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證流轉中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及權利行使方式

苗如霞

摘要：為明晰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以及如何行使權利的問題，通過分析提單的性質，結合不同學者的理論以及實踐相關的案例，總結出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兼具物權性和債權性，銀行行使權利時享有選擇權，不同情況下行使權利的方式也有所不同。

關鍵詞：信用證;提單;銀行;權利質押;債權

提單作為貨物運輸的單據，在貿易領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信用證是銀行根據申請人（一般為貨物買受方）的請求，開立給受益人（一般為貨物出賣方）的一種保證承擔支付貨款責任的書面憑證，對貿易結匯的影響頗深。當貨物貿易使用提單運輸同時采用信用證結匯方式，在提單流轉中，銀行可能成為提單持有人，使得法律關系變得更為復雜。信用證具有獨立性的特點，與基礎關系下的合同互不影響，因此，在提單運輸項下，無論是貿易合同當事人還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當事人的權利義務發(fā)生何種變化，都不會影響銀行支付價款的義務，所以銀行面臨的風險較高。

司法實踐中，因提單與信用證結合使用而引起的糾紛很多，關于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問題非常容易引發(fā)爭議。雖然信用證的開立只是為了保證結匯，銀行一般并不關心貨物歸屬，也很少因持有提單而主張權利，但是仍應肯定銀行作為提單持有人的身份，不能否定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我國法律規(guī)定在逐漸完善，關于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及權利行使問題需要予以明確。

一、提單的權利屬性之爭

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以下簡稱《海商法》）第71條對提單的定義作出規(guī)定，從中可以看出，提單具有三個功能，分別是：承運人與托運人之間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證明、承運人接收到貨物的依據以及承運人交付貨物的憑證。

提單是“document of title”，雖然我國《海商法》的規(guī)定中沒有體現這一功能，但是提單是權利憑證已經成為普遍共識。提單作為權利憑證具有債權性沒有異議，而提單作為物權憑證是何種性質存在爭議，主要爭論焦點在于提單的物權屬性是所有權還是占有權。持所有權觀點的學者認為，提單是所有權憑證，當事人持有提單即相當于享有提單上所載明的貨物。持占有權觀點的學者則認為，提單持有人憑提單要求承運人交付貨物，持有提單只是享有占有貨物的權利。

筆者認為，提單能否代表貨物有待商榷，相比之下，提單占有權說更具有合理性。首先，我國貨物所有權轉移采取的是實際交付主義，對于單據交付，現行法律并沒有肯定交付單據即完成貨物所有權的轉移，只是規(guī)定貨物運輸交付單據的同時，風險隨之轉移，所以尚不能認定提單是所有權憑證;其次，如果將提單作為所有權憑證，也即隨提單的轉讓貿易出賣方失去貨物的所有權，對于貿易出賣方行使權利極為不利，并且當貨物出賣方基于訂立運輸合同主張貨物控制權時，也會與持有提單而主張所有權的當事人存在沖突;最后，我國作為大陸法系國家，“權利”和“事實”在法律體制中被區(qū)分，占有制度已經得到確認，當事人合法占有控制某物，法律就會予以該占有人權利保護，《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第60條第2款表明提單的物權性質是占有，實踐中，最高院曾作出解釋，不可認為占有提單就享有提單所載明的貨物所有權，但仍然能給予提單持有人權利保護。因此，在我國法律體系中，將提單的物權性質認定為占有權更為合適。

二、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分析

（一）學術界的爭議

理論界對于持有提單所享有的擔保物權是何種性質曾經存在幾種不同觀點，主要為：抵押權說、留置權說和質權說，其中質權說又分為權利質權說與動產質權說。隨著我國法律的完善，大多數學者逐漸認同提單上的擔保物權是權利質權，但是也有學者對提單的權利質權屬性持質疑態(tài)度。

在信用證法律關系中，申請人委托銀行開立信用證相當于申請人向銀行提出借款，銀行與申請人之間存在授權協議，雙方雖然沒有明確作出以提單設立擔保物權的約定，但實際上雙方存在以提單設立擔保的意思表示，銀行不是無條件替申請人向受益人承擔支付價款的責任，因此可以認定雙方之間存在合法有效的“擔保合同”。正如前文所述，提單的物權性質是占有權，提單不能代表貨物，所以，筆者認為，提單擔保物權認定為權利質押是合理的。一方面，如果認為提單持有人享有的是動產質押權，則當貨物出現損壞時，銀行需要承擔賠償責任，銀行的義務較高，而實際上銀行對貨物不負責;另一方面，根據動產質押的法律規(guī)定，即使雙方約定提單持有人享有提單所載明貨物的所有權，也會歸于無效，所以，持有提單的擔保物權應當屬于權利質押，銀行滿足公示要件條件占有提單后即可享有權利質押權。

（二）法律上的規(guī)定

提單是一種有價證券，可以設定擔保物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440條和第441條的規(guī)定，銀行持有提單可以享有權利質押，依據提單就貨物價款享有優(yōu)先受償權。

提單是一種海上貨物運輸單據，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合同”，在承運人與托運人之間，提單是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的證明，在承運人于除托運人以外的其他當事人之間，提單其實就等同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托運人背書轉讓提單，銀行取得全套完整正本提單后，就可以成為合法的提單持有人，從而與承運人之間建立提單法律關系。根據我國《海商法》第71條、第77條、第78條和第95條中的規(guī)定，銀行依據提單可以向承運人主張與托運人相同的權利，包括貨物控制權、貨物損壞滅失或者被無單放貨的索賠權等，除此之外，《海商法》中雖然規(guī)定收貨人是有權提取貨物的人，但如果是非記名提單，銀行理論上還可以行使提貨權。

（三）司法實踐中的判定

在此，筆者將展示3個典型案例的判決結果，進一步論證司法實踐中對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問題。

1.銀行作為合法提單持有人享有對貨物處置價款的優(yōu)先受償權。在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廣州荔灣支行訴廣東藍粵能源發(fā)展有限公司等信用證開證糾紛案中（指導案例111號，案號為[2015]民申字第1461號），最高法院在判決中聲明：當事人之間沒有貨物所有權移轉的意思表示，不能認為建行廣州荔灣支行持有提單即獲得貨物的所有權。根據雙方開立信用證的特別協議，當事人具有關于處分權和設定提單擔保物權的真實意思表示，建行廣州荔灣支行享有提單質權并有權處分信用證項下的單據及貨物，建行廣州荔灣支行作為提單持有人對案涉信用證項下提單對應貨物處置所得價款享有優(yōu)先受償權。

2.承運人無單放貨構成對銀行提單質權的侵權。在中國建設銀行上海楊浦支行訴三祥海運株式會社等案中（案號為[2017]滬72民初177號），上海海事法院在判決中解釋：提單可以設立權利質權，雙方約定的有關合同既有設定擔保的一般約定，又有處分提單的明確意思表示，楊浦支行持有提單，應當認定楊浦支行享有提單權利質權。中澤公司未按合同約定付款贖單，三祥海運無單放貨違反海上貨物運輸合同義務，致使楊浦支行原本可以憑提單提取涉案貨物并以折價、拍賣、變賣等方式行使權利質權無法實現，損害了楊浦支行作為提單持有人所享有的提單質權，構成侵權。

3.銀行作為合法提單持有人根據提單法律關系享有索賠權。在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日照嵐山支行與天津西南海運有限公司海上、通海水域貨物運輸合同糾紛案中（2018年全國海事審判典型案例，案號為[2018]浙民終624號），浙江省高級法院在判決中表示：按照《海商法》第78條的規(guī)定，肯定提單持有人與承運人之間形成依照提單所確定的債權債務關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3條第1款規(guī)定，承運人因無正本提單交付貨物造成正本提單持有人損失的，正本提單持有人可以要求承運人承擔違約責任或者承擔侵權責任，支持嵐山中行向西南公司請求賠償其經濟損失的請求。

（四）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分析總結

綜合上述理論分析與司法實踐判例，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應當兼具物權性與債權性，銀行作為合法的提單持有人，既可以依據提單行使物權性權利，也可以依據提單行使債權性權利。

需要注意的是，本文所述銀行指的是開證行，如果是通知行、保兌行等銀行，由于其并非開立信用證的銀行，與信用證申請人沒有直接法律關系，能否直接憑借持有提單享有上述權利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通知行、保兌行等銀行如果成為受益人的代理人則有可能享有提單上的權利，除此之外，通知行、保兌行等銀行與開證行之間存在委托等法律關系，在向受益人支付價款后享有向開證行追索的權利。

三、信用證下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行使方式

在權利行使的途徑上，以公平原則與自愿原則為基礎，尊重當事人意思自治，銀行可以與義務人事前或事后者協商并按照約定行使權利，當沒有達成協商或者協商后難以執(zhí)行，銀行可以向法院提出訴訟或者請求，通過法律程序行使權利，而需要強調的是，前提銀行必須是合法提單持有人，否則其權利不能得到合法保障。

當銀行通過法律程序行使權利時，提出權利請求需要有權利基礎，銀行同時處于信用證法律關系與提單運輸法律關系中，被請求人可能不同，主張的權利也有所不同，對此，筆者將銀行行使權利的方式分情況討論：

如果是承運人過錯導致貨物滅失、損壞或者出現無單放貨等情況，銀行持有提單，買受人不支付價款贖單，此時銀行作為海上貨物運輸合同中的提單持有人，對承運人享有請求權，可以依據提單法律關系向承運人主張違約責任，同時，也可以向承運人主張侵權責任，從而獲得損害賠償。

如果申請人出現失去經營能力或者破產等原因無法償還銀行借款，根據《民法典》第442條和第446條的規(guī)定，銀行持有提單可以提取或者提存貨物并處置貨物就所得價款獲得支付，包括貨物的賠償金和保險金等，并且享有優(yōu)先受償的權利。如果銀行喪失提單失去對于貨物的擔保物權，根據信用證法律關系，銀行依然對申請人享有債權，可以通過一般債權的行使權利方式向申請人主張債權。

如果貨物轉移至第三人手中，銀行持有提單，即使銀行不是提單上所載明的收貨人，根據擔保物權的追及性，其質權也并不喪失，銀行仍然可以行使提單上的權利質押權。根據善意取得制度，如果第三人為善意，則第三人能夠獲得貨物所有權，銀行此時可以就貨物價款優(yōu)先受償;如果第三人為惡意，則第三人不能獲得貨物所有權，銀行有權向第三人主張返還貨物，從而處置貨物獲得受償。

四、結語

本文通過理論和實踐分析得出結論，認為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屬性應當兼具物權性與債權性，銀行依據提單向不同當事人主張權利以及行使權利的方式不同?？隙ㄣy行作為合法提單持有人的身份，明確銀行持有提單的權利，使法律關系更加清晰，有利于處理有關糾紛，并且可以有效保障銀行的利益，進而促進貨物貿易和海上貨物運輸行業(yè)的有序運行和良好發(fā)展?！?/p>

注釋：

①《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71條：提單，是指用以證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已經由承運人接收或者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單證。提單中載明的向記名人交付貨物，或者按照指示人的指示交付貨物，或者向提單持有人交付貨物的條款，構成承運人據以交付貨物的保證。

②張?zhí)厣?，《海商法實務問題專論》，北京：五南圖書出版社，1998，第169頁。

③吳煥寧，《海商法教程》，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第93頁。

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有關擔保制度的解釋》第60條第2款：在跟單信用證交易中，開證行依據其與開證申請人之間的約定或者跟單信用證的慣例持有提單，開證申請人未按照約定付款贖單，開證行主張對提單項下貨物優(yōu)先受償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開證行主張對提單項下貨物享有所有權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

⑤指導案例111號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廣州荔灣支行訴廣東藍粵能源發(fā)展有限公司等信用證開證糾紛案（ （2015）民申字第1461號），最高法院在判決中稱：跟單信用證對應的提單具有債權憑證和所有權憑證雙重屬性，但并不意味著誰持有提單誰就當然對提單項下貨物享有所有權。跟單信用證對應的提單持有人的具體權利取決于提單流轉所依據的原因法律關系。

⑥詳見何艷華.跟單信用證條件下銀行對提單的擔保物權屬性[J].國際商務研究，2002（03）：48-51.

⑦《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440條：債務人或者第三人有權處分的下列權利可以出質：（一）匯票、本票、支票;（二）債券、存款單;（三）倉單、提單;（四）可以轉讓的基金份額、股權;（五）可以轉讓的注冊商標專用權、專利權、著作權等知識產權中的財產權;（六）現有的以及將有的應收賬款;（七）法律、行政法規(guī)規(guī)定可以出質的其他財產權利。

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441條：以匯票、本票、支票、債券、存款單、倉單、提單出質的，質權自權利憑證交付質權人時設立;沒有權利憑證的，質權自辦理出質登記時設立。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依照其規(guī)定。

⑨《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71條：提單，是指以證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一經由承運人接受或者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據已交付貨物的單證。提單中載明的向記名人交付貨物，或者按照指示人的指示交付貨物，或者向提單持有人交付貨物的條款，構成承運人據已交付貨物的保證。

⑩《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77條：除依照本法第75條的規(guī)定做出保留外，承運人或者代其簽發(fā)提單的人簽發(fā)的提單，是承運人已經按照提單所載狀況收到貨物或者貨物已經裝船的初步證據;承運人向善意受讓提單的包括收貨人在內的第三人提出的與提單所栽狀況不同的證據，不予承認。

（11）《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78條：承運人同收貨人、提單持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依據提單的規(guī)定確定。收貨人、提單持有人不承擔在裝貨港發(fā)生的滯期費、虧艙費和其他與裝貨有關的費用，但是提單明確栽明上述費用由收貨人、提單持有人承擔的除外。

（12）《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第95條：對依照航次租船合同運輸的貨物簽發(fā)的提單，提單持有人不是承租人的，承運人與該提單持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適用提單的約定。但是提單中載明適用航次租船合同條款的，適用該航次租船合同的條款。

（13）《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442條：匯票、本票、支票、債券、存款單、倉單、提單的兌現日期或者提貨日期先于主債權到期的，質權人可以兌現或者提貨，并與出質人協議將兌現的價款或者提取的貨物提前清償債務或者提存。

（14）《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446條：權利質權除適用本節(jié)規(guī)定外，適用本章第一節(jié)的有關規(guī)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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