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文
又是一年秋,道旁的楓樹經(jīng)了霜,紅了葉,風(fēng)一吹,樹影婆娑。午后的陽光像一襲輕薄的紗,隨風(fēng)輕輕晃動。我坐在椅上,桌上擱著母親買來的烤地瓜,剝了一半,焦紅的皮下露出黃燦燦的瓤,慢慢湊近,暖氣撲面,甜香襲人,“嗯,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秋日的傍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蕭瑟的風(fēng),卷起道旁層層的落葉,在空中飛舞。我不禁縮了縮脖子,真冷啊!前方的巷子里飄出縷縷白氣,像敦煌飛天的飄帶,在空中起舞。忽然,一股香氣彌漫開來。我輕輕一嗅,是烤地瓜!冷冷的天,要是能吃上一塊熱乎乎的烤地瓜,該是多么美的一件事啊!于是,我咽了咽口水,摸了摸口袋中的五塊錢,徑直走向小巷。
到了巷口,一個黑漆漆的爐子冒著騰騰白氣,旁邊一個男人彎著腰,從車底的竹筐里拿出幾塊煤炭,輕輕放進(jìn)爐子里。我想這個人應(yīng)該就是攤主吧!于是,我問道:“攤主,地瓜怎么賣?”攤主立馬起身答應(yīng),從白氣中探出一張黝黑的臉,像道旁開裂的樹皮,再加上臉頰被凍得又青又紫,男人的形象有些可怕。
“同學(xué),地瓜不貴,六塊錢一個。”男人笑著說道。我頓時有些頭大,攥了攥手心里的五塊錢,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沒有帶夠錢,只好實話實說:“攤主,我沒有帶夠錢。”本以為攤主會嫌我打攪他的生意,沒想到他突然說:“這算什么事,你帶了多少錢就給我多少錢。”聽到這話,我心頭一驚,抬頭看著攤主,剛想問為什么,他又說道:“不過俺有一個要求,你要幫俺宣傳宣傳。”我忽然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于是點頭答應(yīng)下來,把兜里的五塊錢遞了過去。攤主接過錢,細(xì)細(xì)捋直,然后將錢輕輕放入錢包當(dāng)中,里面的紙幣整整齊齊地排放著,就連硬幣也被分好放在了幾個側(cè)兜里。接著,他從車底抽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一手打開爐門,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入爐中,拿出一個焦黃的地瓜,然后放在早已鋪好的黃紙上,用手一窩裝入袋中遞來。我趕忙接過,一股暖意從手心蔓延到全身。
“小伙子,買俺的地瓜可算對了,在這條街上,不說第一,頭三甲也是綽綽有余的。”我輕輕嗅了嗅手中的烤地瓜,深以為然,卻又對剛才的請求感到疑惑:“攤主,這地瓜這么好,為啥還要我宣傳呢?”男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大衣中掏出一包煙,皺巴的煙盒裝著幾根軟癟的煙卷兒,男人捏起一根點著,抽了一口,緩緩?fù)鲁鰺熑Γ诳罩信腔病D腥寺f道:“其實你算是我今天的第一個客人。”我有點兒不解,輕聲問道:“攤主,你的地瓜這么好吃,怎么會沒有人來買呢?”攤主嘆了口氣說道:“還不是因為對面的那幾個家伙,看我之前的生意好,眼紅我,故意壓價。別看他們賣得便宜,其實真不怎樣。”忽然,男人站起身,一掃臉上的陰霾,望向遠(yuǎn)處。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小女孩兒,正興沖沖地跑來,直直撲入了男人的懷中,原來是攤主的女兒。
小女孩兒依偎在男人懷中,沖天辮一顫一顫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露出潔白的牙齒,男人只是靜靜地?fù)崦∨旱念^,笑容慈祥,眉目流情。
“福兒,想不想吃雞腿?”男人笑盈盈地問道。小女孩兒先是不敢相信,繼而睜大眼睛,脆生生地喊道:“想!”然后,男人就像變戲法一般,從地瓜爐中拿出了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一個鹵雞腿,在冷風(fēng)中散發(fā)著熱氣。男人遞給女兒,小女孩兒趕緊伸出一雙小手接住,捧在懷中。胖嘟嘟的臉笑開了花,讓人心生暖意。
捧著雞腿,小女孩兒兩眼直放光,手指幾次撥開袋子,小小額頭幾皺幾舒,幾次想要拿出,但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反而又還給了爸爸,說道:“還是留給媽媽吃吧!”“為啥?”男人一時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今天老師說了吃啥補啥,媽媽腿不好,吃雞腿有好處。”小女孩兒表情認(rèn)真,一字一句地說道。
男人聽了,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輕輕拍著小女孩兒的頭,說:“俺閨女真懂事。”眼角的皺紋微微顫動,有幾滴淚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行,聽俺閨女的,回家和你娘一起吃。”說著攤主關(guān)上了烤爐閥門,把女兒抱上三輪車,帶上圍脖,朝我揮揮手,在落日的余暉中漸行漸遠(yuǎn)了。
立在秋風(fēng)中的我久久沒有回過神兒,熱乎乎的烤地瓜升起縷縷白氣,眼鏡起了霧,模糊了視線。我摘下眼鏡,拿起小勺,輕輕剝開地瓜皮,露出黃燦燦的瓜瓤,挖起一塊放入口中,甜蜜綿軟縈繞在舌尖,一股暖意油然而生,我會心一笑,忍不住贊嘆道:“攤主沒吹牛,確實是我吃過的最香甜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