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掃落葉的人（組詩）

歐陽健子

一個人就是一棵樹

一片葉子落下來

一陣風也應聲落地

樹上多余的一點空白

全部堆滿在地上

一棵千年銀杏

打開塵封的歷史

樹上生活過落葉

都是時間之樹的孩子

最后一片葉子落下時

光禿禿的枯樹成為時間的遺址

從中挖掘出：

陽光。月色。風雪。

閃電。雷雨。鳥窩。

甚至會發現花朵的痕跡

和果實的身影

一棵百年老樹就是一位百歲老人

枝葉上布滿少年。青春。愛情。兒女

落下的是蒼老。疾病。孤獨。白發。慈愛

沒有人一輩子沒有依靠過一棵大樹

人和樹達到某種契合：

樹人與樹木何止百年與十年

一棵樹倒在大地上

枯而不死，死而不朽

而一個人，最終回到土地里

死而后已，死而無憾

琴 聲

一把琴。橫立舞臺中央

十指之下，高山流水

一雙眼睛。望穿秋水

琴聲悠揚

春風拂過湖面

一萬匹白馬踏過草地

一夜春雨喚醒桃花

撫琴之人長發及腰

一把琴

就是一個世界

就是一個人把握這個世界的

有力武器

琴聲從內心發出。一瀉千里

足以讓所有的音樂無比生動

即使是四面楚歌

或是十面埋伏

也能春色無邊

打掃落葉的人

打掃落葉的人

將一排銀杏的落葉

掃成一堆

將秋天和時間堆成黃金

打掃落葉的老人

要為一場大雪

掃出空間

掃落葉的老人

有時順手攏一下白發

掃落的秋天

一下子就爬滿了頭

打掃落葉的環衛工人

把根留在很遠的村莊

自己最后成為一片落葉

重新回到鄉下的雪地

回到一群莊稼的根部

賣毛桃的小女孩

下班路上

騎車途經一處拐角

在一棵香樟樹蔭下

地上擺著一籮筐野生毛桃

旁邊的小女孩在幫奶奶叫賣

我停車駐足。

挑選。過秤。微信支付。嘮家常

十幾歲的小女孩暑假每天如此

幫奶奶賣菜。身邊總揣著本書

沒人的時候就低頭看看

小臉曬得通紅，像朵桃花

野生的毛桃

帶著詩經里的泥土

拿出一顆青白泛紅的毛桃

咬一口，我就靠近樸素的村莊

就靠近桃園的核心

就觸摸到明年的春風

白雪外賣

大雪，夾帶著鵝毛

一寸一寸地飄落

很厚的雪，淹沒半截摩托輪胎

我渴望這厚厚的雪是一床棉被

把溫度從手腳往心里一點點暖和

小區。高樓。第七幢十五層

兩扇窗戶。亮著燈火

像兩床雪白的棉被

那是我需要準時到達的兩個目標

雪，將深夜的黑色染白

快餐。街燈。車輪。頭盔。

前兩樣東西是溫暖的

后面兩樣則被寒冷的雪花包裹著

今夜，屬于白雪，更屬于

我和窗戶里的兩張饑餓的嘴巴

我原諒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是無辜的

它注定今夜乘風而來

讓這個世界變得潔白而寂靜

我由此對它有極高的比喻

今夜，只有地上的車輪雪印

被白雪和街燈照得深刻

這條路，像時鐘上最長的秒針

一下一下指向高樓上等候的眼睛

責任編輯 老 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