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冉
(湘潭大學 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兩漢時期,廬江郡隸屬于揚州刺史部,是中央集權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此外,廬江郡有著優越的地理環境和獨特的軍事戰略地位,常成為紛亂中的必爭之地。因此,對兩漢廬江郡的研究既具有必要性又具有典型性。而作為廬江郡的最高行政長官,太守不僅掌管一郡的政治、經濟、軍事大權,還要負責平定叛亂,發展教育文化事業,向上級舉薦人才等等,可以說職無不總,太守的正確選用和其職能的有效發揮,對于廬江郡的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根據已發表出版的學術成果,有關兩漢廬江郡的建制沿革、城市功能、風俗文化、郡名來源等,學術界已有細致深入的考述,成果豐碩。相比之下,涉及廬江郡太守的研究則為數不多,僅見有張文敏《兩漢揚州官吏考析》[1]以及王靜 《漢代揚州職官設置與吏治初探》[2],在對整個揚州刺史部內官員的研究中涵蓋了廬江郡太守,雖有部分內容涉及太守的選任特點、政治事跡等,但都是從州屬地方官員角度進行的宏觀論述,目前尚未發現有關兩漢廬江郡太守的專門論述。因此,本研究將以兩漢廬江郡太守為著眼點,通過對太守的選任、在任時的政治活動、遷轉去向的考述,輔以對廬江郡建制沿革、戰略地位的研究,從微觀層面探究廬江郡的動態發展與整個兩漢政局的密切關系,以及太守在其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根據史料和考古發現,秦至漢末廬江郡的建置沿革已可厘清,廬江郡的轄區范圍不斷變動,甚至一度省并入諸侯國中,其發展狀況在西漢和東漢也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點。
岳麓秦簡0556號簡文中發現的“丞相上廬江假守書言”[3]字樣,可以證實廬江郡在秦時就已存在。秦末廬江郡由九江郡分出,當時廬江郡轄區包括今天江西全境和今安徽黃山、宣城及蕪湖南部地區,郡治番縣(今江西鄱陽縣),見圖1。楚漢之爭時廬江郡屬九江國。漢初廬江郡屬淮南國,淮南王英布被誅后,漢高祖改封劉長為淮南王,文帝六年(前174)劉長謀反被殺,淮南國除。文帝十六年(前164)置廬江國,領廬江、豫章二郡。景帝四年(前153),廬江國除,廬江、豫章郡屬漢[4]。武帝元狩二年(前121),撤銷江南廬江郡,在江北區以原衡山郡東部與九江郡南部地區合并,組建新廬江郡[5]。此時廬江郡領舒、居巢、龍舒、臨湖、雩婁、襄安、樅陽、尋陽、灊、皖、湖陵邑、松茲共十二縣。轄地大致相當于今安徽省巢縣、舒城、霍山以南,長江以北及河南商城、湖北麻城、英山、黃梅、廣濟等縣[6],見圖2。西漢末年,廬江郡內爆發農民起義,郡都尉李憲鎮壓起義后,乘亂據郡稱雄,更始元年(23)自稱淮南王,東漢光武帝建武三年(27)更是自立為天子,占據西漢廬江郡北部九城,建武六年(30),馬成等人擊破李憲勢力,恢復廬江郡。建武十三年(37),六安郡省并入廬江郡。章帝元和二年(85),以廬江郡置六安國。和帝章和二年(88),六安國除為廬江郡。《后漢書》載廬江郡領十四城,分別為舒、雩婁、尋陽、灊、臨湖、龍舒、襄安、皖、居巢、六安、蓼、安豐、陽泉、安風,見圖3。較之于《漢書·地理志》廬江及六安所領之縣,樅陽、湖陵、松茲皆不見載,有學者推測此三縣大概于東漢初期省并。但根據謝承《后漢書》載“劉騊駼除樅陽長”可知安帝時尚有樅陽,所以樅陽縣可能在東漢初年尚未省并,或是省并于順帝初年,又或是《續漢志》失載。同時,《三國志》載“陳武字子烈,廬江松滋人。孫策在壽春,武往脩謁,時年十八”[7],由此倒推,至遲在靈帝熹平年間當已有松茲縣,所以松茲縣應是于東漢初省并,靈帝時又復置。

圖1 秦朝時的廬江郡

圖2 西漢(武帝至西漢末)時的廬江郡

圖3 東漢(章和二年(88)至建安十九年(214))時的廬江郡
獻帝建安初,廬江南境為吳所據,后不久吳所據廬江之地入魏。建安十九年(214),孫吳復據廬江南郡,至此,廬江郡正式一分為二,孫吳與曹魏各置廬江郡相對峙。吳廬江郡領尋陽、皖、松茲三縣,見圖4。曹魏廬江郡領陽泉、龍舒、六安、灊、舒、雩婁、蓼、安豐、安風等九縣[8],見圖5。

圖4 建安十九年(214)至東漢末的吳屬廬江郡

圖5 建安十九年(214)至東漢末的魏屬廬江郡
廬江郡郡內地理環境優越,有霍山、天柱山、大別山等山脈,東漢末山賊陳策作亂時,曹操曾問策群下,都說此地“山峻高而谿谷深隘,守易攻難”[9]。此外,廬江郡境內還有淮水、沘水、決水等多條河流,北臨巢湖,南臨彭澤,尋陽南又臨九江,水運條件好。皖縣更有豐富的鐵礦,西漢時就設有鐵官,是漢代南方地區少有的鐵礦基地。從軍事地理的角度來看,漢代廬江郡位于豫州、荊州、揚州三州交界,早在西漢淮南王意圖謀反時,伍被就曾為其分析:“南收衡山以擊廬江,有尋陽之船,守下雉之城,結九江之浦,絕豫章之口,彊弩臨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東收江都、會稽,南通勁越,屈彊江淮間,猶可得延歲月之壽”[10],認為廬江郡是連接荊、揚,制衡南方的關鍵之地。
然而即便擁有如此優越的地理環境和軍事戰略優勢,兩漢間廬江郡的發展仍然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西漢時,整個南方都未得到完全的開發,《史記·貨殖列傳》有言:“楚越之地,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埶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11],南方的生產力水平遠低于北方。直至東漢初王景到任時,廬江郡都還是“百姓不知牛耕,致地力有余而食常不足”[12]。此外,廬江郡屬于吳越風俗文化區,百姓“皆好勇”,“好用劍,輕死易發”,又信巫鬼、重淫祀[13]。武帝時,淮南王劉安曾上書云:“越,方外之地,劗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內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遠近勢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14],可以想見,廬江郡一直以來都被視為蠻夷之地,社會風氣尚未開化,也沒能得到朝廷的重視。
東漢時,廬江郡的軍事戰略優勢凸顯,常成為農民起義的據點和各方勢力的爭奪要地。受叛亂和戰爭的影響,廬江郡的人口總量相較西漢不增反降,但其生產力發展水平相對來說還是有所改善,漢安帝永初年間廬江郡還曾參與調租米以贍給東郡、濟陰郡、陳留郡、梁國、下邳郡、山陽郡。建安十八年(213),曹操更派太守朱光在廬江郡皖縣屯田種稻,作為與孫吳爭奪勢力范圍的后方基地。廬江郡的發展變化,與太守的政治活動密切相關。
嚴耕望所著的《兩漢太守刺史表》統計了21位廬江郡太守,除太守董春的任職時代不詳外,已考西漢廬江郡太守有楊季、山陽瑕丘丁氏、趙增壽、郭稚四位,東漢廬江郡太守有范式、王景、第五頡、應融、蔡弓、東平國衡氏、朱宇、張盤、盧植、羊續、貴遷、陸康、劉勛、李術、朱光、呂蒙十六位。然而嚴書僅對太守的籍貫、任職時間等作簡單介紹,沒有提供更為直觀詳細的信息,因此,在嚴書的基礎上,筆者通過查閱《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華陽國志》《風俗通義》《隸釋》《通志》《書鈔》等相關史料,進一步考證了諸位廬江郡太守的基本信息與仕宦經歷,并以表格的形式對嚴書進行了補充。
在統計表格的過程中發現,嚴書存在以下兩個問題值得商榷:其一,除嚴書所考的21位太守外,應再加上太守孫河,根據《三國志·吳書·宗室傳》所引《吳書》:“河,堅族子也,出后姑俞氏,后復姓為孫。河質性忠直,訥言敏行,有氣幹,能服勤。少從堅征討,常為前驅,后領左右兵,典知內事,待以腹心之任。又從策平定吳、會,從權討李術,術破,拜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15]可知,孫河在獻帝建安年間曾為孫權所任,以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職,雖非朝廷官方任命,但鑒于此時孫吳尚未建立正式政權,應也可將其歸類于東漢廬江郡太守的隊列。其二,嚴書載太守董春的任職時間不詳,而《初學記》引謝承《后漢書》有言:“董春字紀陽,會稽余姚人,少好學,師事侍中祭酒王君仲,受古文尚書,后詣京房,授易。究極圣旨條列科義,后遷師立精舍,遠方門徒學者常數百人”[16],與《北堂書鈔》中的董春應為同一人,結合史書中記載的京房的事跡,可以推斷董春是西漢時人。
漢代距今久遠,能夠遺留下來的一手史料本就不多,加之廬江郡在西漢時未受朝廷重視,東漢時又逢社會政局動蕩,因此史籍中有關廬江郡太守的記載往往簡略且分散,對于廬江郡太守的統計難以做到詳細而完備,當前史料中未見的廬江郡太守及其事跡,只能寄希望于未來的考古發現做進一步的補充。筆者所考兩漢廬江郡太守見下表1。

表1 兩漢廬江郡太守人員及基本情況表

(續表1)
根據上表1可以發現,大多數廬江郡太守在擔任職務之前,都已有仕宦經歷,其選任可分為下列幾種情況。一是由其他地方官平調或升任,如第五頡歷任桂陽、南陽太守,平調為廬江太守;應融原為汲縣縣令,后升遷為廬江太守;范式自荊州刺史升遷廬江太守;王景自徐州刺史升遷廬江太守。二是免官再拜,如盧植熹平年間曾任九江太守,以病去官,后再起家為廬江太守。三是由京官屬員外調升遷,例如陸康由議郎(光祿勛屬員)遷任廬江太守。四是由非官方勢力委派,以軍事將領兼任、領任、轉任,例如李術,建安四年(199)為孫策所任;孫河,建安年間為孫權所任,以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事;朱光,建安十八年(213)曹操所任;呂蒙,建安十九年(214)孫權所任。綜合來看,除病免后再起家的盧植,以及幾位出于戰略需要而臨時拜任的軍事將領外,少有直接起家為廬江郡太守的現象,也未有貶任而來,多是從其他官職平調、升遷。
此外筆者發現,盡管在東漢中后期,社會政局動蕩,官員的調任、遷轉頻繁,但不論是被朝廷還是非官方勢力任命,廬江郡太守的選任都不是隨意為之,而是綜合考慮了多方因素。
前文的統計表中共列有22位廬江太守,籍貫可考的有18位,分別來自兩漢的8個州部14個郡國,具體情況如表2。

表2 兩漢廬江郡太守籍貫分布統計表
可見兩漢廬江郡太守的籍貫呈現如下特點。其一,在不同地區之間分布不均。從州部來看,兩漢廬江郡太守籍貫分布于兗州、揚州的人數最多,都為4人;其次是豫州,為3人;再次為幽州、益州,均為2人。司隸校尉部、徐州、荊州僅有1人。從同一州部來看,尤以豫州最為明顯,有三位廬江郡太守來自汝南郡。其二,在不同時期亦呈現變化。首先,從整體上看,東漢時期廬江郡太守的籍貫分布相較于西漢時期要更廣,西漢廬江郡太守的籍貫僅分布于兗州、荊州、揚州、益州四州,而東漢時期則增添了來自司隸校尉部、豫州、徐州,甚至遠在東北的幽州部的太守。其次,從同一州部來看,來自兗州、豫州、揚州的太守明顯增多。兗州、揚州西漢時都僅有一人擔任廬江郡太守,東漢時多達三位,豫州西漢時未有人員出任,東漢時則有三人。
將兩漢廬江郡太守的籍貫分布情況與當時社會的政治、文化特點相結合,可以發現,在選任廬江郡太守時,太守的籍貫也是其中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首先,不管是朝廷還是地方割據勢力,在任用廬江郡太守時,都基本遵循了籍貫回避原則,即郡縣級長吏不得由其本郡縣人擔任[17],目的是為了防止官員之間利用宗族、姻親、鄉黨等社會關系相互勾結庇護,結黨營私,擴充自身政治網絡和軍事力量??梢钥吹剑鲜隹煽技灥?8位太守都是廬江郡外郡人,且僅有張盤來自臨近的丹陽郡。其次,從社會教化角度來說,如前文所述,廬江郡遠離政治中心,社會風俗中還留存著一些蠻夷之氣,因此在選用廬江郡太守時,更為偏重來自文化水平較高的地區的人員。兩漢文化中心的形成與發展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西漢時的文化中心集中在以都城長安為中心的關中地區,同時包括有齊魯遺風的青州、兗州等地區;而東漢建都洛陽后,漢代的文化中心逐漸由關中遷移到了洛陽及其周邊地區,尤以汝南郡一帶發展迅速[18],由表2可見,兩漢間籍貫分布于這些地區的廬江郡太守占比較大。最后,從軍事戰略的角度來看,東漢末期,受叛亂和割據勢力爭奪勢力范圍的影響,廬江郡的軍事戰略地位顯著提升,由于該郡內地型地勢復雜,百姓好勇善戰,因此不管是朝廷還是割據勢力,都認識到了選用本州人擔任地方官的重要性,從表1可見,東漢末有三位來自揚州本州的廬江郡太守。
太守的個人道德品行也是選任的重要標準。漢繼秦而起,秦的短促而亡,使漢朝統治者深刻認識到倫理教化的重要性,因此施行以孝治天下,在選官制度中設立了孝廉、賢良方正等科,對有孝悌之行者也多有封賞。縱觀廬江郡的歷任太守,多位在任期間有清名,如董春“當官明亮,德政多奇,為吏民相美也”[19],郭稚“成帝時為廬江太守,有清名”[20],范式“遷廬江太守,有威名”[21]、王景“廬江傳其文辭”[12]等。此外,像范式、第五頡、應融這三位太守,雖然史書中對于他們在廬江太守任上的記載不詳,但通過生平的其他事跡,仍能看出他們品行優異。例如范式重信、重情、重義,諸生陳平慕其名,囑托妻子將自己的尸體埋于范式門前,范式與陳平雖未相見,卻“省書見瘞,愴然感之,向墳揖哭,以為死友”,還“營護平子妻兒,身自送喪于臨湘。未至四五里,乃委素書于柩上,哭別而去”,其行狀為長沙上計掾史所表,“三府并辟”[21]。第五頡“洛陽無主人,鄉里無田宅,寄止靈臺中,或十日不炊。司隸校尉南陽左雄,太史令張衡,尚書廬江朱建,孟興皆與頡故舊,各致禮餉,頡終不受”[22]。應融任汲令時,司徒祝恬得溫病困于汲縣,二人素未相識,應融“自御之,手為丸藥,口嘗膳粥,身自分熱,三四日間,加甚劣極,便制衣棺器送終之具”,直至祝恬痊愈。后應融歷任侍中尚書仆射、豫章太守、大將軍從事中郎,以“義高為廬江太守”[23]。太守作為地方的父母官,其言行舉止無形之中會成為當地百姓的風向標,因此選用道德品行優異的官員擔任廬江郡太守,目的就是為了教導百姓循規蹈矩,摒棄不良的社會風氣。
除了道德品行,個人能力也尤為重要。太守既要有治理一方的政治能力,又要具備一定的軍事能力。
1.治理能力
刺史雖秩六百石,但其職務是監察地方郡國,位卑而任重,安作璋在《秦漢官制史稿》中談到:“刺史秩本六百石,而監臨二千石官,并可升遷為守相,所謂秩卑權重而賞厚,故任此職者,多能自勵,竭忠盡力,對于加強中央集權、整飭吏治,都起過一定作用?!盵24]正因如此,選用刺史遷任廬江郡守,一方面是因為刺史本就是監察地方的官員,對州郡工作的弊病和地方行政機構的運作十分了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過對刺史秩位的升遷,使他們能夠繼續保持在刺史位上的優良品質和工作作風,造福一方。例如范式由荊州刺史遷任,在郡“有威名”[21]。王景由徐州刺史遷任,他在廬江郡時“驅率吏民,修起蕪廢,教用犁耕,由是墾辟倍多,境內豐給。遂銘石刻誓,令民知常禁。又訓令蠶織,為作法制,皆著于鄉亭,廬江傳其文辭”[12]。
2.軍事才能
廬江郡境內北有決水、灌水等多條河流以及巢湖南部的大片水域,南又臨長江,水路條件發達,是控制南方的重要基地。此外,皖縣還有豐富的鐵資源,設有鐵官,可鑄兵器。因此,作為廬江郡的一郡之長,太守的軍事才能就顯得至關重要。
一方面,早在西漢末,廬江郡就出現了李憲割據稱帝,到東漢后期社會動蕩時,郡內更是反叛不斷,《后漢書》《三國志》中記載的廬江郡內叛亂就有質帝本初元年(146)七月叛亂、桓帝永康元年(167)五月叛亂、靈帝時黃巾賊和戴風叛亂、靈帝末獻帝初黃穰叛亂、獻帝時雷緒叛亂等等。若叛軍占據廬江郡,便能夠憑借廬江郡的交通、資源優勢,順利控制南方,所以在選任廬江郡太守時,必須充分考量他們是否具備壓制叛亂的能力。例如張盤曾任交阯刺史,當時長沙叛賊胡蘭于荊州作亂,“余黨散入交址。盤身嬰甲胄,涉危履險,討擊兇患,斬殄渠帥,余盡鳥竄冒遁,還奔荊州”[25],平定了交阯州內的叛亂;盧植曾任九江太守,在任時威服郡內蠻寇,因而南夷反叛時,“以植嘗在九江有恩信”[26],轉而又拜其為廬江太守。選用這些具備軍事才能的太守對于穩定地方社會秩序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另一方面,漢末曹操和孫權在荊、揚爭奪勢力范圍,兩方都想要得到并鞏固廬江郡這塊戰略要地,因而在選任廬江郡的地方長官時,自然更偏向選用自己的親信武將。李術曾是跟隨孫策征伐劉勛的重要將領,獻帝建安四年(199)被孫策任命為廬江郡太守。孫河是孫堅族子,“少從堅征討,常為前驅,后領左右兵,典知內事,待以腹心之任。又從策平定吳、會,從權討李術,術破,拜威寇中郎將,領廬江太守”[27],也是一位實力干將。呂蒙原為偏將軍領尋陽令,因破皖縣有功,建安十九年(214)被孫權拜為廬江太守,此后更是一路官拜虎威將軍,封孱陵侯。作為曹魏、孫吳勢力在地方上的代表,這些優秀的軍事將領是鞏固勢力范圍、爭奪戰略要地的關鍵。
漢代官員選官途徑除了察舉外,還有辟除、薦舉、任子等,官員們常常通過這些方式,推舉自己的子弟、學生、同鄉、故吏等,形成自己的政治網絡,因此家族成員的仕宦經歷必然會為官員子弟的仕途提供一定幫助。同時,為了犒賞功臣、穩固政權,朝廷選官也常常從官宦、名門望族的家族成員中優先選任。此外,由于漢代將儒學作為正統思想以及選官的主要依據之一,漢代的官宦家族常通過世傳家學來維持其在政治文化上的特權地位,因此出身官宦家庭的太守,在文化素養、學問水平上要相對優于貧民子弟??疾靸蓾h廬江郡太守的家世,有多位出身于官宦家庭,例如:陸康,其高祖父陸閎曾任尚書令,祖父陸續曾仕會稽郡戶曹史、揚州刺史別駕從事、會稽郡門下掾,叔父陸稠曾任廣陵太守,治郡有名,叔父陸逢曾任樂安太守;第五頡其父第五倫歷任會稽太守、蜀郡太守、大司空,在任時“奉公盡節,言事無所依違”,以老病乞身歸家后,“以二千石奉終其身,加賜錢五十萬,公宅一區。后數年卒,時年八十余,詔賜秘器、衣衾、錢布”[28]。除此之外,像羊續這樣出身歷代名門世家,“其先七世為二千石卿校。祖父侵,安帝時司隸校尉。父儒,桓帝時為太?!盵29],更是選任太守的不二人選。
雖然現有材料中有關兩漢廬江郡太守具體政治活動的記載不多,但仍不難發現,大多數廬江郡太守在任時都能夠做到忠于職守。太守在地方治理中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所以當太守治理地方有突出成績時,皇帝常給予獎賞,這其中除了豐厚的物質賞賜外,太守還可以憑功升遷?!稘h書·循吏傳》載:“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于是為盛,稱中興焉?!盵30]考察廬江郡太守的去向,多位廬江郡太守得以升遷加官,或是調任中央,這也能夠印證,大多數廬江郡太守在任時的政治作為得到了中央的肯定。
史料中記載的廬江太守治理功績主要表現在發展經濟、平定叛亂、施行教化等方面。
1.發展經濟,勸課農桑
要想百姓安居樂業,就必須重視和發展好農業經濟,廬江太守王景就深明此理。王景是東漢時期著名的水利專家,明帝永平年間,曾參與疏通浚儀渠,主持維修汴渠和黃河堤防,永平十五年(72)任河堤謁者,建初八年(83)由徐州刺史遷任廬江太守,是一位技術人員出身的太守。而如前文所述,廬江郡境內水域廣闊,南方又卑濕多雨,為防止洪澇災害對農業造成巨大破壞,郡內亟需修建水利工程。此外,廬江郡生產力水平落后,也正需要引進北方先進的生產技術來改善。王景到任后,立即驅民務農,組織維修芍陂,教民使用犁耕、養蠶織布,從而使得糧食產量翻倍提升,郡內基本實現了糧食自給。同樣,靈帝時的廬江太守羊續,在平定戴風等人的叛亂后,念其余黨多本為平民,便予以耕田的器具,令其眾歸農。
2.平定叛亂,穩定秩序
西漢末和東漢中后期,社會動蕩之際,南方的叛賊利用廬江郡內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和軍事戰略優勢,多次發起叛亂,廬江郡太守在穩定地方秩序中的重要作用得以進一步凸顯。例如靈帝中平年間,“揚州黃巾賊攻舒,焚燒城郭”,太守羊續“發縣中男子二十以上,皆持兵勒陳,其小弱者,悉使負水灌火,會集數萬人,并埶力戰,大破之,郡界平”[29];靈帝末獻帝初,“廬江賊黃穰等與江夏蠻連結十余萬人,攻沒四縣”,陸康被拜為廬江太守,“申明賞罰,擊破穰等,余黨悉降”[29]。
3.頒布法令,施行教化
長久以來,廬江郡遠離政治中心,生產力發展水平落后,又有吳越蠻夷尚武之風的遺留,百姓不知法制,更難談守法,因此頒布法令,施行教化也是太守必不可少的政治活動。例如太守王景,不僅將北方先進的生產技術傳播到了南方,促進了廬江郡的經濟開發,更有“銘石刻誓”“為作法制”,申明法律,“令民知常禁”[12],使民知法守法。
由于史料的限制,兩漢廬江郡太守在任時活動的更多細節難以探明,但綜合來看,兩漢時期廬江郡太守大多恪盡職守,為促進當地的經濟發展、穩定社會秩序做出了貢獻,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南方地區的開發。
根據表1,可考去向的廬江太守有14位,其中選入郎官3人、調任其他地方官2人、卒于任上6人,其他情況3人。具體情況如下。
1.選入郎官
漢代建立了較為完善的郎官制度,郎官設立之初的主要目的是“以給宿衛”,由于侍衛君主左右,常能參與重要事務的討論,后發展為掌顧問應對,皇帝通過郎官的對策能力,“以觀大臣之能”[31],擇優安排任職中央或地方官職,郎官制度逐漸發展為漢代重要的選官任官途徑。考察兩漢廬江太守的去向,有多位被選入郎官,例如第五頡歷任桂陽、南陽、廬江三郡太守后,遷任諫議大夫;蔡弓被征入為郎(“郎中”省稱);盧植任廬江太守歲余就遷任議郎。諫議大夫、議郎、郎中三者均屬漢代的郎官體系,諫議大夫、議郎秩六百石,郎中秩比三百石,從秩次上看,調入京中的廬江郡太守職位不升反降;然而,考其之后的仕宦經歷,盧植一路官升侍中、尚書,黃巾起義時大將軍府、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四府并舉,靈帝拜其為北中郎將;第五頡后歷任太中大夫、將作大匠等職??梢姡贿x入郎官是朝廷對廬江太守在任政績的一種肯定,他們在地方上的歷練,也為之后的仕宦積累了經驗。
2.調任為其他地方官員
趙增壽任廬江太守一年后,遷為左馮翊。這里需注意的是,西漢時左馮翊與右扶風、京兆尹共掌京畿及其附近地區,由于京師內多是皇親國戚勛臣高官,豪民大猾為奸利者關系盤根錯節,難以治理,故常從郡國二千石中治績優異者選任。左馮翊秩次中二千石,與九卿同,得參與朝政,而一般的太守秩二千石,沒有參與朝議的資格,所以由其他地方郡守入為左馮翊,雖仍屬于地方官員,但在職位變動上可歸類于升遷。而靈帝中平三年(186),羊續由廬江太守調為南陽太守,則屬于正常的平級調動。
3.卒于任上
如太守范式,光武帝建武年間在任,于任職期間去世;太守王景,章帝建初八年(83)到任,于任職期間去世;太守張盤,任于桓帝延熹年間,卒于任上;太守陸康任職期間因反抗袁術,為孫策所攻,據城自守,城陷月余后發病而卒;太守李術因不服孫權而被殺;太守朱光在皖城之戰后為孫權所殺。
4.其他
此外還有太守朱宇,桓帝末因黨錮事免;太守劉勛獻帝建安四年(199)為孫策所破,后投奔曹操,任征虜將軍。而就非朝廷任命的廬江太守而言,他們的調動就顯得更加功利,常常是出于軍事戰略的需要而臨時調任,旋即轉出。例如呂蒙作為孫權部下大將,破皖后被孫權安排屯兵在此與劉備、曹操勢力爭奪荊州、揚州的勢力范圍,隨后遷為左護軍,統領諸軍。
礙于當前史料的不足,廬江太守董春、楊季、山陽丁氏、郭稚、應融、東平國衡氏、貴遷、孫河等人任職后的去向,均難以詳細考證。
綜上所述,可以看到,廬江郡作為國家政治體系的一部分,即使是處于一個相對遠離政治中心的位置,其變化發展仍然與整個時代政局密切相關。作為中央政權在地方的代表,郡政府擁有著相對獨立的權力,因此對其長官的選任與遷轉是中央政權維護集權統治、參與地方治理的重要手段。在政局穩定的時代,廬江郡太守也相對固定,選任的太守也多以品行端正和文化水平高為標準,以期通過太守的治理、教化來改善當地的風氣,然而一旦社會政局發生動蕩,廬江郡軍事功能迅速膨脹,得天獨厚的軍事戰略價值得以凸顯,選任的太守就開始注重他們的軍事能力,以期維護郡內的社會秩序,鞏固戰略要地。廬江郡太守職能的有效發揮,對廬江郡社會生產力的提高、風俗文化的改善、社會秩序的穩固起到了重要作用。因此,在選用地方行政官員時,必須綜合考慮多方面的因素,只有選擇合適的人員擔任,才能夠維護安定,穩定人心,促進當地的經濟、文化教育等各方面的發展。對廬江郡太守的考察,不僅讓我們得以從地方官制史的視角探析兩漢時期廬江郡的變化發展,更為當今社會地方治理提供了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