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慧(渤海大學,遼寧 錦州 121013)
山水畫是一種有著悠久歷史的繪畫表現形式,其審美風格隨時代更迭不斷變化。雖然當代山水畫從本體來說顯露出反叛傳統的跡象,但究其根源還是繼承并重構傳統山水畫的詩性含義,發掘傳統繪畫中的形式感,賦予其當代視覺效果。石濤所繪的《采菊圖》在構圖、造型、用筆用墨、畫面效果等方面都呈現出了當代繪畫的形式感。
石濤的山水畫構圖取景與同時代的畫家并不相同,簡單、大膽是他獨有的構圖模式。圖一所示《采菊圖》是石濤山水畫個性特點的集中體現,畫面的中上方只截取了一個直立的山頭,山頭左側與之連綿的山并沒有出現在畫面上,右側同樣是茂密的松樹,整幅畫面個性獨特、風格鮮明。近景是空勾無皴的石頭,用草篆書筆法寥寥數筆勾勒出山石,石頭內里無皴法,大片的空白將畫面推向遠處,石頭上又用淡墨濃墨交替點苔。這種處理將視線吸引到畫面的中心位置,畫面的中段是整幅圖的畫眼所在。畫面中部是造型獨特的松樹,松樹樹冠繁茂,形似人的手指,充滿動勢。松樹的樹干用圈形勾滿,與空勾無皴的石頭形成強烈對比,樹冠部分用濃密的短線層層疊疊描繪出松針的紋理,表現松樹的繁茂之姿,與后面直立的大山形成疏密有致的空間。
圖一 石濤《采菊圖》
近景中的山石、中部的松樹和直立的山頭使畫面整體的氣勢上行。為使畫面靈動不悶,石濤在畫面右側安排了幾棵松樹,其右斜幾欲沖出紙面(圖二),幾棵大樹要沖破紙面斜倒而出的生動感呼之欲出。樹后隱藏著由直線和斜線構成的夸張變形的房屋。右側的松樹和房屋都只描繪了一半,將畫面上行的氣勢向右卸去大半,幾棵用墨勾勒的小樹枝向左側伸展,使畫面氣勢均衡不偏不倚,右上方題寫著陶淵明的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其中,“采”字用墨厚重,與直立的山頭相互呼應。
圖二 石濤《采菊圖》局部
石濤中年創作的作品常常截取自己認為最美的景象進行藝術加工,其將生動的景物聚集在一起,又不求全貌,對部分物象的夸張、變形處理給人煥然一新的感受。這種創作方式在當代山水畫家的創作當中十分常見。
傳統的山水畫大多是全景式的,而石濤的《采菊圖》畫面中完整的形象只有直立的松樹和山頭,其余的形象都是不完整的。“截斷式”構圖給當代山水畫帶來新的啟發,當代山水畫可以在此基礎上進行物象的重疊。畫面中不僅樹木可以傾斜,甚至高樓大廈都可以傾斜,乃至沖出紙面,創作者獨特的感受使山水畫面呈現出鮮明的個性特征。
造型是創作藝術作品的重要元素,更能直觀地展現創作者的審美趣味。石濤對物象造型有自己的理解,他十分在意山石畫的整體氣勢,畫面中的物象都是為整體服務的,因此其作品中出現了許多造型怪異而奇特的樹木、山石、房屋。
石濤的繪畫作品對于造型的形式美有其獨到的想法,他在不斷創作中發現自己獨到的感受,并將自己的審美體驗融入畫面,一反陳詞濫調的山水程式,所繪之景直接源自生活。在取景方面,他喜歡將近景和中景位置安排得緊湊,不考慮程式是否合理,只截取自己感受最深的畫面,也不要求畫面中的物象能否展現全貌。這種截取式的構圖形式對當代許多山水畫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采菊圖》中右側的松樹傾斜角度非常大,并且只有樹干沒有樹冠,這種表現樹木的方法多被當代山水畫家借鑒。他對山石的繪制也同樣出人意料,在當時多流行碎石堆砌成山的繪畫風氣下,他畫的山石不拘常法,看似十分隨意,點線之間所形成的濃淡、粗細、聚散的變化卻頗有現代感。
圖三中,松樹樹冠造型如一個個火把,松樹皆呈上揚之姿,每根松針都指向上方,部分枝干形成幾近九十度的直角,樹干與樹葉都用墨線表現,而樹后的草本植物直接用淡墨點簇出造型,草本植物和樹木的形象以此直接區別開來。右側傾倒程度極深的松樹放在整體畫面中卻不顯突兀。
圖三 石濤《采菊圖》局部
樹后的房子面積較大并且造型夸張變形,兩條斜線表現出房子的骨架,屋門和屋脊的距離較大,看上去房屋比右斜的幾棵樹要大出許多。房頂的瓦片為中鋒用筆勾勒出來,與屋前的空白形成對比。石濤的《采菊圖》,將點、線、面的關系運用到了極致。其畫面可以分成幾大塊,每一個塊面中都有各自濃密舒朗的處理,濃密的線和柔和的面對比強烈,反差極大。
傳統山水畫中講求的意境需要用水墨來體現,無論是構圖還是造型,都需要筆墨加持。當時的水墨畫家講究墨隨筆出,畫出的形象往往由墨線構成,忽視了塊面的效果。石濤對墨法的運用堪稱精湛,其山水畫創作風格多變、反差較大,這歸功于他的大膽用筆用墨,不追求平和之氣。他經過一次次的實驗,最終掌握了畫面氤氳之氣的表現手法。石濤的繪畫作品中常出現大片水墨暈染的效果,如《采菊圖》中松樹松針的畫法,先用濃墨勾出一簇簇松針,而后用淡墨勾出松針,最后淡墨暈染出墨韻,一下子拉開了畫面的距離感,一棵棵松樹層次分明、秩序井然。
近景的石頭上大片的苔點連成一塊濃淡交替的陰影,傳統山水畫中很少有畫家能夠如此大膽地用墨。石濤的這種處理應該是為了削弱勾勒石頭形成的線條繁密之感,以至近景的局部呈現出豐富的對比效果。他在創作時采用了“濃破淡”“淡破濃”的筆法,產生了不同的效果。當代很多藝術家重視墨的使用,在石濤的基礎上加以發展,將大面積或反復沖、洗、潑等手法作為新的繪畫語言,基于這些繪畫語言形成的作品給人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
石濤創作的山水畫特點和繪畫風格多變、反差較大,這也歸功于他的大膽用筆用墨,不與時人相同,追求平和之氣。石濤在構圖上變化萬千,所描繪的景物不拘小節,基本沒有雷同;用筆用墨更是大膽,產生的畫面效果有繁有簡,如《搜盡奇峰打草稿》就是復雜效果的代表,點跺的苔點如同狂風暴雨般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采菊圖》畫面雖然不算復雜繁密,但它的形式感卻很強,在一些造型的處理上已經呈現抽象的感覺,如被樹木掩映的房屋、山上的草本木植物。
石濤對筆墨的運用已至極境,大膽使用墨法,將墨點作為創作畫面的元素之一。《采菊圖》中的遠山以平面濃墨的形象出現,再用淡墨暈染苔點點簇,形成氤氳的效果,山頭只見面不見線。在石濤的影響下,當代許多畫家將墨作為畫面獨立的個性化語言。
石濤在一次次的繪畫創作中發現了平面分割的重要性,同時又將景物造型作為服務整體畫面的形象。《采菊圖》是其經典之作,畫面可以分成幾大塊面,其中直線和斜線劃定了整幅畫面大體的骨架走勢,每一塊面都有完整的細節對比,例如右傾的松樹、墨線勾勒的小樹、樹后的屋宇。他在分割平面時又注意到了點、線、面的節奏關系。
從圖四可以看出,樹木之間有幾座房子,房子的塊面形態和山石樹木的線、山頭樹木上的苔點形成對比變化,構成了新的畫面。他對黑白關系的處理手法堪稱“奇妙”,每一塊空白都是石濤的細心經營,畫面中不會出現任何沒有用的留白。最讓人嘆服的是,石濤將畫面題款的位置、形式也納入了畫面結構的整體布局。
圖四 石濤《采菊圖》局部
西方繪畫講求平面分割,中國傳統山水畫更重視點、線、面的造型。清代石濤在突破成規的創新中發現畫面效果的新形式,將畫面中大的部分分割成諸多小塊面,在每一部分塊面中展示點、線、面的造型,對后世的山水畫家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當代山水畫應表達當代人的精神,就是所謂的“筆墨當隨時代”,但同時又堅持從傳統中尋找自己的語言與風格,這樣一來,傳統山水畫就成了當代許多山水畫家汲取養料的來源。石濤作為極具創造力的山水畫家,他的畫面結構、造型因素一直影響著當代畫家。將石濤獨有的特點從傳統繪畫中抽離出來放到能夠展現當代人精神的畫面中也具有極大的啟迪作用。
石濤的構圖變化萬千,總體來看,大多采用的是“截取式”構圖,他將自己認為美的景象截取到一段畫面中,所描繪的景物布置不拘小節,基本沒有雷同,使畫面產生視覺效果極強的形式美感。
通過對《采菊圖》的構圖、造型、筆墨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石濤的繪畫藝術注重抒發自己的感受,他要求創作要在“似與不似間”,這說明石濤并沒有走向純粹的抽象創作。他的風格及手法深刻影響了當代山水畫,尤其是畫中強烈的形式感。
石濤一生都在和程式化繪畫作斗爭,他的創作之路也是山水畫創作的實驗之路,他基于自己的審美感受,從真實的自然中提取自己的繪畫語言,為后世學習山水畫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也警示后世畫家,藝術要不斷地創新、發展。繪畫藝術是前人不斷更新的結果,我們不能只簡單地臨摹古人,而要在掌握技法之后發展出屬于自己的繪畫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