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樹梢上的陽光

董偉偉

這婉轉清脆的聲音，是初夏最歡快的表達。我還在夢中，所有人還在夢中，這座小城也還在溫習著昨晚的夢境。悅耳的鳴叫，穿透清霧喚醒了整座城的黎明。叫的最熱烈，歌聲也動聽的一定是雄鳥，雄鳥善鳴它應該站在最高的樹端，呼朋喚友或者展開一場愛情角逐。鳥鳴自有深意，誰的鳴叫聲高亢，誰就能換取雌鳥的青睞，贏得時間，贏得愛情。

翻過春的柵欄，櫻桃樹的果實在醞釀，再過幾天，它的意圖將在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果實上呈現。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沿著初夏的風景線，一道果實筑成的屏障，延伸到遠方。遠方不遠，我們到不了的地方，時間可以抵達，在時間面前一切都是瞬息，而我們渺小如塵。我是旅人，在時間隧道里與這個世界相逢，與四季相擁，所以不想走得那么急。沿途的風景，要比終極目的地更加精彩。走走停停，一邊看著風景，一邊品嘗季候風里的酸辣苦甜。

沒有誰會成為常勝將軍，這只鳥兒也是。它提著嗓子啁啾一聲長哨，飛往另一個開始。還有些微涼的清晨，最適宜一個人的思考。孤獨地醒來，孤獨地睡去，孤獨地寫寫遠的近的朦朧的心事。燦爛一春的美人梅謝幕了，才幾天啊，在石頭縫里都很難找到它飄落的花瓣。一樹春風千萬枝，茂密的葉片下，花兒連一絲殘紅都不肯留下來。盛裝來去的春，匆匆而過，在時間面前，我們是有壓力的，我們無力抗拒逝去與重生。

樹下仰望，一片葉子的展開，可以書寫一部童話。透過陽光看樹的脈絡，如潔白的肌膚下一根根血管，動脈、靜脈、毛細血管清晰可辨。樹下的根系維系著樹的命脈，它有多發達，給樹葉輸送的養分就有多充足。突然有所感動，一株植物，只要它是鮮活的，它的葉片一定都是鮮亮的。除非它遭遇蟲蛀或者災害，否則不允許自己在最盛的季節有萎靡狀態。它們的一生來得很不容易，昌盛與破敗都是一生。不似我們，一棵樹的花開花落我們可以觀瞻多次。甚至還會記得，去年在樹的同樣位置開了幾朵花，結了幾顆果。植物也有陰陽五行，存在氣場。植物蘊藏著很多神秘的信息，與人類的生存環境息息相關。

賣水果的老農說，樹頂端的果實最甜。我有些愕然，那么纖細的末梢，怎么能擎住沉甸甸的果。它確實擎得住，用纖細的枝條牢牢拴住精心孕育的果實，并且接受過狂風暴雨的考驗。這些果的甜蜜度要比其他的果高得多。這不僅僅是頂端的果子，少有樹葉遮擋，受到的光照多，著色均勻的緣故。更有趣的是樹傾其所能，通過各種渠道把營養源源不斷送到頂端。愛就是這樣，離得越遠，越能讓愛濃烈，讓愛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

透過薄霧漫散的晨，熹微的光一層一層鋪在空氣里。我能看見光暈，在時間罅隙里亮閃，就像誰用毛筆調著水墨在宣紙上慢慢地浸染開來，僅是水與墨，黑與白，在宣紙的交融滲透，就能使人產生豐富的遐想。那層光暈最核心的部位是落筆的最初，容不得半點兒猶豫，毛筆能將墨的神韻最好地發揮出來，隨著筆鋒皴擦，一幅水墨畫便在方寸之間留下流暢的足跡。正如這霧般的清晨，在一點點地向著四周浸潤。朦朧的小草，披上輕紗的樹木，就是一幅水墨丹青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越來越喜歡這種感覺了，因為歡喜，心生喜悅，心生悲憫和同情，這種感覺一經頭腦溢出總想與人分享。沒有什么東西是長久的，得一點兒歡喜就分享一次吧！那一聲悅耳的鳥鳴，那幾顆樹梢上的果實，那一樹的光，隨著太陽移動。從觸覺、嗅覺，然后再到視覺，我在體味生活中的點滴快樂，也從中挖掘生活中天真爛漫的東西。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會有些細微精妙的牽掛，我不希望錯過每一個精彩紛呈的季節，錯過每一個了解我生活盲點的機會。

我和鳥兒同時發現了一個秘密，只是每次它都比我捷足先登。我在樹下仰望一顆果實愛莫能助的時候，它已經把周邊有顏色的果吃了個干凈。在鳥嘴里奪食，帶有這種單純想法就已使得整個人都很低微了。許許多多的生命才能構建豐滿而生動的世界，我不能因我的熱愛，去阻止如我一樣渴望美食的生靈，哪怕一絲絲念頭都不允許。我徘徊著，欣賞著鳥兒們敏捷地啄去果肉，只留下果核在樹上掛著，好像一個個蟲子的尸體。去年這個時候，我還能悠閑地在一片樹葉遮擋的部位，尋得見一兩顆嬌小玲瓏，晶瑩剔透，圓若珍珠，赤若瑪瑙的果。我把它快速入口，那神態仿佛我不是在品嘗一顆櫻桃，而是咀嚼生活中的野趣。我感謝鳥兒樹下留情，感謝那片葉子的遮擋，其實我更應該感謝陽光，由于它擦邊而過，在邊緣地帶為我留下一星半點兒的喜悅。

從城市向鄉村逃遁的鳥兒紛紛回來了，這是這座城市最大的喜悅。落在樹梢上的有陽光、雨霧、灰塵，同樣也有鳥兒的足跡。每天清晨，我聽著鳥鳴醒來，如同醒在一處明澈的噴著清涼氣息的夏日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