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青 鄧志源
隨著信息技術的快速發展與深度應用,人們日常生活中所使用電子設備的種類與功能愈發繁多,社會生活中的行為與選擇偏好都可以被記錄和分析,數據的收集、存儲、計算功能有著長足的進步。人們不僅在社會空間內以物理實體形式存在,還在信息網絡上以數據形態進行表達。高速發展的信息社會已經進入互聯互通的大數據時代,情報導偵(在情報分析基礎上推進刑事偵查工作)理念下的偵查工作數字化轉型為信息化偵查后,再次迎來了內涵意蘊與功能應用上的豐富迭代,也即“預測性警務”。
實踐發展與脈絡推演
與情報主導警務由實踐拓展到理念變革的歷史進程相似,美國國家司法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Justice,NIJ)在上世紀70年代指導建立的犯罪制圖研究中心標志著預測性警務的萌發階段,該中心主要工作是在數據科學的基礎上對犯罪形勢進行分析與預測的研究。到上世紀90年代中期,坐落于洛磯山脈的美國國家執法與懲戒技術中心將電子地圖與具體犯罪分析軟件結合,把軟件計算后得出的結果標注于電子地圖上,該舉動被認為是“預測性警務”的早期表達,亦是該領域人工智能工具的雛形。1997年,NIJ 在美國本土選取了5個試點城市進行《社區安全戰略》的部署,該戰略以數據科學為指導,以社會形勢的數據化展現為基礎對社區安全工作部署提出建議策略。三年后,其中一個試點城市孟菲斯市強奸案件的發案數量下降了約40%,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果。
不過,真正讓預測性警務為人熟知的是,由洛杉磯警察局開展有關預測性警務的實踐活動。時任洛杉磯警察局局長威廉姆·布拉頓大力推進預測性警務發展與落地進程,邀請高校及科研院所提供智力支持,對預測性警務的核心——數學模型,進行深入探索與科學研究,模型構造與計算準確率愈發復雜精確。
高速發展的信息技術及其給社會生活帶來的豐富變化,讓部分專家學者開始將信息看作打開未來世界的新鑰匙,認為只要掌握足量信息就可以對人類社會發展變化進行預測乃至控制的“社會物理學”學派出現,亦成為“預測性警務”具備現實可能性論證時的理論基礎。
議題爭議與實踐中止
預測性警務在美國受到執法機關與新聞媒體的支持與追捧,曾被列入2011年度50項最佳發明的名單中。人們開始對預測性警務寄予厚望,期待其可以通過技術分析做到對犯罪的前瞻性識別和自動預警,與此同時,如情報引導警務理念推行境遇相似,對預測性警務會演變成數字強權、對政府推行高壓數字治理的擔憂也從未停止,而今已呈愈演愈烈之勢。
2013年,一份報告將預測性警務所描繪的美好藍圖與未來設想擊碎。通過對美國警察部門進行深入的調查研究,該報告指出政府與媒體對預測性警務期待過高。認為根據現有科技進展,預測性警務的戰略定位仍是進行數據分析處理的工具,其運算結果的科學合理性取決于數據輸入的科學性與正確性,可“預測”的范圍與空間較為有限。
即使實現了相對準確的“預測”,能否實現犯罪打擊與預防的目標,仍依賴于警察部門的綜合素質和工作方法。報告還對“技術萬能主義”進行了批判,認為若無法正確認識數據產生的原因和數據本身的內涵,忽視警民關系的建設和維護,預測性警務必然會走向衰敗,警察局也將失去民眾的支持與信任。
學界開始對“社會物理學”學派主要思想進行更深入的觀察與審視,認為現有數據科學技術手段較為粗糙,測量成果仍屬于現象性、經驗性的觀察與總結,只能應用于環境相對理想和簡單的場合,難以觀察和理解復雜的人類社會。
部分人工智能專家對社會公眾發出了提醒,當前人工智能在機器學習中運用到的算法在本質上屬于“黑箱”,即使是算法的編寫者也難以解釋算法底層的推演邏輯,政府將難以有效監督和控制的工具應用于所提供的公共服務當中,在安全性與合法性上存疑。
另一層擔憂來自對預測性警務運行基礎數據的擔憂,因為這些經過采集、清洗與歸類的數據,可能已經被警察執法中的慣性思維與歧視性做法污染。建立在這些數據基礎之上的預測在本質上仍然是錯誤的重復,而且披上了“數據科學”的外衣,更難以識別和拒絕。
技術回歸與前景展望
回顧預測性警務由興起發跡到身陷泥沼,其因大數據技術支撐而興,亦困厄于技術爭議與倫理困境之中。身處信息網絡化社會,大數據技術已經廣泛而深入地走進社會生活中并帶來相應的變化:線上支付結算系統、防疫健康碼集成、物流派送線路規劃,高效便利的功能表現背后都離不開大數據技術的支撐。網絡空間所承載的社會活動在內容廣度與深度上不斷提升,社會智識對該趨勢的認識與回應則稍顯滯后,以人工智能技術為支撐的預測性警務在短期內恐難取得社會共識。保持技術向善初心,呼吁社會公私主體在審慎使用大數據技術的同時進行科技哲學層面的交流與思考,不忘人文底色,避免落入工具理性的鐵籠,促進法律體系的順利接洽與融入,預測性警務才能行穩致遠。
(作者林慧青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警事科學系主任,鄧志源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2020級碩士研究生)
(責編惠寧寧美編趙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