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鵬
冬至馬上到了,按照我們蔴源墾殖場的習俗,冬至像清明節、中元節一樣,是集中祭奠已故親人的時節。因此,我想念媽媽的思緒日漸濃烈。
我在廚房煮飯炒菜,總是觸景生情,睹物思人,進而想起媽媽用土辦法煸秋辣椒的情景。
媽媽之所以喜歡煸辣椒等食物,是因為一直處于食物短缺的情況下,被迫想出來的一種既要好吃又要省油的好方法。
媽媽披著雪白的頭發,身子佝僂著,把我從菜園子里摘回來的辣椒,小心翼翼地洗干凈。每當此時,我都心痛不已:“媽,您就等一下兒子來洗嘛。”
“兒子啊,我只要還能動彈一下,我就不會閑下來,我閑下來了,就不好了。”我是理解媽媽的意思的。
晚秋,那些稻谷等象征成熟的黃色物象,已經退場,取代豐收的景色的,是綿綿不絕的秋雨,潤濕了這個秋天的尾巴。還有凄涼的荒蕪,還有枯黃的樹葉,向外界展現一個秋天向冬天轉折時,蕭瑟越來越濃的信號。妻子在菜園里忙著把春季的辣椒連根拔起,要種上冬天的包菜、小白菜、大白菜,還要在連根拔起的辣椒樹上摘得半籃子秋辣椒。
這些秋辣椒,個頭兒小,一點兒都不光鮮,每一顆辣椒都像是打小兒就沒有照顧好的孩子一樣,有些營養不良,病懨懨的。只見這些辣椒,長不過三四厘米,大不過無名指或者是尾指般大,一點兒也不起眼兒。要是拿去菜市場賣的話,壽光進來的辣椒賣幾塊錢一斤,而我的這些秋辣椒,恐怕一塊錢一斤也沒有人要。可這樣的辣椒就算幾十塊錢一斤我也舍不得賣。
我依稀記得媽媽就是把這種不起眼兒的秋辣椒,用水洗得干干凈凈,然后把這些辣椒切成斜長條狀,下了鍋,兩刻鐘不到,一碗美味可口的煸辣椒便端上了飯桌。
我后悔沒有掌握媽媽煸秋辣椒的技巧。現在,媽媽不在了,就吃不到媽媽煸的那種味道了。
我曾經試著像媽媽那樣切辣椒,也就是把辣椒切成半厘米寬的斜條狀,一顆這樣的小辣椒切成三條。然后,用一大勺油,把鍋燒熱,把辣椒下了鍋,快手快腳地翻炒起來,最后用少量的水淬它一下。但我做的辣椒,吃起來卻怎么也沒有媽媽煸的那種味道。
或許是年紀越大,越對以前的事情回憶得更清晰。我總是回憶,回憶媽媽煸辣椒的訣竅。我記得媽媽用鍋鏟不停地用力在下了鍋的辣椒上面壓,還不停地翻過來翻過去。美味就在這細小的細節上,想著想著,我黯然神傷,直想掉淚。
媽媽在世的時候,我的被過繼的伯父叫什么名字,我忘記了,只要問一下媽媽,媽媽就會立即告訴我:“叫南生呀,你伯母叫沈根秀,你奶奶叫陳長秀。”這樣一大串的人名,順口溜一般給我說了出來。如果媽媽在世,這樣簡單的問題,只要一問,就能得到媽媽最完整的解答。而現在,媽媽已經溘然長逝,長眠在九泉之下,我和媽媽陰陽兩隔,媽媽再也不能給予我精神上的撫養,不能給我生活哲理上的指點,也再不能給予我過去歲月的追思,我只有痛苦的回憶了。我慨嘆:要是我自己沒有記牢的東西,得不到媽媽的幫助,就將永遠埋葬在歷史的長河。
我根據那些大概的記憶,再謹小慎微地按照自己記憶中的步驟,把火燒得很小很小,生怕惹惱鐵鍋它火爆的脾氣。我再像媽媽那樣把倒在鍋里的辣椒,用鍋鏟嚴嚴實實地壓在每一處,所有的辣椒因為我的碾壓而由硬邦邦變得服服帖帖。當煸壓得半生不熟的時候,我就加了一些食鹽到辣椒里面去,辣椒因為有鹽,水分滲透得更快,沒有加水,水汽也直往上升騰,直鉆入我的鼻孔,把我嗆得連打幾個噴嚏。我往外面邊打噴嚏邊想:這下一定是媽媽煸辣椒的味道了。我信心倍增,加快了用鍋鏟壓辣椒的頻率。煸、壓一會兒,又將辣椒翻個身,又用力壓,反反復復。只聽得鍋里發出“噔噔噔”的鍋鏟撞擊鐵鍋的聲音,那些秋辣椒就變成柔柔弱弱的樣子,還保持了原本的綠色。我再用食鹽撒在辣椒里面,那些細小的鹽粒,迅速入編,到了辣椒的隊伍當中,渾然一體。鹽與辣椒發生了化學反應,一會兒就讓辣椒噴發出香噴噴的味道來。我的食欲被激發出來,忍不住拿起筷子來,夾起辣椒就往嘴巴里塞,“吧嗒吧嗒”咀嚼得津津有味。那種柔軟的、香噴噴的,還有嗆人的辣味在嘴巴里,回味悠長。
媽媽孕育我的生命,血轉化的奶養大了我。當我會自己吞食食物的時候,媽媽千方百計在物資匱乏的時候炒出永世難忘的美味。唇齒留下的思念比日月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