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瑞
隨著數字化技術的發展與應用,數字閱讀逐漸滲透至人民群眾文化生活的各個方面[1]。網絡文學作為根植于技術與媒介的新興文學形態,被認為是“數字閱讀的重要指向”“數字內容平臺建設的核心競爭力”[2]。自20世紀90年代網絡文學初現雛形以來,關于其內涵的探討與爭議從未休止。不同于西方學者[3——4]重點關注文本性質、敘事機制、技術流轉的視角,國內學者[5——6]傾向于從媒介環境、載體形式等角度界定網絡文學的概念與內涵。當前與多數學者認知最為相符的觀點為:網絡文學是以數字化手段生產、數字化形式傳播的原創文學作品。這類觀點將媒介載體等多要素的變化相統一,擴展了網絡文學的定義視角與討論空間。總的來看,網絡文學尚不存在統一的定義,其內涵隨著實踐發展得以不斷豐富與完善。
網絡文學概念與內涵的演變與其自身的發展歷程密不可分。我國網絡文學起步較晚,具有明顯的階段性變化特征,因此學界多以時間區間的形式總結我國網絡文學的發展歷程[7],[8]4-7。2002年以前,網絡文學處于無商業浸染、無資本裹挾的純天然狀態,這一階段被稱為網絡文學的“萌芽期”。2003——2008年,網絡文學邁入“轉型期”,逐步形成穩定的商業模式與有效的盈利機制,開啟市場化新階段。2009年至今是網絡文學發展成熟期,網絡文學行業表現出網站數量快速增長、受眾規模日益擴大、作品內容不斷創新的全新態勢。
伴隨著網絡文學的階段化發展歷程,網絡文學研究也經歷了“簡單批評——理論突破——指導實踐”的重點轉變。其中,網絡文學的特征與功能是指導實踐類研究所關注的重點。看好網絡文學發展前景的學界、業界人士多從以下幾方面總結其效用與價值[9——11]:①解放文學生產,使網絡文學創作主體趨于廣泛化、多元化,使生產力與生產效率得以提高;②促成雙向互動,使網絡文學的話語空間更開放廣闊,實現作者與讀者之間更緊密的關聯與互動;③聯動場域發展,即網絡文學重組了多個子場域結構,其變化對場域資本與慣習產生關聯作用;④衍生增值開發,即網絡文學通過跨媒介手段,實現原作品的“升級”或“重塑”,轉化媒介優勢進行產品變現增值。
總的來看,國內的網絡文學研究持續升溫。通過中國知網數據庫檢索發現,自2000年至2021年年底,網絡文學主題論文達7981篇,且數量逐年走高,研究熱點集中于網絡文學本體問題、網絡文學出版問題、網絡文學產業與消費、網絡文學評價與批評等方向[12]。梳理學術界二十余年來關于網絡文學的研究成果,有助于更系統地認識網絡文學,準確把握其發展走向,更好地滿足面向數字化、現代化的時代要求,彌補當前的短板與不足,也為未來的數字出版等主題研究提供參考與支持。
網絡文學作為全新的文學形態,在文學核心要素即文本內容、文化語境與文學本體三個維度上與傳統文學存在明顯區別。有關網絡文學的學理闡釋表現出鮮明的人文性、審美性,較為重視網絡文學本身的美學表達[8]27,本文基于美學視角討論以下問題:文本內容在敘事或組合等方面發生了什么變化?當前的文化生態與文化語境對網絡文學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網絡文學本體如何存在并發揮實際價值?
文本內容是文學道德價值與審美價值的承載與依托,傳統文學強調“文以載道”,而網絡文學更傾向于“寓教于樂”[13]。從文本內容性質與形式上看,網絡文學具備區別于傳統文學的超文本、多媒體等特征,不僅顛覆了固化的表達形式與邏輯要義,而且凝聚了網絡社群的集體共識與精神訴求,以立體的符號工具、獨到的聚焦視角(如女性主義等)、多元的題材與體裁(如網絡小說等)展現通俗反叛的鮮明特色[14]。雅俗共賞的文本內容有助于使不斷變化的受眾偏好與市場供需達成某種程度的共振,但在實際運作過程中卻容易出現內容同質化等問題。
從文本內容敘事上看,網絡文學以“數字敘事”的方法將文本內容呈現給受眾[15],其敘事資源、敘事動因、敘事流程、敘事制度四大組件[16]91構成基于作品的穩定敘事系統。其中,敘事資源是系統運作的基礎,表現為文學作品的靈感來源,如中國傳統文化、西方工業文明等;敘事動因是系統流轉的動力,與寫手的寫作動機及讀者的閱讀動機緊密相關[16]92-93;在敘事流程中,讀者參與情感投入并為敘事消費,寫手加強社群維護并使敘事完整,平臺則為二者的互動提供環境支持與維護保障;敘事制度與網絡文學產業不可分割,在此不作細解。敘事系統呈現出的跨媒介、表象化等特征,對網絡文本構型來說是一種積極的實踐,帶來了文學內容形態的全新轉變。
有學者曾指出,當前的文學生態在內部元素與外部構成上都發生了變動[17],其原因之一是文學語境的普泛化改變了實踐的存在方式[18]。不同于強調情景的口頭文學與注重結構的書面文學,網絡文學從起源上看更接近文化“地氣”,從語言上看更包容“雜語”共生,這是多元文化語境發揮指向作用的結果。
第一,區別于精英文化,大眾與商業文化語境為網絡原住民及新用戶提供了平等參與文學“狂歡”的機會,使創作自由意識在社會各階層實現全面覺醒[19];同時也使利益追求逐漸成為“狂歡”目的,經濟資本與文化資本相互制衡,商品邏輯與藝術審美形成對抗。
第二,媒介與信息文化語境的擴張以變革與融合的勢頭拓寬了網絡文學的傳播路徑,一舉顛覆了傳統文學紙質流傳的壟斷地位。視聽媒介等載體的興起也同步推動了網絡文學內容的再生產[20],使文本的欣賞性與可讀性得以增強。
第三,秉承哲學基礎上后現代主義對個體差異與自由解放[21]的主張,后現代文化語境一方面注重以文學詮釋欲望,以感官化手段展現娛樂性特質,使虛擬空間中的個體實現平面寫作與情緒宣泄;另一方面凸顯網絡文學表達的去崇高化,使網絡文學在自由與開放中走向互動與完整[22]。
本體論學說自17世紀問世以來,致力于回答世界“如何存在”與“為何存在”的問題。認識網絡文學本體,并非采用“研究對象說”或“研究內容說”此類單一的觀點理解,而需立足哲學等多元視角厘清網絡文學的存在形態與實在意義,歐陽友權將其升華總結為網絡文學的“存在方式”與“本體價值”[23],[24]2。
沿用這種觀點,“存在方式”著力解決“如何存在”的問題[24]21,可被總結為:①技術環境下的轉型擴張,即網絡文學生產與傳播的技術基礎持續深厚,使文學由傳統的紙質化、口語化走向電子化、網絡化;②媒介支持下的敘事狂歡,即媒介融合較好地滿足了網絡文學敘事與交互的需求,使真實表達與感性發聲的空間得到自由保障;③虛擬世界中的邊緣限定,即網絡文學藝術場域內的表達與發聲,仍受到一定規則的限制與約束;④全景敞視中的存在蛻變,即“電子烏托邦”的鑄就刷新了文學存在形式,網絡文學也在電子化呈現中走向演進與革新。
“本體價值”則對應“為何存在”[24]111,與上文關于文化語境的總結形成呼應。網絡文學本體不僅在后現代文化語境中關聯社會環境的氛圍作用,在大眾與商業文化語境中展現文學的民間立場,還通過知識譜系和信息體制的創新解構文學范式,通過文學體驗與技術祛魅的方法回溯藝術原道,通過意蘊激發與精神承載的道義生成文化圖騰[24]20。在文學新生態語境下,網絡文學的本體價值是其更應突出的責任與作用。
網絡文學的發展繁榮直接影響并推動了網絡文學出版研究進程[25]。不同于其他出版業態,網絡文學出版在主體圖像、行為信息等方面具有鮮明的個性特色,使研究焦點從“文學+藝術”轉向“技術+媒介”。故發端于此,本文從融合視角討論以下問題:各出版主體在什么維度上發揮作用?出版活動在媒介與技術加持的背景下實現了怎樣的融合發展?出版互動蘊含著什么樣的循環邏輯?
與傳統文學出版相比,網絡文學出版在主體作用與運行機制等方面展現出互動性強、即時效率高的優勢。寫手、編輯、受眾等不同主體在出版過程的各環節中發揮不同程度的重要作用,他們相互關聯又各自為營,使網絡文學出版生機勃勃,各類優秀作品層出不窮。
在出版上游,趨于年輕化、品牌化、多元化[26]的寫手主導著網絡文學的創作,這是網絡文學出版的底層基礎。以興趣愛好為創作緣由的寫手往往不主動追求利益分配。但對渴望資本成果的寫手來說,較低的準入門檻與較高的利益誘惑可能驅動其謀求作品的多元出版方向。通過個體抗爭等策略[27],寫手們會努力尋求個體意愿與平臺要求之間的平衡,以完成符合讀者與編輯要求的高質量作品。
在出版中端,編輯擁有掌控網絡文學運營的話語權。一端引導作者,即寫手,在提出寫作建議、把關內容質量的基礎上,以專業視角洞察作品的“出版潛力”,成為網絡文學的“經紀人”[28];另一端對話讀者,即受眾,掌握出版市場動向與需求偏好,從讀者的期待視野[29]中,保障并放大作品現在及未來的出版價值。有學者認為當下編輯的作用正在被弱化,但從網絡文學出版的視角看,編輯的地位很難被完全替代。
在出版末端,即網絡文學出版的最終指向,受眾決定網絡文學的消費。作為文化消費者,讀者主動反饋意見并與作者、編輯形成互動,以保障出版活動順利進行,同時,對文化普及與出版再生產形成重要的推動力。讀者的介入為出版機制內部提供了接力[30],生產聯通消費,文本與效益串聯。在由參與者到主導者的角色轉化中,多樣化的受眾群體為網絡文學出版的良性發展注入新的活力與動能。
此外,隨著技術深入發展,網絡文學出版機制中逐漸涌現出具備強生命力和高創造力的新出版主體:摒棄以“人”為引擎的傳統思路,新主體多為人工智能[31]84等技術力量[32],用以賦能出版實現轉變升級。但在這一過程中,容易出現出版活動社會性弱化、傳統主體技術性失業等不可控風險[31]86。因此,在以人為本的前提下完善高效開放的出版機制,形成出版主體的協同與共贏,是網絡文學出版面對的恒久命題。
2020年6月,國家新聞出版署印發《關于進一步加強網絡文學出版管理的通知》,提出規范網絡文學行業秩序、推動網絡文學出版活動健康發展與高質量發展的意識導向。就目前的網絡文學出版活動方式而言,主要可被概括為三種活動方式:數字化出版(網絡出版)、實體化出版(紙質出版)與跨媒介出版[33]。
網絡文學數字化出版是最為常見的出版形式,與用戶在線閱讀緊密相連。數字化出版無需依靠出版商、出版社等機構作為中介,以付費閱讀制度為主要獲利形式。在某種程度上,數字化出版幾乎等同于網絡文學寫作發表本身[34]。而實體化出版是作者延伸作品價值、實現受眾推廣的重要選擇,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作品得到了文化環境與消費市場的認可[35]。此外,網絡文學在創作形態上的深度開發拓寬了跨媒介出版的形式[36],根據適配程度的差異,部分網絡文學作品從數字文本與紙質文本轉化為影視劇本、動漫腳本、游戲世界觀、實體周邊等多種形態。跨媒介出版使文學作品的衍生價值得到進一步開發,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識產權)成為出版活動關注的焦點。但是,跨媒介出版的不穩定性也帶來轉化成本高、知識產權不清晰等新挑戰[37],需要形成科學規范的體系或指南予以約束與指導。
近年來,“自出版”“眾籌出版”等新興出版活動也紛紛進入大眾視野,但都僅在出版投資方等外部因素產生變化,內部運作模式并未跳脫上述三大類出版活動的限制。全民閱讀時代,國家已意識到加強網絡文學出版宏觀管理的必要性,網絡文學出版活動也必須在品質與數量的博弈中,承擔起深耕融合發展、優先社會效益的責任。
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生態多指環境與狀態的綜合[38]。在數字出版生態研究中,學者們多從技術環境與文化狀態的共生角度出發,分析相關業態的系統構成與機制作用[39]。在網絡文學出版生態中,各出版主體與出版活動代表著生態系統中的種群圖景,彰顯了中觀視角下的生態群體性,而對生態環境(生態空間)與生態功能(生態動能)的研究則是宏觀視角下對生態功能性的觀照[40]。
媒介融合與技術創新是網絡文學出版生態中持續代謝并發揮作用的環境向度。從社會文化的角度看,網絡文學出版正是通過媒介溝通與技術交流,才能在高度數字化、平臺化、集成化的環境中實現組織、產品、市場等要素的契合式發展與創新性衍生。網絡文學生態空間也由此形成二維的雙體系結構:一是“出版+”,即通過拓展文學作品出版的形態,使其承載數字閱讀、流量變現、知識服務等多重功能;二是“文化+”,從孤立的個體發展走向共生的協同發展,既實現內部主體與環境的雙向依存,還與外部生態進行交流溝通與創新共享。二維雙體系結構是網絡文學出版生態空間的突出表現,昭示了其具備基于技術環境變化而適應調整的特質。
生態動能則是網絡文學出版運作的驅動力。整體來看,資本、文化已逐漸成為網絡文學出版生態場的核心動能來源,資本關聯消費,文化推動傳播,二者在博弈中不斷優化動能要素的配置與應用,使網絡文學出版處于秩序化構型之下。一方面,網絡文學出版資本介入程度日益加深,物質獎賞與鼓勵使資本運作功能被放大,市場需求與潛在利益使內容生產與出版在全生態環境中得以持續運轉。另一方面,網絡文學出版并未抹除文化繼承與傳播的時代“底色”,出版自身具有的意識形態屬性與文化屬性也使其必須堅持為人民創作、為時代明德的初心與使命,這也是開創網絡文學出版新生態、新境界的重要動能來源之一。
隨著數字出版與數字業態持續發展壯大,我國對網絡文學出版生態的管理實踐還存在統籌程度不高、法規體系有待完善、共同體認知缺失、經濟與文化供給失衡等問題,需要加快生態管理研究進程,以推動出版生態更和諧、更穩定地向前發展[41]。
網絡文學產業化發源于其“轉型期”,其標志為2003年頭部原創網絡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成功建立起“VIP付費閱讀”模式。邁入成熟期后,網絡文學產業走向興盛,針對性的研究成果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基于全局視角,本文梳理已有成果并試圖回答以下問題:網絡文學產業由何種要素構成?要素間存在什么關系?網絡文學產業以何種模式穩定經營?網絡文學產業鏈內部以什么結構持續運作并創造價值?
張建友等[42]將內容、渠道和用戶概括為數字閱讀產業的主要構成要素。網絡文學產業作為數字閱讀產業的孿生環節,是文化產業的關鍵組成部分,發展二十多年來呈現出規模持續擴大、資本競爭加劇、敘事多維探索等特征,作品、平臺及受眾相應成為產業核心要素。作品對應內容,受眾對應用戶,前文已作詳盡解釋。而平臺關聯渠道,在網絡文學產業中主要指網絡文學網站,這也是網絡文學生產與出版的市場主體。
網絡文學網站被認為是數字閱讀中不可或缺的網絡節點,是網絡文學的具體承載[43],在多年的發展過程中主要自發演化為專業性與非專業性兩類。但是近些年來,網絡文學網站呈現出新的多元發展趨勢:一是向多終端拓展,適應受眾閱讀習慣的變化,在PC端網站外開拓配套移動端平臺;二是向版權核心發力,順應“內容為王”的發展浪潮,將運營的核心放在知識產權的深度開發上,推動優質原創內容資源的融合與集成;三是向主流文化靠攏,整合傳統文學資源,尋求內在底蘊與思想的提升。然而,在實際發展過程中,網絡文學網站普遍存在品牌特色難突出、作品質量難保證、版權溝通難落實等問題,需要進一步規范品牌運營、拓展平臺寬度,嚴格審編制度、完善內容生態,重構商業邏輯、實現價值增值。[44]
除總體發展的視角之外,部分學者也見微知著,從個體視角深入分析網絡文學網站:外在維度上,以網站本體為對象,討論起點中文網等專業網站的元素設計、信息組織等構成要素;內在維度上,從已有理論出發,對網絡文學網站的內部運行機制及模式進行探索,如以依戀理論研究網絡文學網站的顧客忠誠形成機理[45],以價值鏈理論分析網站盈利模式[46]等。總的來看,網絡文學網站將作品與受眾連接起來,使各要素的聯系更加緊密、產業價值循環更加復雜。
作為新興的文化產業或稱數字內容產業,網絡文學正逐漸形成與需求貼合、與實踐契合的特色產業模式。這是網絡文學市場針對增長過快而導致的“流量見頂”問題[47]所作出的自我調整。近年來有關網絡文學產業模式的理論研究也隨之深化,從對基本運作模式與產業盈利模式的探討,發展至對全版權運營模式的開發與總結。
從基本運作模式上看,網絡文學市場并未摒棄傳統思路,仍以線上發布與線下實體出版為主。線上發布模式又可分為兩個服務向度[48]——這也決定了網絡文學文本內容敘事的制度走向:一是服務讀者,持續推出或轉載免費文學作品,形成各類文學頻道或文學庫以拓寬受眾面并形成潛在效益;二是服務平臺,推行在線付費閱讀模式,通過線上支付解鎖隱藏或加密內容,刺激文化消費并保障運作穩定。線下實體出版模式實際是原始版權的再利用,早些年的“榕樹下”“幻劍書盟”等網站均將線下實體出版作為產業化的最優模式[49],但近年來這種模式日趨式微,原始版權不再局限于出版實體書,轉向影視改編等多元方向發展。
從產業盈利模式上看,由于網絡文學產業的可塑性,盈利模式同樣呈多元化發展趨勢。與付費閱讀相對應,網絡文學產業可形成會員體系以增加收入來源;與線下實體出版相對應,網絡文學產業可進行版權的多維運營,通過影視改編等形式實現價值增值與市場融合。此外,電商鏈接與廣告、資本聯姻等傳統盈利模式也未曾消弭,時至今日仍然是網絡文學產業營收的重要組成。
無論落點是產業運作模式還是盈利模式,網絡文學都是研究的出發點與基點。作為文學價值的最大體現,版權自然而然地成為產業運營的關鍵,全版權運營模式的出現昭示著以版權為核心的產業一體化趨勢,為產業發展帶來了新的契機。[50]學界認為,全版權運營意在面向全用戶、全平臺進行IP價值的挖掘,確保知識產權價值在泛娛樂生態中得到全方位開發[51]。總的來看,全版權運營是內容、渠道與營銷多重布局的結果,但在差異化的實踐過程中呈現出不同的重點方向,如騰訊文學著重影視版權改編,開拓明星IP價值,結合本家社交優勢加強互動與宣傳[52];閱文集團則著重網文出海,推進跨界合作[53]。
產業鏈是描繪產業分工與供需的圖譜,是產業發展的基礎。有學者[54]從產業實踐出發,認為網絡文學產業鏈是以網絡文學產業為核心而構筑的連接寫手等多主體、運營內容與版權的產業形態。也有學者[55]從產業模式入手,認為網絡文學產業鏈是依托全版權運營而建設的以版權為核心的商業價值關系。盡管尚未形成統一、明確的定義,但無疑,網絡文學產業鏈離不開作為核心的網絡文學作品,離不開作為唯一指向的用戶受眾,也離不開內容整合與價值開發這一運作過程。
在網絡文學產業鏈中,網絡文學作品位于上游環節,圍繞網絡文學創作這一核心,從作者撰寫到網站或客戶端發布,再到用戶接受,主要目的是滿足用戶底層需求——閱讀。這是產業鏈中最常見、最普遍的橫向一體化結構。在產業鏈的中游環節,以實體出版、移動出版、海外出版等為代表的網絡文學出版成為關鍵,這是在內容整合基礎上的發散式運作,被認為是產業鏈的縱向一體化。而產業鏈下游環節以版權開發為主題,突出對網絡文學的改編、衍生與發行。這種聯盟式的結構因為加入了發行與代理機構等新主體而使產業鏈更加完整與豐富。盡管產業鏈的各環節間不同的運作結構與邏輯相互配合,但由于在實際發展過程中無參照可依,仍然出現了如版權開發歸屬沖突[56]、商業惡性競爭加劇、價值監管體系缺失等問題,需要推進競合與優化,持續精細運營。
網絡文學產業鏈的競合是針對網站平臺、文化企業等產業組織而言的,在文化資本注入市場、讀者期望滲透生產的前提下,強化產業要素附著性與產業環節黏性是獲取競爭優勢的重要舉措[57]。介入網絡文學產業的各組織有必要通過調整內部關系、加強IP復合式開發來延長作品與自身的商業生命周期。而產業鏈的優化除緊抓精品內容生產等內部調整手段外,也需要通過制定法律法規與管理條例、形成價值協同與評估體系等措施加強外部環境管理。在內外關聯作用下,產業鏈才有機會于深度融合中實現績效的最大化。
毋庸置疑的是,伴隨著技術的進步,未來的網絡文學仍將呈現更多可能,為相關研究提供更廣闊的探索空間。當前網絡文學的研究綜述框架如圖1所示,筆者基于已有的研究視角,對今后網絡文學研究提出以下幾種思路。

圖1 多元視角下的網絡文學研究綜述框架
網絡文學發展雖然起步較晚但勢頭強勁,至今已進入發展成熟期。但最近一些年,文學、美學視角下的網絡文學相關研究逐漸減少,呈現出言之無物、流于表面、泛泛而談的問題,反映出研究方法的匱乏與研究視野的局限[58]。
“網絡文學已經到了轉型升級發展的關鍵階段”[59],關于網絡文學的研究也應該轉變視角、深入思考,開啟文學研究轉型的新階段。第一,延續網絡文學元問題深入研究。面向轉型發展中的網絡文學,在變化的時代背景與生態空間下對網絡文學是什么、網絡文學怎么寫等基礎問題作出全新解答,以元問題研究形成網絡文學的內部學理邏輯體系。第二,著力建構或完善外部文學評價體系或批評體系。我國的網絡文學批評面臨著標準缺失、觀念陳舊、學術邊緣化等困境[60],亟須展開研究進行創新與突破。第三,以文學為基點進行跨學科、關聯學科的網絡文學針對性研究,如文學與文藝學、美學、哲學、歷史學等學科的結合與拓展。第四,尋求理論變革。以往的網絡文學研究過于依賴傳統的狂歡理論、藝術“四要素”理論等,很難在理論資源間尋求研究創新點,存在理論陳舊、研究泛化的問題。如何總結中國網絡文學發展規律,結合中國社會文化環境,建構具備中國特色的獨立性的理論框架,是未來需要持續思考與探索的重點問題。
有學者指出,網絡文學是工具媒介與世界觀念的結合,即技術與藝術結緣的產物[61]。近年來,網絡文學成為數字出版產業的重要分支,隨著媒介文化的勃興,關于網絡文學出版的研究也進入快車道,且呈現出“媒介轉向”“知識新生”的趨勢[62]。
作為出版學科的新興研究領域之一,網絡文學出版的核心問題討論離不開媒介、技術等要素,但也存在新的解讀方向。如:從媒介生態的角度出發,以出版學和傳播學視域融合的方法,觀照網絡文學出版內涵與外延的變化,思考其媒介結構、生態組成、文化效果等問題,從中總結文學新生態語境下的出版高質量發展策略;從知識系統的角度出發,以技術手段進一步明晰網絡文學出版過程中的知識流動過程,探索出版體系中是否存在主體信息內化與反饋的互動回路;從話語空間的角度出發,網絡文學出版研究不僅要揭示其作為一種經濟行為、一種文化現象的本質,更重要的是掌握可實現學科內部平等對話的研究工具[63],通過觀念、視角、邏輯上的更新與統一,使網絡文學出版理論與實踐相勾連。
網絡文學發展至今,資本浸潤程度日益加深,產業化趨勢逐漸明朗。以閱文集團、中文在線、掌閱科技等為代表的行業龍頭企業,為開創網絡文學產業新紀元而堅持奮斗與探索。面對運營機制、產業渠道與核心任務的變化,網絡文學的研究也應該用發展的眼光看待產業實踐的多重面向,關注產業實踐的全新變化。
第一,關注產學研模式影響下的網絡文學產業。有學者注意到網絡文學研究的部分智力成果在產業創新戰略維度中能得到較好的轉化與應用[64]。而網絡文學產業實踐成果是否能為專業人才培養提供資源支撐、為學術研究創新提供社會動力,尚需審時度勢、深入調研。第二,關注“互聯網+”大環境中的“網絡文學+”協同發展。成熟期的網絡文學產業向多元泛娛樂領域滲透融合,以文學作品為中心,發散以用戶為中心的泛娛樂運營渠道,拓展多平臺同步切換的移動智能終端,是當前優化產業組織、提高產業效能的固有命題。第三,關注粉絲經濟崛起背景下的網絡文學產業被動變革。用戶黏度帶來的粉絲持續性消費價值即粉絲經濟,使產業要素、產業模式與產業鏈結構持續發生適應性調整與變動。第四,基于政策導向與治理邏輯,關注政策支持引導背景下的網絡文學產業主動優化。
有學者曾言:“數字和虛擬環境正逐漸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占據主流,數字媒介為文學發展提供了更多可能性。”[65]在數字技術縱深發展的現實背景下,在閱讀需求持續升級的文化環境中,網絡文學的未來發展需要更多有識之士創新研究視角,以更謹慎認真的態度進行持續關注與深入探索。本文對現有網絡文學文本、出版與產業研究的梳理與討論,僅是冰山一角,目的是在宏觀層面上為新時代的網絡文學研究提供整體認知,以進一步推動學理與范式上的深入探索。之后的研究既可以延續學理化方向,也可以落腳于實踐,指導網絡文學面向新環境、新空間、新變量作出新調整、新變化、新安排,在繼承與發展中彰顯其存在價值,走上建設性、高質量發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