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藝作品探析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社會生活與思想觀念

胡若馨

（南京藝術學院,江蘇南京 210013）

美索不達米亞是古希臘人對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兩河流域的稱呼，大體位置在現今伊拉克境內，是人類最早文明的發祥地之一。公元前4000年開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便開啟了農耕生活，蘇美爾人公元前3000年在此建立城邦，此后，閃米特人在此建立起阿卡德王國、古巴比倫王國等國家，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科學、文化、藝術均已達到較高水平，創造了獨特而輝煌的文明成就。人類的生活主體可以分為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兩個部分，而藝術則是對社會生活的客觀反映，文學作品也同樣如此，從留存的浮雕、詩歌、文物、工藝品等文藝作品中探析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社會生活與思想觀念及其對該文明發展的影響，是研究分析古代文明重要方法。

一、崇拜神靈的民族信仰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認為人是由神所創造出來的，人之所以能被賦予生命就是為了能在塵世中實現上天諸神的意愿，人生與命運的主宰者自然是天上諸神，所以人的責任就是作為神的仆從,崇拜并且供奉他們。在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心目中，自然界無處不是神，每一個城邦都有其對應的守護神，哪怕是生活瑣事也有神明參與，種種事物無一不由神來主宰：神能降下滔天洪水，掀起巨大風暴，一念之私便能使得無數人喪生……因此，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一個最重要的生命觀念就是要竭盡全力崇拜尊敬神明，從而祈求自己在人間的理想生活，他們為此修建了大量神廟。

美索不達米亞地區的神廟通常被想象為神靈的家園，因此神廟之中會刻有大量該神廟所供奉的這位神靈的浮雕形象，以及供養人如該城邦國王等貴族的形象，也包括一些象征著祭祀用品的犧牲、貢品。神廟不僅是城邦的宗教文化中心，也是城邦的進行商業活動的大型綜合組織之一，神廟中的祭司作為與神靈溝通之人也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祭司們大多不事生產，與統治者一樣得到百姓供養，而神廟中維持基本生活的工作都由奴隸完成，祭司們在生產力十分低下的古代社會享有難得而寶貴的接受教育的權利，這都是當時人們對于神靈虔誠信奉的體現。

二、宗教與王權的合體

宗教的狂熱也與日常生產生活息息相關，蘇美爾人認為春天的到來是女神伊什塔爾情人杜姆茲從冥界返回重獲新生的日子，所以新年是他們最為重要、最為隆重的節日，乃至于國王本人都得親自扮演杜姆茲出席慶典儀式以表達對于農業生產的重視。為了達到約束人心、鞏固維護統治之目的，對于宗教力量的掌控，即對神明虔誠的態度則十分重要。國王為了維系統治，會選擇神化自身的君權，如漢穆拉比法典的浮雕上便是描述國王得到了太陽神沙馬什所授予的權力來管理統治人間，從許多浮雕中都可以看出國王對于神廟的供奉十分虔誠，希望城邦的守護神能夠庇護自己的統治，愿望都是美好而樸實的。在美索不達米亞文學作品《吉爾伽美什》史詩之中，主人公吉爾伽美什便是一位擁有“三分之二神，三分之一人”血統的烏魯克城邦國王，蘇美爾人將對個人的美好想象全部訴諸吉爾伽美什這個人物形象，如出色的才能、外貌、財富等。他的形象反映了當時人們對于一個近乎完美統治者的想象，他引領人們修筑宏偉的城墻，擊敗怪獸芬巴巴，毀滅天牛，拯救人們于水火之中，公然與天神對抗，儼然是一個超人的英雄形象，說明了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國王的職能之一便是作為軍事領袖保衛整個城邦，無論是征服別地還是保家衛國，同時包括軍事、宗教等設施的建造權都掌握在其手中。總體來說史詩之中吉爾伽美什所作所為離不開他所擁有較為集中的王權，包括他身為統治者對人民施以暴政，欺壓百姓，他的一切特權都是王權的專屬，普遍反映出當時統治者專斷獨裁、王權至高無上的特點。

三、只求今生不求來世的生死觀

當然，世俗的王權也需要披上一層神秘的外衣，這與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極其信奉神靈有關，他們對于神靈信奉的虔誠體現在方方面面，哪怕是他們的普世價值觀、生死觀也是如此的。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之中，吉爾伽美什是一位擁有神明血統的國王，是人間身份最高的人，同時也得到眾多神明的寬容與愛護，在他因摯友恩奇都被神懲罰而喪生之后悲痛萬分希望尋找永生之道時，眾人乃至神明都奉勸他不要存有此念想，即使他歷經千辛萬苦，所得的不死藥也被一條蛇偷走，最終只能作為人類壽終正寢。《吉爾伽美什》史詩展現了蘇美爾人關于世界許多深刻的見解與思考，也潛藏著對人類終極問題的深刻思考：任何人都無法擺脫死亡的命運。這是一種帶著強烈宗教意味的原始意識，決定了在啟蒙時代人對自我的認知與世界的想象。這種樸實的價值觀引導著美索不達米亞人不斷探索著，他們幻想著世界上有神明，以填補他們對于大自然的未知，對于發生自然災害的無奈與不滿。原始社會的人們面對著大自然無情的一面總是無能為力的，但又對風調雨順的豐收之年喜出望外，因而他們幻想這是神靈喜怒無常導致的，從而進行對神靈的崇拜，獲得心靈的慰藉，但又有諸如吉爾伽美什英雄人物“殺死”災難，挑戰所謂“神”即自然的權威，探尋生命之奧妙，他的命運因為身為人類而增添了幾分悲涼與無奈的色彩。雖然吉爾伽美什的形象更多反映的是蘇美爾人面對自然災難時的不屈，表達了對命運的反抗，對未知的神秘領域的無畏探索，但也從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一種“只求今生、不求來世”的生死觀念。他們認為，既然人的命運由神掌控，那么人就不必再過多思考自己的人生，只需在現世生活中盡情享樂即可。只求今生、不求來世的“樂享人生”觀念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一種主流的生活理想，而這種觀念則在多處得以體現。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對于冥界來世比較恐懼擔憂，但還是抱有一些美好愿景的，從隨葬的精美游戲玩具棋盤、精美的公山羊豎琴等多種工藝品來看，希望死后還能像生前一樣歡歌宴飲，有仆人服侍他們，這都寄托著對于在冥界能過上幸福生活的美好祝愿與期待。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對于來世藝術并沒有古埃及人一般狂熱，他們并沒有像古埃及人一樣擁有一套完整的“轉世”觀念，并不會有古埃及人那么完善的往生世界觀，乃至于有諸如《亡靈書》之類的成體系的講解如何獲得永生的文學作品，以及高度發達的墓葬藝術。當然，古埃及人心目中的永生是與親人們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而蘇美爾人心目中的永生更接近于吉爾伽美什史詩之中的長久生存于現世，他們對于冥界的想象是十分悲觀的，對于他們來說，冥界的一切都是陰暗的、痛苦的，所有的亡靈都悲慘地生存在冥界女王埃瑞什基加爾的統治之下，除非有后人的祭奠能略微緩解悲慘的遭遇。

四、樂享人生追求功名的生活態度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重視對今生現世的享受，這種生活態度在《吉爾伽美什》史詩中有多處體現，如尋找永生之道時海邊酒館老板西杜麗勸告吉爾伽美什，希望他能認清人終有一死，不應追求虛無縹緲的永生，而應珍惜當下的生活；樂享人生的生命觀念主要表現為對物質享受的重視，如女神伊什塔爾在向吉爾伽美什求婚時提出的金錢誘惑，赤裸裸地表現了美索不達米亞人對物質財富的追求。恰如楔形文字的出現一開始是由記賬時的符號逐漸產生發展而來的一樣。史詩中絲毫不吝惜對美酒與食物進行贊美，體現了美索不達米亞人對于生活品質的向往。現實中也出土了大量盛放酒類的容器，無論是日常所用花紋較為樸素的陶罐，還是在神廟遺址中發掘出的精美金銀器皿，上刻有華麗的紋樣，是從前人們將美酒獻祭給神的祭祀用品，同時也有在烏爾皇陵出土的黃金濾酒器，它的出土充分證明了當時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工匠們高超的金銀器加工技術，也說明在當時啤酒、葡萄酒等酒類都是蘇美爾人在日常生活中極其喜愛的飲料，這與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地區小麥已廣泛種植是息息相關的。

力圖建立永恒功業是人們抗爭和超越死亡、希望獲得永生的一種表現形式，對于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來說，能讓后世銘記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戰功，這樣自己便可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文字與圖像的記載之中，畢竟當時的文字掌握在社會的上層階級手中，精美的浮雕與泥板的制作對于普通人來說絕非易事。

戰爭是蘇美爾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們對于戰爭尤其是打勝仗極其崇拜，無論是出于祈福勝利還是記述功績之目的，大量精美的工藝制品也因此產生。納拉姆辛浮雕石板（如圖1所示）便是描述了國王納拉姆辛在戰勝敵人后的場面，他在整塊石板中占據了最為顯眼突出位置，面前則是形象比他小了近一倍的手下敗將，他以夸張的巨人之姿站立在山頂，佩戴著神靈的頭飾，以顯示他的傲人功績。烏爾的旗標也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物品，精美的拼貼畫顯示了戰爭過程與敵人戰敗投降場面，即使畫面中的人物因空間有限都比較小，身為故事主角的統治者依然比周圍的人物大上不少，甚是顯眼。

圖1 納拉姆辛浮雕石板

出土的劍柄刻著吉爾伽美什史詩內容的長劍也是一個例證。故事內容是吉爾伽美什與恩奇都共同殺死芬巴巴，體現了史詩對于社會文化的影響，這不單單是普通的故事橋段出現在生活場景之中，也反映了使用者對于戰爭的重視與祝福，他們在史詩故事之中取得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偉大勝利與功績。“不畏懼戰死沙場，只希望以此名揚四方，英名永世流傳”乃吉爾伽美什所說，吉爾伽美什還號召修建宏偉的城墻，同時他消滅強敵的種種行為也使得他名聲大振，他希望能通過這些偉大的成就使自己萬世流傳。哪怕是與他同行的“野人”恩奇都也表達了對戰勝芬巴巴的渴望，二人在與芬巴巴搏斗之時得到了太陽神沙馬什發動的風暴作為協助，風暴將怪獸吹得動彈不得，討伐過程變得十分順利，因此也反映了當時的人們對于戰士們武德充沛、武運昌隆的真切祝福，希望他們能得到神靈的庇護，從而取得振奮人心的勝利。

五、文明的衰落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輝煌與燦爛充分體現當時兩河流域人在惡劣的自然條件和連綿不斷的毀滅性戰爭中對現實生活的追求，作為一個發源于兩條大河之間平原的文明，它在整體惡劣的沙漠環境之中得到充足的水源與相對肥沃的土地，因此文明的種子得以萌芽，得以蓬勃發展，開出絢爛的文明之花。他們創造了夢幻般的建筑和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寫下了蕩氣回腸的史詩，諸如《吉爾伽美什》史詩就對后世文化與藝術產生了一定影響。

然而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的社會生活、思想觀念及所處地勢都對其文明發展帶來了巨大影響，其整個社會追求功名的好戰、貪圖享樂的人生、宗教信仰的狂熱、王權的專斷獨裁和缺少天塹的平原地形，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戰火和毀滅，各個城邦之間經常吞并，異族文明不斷侵略，再加上各種自然災害，這片土地數易其主，在遇到更為先進、更加強大的文明時他們失去了文化和社會主導權，已無法挽救自己文明了，公元前539年，新巴比倫王國為波斯帝國所滅，持續近3000年文明終究消亡中斷。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每個時期的王朝在保有文字與主體宗教信仰的前提下都產生了一些別樣之處，如蘇美爾阿卡德時期的宏偉神廟與寫實雕像，古巴比倫時期的精美浮雕，帶有游牧民族剽悍風格的亞述美術，還有新巴比倫時期精美的建筑等。雖然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仍然對后世有影響，如它的神明體系，在后世也能見到與女神伊什塔爾相關的物品或建筑，然而它終究衰落，變成了一個只存在于考古研究之中的文明。同樣命運的還有它的文字，經過多年研究，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的楔形文字已經不再是“天書”，對于各類出土泥板上的文獻資料翻譯已經不再是極為困難的事，但楔形文字如同這個文明一樣，早已永遠地失去了活力與生機，這無疑是令人哀嘆的。

結語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以勤勞與智慧創造了燦爛的文明，他們所生活的時代早已遠去，文明也已消亡，只剩下泥土中與博物館里的殘存物品供后人以遐想，只能從留存的浮雕、詩歌、文物、工藝品等文藝作品中去探析當時的社會生活與思想觀念及其對該文明發展的影響。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崇拜信仰神靈、重視祭祀，宗教和王權通常是一體的，較易出現信仰狂熱和專斷獨裁；他們只求今生、不求來世的生死觀，認為人的命運既由神掌控，那么人只需在現世生活中盡情享樂即可，他們創造了精美的工藝品、諸多的美酒食物供現世享受，既促進了當時社會發展但也易導致社會風氣的奢靡腐敗，削弱國家的統治力；他們好戰喜功、追求功名和英名永世流傳的心態，雖然建立強大的國家，但也給自身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戰火和毀滅。“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的社會生活與思想觀念創造了燦爛的文明，當其缺點不足和外敵入侵、自然災害等多重因素疊加時，其文明衰落的頹勢已無法挽回，最終消亡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