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送別詩是漢晉北朝重要的詩歌題材,而作為都城的洛陽是文士的聚集地,是送別詩重要創作中心。西晉洛陽送別詩近一半是四言體,還有些送別題材是依附于贈答詩表述之。永嘉之亂后中原世族大都南渡,洛陽送別詩創作亦趨沉寂,北魏遷都洛陽后,送別詩創作有所復興,隨著南北文化交流,五言送別詩逐步增多,北朝送別詩亦逐漸走向獨立。北魏末年因戰亂遷都鄴城,洛陽送別詩創作再度衰落,隋代之后有所恢復。對洛陽送別詩的考述可大致理清漢晉北朝送別詩的特點和發展脈絡,亦可為漢晉北朝詩史及文學地理等研究提供某些基礎。
關鍵詞:漢晉;北朝;送別詩;洛陽;文學地理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漢魏六朝詩地理考”(19FZWB056);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一般項目“北朝元氏文學家族研究”(2018BWY027)
中圖分類號:I206.5?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2)07-0078-05
送別詩是漢晉北朝重要的詩歌題材,而作為都城的洛陽是文士的聚集地,相應亦送往迎來頻繁,送別時往往作詩,故成為送別詩重要創作中心。漢晉北朝是送別詩由依附于贈答等詩歌題材表述之,逐漸走向成熟獨立的時期。對漢晉北朝以洛陽為中心的送別詩創作的探究,可以基本通曉漢晉北朝送別詩發展的大致脈絡。本文即以時間為序,對以洛陽為中心的送別詩進行全面考索,并以此為基礎分析漢晉北朝送別詩的大體特點。
一、漢晉北朝洛陽送別詩考
(一)東漢
應玚、曹植曾作詩贈別。應玚作《別詩》二首、曹植答以《送應氏詩》二首,建安十六年(211)曹植被封為平原侯,應玚為平原侯庶子,《三國志》卷一《武帝紀》:“(建安十六年)秋七月,公西征……十二月,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① 曹植《離思賦》序:“建安十六年,大軍西討馬超,太子留監國,植時從焉。”則曹植從征馬超,曹植詩其一云:“步登北芒阪,遙望洛陽山。洛陽何寂寞,宮室盡燒焚。”則作于洛陽,曹植詩其二云:“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② 則應玚將北上。徐公持先生指出曹植詩其二中“親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陽……山川阻且遠,別促會日長”正與應玚詩中“行役懷舊土,悲思不能言。悠悠涉千里,未知何時旋”相呼應,曹植經過洛陽時,與即將北上的應玚作詩贈答。③
(二)西晉
牽秀《祖孫楚》僅剩殘句“受茲明命,作守西疆。”孫楚一生到西疆就是為征西將軍扶風王駿參軍時。《晉書》卷五六《孫楚傳》:“征西將軍、扶風王駿與楚舊好,起為參軍。”④ 《晉書》卷三《武帝紀》:“(泰始六年)秋七月丁未,以汝陰王駿為鎮西大將軍、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咸寧二年)冬十月,以汝陰王駿為征西大將軍……(三年)八月癸亥,徙汝陰王駿為扶風王。”⑤ 則孫楚咸寧二年為征西將軍、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扶風王駿參軍,在離開洛陽時牽秀為之送行作是詩。張華《祖道趙王應詔》,咸寧三年(277)八月以瑯邪王倫為趙王,督鄴城守事,是詩大約在洛陽送趙王倫前往鄴城時作。⑥ 王濬《祖道應令》,詩云:“侯誰在矣,東宮詵詵。曰保曰傅,弘道維新。前疑協衡,顧問翼輪。豈伊張仲,專美前津。渙乎唐德,欽在四鄰。齊軌上葉,永垂清塵。”⑦ 詩中的送別對象約為太子太傅之類,并將其喻為輔佐周厲王太子即周宣王的賢相張仲。王濬早年在益州,太康元年(280)滅吳后在建康,太康六年卒,是詩約作于太康元年至六年間某次應太子司馬衷令為東宮之官送行而作。
王贊《侍皇太子宴始平王》,皇太子指司馬衷。《文選》卷二九王贊《雜詩》李善注引臧榮緒《晉書》云:“王贊,字正長,義陽人也。博學有俊才,辟司空掾,歷散騎侍郎,卒。”⑧ 《晉書》卷三《武帝紀》:“咸寧三年八月癸亥,立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太康十年十一月甲申,以汝南王亮為大司馬、大都督、假黃鉞。改封南陽王柬為秦王,始平王瑋為楚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并假節之國,各統方州軍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穎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立濮陽王子迪為漢王,始平王子儀為毗陵王,汝南王次子羕為西陽公。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瑯邪王覲弟淡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漼為廣陵公,卷為東莞公。改諸王國相為內史。”⑨ 則咸寧三年至太康十年(277—289)十一月間,司馬瑋為始平王,司馬允為濮陽王。太康六年王贊為太子舍人時作《三月三日詩》。⑩ 是詩約作于太康六年至十年十一月前。太康十年十一月,晉武帝在洛陽為將要前往封國的諸王公餞行,參與送別的何劭、王浚奉詔作詩。王浚《從幸洛水餞王公歸國》云:“圣主應期運,至德敷彝倫。神道垂大教,玄化被無垠。欽若崇古制,建侯屏四鄰。”何劭《洛水祖王公應詔》云:“穆穆圣皇,體此慈仁。友于之至,通于明神。游宴綢繆,情戀所親。薄言餞之,于洛之濱。”{11} 正是歌頌西晉實行分封制,讓宗室鎮守一方,且皇帝親自為歸國宗室餞行。太康十年十一月皇太子為楚王瑋、淮南王允前往封國餞行,太子舍人王贊作送別詩《侍皇太子祖道楚淮南二王》,詩云:“研彼群慮,俾侯授土。郁郁二王,祗承皇命。睹離鑒親,觀禮知盛。皇儲降會,延于公姓。”{12} 正指皇太子為二王餞行。王贊《皇太子會》大約亦作于為太子舍人時。王贊《侍皇太子宴始平王》《皇太子會》雖非送別詩,但與本文所考之王贊送別詩有相關處,亦附于此。
孫楚《之馮翊祖道》,《晉書》卷五六《孫楚傳》:“惠帝初,為馮翊太守。元康三年卒。”{13} 《晉書》卷四十《楊駿傳》:“惠帝即位,進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駿自知素無美望,懼不能輯和遠近,乃依魏明帝即位故事,遂大開封賞,欲以悅眾。為政嚴碎,愎諫自用,不允眾心。馮翊太守孫楚素與駿厚,說之曰……駿不能從。”{14} 則永熙元年(290)孫楚為馮翊太守。是詩即是年離開洛陽前往馮翊(治臨晉,今陜西大荔)時作。潘尼《皇太子集應令》,詩云:“圣朝命方岳,爪牙思北鄰。皇儲延篤愛,設餞送遠賓。”{15},《晉書》卷六六《劉弘傳》:“(劉弘)為寧朔將軍,假節監幽州諸軍事,領烏丸校尉。”{16} 幽州正是在北方邊界,《水經注》卷十四引《劉靖碑》:“晉元康四年,君少子驍騎將軍平鄉侯弘,受命使持節監幽州諸軍事,領烏丸校尉、寧朔將軍。”{17} 劉弘為靖之子。皇太子元康四年在洛陽為劉弘赴任幽州刺史餞行,潘尼作為太子舍人應令作是詩{18}。元康初陸機為太子洗馬時,潘尼任太子舍人,二人同為太子屬官,直至元康四年(294)秋陸機由太子洗馬出為吳王郎中令、潘尼出為宛(治今河南南陽)令。陸機由太子洗馬出為吳王郎中令之前作《元康四年從皇太子祖會東堂》。陸機《祖道畢雍孫劉邊仲潘正叔》云:“皇儲延髦俊,多士出幽遐。適遂時來運,與子游承華。執笏崇賢內,振纓曾城阿。畢劉贊文武,潘生蒞邦家。感別懷遠人,愿言嘆以嗟。”{19}同游承華(太子宮門),正指陸機與畢、劉、潘同為太子屬官。大約元康四年潘尼出為宛令,畢、劉亦外任,陸機作是詩送別。{20}
潘岳《金谷集作詩》,《文選》卷二十潘岳是詩李善注引石崇《金谷詩序》曰:“余以元康六年,從太仆卿出為使持節監青、徐諸軍事,有別廬在河南縣界金谷澗。時征西大將軍、祭酒王詡當還長安,余與眾賢共送澗中,賦詩以敘中懷。詩云:‘王生和鼎實,石子鎮海所。親友各言邁,中心悵有違。何以敘離思,攜手游郊畿。朝發晉京陽,夕次金谷湄。回溪縈曲阻,峻阪路威夷。綠池泛淡淡,青柳何依依。濫泉龍鱗瀾,激波連珠揮。’”{21}“王生”句正指王詡為征西大將軍祭酒,“石子”句指石崇為使持節監青、徐諸軍事。可見潘岳此詩正與石崇《金谷詩序》所述合。金谷園在洛陽東郊。《晉書》卷三三《石崇傳》:“頃之,拜太仆,出為征虜將軍,假節、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崇有別館在河陽之金谷,一名梓澤,送者傾都,帳飲于此焉。至鎮,與徐州刺史高誕爭酒相侮,為軍司所奏,免官。”{22} 詩中寫春景,則是詩元康六年春在金谷園為王詡等送行時作。杜育《金谷詩》:“既而慨而,感此離析”(《文選》卷三十謝靈運《南樓中望所遲客》李善注引){23}。由此殘句看,是詩大約與潘岳詩同時作。《世說新語·品藻篇》:“劉令言始入洛,見諸名士而嘆曰:杜方叔拙于用長(《晉諸公贊》曰:杜育字方叔,襄城鄧陵人,杜襲孫也。育幼便岐嶷,號神童。及長,美風姿,有才藻,時人號曰‘杜圣’。累遷國子祭酒。洛陽將沒,為賊所殺)。”{24} 杜育是時或為國子祭酒。張華《祖道征西應詔》,元康六年五月以太子太保梁王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雍、梁二州諸軍事,鎮關中。張華為梁王肜送行時作是詩。{25}
潘岳《北邙送別王世胄》,王堪字世胄。《世說新語·賞譽篇》:“謝胡兒作著作郎,嘗作《王堪傳》。不諳堪是何似人,咨謝公。謝公答曰:‘世胄亦被遇。堪,烈之子,阮千里姨兄弟,潘安仁中外。安仁詩所謂‘子親伊姑。我父惟舅。’是許允婿。”{26} 可知王堪為潘岳舅王烈之子,與潘岳為表兄弟。該詩序云:“堪為成都王軍司馬。岳送至北邙別。”詩云:“桓桓平北,帝之寵弟。”{27} 《晉書》卷四《惠帝紀》:“元康九年正月,成都王穎為鎮北大將軍,鎮鄴。”{28} 《晉書》卷五九《成都王穎傳》:“賈謐嘗與皇太子博,爭道。穎在坐,厲聲呵謐曰:‘皇太子,國之儲君,賈謐何得無禮!’謐懼,由此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轉鎮北大將軍。”{29} 則成都王穎元康九年正月為平北將軍,旋改鎮北大將軍,詩中之“平北”正指平北將軍司馬穎。元康九年春王堪隨成都王穎鎮鄴,潘岳在洛陽之北邙送王堪作是詩。盧景宣出為弋陽太守,潘尼作《送盧弋陽景宣》,詩云:“九重不常鍵,閶闔有時開。愧無貯衣獻,貽言取諸懷”{30},可見盧景宣是從洛陽出為弋陽太守(治西陽縣,今河南光山縣西南),潘尼為之送行作是詩,盧景宣事跡及是詩具體創作時間未詳。成都王穎永寧元年(301)四月誅趙王倫,不久即離開洛陽回到鄴城,離開洛陽前已授大將軍、加九錫,盧晏大約此時為司馬穎大將軍掾,不久司馬穎回鄴城,盧晏隨行,潘尼為之送行作《送大將軍掾盧晏》。盧晏具體事跡未詳。張載《送鐘參軍》,《晉書》卷七十《鐘雅傳》:“東海王越請為參軍,遷尚書郎。”{31}永嘉元年(307)以東海王越輔政(《晉書》卷五《懷帝紀》){32},大約是年以鐘雅為參軍,是詩大約是年作于洛陽。
(三)北魏
孝文帝為劉昶出鎮彭城餞行并命群臣賦詩送別(皆佚), 《魏書》卷五九《劉昶傳》:“太和十八年,除使持節、都督吳越楚彭城諸軍事、大將軍,固辭,詔不許,又賜布千匹。及發,高祖親餞之,命百僚賦詩贈昶,又以其文集一部賜昶。”{33} 太和十八年(494),劉昶出鎮彭城,孝文帝為之餞行,并命群臣賦詩贈別,還以自己的文集贈劉昶,可見孝文帝對劉昶等平齊民文士的重視,群臣賦詩亦見是時朝臣詩歌唱和等文學活動之盛。
孝文帝為元楨任相州刺史餞行并命群臣賦詩(皆佚),《魏書》卷十九《景穆十二王傳·南安王楨》:“又以楨議定遷都,復封南安王,食邑一千戶。出為鎮北大將軍、相州刺史。高祖餞楨于華林都亭。詔曰:‘從祖南安,既之蕃任,將曠違千里,豫懷惘戀。然今者之集,雖曰分歧,實為曲宴,并可賦詩申意。射者可以觀德,不能賦詩者,可聽射也。當使武士彎弓,文人下筆。’高祖送楨于階下,流涕而別。”{34} 《魏書》卷七下《孝文帝紀下》:“太和十九年冬十月辛酉,前南安王楨復本封……二十年八月丁巳,南安王楨薨。”{35}太和十九年冬十月,景穆帝子南安王元楨出為相州刺史(治鄴縣,今河北臨漳縣鄴城鎮),出發前孝文帝在洛陽華林都亭為元楨餞行,詔群臣作送別詩。
袁翻、李琰、李神儁、王誦、王衍、裴敬憲《餞相州刺史中山王熙》(皆佚), 《魏書》卷一九下《景穆十二王傳·南安王楨》:“(元熙)起家秘書郎,延昌二年襲封,累遷兼將作大匠,拜太常少卿、給事黃門侍郎,尋轉光祿勛。時領軍于忠執政。熙,忠之婿也,故歲中驟遷。尋除平西將軍、東秦州刺史,進號安西將軍,秘書監。尋以本將軍授相州刺史。……始熙之鎮鄴也,知友才學之士袁翻、李琰、李神儁、王誦兄弟、裴敬憲等咸餞于河梁,賦詩告別。”{36} 《魏書》卷八五《文苑傳·裴敬憲》:“裴敬憲,字孝虞,河東聞喜人也。益州刺史宣第二子。少有志行,學博才清,撫訓諸弟,專以讀誦為業。淡于榮利,風氣俊遠,郡征功曹不就,諸府辟命,先進其弟,世人嘆美之。司州牧、高陽王雍舉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性和雅,未嘗失色于人。工隸草,解音律,五言之作,獨擅于時。名聲甚重,后進共宗慕之。中山王將之部,朝賢送于河梁,賦詩言別,皆以敬憲為最。其文不能贍逸,而有清麗之美。”{37} 元熙為南安王元楨孫,其父元英封中山王,元熙延昌二年(513)襲封中山王,此后授一系列官職,他出為相州刺史大約已是熙平、神龜間(516—519),元熙離開洛陽前往鄴城前,袁翻、李琰、李神儁、王誦及其弟衍、裴敬憲等為之餞行賦詩(皆佚),其中裴敬憲之作最佳。據《魏書》卷六九《袁翻傳》,陳郡袁翻為宋明帝時青州刺史沈文秀府主簿袁宣子,宣隨沈文秀投北魏,袁翻拜度支尚書。{38} 據《魏書》卷八二《李琰之傳》,李琰即李琰之,乃司空隴西李韶族弟,為秘書監。{39} 據《魏收》卷三九《李寶傳》,李神儁為李寶孫、李佐子,為李韶從弟(韶為李寶孫、李承子),為中書監、吏部尚書。{40} 據《魏書》卷六三《王肅傳》,王誦為瑯邪王肅長兄融之子,為給事黃門侍郎,王誦有弟太常卿衍{41},王誦尚寧陵公主,公主為元勰子、孝莊帝兄彭城王元劭之女(《王誦妻魏寧陵公主元氏墓志》){42},《王誦墓志》正由其弟王衍撰{43}。
(四)隋
孫萬壽《贈別》,《隋書》卷七六《孫萬壽傳》:“孫萬壽字仙期,信都武強人也。……高祖受禪,滕穆王引為文學,坐衣冠不整,配防江南。行軍總管宇文述召典軍書。萬壽本自書生,從容文雅,一旦從軍,郁郁不得志,為五言詩贈京邑知友。……后歸鄉里,十余年不得調。仁壽初,征拜豫章王長史,非其好也。王轉封于齊,即為齊王文學。當時諸王官屬多被夷滅,由是彌不自安,因謝病免。久之,授大理司直,卒于官,時年五十二。”{44}《隋書》卷一《高祖紀上》:“開皇元年二月乙亥,封皇弟邵國公慧(瓚)為滕王。”{45} 《隋書》卷二《高祖紀下》:“開皇十三年二月己卯,立皇孫暕為豫章王。”{46} 《隋書》卷三《煬帝紀上》:“大業二年六月壬子,進封豫章王暕為齊王。……三年九月壬申,以齊王暕為河南尹、開府儀同三司。”{47} 則開皇元年(581)孫萬壽為隋文帝弟滕王瓚文學,后配防江南,開皇九年平陳后,不得志而歸鄉里至仁壽元年(601)征為豫章王暕文學,是有十余年了。大業二年(606)豫章王轉封齊王,孫萬壽為其文學,齊王暕為隋煬帝子,為河南尹,孫萬壽隨之在洛陽。齊王暕受煬帝寵而驕縱,大約不久孫萬壽就謝病去職了。詩云:“昔我游云閣,及爾謬同官。高步參師友,長裾接綺紈。索居方十載,相思勞萬端。不言今夕遇,得盡故人歡。酒隨彭澤至,瑟即武城彈。高齋屏余熱,珍簟宿輕寒。葉落霜威重,蓂踈月色殘。將歸動離恨,彌傷行路難。”{48} 大約這位友人曾與孫萬壽為同僚,孫萬壽歸鄉十年對他多有思念,今在洛陽重逢,把酒盡歡,但又要分別了,特作詩贈別,結合詩中景致,大約作于大業三年秋冬之際。是時大約孫萬壽謝病辭齊王文學之職。
二、漢晉北朝洛陽送別詩統計與分析
現可知漢晉北朝時期洛陽有送別詩28首,現存22首,其中東漢4首,西晉17首,北魏6首(皆佚),隋代1首。作者有:應玚(2)、曹植(2)、張華(2)、牽秀、王濬、何劭、王玚、王贊、陸機(2)、孫楚、潘岳(2)、潘尼(3)、杜育、張載、袁翻、李琰、李神儁、王誦、王衍、裴敬憲、孫萬壽(兩首及以上者標出詩歌數,未標數字者即存詩1首,袁翻至裴敬憲諸人洛陽送別詩已佚)。
現存22首洛陽送別詩中四言詩8首,全作于西晉時期,20句以上的長篇2首,其中40句以上的長篇1首。四言送別詩占西晉送別詩約47%,而同時期四言贈答詩占贈答詩總數約55%,則贈答送別之作在西晉時期以四言詩為多,當時送別詩遠不如贈答詩多(西晉洛陽贈答詩現存約80首),且此期間送別詩還未完全獨立,有些送別詩以贈答的形式抒寫。現存22首洛陽送別詩中,應命而作者有8首,全為西晉時期所作,占西晉送別詩總數約47%。即便以22首為計數,亦達到36%,遠高于六朝建康應詔送別詩占送別詩總數的19%。8首中有6首是四言詩。基本結構是稱頌王朝、贊頌對方才德、描寫送別場景、抒發惜別等情感以點出送別之意。與當時繁盛的四言贈答詩結構有較多相似處,比如對王朝和對方才德的稱頌。由于要描寫送別場景,相對來說四言送別詩比四言贈答詩的景物描寫有較大增加。應命而作多為官樣文章,不一定是友朋間自然而真誠的送別,其中自然多采用雅正的四言體。西晉9首五言送別詩中,除了孫楚、張載之作及潘尼《送大將軍掾盧晏》僅剩殘句無以判斷外,僅有潘尼《送盧弋陽景宣》以送別為主要內容。這些亦可證當時送別詩還未完全獨立。潘尼之作對送別詩的獨立有推動性,但送別詩獨立的進程,為永嘉之亂、中原文士大都南渡所打斷,此后由六朝文士的創作實現了送別詩的成熟獨立。
西晉永寧、太安間陸云為成都王司馬穎僚屬,此期間鄴城贈答、送別之作短暫興盛,陸云應命在鄴城作有2首四言贈答詩,4首四言送別詩,4首中兩首詩題中有祖餞,兩首雖詩體看是贈,其實亦為送別,但不論點明祖餞還是以贈為餞,都以頌德為主,只是在結尾處提及離別的感傷和勸勉。結構與四言長篇贈答類似,只是在結尾處略提及有關離別的內容。北魏遷都洛陽前文學中心在都城平城,且當時文學尚不發達,主要繼承西晉余緒,贈答詩相對多些,該時段平城現可知有詩歌18首,現存8首,有3首是四言長篇贈答詩。送別詩1首是孝文帝為朝京師平城的冀州刺史咸陽王熙還冀州而餞行賦詩(已佚)。由于中原士族的南渡,當時洛陽文學已大幅衰落,該時段洛陽則幾無可知的送別詩。北魏遷都洛陽后,南北交流增多,南朝文學傳至北朝,孝文帝又仰慕南朝文化,北魏遷都洛陽后,現可知有多次群臣賦詩為朝臣外任地方官而送別,可見北魏洛陽送別詩有一定程度復興。魏分東西后,文學中心轉移到鄴城和長安,洛陽詩歌再次衰落。北齊時期鄴城現可知盧思道有兩首以贈答寫送別的詩作《贈司馬幼之南聘》《贈劉儀同西聘》,雖仍以贈為題,但已以送別為主要內容,雖數量不多,但在南北文學的交流中逐步推進北朝送別詩的成熟獨立。西魏北周都城長安因有南朝大家王褒、庾信的到來,而送別詩的創作有起色,他們將獨立的送別詩體裁帶到了長安。隋代以洛陽為東都,洛陽文學復興,南北文學交融,送別詩亦隨之復蘇。
三、余論
漢魏洛陽送別詩初步發展,詩中多表現對世積亂離的感慨,是梗概多氣的建安詩風的一部分。西晉崇雅正,四言詩泛濫,送別題材更多附屬于贈答、應詔題材,但此外已有部分詩歌寫友朋間送別,且詩中抒寫送別的語句增多。北魏都洛陽時的送別詩,多臣僚應命為某大臣餞別賦詩,這一方面是晉代祖餞應詔賦詩的繼承,另一方面孝文帝等元魏宗室仰慕南朝文化,南朝一些五言應詔餞別之作也會傳入北朝,對洛陽五言送別詩當有影響。當然大規模的群臣應詔賦詩還是對西晉崇雅正之風的繼承和北朝文化本身大氣氣象的顯現。南朝送別詩對北魏送別詩影響最大的似乎還是友朋間的送別,南朝有友朋送別而群體賦詩的,如永明九年(491)春謝朓亦隨隨王子隆前往荊州,沈約、虞炎、范云、王融、蕭琛、劉繪等為之餞別賦詩,袁翻、李琰、李神儁、王誦、王衍、裴敬憲等為相州刺史中山王熙餞行賦詩,或亦受這種文士間友朋送別群體賦詩的影響,雖然袁翻等詩皆佚,但可以想見他們猶如沈約等送別謝朓那樣,已是有意識創作專門的送別詩,當為五言詩,主旨是送別而非贈答,逐漸脫離贈答詩。隋代南北文化進一步交流,北朝文士亦能熟練創作獨立的送別詩,如孫萬壽《贈別》雖題中有“贈”字,但不是為贈答而作,也非為感懷世事而作,已是一首完整的送別詩,從兩人的友誼說起,接著抒發重逢歡聚之樂,最后寫離別之愁。
漢晉北朝洛陽送別詩中送詩19首,別詩3首,送詩占86%,六朝建康送別詩中送詩占76%,一方面送別活動中,送是主動行為,別者不論是否有人送,都要出發,既然送者是主動行為,自然送別活動中送者作詩多,此后的時代也是送詩遠多于別詩;另一方面應詔寫的送別詩幾乎是為大臣餞行時作,自然是送詩,這樣推高了送詩的數量,漢晉北朝應制送別詩比重高于六朝,當然其送詩比重會更高于六朝。留別詩是別者主動作的,一般不會應命作,別詩的增多也與送別詩逐漸真正成為獨立的詩歌文體相伴隨。
注釋:
① 陳壽撰、裴松之注:《三國志》,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4—36頁。
②⑧{21}{23} 蕭統編、李善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277—1278、1912、1280、1947頁。
③ 徐公持:《曹植年譜》,范子燁主編《中古作家年譜輯校》卷1,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127頁。
④⑤⑨{13}{14}{16}{22}{28}{29}{31}{32} 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1542、60—68、68—79、1543、1178、1763、1006、95、1615、1877、116頁。
⑥{18}{25} 陸侃如:《中古文學系年》,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671、754、759頁。
⑦{11}{12}{15}{19}{30} 歐陽詢撰、汪紹楹點校:《藝文類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16、518、715、516、516、516頁。
⑩ 詳見陸路:《漢晉河淮詩考述》,《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
{17} 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水經注校證》,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40頁。
{20} 俞士玲:《陸機陸云年譜》,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06頁。
{24}{26} 劉義慶著、劉孝標注、余嘉錫箋疏、周祖謨等整理:《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601—602、580—581頁。
{27} 許敬宗編、羅國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3頁。
{33}{34}{35}{36}{37}{38}{39}{40}{41} 魏收:《魏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310、494、178—180、502—503、1870—1871、1536—1544、1797、896、1412—1413頁。
{42}{43} 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線裝書局2008年版,第4冊第139頁、第6冊第216頁。
{44}{45}{46}{47} 魏徵等:《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1735—1736、14—36、38、66—70頁。
{48} 李昉等:《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1455頁。
作者簡介:陸路,河南省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流寓文化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河南信陽,464000。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