景觀異質性,恢復江南水鄉湖蕩密布的典型模式,提升鎮區蓄洪調水的抗災能力,完善并豐富港城及鎮區公共綠地生態系統,構建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鎮區重要濱水活力空間。
6.3.1 生態上“退田環湖”,以公園為核心塑造大新鎮城市生態韌性格局
6.3.1.1 通過“退田還湖”塑造韌性水鄉格局
大新鎮具有典型江南水鄉的特征,其獨特地貌是歷經數千年長江沿線泥沙沖擊的自然作用和人類農墾共同作用而形成的。大新鎮的整體風貌經歷著“湖田”模式—“湖蕩圩田”模式—“城田交融”3個階段的發展(圖2)。第一階段,歷史上的大新鎮為典型的江灘風貌,早期圍湖造田的農業發展模式使得大量湖蕩被填埋,形成了江南的“湖田”模式;第二階段,隨著生產力的提升和農業社會快速發展,湖蕩逐步被切塊形成傳統的江南水鄉“湖蕩圩田”模式;第三階段,快速的城市建設推進下,自然的圩田和河流水系被截斷,湖蕩被吞噬,其儲水功能也隨之減弱,需要通過景觀格局的塑造,將現代化的城市與自然的圩田交融在一起。

(a)第一階段:“湖田”模式 (b)第二階段:“湖蕩圩田”模式 (c)第三階段:“城田交融”模式
新湖公園的設計,以“退田環湖”塑造城田交融的韌性格局。公園依托原有水系湖蕩基底,連通四條斷裂的現有河道,形成十字水軸交匯、縱橫網絡化的核心湖體,恢復江南水鄉湖蕩圩田的自然肌理,完善大新鎮的水系格局(圖3)。

圖3 大新鎮新湖公園對原有水系的連通和恢復
6.3.1.2 塑造彈性水岸,作為大新鎮應對雨洪危機的調適器
充分發揮濱水帶穩定護岸、控制土壤侵蝕的作用[15],設計通過新湖與周邊水系的聯通,打造了擁有2500 m生態緩沖岸線,11 hm2集水生態調蓄、候鳥棲息地、社區游憩活力于一體的生態景觀湖。公園建設前水塘面積約2300 m2,雨洪蓄水量約36000 m3。建設完成后,形成面積約為110000 m2的湖體面積,加上公園內綠地的海綿措施增加的滲水和蓄水量,公園雨洪蓄水量可達293000 m3。較之改造前,整個新湖公園增加了約18.3萬m3的雨洪調蓄能力,極大地提升了大新鎮應對雨洪危機的能力,是大新鎮水系統應對雨洪危機的調適器(圖4)。
6.3.1.3 多種類型的鄉土生態植物種植營造多層次生態景觀
韌性設計同樣需要考慮韌性植物的選擇和種植模式[16]。新湖公園環湖通過香樟、杜英、廣玉蘭、垂柳、苦楝、銀杏、合歡等約占70%鄉土植物的應用,結合3/3/4的防塵/降噪/減霾品種應用,形成了開敞草地景觀、密林植物景觀、疏林草地景觀、樹陣林蔭景觀、雨水花境景觀、組團植物景觀等6種植物景觀風貌。
在約11 hm2集水生態調蓄、候鳥棲息地、社區游憩活力于一體的生態景觀湖中,結合沿湖設置豐富的地形和生態駁岸,根據洪水位、常水位、枯水位,構建不同標高的濱水生態體驗設施、臨水棧道、浮島及生態場地。利用廣闊水面,通過合歡、意楊、池杉等耐水濕喬木,鳶尾、美人蕉、千屈菜等耐水濕灌木,結合蘆葦、香蒲、水蔥等挺水植物,荷花、睡蓮、荇菜等浮水植物及金魚藻、茨藻等沉水植物的應用,形成多層級水生植物群落,與漫長的生態駁岸結合,構建隨水位變化的彈性生態景觀帶(圖5)。

圖4 新湖公園彈性水岸措施

圖5 新湖公園植物空間營造
6.3.2 文化上“融古通今”,以傳統園林“壺天模式”下圈層遞進理念提升公園的人文韌性
“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人的經典哲學觀,樸素的生態觀。中國傳統風水學中,以“小中見大”的手法,將宇宙融入圓形而中空的葫蘆,從而形成“壺天模式”。新湖公園項目中,南北向貫穿公園的國泰路,將公園中的新湖水面劃分為大小不同的兩部分,聚分有致,平面形態與“葫蘆”極其相似。在總體布局中傳承和表達了這個中國古代理想生態環境的模板——“壺天模式”。以新湖中心廊橋為核心,由內而外,形成傳統中式-新中式-現代的3個圈層(圖6)。
6.3.2.1 核心圈層——“廊橋遺韻”:水鄉文化的傳承與延續
結合大新鎮史料及對江南地區廊橋形態調研,在市政橋濱水兩側增設具有江南古韻的亭廊,柔化、豐富了市政橋僵硬的輪廓,使其化身為“風雨廊橋”,與公園水鄉風貌相統一。風雨廊橋與游憩設施相結合,與場地融為一體,建成后成為被廣大居民認可的新湖景觀名片的標識性景觀(圖7)。

圖6 傳統園林“壺天模式”下圈層遞進理念應用

圖7 “廊橋遺韻”:水鄉文化的傳承與延續
6.3.2.2 次級圈層——場地配套建筑與亭廊構架以新中式風格形式表達
次級圈層主要是環湖配套設置的亭廊構架等公園休憩服務設施。沿湖設置的休憩亭廊構架提取江南水鄉“漏窗”元素,配以新中式的景觀表達方式,以框景、對景等傳統園林造園手法,形成傳統與現狀交匯、中式與現代融合的濱水空間。
6.3.2.3 外層圈層——現代港城文化的表達
外圍圈層主要為沿路界面,包括沿路綠化帶及入口廣場空間。該區域主要是以大氣通透的現代景觀手法,展示現代港城的創新新城形象,結合周邊建設的公共服務中心、老年活動中心等公共服務設施,設置市民活動廣場、游憩設施及場地,承載社區活力。
6.3.3 經濟上“低碳彈性”,以“自然做功”探索低造價與高品質之間的平衡
項目秉承低碳與彈性景觀理念,遵循“自然做功”原則,結合低成本的生態調蓄與濱水景觀營造,塑造低成本景觀。在滿足游憩需求的前提下,區分重點與一般建設區域,合理控制造價成本,在停車場、生態步道等材質上,選用低成本的景觀材料。植物種植以塑造基底為目的,以低維護地被與小規格喬木自然植物組團為主,在復合的生態格局下,為公園5~10年的自然演替留出足夠的生長空間,僅在核心圈層、入口處等重點區域,選用較大規格喬木及精致的植物組團配置。
張家港大新湖公園的建設,是城市對自然基底快速推進過程中,以韌性景觀為核心理念,基于水鄉自然基底修復、江南古鎮底蘊傳承與現代城市景觀塑造3大訴求而進行的江南水鄉濱水景觀實踐。在分析江南水鄉面臨的韌性不足問題基礎上,提出了濱水景觀韌性構建作為城市自然溝通橋梁、生態聯通紐帶、文化傳承載體和多元游憩載體等4個方面的作用和意義,從格局層面、生態層面、文化層面和經濟層面系統闡述了江南水鄉濱水景觀的構建要點,并結合張家港大新鎮新湖公園的規劃設計實踐,對新湖公園總體格局塑造、生態修復、文化傳承和彈性設計等方面進行了分析和探討,以期對江南水鄉其它濱水綠地的韌性景觀實踐提供一定的參考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