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江子

三十多年前的一個暑假，我中考放假在家無聊，且對考上高中毫無把握，就開始尋思著讀書之外的路。正碰上有個篾匠師傅急需要徒弟，我就向他毛遂自薦。他遲疑了一會兒，最終帶上了我。他是我父親。父親是遠近聞名的篾匠大師傅，手下有不少徒弟。

那是在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我們一行幾人——我和父親，父親的兩個徒弟，從家鄉出發，向著我們此行的目的地、贛江以東的雙村奔去。

到達之后的第二天一早，我開始了真正的篾徒的生活。我每天到一個新的主人家，先等著師父把竹子破開，然后來回跑著拉篾，一兩個小時下來，常常累得全身是汗。拉完篾，師父忙著干織造的大活兒，我就用新的篾片，修補破了的曬墊、席子、籮筐。

前幾天，我感覺很新奇。可這樣的日子并沒有過多久，我開始有了深深的厭倦。那次，我拉完篾后去修補一個破了角的籮筐，將手中的篾片插入了一個錯誤的軌道之中，最終這個籮筐的角被我補得漏洞百出。父親發現了我的錯誤，火氣越來越大，大聲歷數我的種種不是。我的倔勁兒上來了，把籮筐擲于一旁，說我不干了。父親更氣了，口里罵著：“你現在就滾！”我毫不分說起身丟下工具就往外走。“你回來。不要跑！我們過兩天再回！”那是我的師父，也是我的父親。他的聲音已經遠不是剛才的暴跳如雷，而是虛弱得像是在求饒。

終于，15歲的我做了一名初三的復讀生。我一改過去的頑劣，變得老成持重。一年后。我考上了師范，成了一名端上了國家飯碗、讓父親倍有臉面的人。這么多年來，每到除夕團圓飯，我家餐桌上有個儀式必不可少：我倒上滿滿一杯酒，向著父親喊著“師父”，然后一飲而盡。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