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的悲歌

孔旭陽

母親不喜歡動物。自我記事起，那些或可愛，或高冷的生靈，一律被她拒之門外。我一直想要體驗與小動物玩耍的快樂，沒想到卻以悲劇的形式，邂逅了一個弱小而又鮮活的生命。

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正騎行在回家的路上。在經過路邊一輛車時，我聽見一聲“喵嗚”的貓叫聲。電光石火間，這悲中帶凄的聲音，一下抓緊了我跳動的心。循聲望去，我看到兩點瑩綠伴隨著一絲凋零的氣息，如初秋之草，未枯已衰。

我打開燈，方看清是那車下蜷伏著一只白色的小貓，雨中夜幕下伸手不見五指，使它的目光乍看還算明亮。但當暴露于強光之下時，瑩綠歸于黯淡，最顯眼的反倒是它那潔白的皮毛。

這小小的一只白貓，蜷伏的姿勢透出一股無助。車底擋住了它頭頂的雨，但路面流向兩邊的雨水還是弄臟了它。它像帚下之葉，砧上之魚，無力反抗自然給它的磨難，只能默默忍受身邊的污濁。這使我不由得想為它做些什么。

可在這雨幕之下，我自身都不保，又能為它做些什么呢？難道要我帶它回家嗎？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嘆了口氣，離開了。

次日清晨，雨住了，我想要出去走走，又好像憶起了昨夜潔白的幻夢。鬼使神差地，我從零食里抓起兩包小魚干兒，下了樓。可當踱到昨夜的車前時，我驚奇地發現它竟還趴在那兒。

在雨后略帶寒意的晨風中，它瑟縮著，每一縷白毛似乎都在微微顫動，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我走近兩步，蹲在它面前，擺出一副沒有敵意的樣子。接著，我撕開魚干兒，倒在它面前，希望它能夠吃一點兒，以擺脫饑寒交迫的處境。但它不領情，倏地立起身來，渾身毛發倒豎，張嘴露出獠牙，時而發出陣陣吼聲。見狀，我明白這雪白的精靈目前并不信任我，于是我向后退兩步，它便放松下來，再靠近，頓時故態復萌。

我無計可施，也只能無奈地笑笑，離開了。

幾天后，又是一個深夜，下晚自習的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考試的失利壓縮了心中的積郁。夜幕如穹廬，籠蓋四野，也包覆著我，使我的心情更加壓抑。

不知何時，一個白色的身影貼上了我，和我保持著同樣的速度，時而蹭蹭我，時而蹦跳兩下，顯得十分活潑。這白色的精靈發出“喵嗚”的叫聲時，我心中的壁壘似乎也一點點消融了。就這樣，我與它相伴走到樓下。我俯下身子摸摸它的頭，感謝它的陪伴為我帶來的溫暖。

我輕松地蹦上了樓。它也離開了。

后來，我仿佛與它成了要好的“朋友”：一起走一小段夜路，一起分享一點兒食物，一起迎接撲面的朝霧……然而，我所不知的是，我的一點兒友愛，竟為它埋下了致命的禍根。

小區里的流浪貓，多以垃圾桶內的殘羹冷炙為食。我帶給它的食物對它們來講實屬珍饈。于是，它們便產生了摩擦、沖突，甚至戰爭。貓兒們在“戰場”上發出凄異的吼聲，徹夜不息。甚至，連家住頂樓的我，都常常在原本萬籟俱寂的夜里覺出有異，下樓為它助陣。

多日未見，某個陰天，我到它常棲身的地方尋找。

我最終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了它潔白的身體，只是它的身體已經僵硬。望著它，我的眼淚沿頰而下。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凋零了！

若不是因為我而產生對人類的信任，它怎會與其他貓反向而行？若不是人類的拋棄，又怎會出現這大量的流浪貓、流浪狗？生命的尊嚴難道只是對我們人類而言嗎？

挖了一個小小的墓穴，埋葬了這位白色的“朋友”之后，我步履沉重地離開了這里。但之后的許多日子里，我的眼前常常閃過這道純白的身影，腦海中也常常浮現這潔白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