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少視覺擁擠，改善閱讀障礙

梁菲菲

發展性閱讀障礙（developmental dyslexia，簡稱閱讀障礙）是指個體無明顯腦損傷、無精神障礙等器質性病變，具有中等或以上智力水平，與同齡人享有同等的教育機會，但在閱讀和拼寫方面表現出特殊的困難，例如，文字分辨困難，閱讀速度慢、不流暢、口齒不清，閱讀理解困難等。據統計，我國閱讀障礙的發生率為5%—8%。照此推算，目前我國大概有500萬—800萬名兒童承受著閱讀障礙的困擾。他們往往是學校中的弱勢群體，容易被忽視或邊緣化。2021年，央視播出的紀錄片《我不是笨小孩》，記錄了三個閱讀障礙兒童的世界及其家庭所承受的痛苦和壓力，旨在讓大眾認識并理解閱讀障礙，以及通過創建科學的家校共育環境來幫助他們克服閱讀障礙。想象一下，如果你的孩子存在這樣一個劣勢，比如患有閱讀障礙，你有信心把這個劣勢轉化為優勢嗎？答案是肯定的！而樹立信心的前提在于理解閱讀障礙的成因，并進行科學的干預。

從本質上來說，閱讀活動以視覺加工為基礎，讀者只有獲取了文字材料的視覺信息，才能進一步提取其語義信息，完成閱讀理解。研究發現，視覺加工缺陷可能是形成閱讀障礙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中視覺擁擠效應與閱讀障礙緊密相關。本文將從視覺擁擠的視角綜述閱讀障礙的表現，并在此基礎上提出相應的教育策略。

閱讀障礙者的視覺擁擠效應

視覺擁擠效應（visual crowding effect）是指當個體識別位于副中央凹及外周視覺區域內的目標刺激時，由于周圍刺激的存在而干擾對目標刺激識別的現象。如圖1所示，與條件A相比，由于條件B中的R周圍有干擾刺激S和Z，我們對條件B中的R識別將會更加困難。該現象廣泛地存在于具有正常視力范圍的人群中，影響諸如視覺搜索、詞匯識別、面孔識別及閱讀等視覺認知活動。

相對于其他視覺活動，在閱讀過程中，由于文字水平排列緊密，因而視覺上更為擁擠。那么，閱讀障礙者在閱讀中如何受視覺擁擠的影響？腦科學家比較了閱讀障礙兒童和年齡匹配兒童的視覺擁擠效應大小。研究者以5個字母構成的意大利語單詞作為目標刺激，每個目標刺激有兩種呈現方式（見圖2）：單獨呈現條件、視覺擁擠條件。結果發現，兩組兒童在視覺擁擠條件中的反應時顯著長于單獨呈現條件，表現出經典的視覺擁擠效應。更為重要的是，閱讀障礙兒童的視覺擁擠效應量（145ms）顯著大于年齡匹配兒童（57ms），表明閱讀障礙者在閱讀中更容易受視覺擁擠的影響。

漢字是由筆畫構成的方塊字。雖然每個漢字所占的空間大小相同，但漢字間的視覺復雜性差異較大。此外，漢語的詞和詞之間無明顯的視覺切分信息（如空格）。因此，漢語閱讀文本在視覺上看起來更為擁擠、密集。那么，漢語閱讀障礙兒童如何受視覺擁擠的影響（視覺擁擠在漢語閱讀障礙兒童中又有怎樣的表現）？有研究者通過兩項實驗研究對該問題進行了回答。選擇12名四至五年級閱讀障礙兒童作為被試，同時選擇年齡匹配和閱讀能力匹配組兒童作為對照組，要求被試在單字條件和視覺擁擠條件下口頭報告所看到的漢字。結果發現，三組被試在單字條件中的報告正確率均顯著高于視覺擁擠條件，且閱讀障礙兒童在視覺擁擠條件中的報告正確率顯著低于匹配組兒童，表明漢字識別過程中具有顯著的視覺擁擠效應，并且閱讀障礙兒童受視覺擁擠的影響更大。此外，研究者還發現，漢字筆畫數越多，在視覺上越復雜，閱讀障礙兒童的視覺擁擠效應越大。

綜上所述，無論是在拼音文字語言還是在漢語語言閱讀中，閱讀障礙兒童均表現出更大的視覺擁擠效應。由此推斷，他們在最為基礎的視覺加工中就存在障礙。

從文本呈現方式視角改善閱讀障礙兒童的視覺擁擠

如上所述，閱讀障礙者在閱讀中更容易受視覺擁擠的干擾。那么，降低閱讀中的視覺擁擠程度是否可以提升閱讀障礙者的閱讀效率？

腦科學家通過一項實驗研究試圖回答這一問題。他們操縱了意大利語詞匯相鄰字母之間的間距，形成四個實驗條件：正常間距，拉大間距（包括三個水平，相鄰兩個字母中心之間的距離依次增大，分別占0.32°、0.41°、0.59°視角）。結果發現，與正常間距相比，閱讀障礙兒童在字母間距拉大到0.32°時，反應時顯著縮短。然而，隨著字母間距繼續增大，反應時開始變長。這表明，適當增大字母間距，有助于降低閱讀障礙兒童的視覺擁擠效應，而對正常兒童則無影響。

在漢語閱讀中，研究者通過兩種方式降低文本閱讀的視覺擁擠程度。首先，拉大漢字間距。研究者發現，適當拉大漢字間距，顯著提高了多筆畫漢字的閱讀速度，但是對少筆畫漢字的閱讀并無影響。然而漢字間距過大，則會降低漢語讀者的閱讀速度。這可能是由于漢字間距過大，落在讀者知覺廣度范圍內的漢字數量相對較少，讀者不能在一次注視中獲取足夠的信息，由此減慢了閱讀速度。

其次，在詞間插入空格。漢語文本的詞和詞之間沒有天然的空格作為分隔符，但是詞卻是閱讀中的基本加工單位。那么，在詞和詞之間插入空格，是否有助于提升閱讀障礙兒童的閱讀效率呢？我們在閱讀伴隨詞匯習得情境中對該問題進行了考察。要求閱讀障礙兒童、年齡匹配組兒童以及閱讀能力匹配組兒童在詞間空格條件和正常無空格條件下閱讀包含新詞的句子，同時記錄被試的眼動軌跡。結果發現，在反映詞匯加工晚期的眼動指標上，三組被試均表現出詞間空格的促進作用。與匹配組兒童相比，閱讀障礙組的詞間空格效應更大。上述研究結果表明，在詞間插入空格，能夠有效地改善閱讀障礙。

綜上所述，在拼音文字語言和漢語語言閱讀中，適當增大字間距，或者在漢語文本中增加詞間空格可以減少視覺擁擠，提升閱讀效率。

利用數字化閱讀媒介改善閱讀障礙的視覺擁擠

隨著時代的進步，我們的閱讀媒介發生了巨大變化。第18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報告顯示，在2020年，國民使用電子媒介的閱讀量占總閱讀量的49.9%。那么，閱讀媒介的現代化，會對閱讀障礙產生影響嗎？

腦科學家比較了閱讀障礙者在使用紙質版閱讀和手機閱讀時的眼動行為。在紙質版閱讀中，每行呈現的詞匯數量較多，從視覺上看起來較為擁擠;而手機的屏幕小且窄，每一行呈現的詞匯數量有限，從視覺上看起來相對松散。研究者發現，當閱讀障礙者的視覺注意廣度較小時，手機閱讀有助于提高他們的閱讀理解水平;而當他們的視覺注意廣度較大時，紙質版閱讀則有助于閱讀理解。此外，當閱讀障礙者的語音編碼技能較差時，他們使用手機閱讀的速度較快;而當他們的語音編碼技能較高時，紙質版的閱讀速度較快。由此可以看出，手機閱讀適合視覺注意廣度小、語音編碼技能低的閱讀障礙者。

眾多電子閱讀媒介的屏幕大小不一，例如，與平板電腦相比，手機的屏幕相對較小，在視覺上相對松散。研究發現，與平板電腦閱讀相比，閱讀障礙者在使用手機閱讀時的速度顯著加快。該研究結果表明，對于閱讀障礙者來說，屏幕較小的電子閱讀更為有效。

總的來說，電子閱讀媒介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視覺擁擠，這對于部分閱讀障礙者來說是有利的。例如，對于視覺注意廣度較小的閱讀障礙者，在一次注視中獲取信息的范圍較小，電子書閱讀可能更適合他們。

本文從視覺擁擠的角度綜述了關于閱讀障礙的研究成果，為公眾從視覺加工層面理解閱讀障礙提供了新的視角，也為改善閱讀障礙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教育建議。最為重要的是，我們希望讀者能夠意識到：閱讀障礙并不可怕，只要借助科學的研究手段，理解閱讀障礙的成因和表現，就可以開發針對性的干預方案，改善閱讀障礙。例如，當了解了閱讀障礙者在閱讀中更容易受視覺擁擠的影響，教育者就可以通過適當改變閱讀材料的呈現方式（如拉大字母或漢字間距，插入詞間空格，或是提高閱讀材料的清晰度），以減少視覺擁擠從而提高他們的閱讀效率。此外，我們還可以充分發揮電子閱讀媒介的優勢，對于視覺注意廣度較小的閱讀障礙者，通過采用屏幕較小的電子閱讀媒介減少視覺擁擠，以此提高閱讀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