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個“壞女孩”

陸春燕 安小燕

摘要：一名高三女生因“學習壓力很大，幾乎睡不著”前來輔導，心理教師了解了其內心困擾和成長經歷后，通過空椅子技術、角色扮演技術、果斷性訓練、意象對話等，幫助來訪學生擺脫自我隔離，勇敢地表達自己，加強人際覺察，重構良好的親子關系、同伴關系及自我關系，使來訪學生的問題和困擾得以解決，回歸正常的學習和生活。

關鍵詞：心理沖突;親子關系;空椅子技術;角色扮演;果斷性訓練;意象對話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1-2684（2022）21-0045-03

一、個案概況

新學期開學的某個周一上午，學生W和同桌結伴來找我，希望和我聊聊天。由于我當時正在忙課題申報的一些事情，便告訴她們周二以后再來找我。兩天后的午自習時間，W和同桌如約而至。

W說自己“學習壓力很大，幾乎睡不著”。這個我能理解，高三的學業壓力確實很大，如果不存在器質性問題，所有的睡眠問題一般都是心理問題導致的。W說話細聲細氣，和她高高大大、圓圓胖胖的身形很不相符，好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壓制著。

我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心情特別不好？我感覺你有點兒壓抑自己。”

聽了我的話，W哭了出來，哭了許久，哭完說每天晚上睡不著時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小聲哭，有心事不想跟爸媽講，也不敢跟同學說……

我試著問她：“和班里同學相處得怎么樣？”

這個問題像引爆導火線的火苗一樣，W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講述她和某位同學的故事。她說班上有位同學似乎處處針對自己，為此心里很不舒服，一見到這個同學就害怕、膽怯、擔心、恐懼，甚至條件反射似地流眼淚，無法控制。W在講述的過程中情緒激動，哭得很厲害，我默默陪著她，不時地遞給她紙巾。第一次輔導就這樣結束了。

在后續的輔導中，我陸續了解到了更多關于W的成長故事。她講到自己小時候被欺凌的經歷，講到父母和弟弟……很多故事零零碎碎的，就像是被打亂的拼圖，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二、個案分析

講到與同學的人際互動時，W一直在強調，她對每個人都“特別好”，可是最后總感覺自己被辜負。她說：“別人對我不好甚至欺負我時，我反而會加倍地對對方好，希望以此來化解雙方之間可能存在的誤會，或者能讓對方不要再時時刻刻處處針對我。”

也許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點之一。當W遭到別人有意或無意的“不合理對待”時，她一律選擇放低自己，遷就別人。這是心理學上提到的 “示弱攻擊”。換言之，她所說的對別人的“好”并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選擇，也不是真正意義上一笑而過的接納或寬容，只是討好或偽裝，以此為手段來尋求自我保護與自我隔離。

在講到自己的成長經歷時，W說，父母之間的關系非常融洽，很少發生爭執。可是當她因被別的小孩欺負而向父母尋求幫助的時候，父母卻告訴她“忍忍算了”，并未給予她必要的支持與幫助。

這樣的親子關系是比較薄弱的。父母關系融洽本身沒有問題，問題是，彼此相愛的父母并不意味著一定能給孩子足夠的信任感和安全感。W回望那個無助的自己時，對父母是有怨念的。可是被父母關愛的孩子，怎么能夠對父母有怨念呢？她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只能認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而苛責自己，時間長了便轉化成為自我攻擊，把自己變成了受害者。

W的家人之間溝通模式單一，缺乏供孩子學習處理沖突的樣本，所以W遇到問題時常常會無所適從。遇到沖突情境時，W不理會、不關注的 “物理隔離”方式多少會起到一些效果，然而一味忍讓，會讓對方失去敬畏無所顧忌，同時也讓她失去立場和底線。當父母期望的自己和現實中的自我期望相背離時，心理沖突持續存在，必然導致持續的自我壓抑。這種力量不會憑空消失，只能以其他方式呈現出來，所以W總覺得“有人針對自己”及“失眠，條件反射一樣地流眼淚”就很容易理解了。

三、輔導過程

幾乎在每一次輔導中，W都會對我說這樣一句話：“我要是個壞女孩就好了，就不會有這么多煩惱了。”

我問：“你口中的‘壞女孩’到底是什么樣的？”

她沉默良久之后，給出了答案：“‘壞女孩’潑辣又膽大，無所顧忌，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是像我一樣總是害怕出錯，總要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己乖乖女的形象……”

聽完這些話，我忽然弄清了W總讓我感覺不夠“舒展”的原因所在。她口中的“壞女孩”，不是言行粗魯的女孩，也不是道德品質敗壞的女孩，而是能勇敢地做自己，勇敢維護自我的有生機、有生命張力的女孩，這些品質正是她所向往和追求的。梳理清楚W心理問題的內在邏輯之后，我頭腦中逐漸形成了清晰的輔導目標與輔導方案。

（一）建立良好的輔導關系

關系是心靈痊愈的基礎，尊重、平等、接納、關愛的輔導關系是輔導效果的有力保證。心理教師對來訪學生的接納、關心，以及富有同理心的回應和反饋，可以使其毫無顧忌地敞開心扉、暢所欲言。在后續輔導中，我主要運用以下幾種方法，幫助W梳理、解決心理困擾。

（二）引導宣泄，疏通情緒

每次面對W時，我總會有種被“捆綁”的感覺，總感覺自己不夠“舒展”。其實，心理教師的自我覺察是對來訪學生狀態的一種直覺反饋。W每次哭泣時，我都只是靜靜地遞給她紙巾，輕拍她的肩膀，沒有阻止她，沒有催促她，讓她把郁結于心的情緒宣泄出來，幫助她疏通情緒，以便更清晰地覺知自己內在的、更深層次的心理期望與心理需要。

我引導W在哭泣中聆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讓她意識到自己也許是柔軟的，甚至有些懦弱。她對“壞女孩”的渴望一直在提示她，其實她對自己有“強硬一點、果斷一點”的心理期望。只有讓來訪學生對自己內在的心理需求與心理期望有更深刻、更敏銳的自我覺察，才能觸發來訪學生觀察自己、了解自己、接受自己的心理動力與心理能量，才能促使其做出更多有益的嘗試與調整，成為更好的自己。

（三）使用意象對話技術，修復內在心理沖突

意象對話是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動力學理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一技術創造性地吸取了夢的心理分析技術、催眠技術，以及人本心理學、東方文化中的心理學思想等。它通過引導來訪者想象，了解來訪者的潛意識心理沖突，對其潛意識中的意象進行修改，從而達到輔導效果。

在本案例的輔導中，我通過對話與意象設置，引導W去擁抱自己的內在小孩，讓她成為自我心理能量的源泉。當W在輕柔寧靜的音樂聲中慢慢閉上眼睛，跟隨我的語言引導，想象并置身于意象化場景中時，我問她：“當你跟那位處處針對你的同學在一起時，你想起了誰，想起了什么？如果你能穿越回去，遇見三年級那個未能被同學友好對待的自己，你想對她說點兒什么，想為她做點兒什么？”

W在這個練習中淚水漣漣，又哭又笑，情緒非常激動。我引導她慢慢放松下來、平靜下來，并告訴她：“勇敢一點兒，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保護自己。你快18歲了，即將成年，你有能力保護自己……”我通過正向語言引導修復她內在的自我能量，使她放下心結，與自己和解，促進自我成長。

（四）利用空椅子技術，與父母達成和解

W雖然對父母的態度是恭敬的，但恭敬而不親密。在空椅子練習過程中，我鼓勵她打開心扉，用心體驗、誠實表達自我的感受，把自己想對父母說的話盡可能清晰、完整地表達出來，想象父母會作何反應，然后去印證父母的反應和自己的預期之間有怎樣的差異。W開始做這個練習時很抗拒，她甚至不敢面對空椅子做練習，我只好先讓她背對著椅子練習，然后逐步調整練習過程與對話內容。

我鼓勵W嘗試與父母進行一些較深層次的話題交流，例如，與父母交流對同一新聞事件的態度、看法等，并注意覺察雙方觀點、立場不一致時，父母的反應和自己的想法，父母會不會因此收回對她的關愛？顯然不是。借此練習，W慢慢感受、體會到做“乖乖女”并不意味著總要順從父母的意愿而喪失自我，甚至做出違心的選擇。我鼓勵她在現實中和父母說說自己的職業規劃和職業價值觀念等，多聽聽父母的建議，也談談自己的設想。同時告訴她，要允許自己犯錯，也要允許父母犯錯，這樣彼此之間的關系才會真正親密、融洽起來。

（五）采用角色扮演技術，加強人際覺察

W對周圍同學的行為反饋和自我感受是真實的嗎？我詢問陪同W前來的W的同桌，同桌說，同學們其實對W挺友善的，并非像W口中所說的那樣“處處針對她”，這說明W對同學之間人際互動的感受是有誤差甚至是有偏見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引導W與同桌一起進行角色扮演訓練，合并進行同理心練習。在角色扮演中，我讓W和同桌互換角色，引導W通過同桌的反饋來了解自己和同學的真實心意，對他人的心理、行為反應有更全面、更合理的覺察。W逐漸領悟到，每個人在心理需要、心理期待等方面是不一樣的，對這種合情合理的差異性，很長時間內W把它解讀為“有同學總是針對自己”，其實只是自己誤解了同學。之后，我運用以冰山理論為基礎的同理心練習，讓W更深入地了解并體會觀點、情緒、需要、態度、興趣、價值觀等存在于人際交互背后更深層次的、不同的心理架構。

（六）開展果斷性訓練，學會說“不”

我通過設置層次遞進、難度逐步升級的生活場景，幫助W學會拒絕他人不合理的要求，建立邊界意識，防止他人無限制的“侵入與侵犯”。例如，同學向她借自己非常喜歡而且沒有看完的課外書，這種情形如何處理？再如，去文具店買文具老板少找了零錢怎么處理？等等。總之，我將生活中的一些場景匯集在一起，通過討論、澄清、引導表達等方式，使W逐漸建立起邊界意識，學會不被別人的情緒左右，培養自信心和自尊心，消除“受害者思維”。

四、輔導效果

受多方因素影響，這個案例輔導持續時間比較長，在輔導過程中出現多次反復，輔導方案在區未成年人健康成長指導中心專家組的督導下，經過不斷修正和調整，最終取得了較好的輔導效果。

高考結束后，W悄悄來到我的辦公室，遞給我一封信，還有若干棒棒糖和巧克力。她給我鞠了個躬，認真地說：“謝謝老師在最黑暗的日子里給予我的陪伴和支持。”她還說她希望自己也能成為像我一樣的人，去幫助更多的孩子成為最好的自己。

高考放榜后，她憑借不錯的分數實現了自己的愿望，成為國內某知名師范大學的一名學生。

五、輔導反思

第一，作為學校心理教師，如何處理已有的輔導設置與輔導時間之間的矛盾？比如通常一次輔導的時長是一個小時左右，與W的前幾次談話都超過了一個小時，這個時候是選擇結束談話，還是繼續輔導？如果來訪學生正處在情緒宣泄態勢下，我想還是多些時間支持吧！畢竟宣泄是一種儀式，更是情緒的流動，中途中斷很可能會影響咨訪關系的建立，影響后期談話的開放性及輔導效果。

第二，關于父母教養方式和孩子安全感的建立。在沖突場景中怎樣避免孩子形成受害者思維方式，同時能兼顧合理的安全感？完美父母其實是不存在的，在孩子向父母求助之后，如果父母當時的回應不合理時該怎樣補救？我認為父母應第一時間道歉，避免求而不助的場景重現，如此才能重建親子之間的真實互動與互信。

第三，在家庭和學校里，怎樣才能為青少年創設更加豐富的人際情境，讓他們有學習的樣例和榜樣，在實踐中提升處理人際沖突的技能？這一問題值得深思。

參考文獻

[1]朱建軍，孫新蘭. 意象對話技術[J]. 中國心理衛生雜志，1998（5）：316-317.

編輯/于 洪 終校/石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