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情深

劉宗舉

寫給父親

我深跪天地間，望中秋的月亮。

古銅鏡一樣的月亮在天際間游走，如父親的面容，一樣的慈祥，一樣的親切，一樣的和善。燕子結對走了，大雁還沒來。冷風里戰栗的蟲鳴撕扯著黃昏的神經。暗香涌動，那悄然飄落的桂花瓣兒，是金秋送給大地的禮物……

父親走了，走在天上，我追望著月亮。他撥開云的萬千思緒，把夜與晝揮別的惆悵的心，掛在緘默的林梢。河邊橡樹，枝杈相融。河水湯湯，像父親在默思低吟。月光鋪滿河床，激情跳躍的水花，泛濫著流金歲月里關于父親的記憶。我想起父親面容上的皺褶刻著大山的年輪，我看見父親彈指間明明滅滅的香煙繚繞開來，一頭連著大地，一頭系著月亮。

父親走在時間的光軸上，我看見塔的魁梧身軀，竹的挺拔身姿，鐘鼓樓的莊嚴淡定……我仰視著月亮，他在上升。跪在這深厚的大地上，任月光在周身流瀉。是我的眼睛迷離，還是滿地撿拾不起的愛戀？天空越加清明，父親已突破黃昏的邊緣，走進這靜謐的秋夜里。父親的臉越加蒼白，他越走越遠了。于是，高掛的月亮俯瞰人間，魚兒悄然躍出江河，畫出漂亮的曲線，瞬間而逝的水花，是浸著月光的音符;恬靜的、連綿的群山沉默著，如同簡約雅致的水墨畫;無邊的、坦蕩的原野，沁人心脾的米香，摻和著月光幽幽地、輕輕地、無聲地掠過……哦，這是父親的妙筆生花，我看見父親早年在經緯儀里描繪的圖景，依然散發著生命的雋美，脈動著生命的活力，抒發著對人間生命的留戀……

月掛中天分外圓，大地披上銀裝，風兒溫柔，萬籟俱寂。我依然舉首追望。父親踏著月光的行板為何走得這樣匆匆？我失聲而泣：“爹啊，您是急趕著給我娘過生日嗎？在這中秋的月光里，讓兒再送您一程吧！”

中秋的月夜，不孝兒久跪父親靈前，輕輕摘下那朵銀色的小花，悄悄嵌進我寫給父親的深情的詩頁里。

無論再過多少年，都是一樣的月光！

寫給雨季

天空似乎訴說著泥濘的苦難，許許多多的故事撐起小傘，遮掩住淋漓的感覺。在這個幾乎濕透了的世界里，我捧起青春的夢，捧起心中的情愫，走進無眠的雨中。

那是初春的第一場毛毛雨，你我邂逅在寂寞的小巷口。我們倚墻而立，久久對視，任憑雨絲涼涼地、柔柔地、夢囈般滴進我們的頭發，飄進我們的眼睛，潤澤我們的渴望。于是，我們默契地、靜靜地伸出手，握住了這鄉村細雨的時光，握住了彼此心中難言的心事。于是，我們身后墻壁的深淵里，那攀緣纏綿的綠意將我們美麗的初戀，濕漉漉地寫滿了青苔的典籍。雨聲淅淅瀝瀝，我們默默無語。我是多么自信：難道還要苦苦尋覓比這更和諧、更美妙、更浪漫的愛情嗎？

可是，你走了，也是在一個連綿的雨季。我孤寂地佇立在潔凈的沙石路邊望你，望你姣好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迷離的雨中。我緊緊地依偎著路旁瀟灑的白楊樹。這時，我忽然發現挺拔的樹干上泛著的銀色暈圈已不再羞澀，而枝丫上噴吐的絮芽宛若鵝黃的項鏈顫顫地飄搖，恰是我心底無聲的祝福。路旁被風雨蝕成了無棱無角的石頭，倔強地銜起這份痛苦。我再也尋不到你，無盡的憂傷將我的思念迷失成愛的重洋，而溢出眼窩的卻是兩滴滾燙的淚：難道世界上真有那么多值得可信的嗎？

就這樣走在不知疲憊的雨中，走在歷經磨難的情懷里。我的愛是一粒種子，雨的苦水為我洗掉休眠的惰性，雨的箴言讓我永遠珍視美好與純潔。找一片寬容溫暖的土地，小心翼翼地播種，渴望生根發芽，渴望這個雨季再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