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與羅立群教授商榷"/>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張建國
(上海交通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240)
《劍俠傳》是中國古代第一部“劍俠”題材的文言小說集,該書續(xù)作多,影響大,“形成了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總集中的‘劍俠’系列”①李程:《〈劍俠傳〉成書及選輯者續(xù)考》,《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4期。。四庫館臣、魯迅、譚正璧等學者較早討論過該書編者為誰,但并未形成共識。如四庫館臣認為該書“舊本題為唐人撰,不著名氏……蓋明人剿襲《廣記》之文,偽題此也”②[清]紀昀總篡:《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692頁。,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亦持此觀點③魯迅:《魯迅全集》第九卷《中國小說史略》,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00頁。,均未指出編者是誰。余嘉錫首次在《四庫提要辨證》中據(jù)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④為了將同時代的隆慶本《劍俠傳》和《弇州山人四部稿》進行對比,本文所選《弇州山人四部稿》為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以下簡稱《四部稿》),而未選擇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特此說明。《弇州山人續(xù)稿》的版本也為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1573-1619)刻本,以下簡稱《四部續(xù)稿》。中《〈劍俠傳〉小序》認為該書為王世貞“著”,這是《劍俠傳》編者研究的巨大突破。⑤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172頁。張志合認為將“著”改為“編”更合理,仍同王世貞說。⑥張志合:《〈劍俠傳〉成書與作者考辨》,《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4期。李程沿余嘉錫論據(jù),亦認可王世貞說。⑦李程:《〈劍俠傳〉成書及選輯者續(xù)考》,《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4期。楊倫將《劍俠傳》和《艷異編》《夷堅志》進行文字互校,認定該書為王世貞編。⑧楊倫:《〈劍俠傳〉篇目來源考》,《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王世貞說幾成定論。
《劍俠傳》現(xiàn)有四卷本系統(tǒng)、一卷本系統(tǒng)、二卷本系統(tǒng),刊刻時間最早的版本為國家圖書館藏明隆慶三年(1569)四卷本。①該版本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于隆慶三年(1569)刻印成書,“弢庵居士”為此書作前序,“履謙子”作卷末跋,正文半頁八行,每行十七字,白口,四周單邊,雙黑魚尾,版心處刻書名、卷次、頁數(shù),各卷卷端刻有書名、卷次,共四卷,無作者,本文以下簡稱隆慶本《劍俠傳》。暨南大學羅立群教授較早對《劍俠傳》版本進行梳理,指出“不知何人所輯”②羅立群:《中國武俠小說史》,花山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90頁.,并在其論文《〈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中延續(xù)此觀點,認為“四卷本《劍俠傳》絕非王世貞輯本,王世貞輯選本《劍俠傳》可能是另一個版本”。《劍俠傳》編者到底為誰成為懸而未決的問題。羅教授在論文中提出四點論據(jù):
其一,引劉蔭柏論文中的推測之言③劉蔭柏:《隆慶刻本〈劍俠傳〉敘錄》,《文學遺產(chǎn)》1985年第4期,第112—114頁。,認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說的二卷本是存在的,它不同于《古今逸史》中的四卷本,可惜已經(jīng)佚失了。四卷本《劍俠傳》絕非王世貞輯本,王世貞輯選本《劍俠傳》可能是另一個版本”。
其二,沒有文獻可以證明“弢庵居士”是王世貞別號。
其三,沒有文獻記錄王世貞與隆慶本《劍俠傳》刊刻者”履謙子”有過交往,且“隆慶三年王世貞健在且聲望極顯,若四卷本《劍俠傳》出自其手筆,履謙子在跋中應該談及并以此促其行銷,但履謙子只字未提”。
其四,假設隆慶本《劍俠傳》是王世貞編,當與王氏另一部作品《艷異編》差不多同時編輯,二書“選編標準”不同卻有部分內(nèi)容重復,說明二書出現(xiàn)了“混編”,出自一人之手不可能“混編”,隆慶本《劍俠傳》并非出自《艷異編》編者王世貞之手。④羅立群:《〈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
羅教授的這四點論據(jù)值得商榷,筆者在前輩學者的基礎上“接著說”,對前輩學者未深入探討的二序進行詳細對比,就“序者是否就是編者”這一問題進行考辨;結合王世貞當時的社會活動、個人心境以及同時期其他自號,對“弢庵居士”進行考察;以王世貞《四部稿》為主要資料來源,對“履謙子”加以考察;對《劍俠傳》之“劍俠”概念進行辨析,最終認為該書編者為王世貞可成定論。現(xiàn)將論證過程詳述如下,以請教于羅教授。不當之處,敬請羅教授及海內(nèi)外專家批評指正。
王世貞于萬歷五年(1577)將個人作品匯編成《四部稿》并梓行⑤周穎:《王世貞年譜長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第498頁。,無作偽可能,其“卷七十一·文部”所錄均為王世貞為自己不同時期所寫文集之序,其中存有《〈劍俠傳〉小序》,而它與隆慶本《〈劍俠傳〉引》只有二字之別,現(xiàn)將二序?qū)Ρ热缦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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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本中用“時一展之”,《四部稿》中用“時一一展之”,后者多個“一”字;隆慶本用“攄愉其怫郁”,《四部稿》中用“攄愉其郁”,后者少個“怫”字,其余文字一致。二序相隔八年,皆為二百一十四字,雖有二字不同但無本質(zhì)差別,這不可能只是巧合,二序即為同一篇序,四部稿《〈劍俠傳〉小序》作者是王世貞,因此隆慶本《〈劍俠傳〉引》這篇序的作者也只能是王世貞。這是隆慶本《劍俠傳》為王世貞編的最重要內(nèi)證。
當然寫序者未必就是編者,就“序者是否是編者”這一問題,我們只能通過分析序文內(nèi)容,探究序者與編者的關聯(lián)。
序中“余家所蓄雜說劍客事甚夥,間有慨于衷,薈撮成卷,時一展之,以攄愉其怫郁”,直接指出序者即為編者的事實,這句話清楚地交代了序者編纂該書所具備的客觀條件(即“余家所蓄雜說劍客事甚夥”),以及“間有慨于衷”的編書動機,最終將其“薈撮成卷”的編書結果,以及此書編成的效果(即“時一展之,以攄愉其怫郁”)。該書成書過程極為清楚,這是序者即為編者的自白了。至此可完全斷定隆慶本《〈劍俠傳〉引》的作者與該書編者為同一人,王世貞既是隆慶本《〈劍俠傳〉引》的作者,也是隆慶本《〈劍俠傳〉》的編者,而隆慶本《〈劍俠傳〉引》落款的“弢庵居士”也只能是王世貞自號。
在此基礎上,還可發(fā)現(xiàn)隆慶本《〈劍俠傳〉引》有三點極特殊,頗值得注意。
其一,序者首先在《〈劍俠傳〉引》中記述了劍俠為“經(jīng)訓所不載”的狀況,并追述了“劍俠”產(chǎn)生的歷史。序者借太史公因慶卿未講刺劍之術而遺憾以及項羽學劍未成之事,隱約表達了“劍俠”存在的可能性,但統(tǒng)治者對習劍者的態(tài)度卻不是友好的,即“夫習劍者,先王之僇民也”。序者在這句話后話鋒一轉,指出國之奸臣(“城社遺伏之奸”)是無法靠司法機關(“司敗”)加以懲處的,這時候只能請求專諸、聶政這樣的劍客行刺,“一夫得志”才能“快天下之志”,而“君子亦可以觀世”。序者一反統(tǒng)治者對劍俠的態(tài)度,充分肯定了劍俠的意義,認為不可盡廢其說,由此可知序者的態(tài)度是明顯偏袒劍俠的,序者有為編寫這本書作自我辯護之嫌。
其二,序之落款不記時間,不寫名姓地望,更無印章,有意破壞序文寫作常規(guī),為后人造成編者不知為誰的錯覺,這種一反常態(tài)的序文再次說明了序者在為自己是編者的事實加以隱藏。因為“劍俠”不為正統(tǒng)社會所容,編寫《劍俠傳》這樣“經(jīng)訓所不載”的小道文章于王世貞儒家士大夫的身份有礙,故意隱藏編者身份是減少他人非議的有效策略。
其三,《〈劍俠傳〉引》的寫作風格上亦留下王世貞序文篇幅短小、旁征博引的痕跡,其《四部稿》七十、七十一卷所載諸序皆具此特征,其中收錄了王世貞《〈艷異編〉小引》,這篇序同樣未署真實姓名,而署“息庵居士”,其寫作與《〈劍俠傳〉引》的寫作手法和落款方式更是如出一轍。①許建平、徐美潔:《“息庵居士”與〈艷異編〉編者考》,《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
綜合以上四點,可知隆慶本《〈劍俠傳〉》的序者與該書編者為同一人,均為王世貞,《〈劍俠傳〉引》落款的“弢庵居士”也只能是王世貞。
羅教授對《劍俠傳》版本梳理上的失誤導致其忽略了隆慶本《劍俠傳》這一重要內(nèi)證。羅教授認為《劍俠傳》最早的版本是載于《古今逸史》中的四卷本《劍俠傳》,然而隆慶本《劍俠傳》出現(xiàn)時間在前(1569),《古今逸史》本《劍俠傳》出現(xiàn)時間在后(1571—1577)。隆慶本《劍俠傳》卷首有序,卷末有跋,是單行本,而《古今逸史》本是合刻本,沒有前者的序跋。從時間先后和內(nèi)容的完整性上都可推斷,《劍俠傳》最早刊本就是隆慶本《劍俠傳》,而非羅教授所認為的《古今逸史》本《劍俠傳》。羅教授引證的劉蔭柏在論文中也說“而在現(xiàn)今仍保存的各種《劍俠傳》刊本中,明代隆慶己巳(即隆慶三年,1569)刊刻本,是最早、最好的一部”②劉蔭柏:《隆慶刻本〈劍俠傳〉敘錄》,《文學遺產(chǎn)》1985年第4期。,因此隆慶本《劍俠傳》才是確定《劍俠傳》編者權的最重要、最基礎的文獻。
另外,羅教授引用劉蔭柏先生的推測之言,即“他(劉蔭柏)認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說的二卷本是存在的,它不同于《古今逸史》中的四卷本,可惜已經(jīng)佚失了”①羅立群:《〈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進而論斷“四卷本《劍俠傳》絕非王世貞輯本,王世貞輯選本《劍俠傳》可能是另一個版本”,也是有問題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提到的二卷本《劍俠傳》因已佚失,該版本具體情況已不得而知,因此對考察《劍俠傳》編者歸屬不能提供任何意義上的文獻價值,劉蔭柏認為“它不同于《古今逸史》中的四卷本”是推測之言,并未給出任何論證,羅教授對此也無論證,就直接引用他人推測之言而得出的論斷,顯然是不能成立的。
由上文所述可知隆慶本《劍俠傳》的序者和編者均為王世貞,因此“弢庵居士”也只能是他的自號。王世貞《四部稿》中《〈劍俠傳〉小序》就是最重要的文獻,而羅教授忽略了這最重要的內(nèi)證,因此在第二點論據(jù)中認為“沒有文獻可以證明‘弢庵居士’是王世貞別號”,顯然這一論據(jù)是不能成立的。王世貞為何自號“弢庵居士”?它和王世貞“息庵居士”“天弢居士”的自號只有一字之別,這些號之間有關聯(lián)嗎?筆者在下文對此作進一步探考。
要弄清王世貞為何有此自號,須弄清兩個問題:第一,“弢庵居士”的字面涵義;第二,“弢庵居士”出現(xiàn)期間(即《劍俠傳》初刻本刊出期間),王世貞的行為或心境能否和“弢庵居士”的含義吻合。
第一,“弢庵居士”的字面含義。
第二,《劍俠傳》初刻本刊出期間王世貞是否有過“弢庵”的行為,或其心境能否和“弢庵居士”的含義吻合。
由隆慶本《劍俠傳》卷末跋的“舊版近胡涂,是用番刻”,可知在隆慶三年(1569)前,《劍俠傳》就有初刻本了,但最早出現(xiàn)于何年尚難定論。李程根據(jù)隆慶本《劍俠傳》中的選目以及《〈劍俠傳〉引》,將《劍俠傳》成書時間定在嘉靖四十年(1561)至隆慶三年(1569)之間⑥李程:《〈劍俠傳〉成書及選輯者續(xù)考》,《明清小說研究》2012年第4 期。,其推論是非常合理的。
《劍俠傳》初刻本刊出期間(1561—1569),王世貞是否有過“弢庵”的行為呢?筆者通過這一期間他寫給友人徐中行(即徐子與)的信找到明證,現(xiàn)列舉如下:
(第九封)初得足下書云……寒舍傍誅茅,構一小園,取《騷》語,名之曰:離薋。仲蔚為古體一章,諸君亦有和者,足下不可無作。張氏新刻附覽。近與一二僧往返,甚精禪那,多覽佛書,法門中龍象也。⑦[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八〇《書牘二十四首》徐子與第九封信,國家圖書館藏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第1288頁。
(第十封)八月中,始得足下長蘆信……仆近購得佛藏經(jīng),已就隙地創(chuàng)一閣,居之,頗極水竹之勝。家藏書三千卷,金石十之一,名跡百之一,老作蠧魚,優(yōu)游其間,不死足矣。實不愿二三兄弟見憐也。①[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八《書牘二十四首》徐子與第十封信,國家圖書館藏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第1289頁。
《劍俠傳》初刻本刊出期間(1561—1569)與王世貞居家守父喪期間基本重合(1560—1568)②王世貞父親王忬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十月被行刑于市,見《四部稿》卷九八《先考思質(zhì)府君行狀》,同年十二月五日,其妹去世,見《四部稿》卷九三《亡妹太學生張與齡婦孺人王氏墓志銘》。,王世貞父親王忬因為戰(zhàn)事失利,于嘉靖三十九年(1560)十月被行刑于市,“經(jīng)此變故,世貞心境大變,自此一掃往日慷慨陽剛之氣,轉入憤懣沉郁”③周穎:《王世貞年譜長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第264頁。,其妹也因父難同年去世。接連的打擊使得王世貞心境大改,這八年中王世貞出入佛老,絕意進取。
第九封書信是1564年王世貞寫給徐中行的④楊曉煒:《徐中行年譜》,復旦大學2006年碩士論文,第65頁。,其中提到“近與一二僧往返……法門中龍象也”,次年(1565)王世貞在第十封信中提到“仆近購得佛藏經(jīng),已就隙地創(chuàng)一閣,居之”⑤王世貞在《四部稿》中皆未標明寫給徐中行信的日期,但綜合信件內(nèi)容、徐中行文集以及他人如李攀龍、王世懋等人文集,可以考證出這封信的日期。徐中行于1565年出任長蘆轉運判官時,因懷念王世貞兄弟、俞允文及吳中舊游而作《長蘆暑中獨酌奉愫王元美兄弟、俞仲蔚及吳門舊游》寄王世貞,文中所引第十封信正是王世貞回復徐中行的信,如該信中開篇提及的“始得足下長蘆信”就透露了這一信息。,由此可知王世貞幽居期間與僧往來,參研佛法,并為購得佛經(jīng)“創(chuàng)一閣,居之”的事實。“庵”為奉佛小舍,又為隱遁者奉佛居住之處,王世貞為佛經(jīng)所建并居之的“閣”確切來說正是“庵”。他“弢”于家中所建之“庵”并奉佛修行的行為與“弢庵居士”含義完全吻合,由此可見王世貞自號“弢庵居士”有事實層面的緣由。
第十封信中“老作蠧魚,優(yōu)游其間,不死足矣”所描寫的心境正是王世貞自我隱藏、絕意進取的體現(xiàn)。蠧魚即蟫,又名“衣魚”,因其專門蛀蝕書籍衣物,故也用來指稱死啃書本的讀書人。世貞希望自己像書蟲“蠧魚”一般隱藏在家藏的書籍名跡中,成為一個只啃書本而不關心世事的人,“蠧魚”正是“弢”引申義“隱藏”的形象體現(xiàn)。如蠧魚般自我隱藏以絕紛擾,但求不死,非常符合王世貞當時絕意進取的心境,而這與“弢庵居士”所表達的心境也是吻合的。在這一時期成書的《艷異編》(約1566)⑥酈波在《王世貞作品年表初考》中將《艷異編》成書大致定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周穎的《王世貞年譜長編》第317 頁也考訂王世貞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時已編成《艷異編》”,《艷異編》成書時間約在1566年前后是較為可靠的。王世貞在序末署“息庵居士”,由此可見王世貞自號中“弢庵”和“息庵”的“庵”并非虛指,而確有這樣的“庵”,這也是其“弢庵居士”和“息庵居士”都有“庵”和“居士”的根本原因。一“弢”一“息”,二者在表現(xiàn)絕意進取的心境和志趣上實為同義表達。
除以上所論,王世貞喜《莊子》,愛用“弢”字,這可為王世貞自號“弢庵居士”提供進一步說明。1566年,王世貞游陽羨所作詩文,由吳中文人集為《陽羨諸游稿》,該書題“天弢居士王世貞撰”,由此可知王世貞于1566年自號“天弢居士”⑦周穎:《王世貞年譜長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第317頁。,為王世貞“天弢居士”之號首次出現(xiàn)。“天弢居士”在《四部稿》中出現(xiàn)四次,“天弢”在《四部續(xù)稿》出現(xiàn)兩次,由此可看出王世貞對“天弢”二字的喜愛。
“天弢”出自《莊子·知北游》:“解其天弢,墮其天袠,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⑧方勇譯注:《莊子》,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366頁。莊勇將“弢”釋為弓袋,陳鼓應將“弢”釋為“囊裹”⑨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第661頁。,王先謙將“弢”釋為“束囊也,案:喻形骸束縛,死則解墮”⑩[清]王先謙:《莊子集解》,中華書局1954年版,第127頁。,學者對“弢”注解不同,但不離“弓袋”本義和“隱藏”“遮蔽”的引申義,對該句的解釋相差不大,即人解除自然的遮蔽,獲得精神與形體的超脫。
“天弢”背后隱藏著王世貞對精神與形體皆得解脫的追求。1560年世貞罹遭父難、妹亡,生死之痛,仕途之險,無不讓王世貞“心已灰久矣”①[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二六《與岑給事》,國家圖書館藏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第1376頁。,因此唯有“間取佛書讀之,始得解脫”②周穎:《王世貞年譜長編》,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第221頁。。其守喪期間對佛、道更是傾心,《莊子》、佛經(jīng)成為他案上常閱之書。“王世貞對《莊子》是熟稔異常的,其著作中不乏關涉《莊子》的文字……在令其的別號中,除‘鳳洲’出自其父之手外,弇州、弇山、天弢等名號均源自《莊子》”③白憲娟:《莊子的生命精神與王世貞的人生及文學理念》,《貴州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王世貞幽居期間筑離薋園并在《離薋園記》中自言“柱下漆園之是師”④[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xù)稿》卷六〇《離薋園記》,國家圖書館藏萬歷刻本,第3050頁。,以莊子為師,又參研佛法,正如其所言“當徙入二藏中覓生活”⑤[明]王世貞:《弇州山人續(xù)稿》卷一八一《汪惟一》,國家圖書館藏萬歷刻本,第8272頁。。由此看出守喪期間王世貞思想是佛道混合。“弢庵”中的“弢”除了作動詞,表達“隱藏”之意,還帶有王世貞喜莊子、喜“弢”字的意蘊。“弢庵”二字帶有濃厚的佛老混合的意味,與《劍俠傳》初刊本成書期間王世貞出入佛道的事實極為相符。
《劍俠傳》初刊本成書期間(1561—1569),正是王世貞居家為父守喪期間,他出入佛道,為佛經(jīng)建閣居之,與友人通信中流露出自我隱藏的心境均與“弢庵居士”一詞吻合。“弢庵居士”“息庵居士”“天弢居士”均在王世貞幽居期間出現(xiàn),其中又各有重復的字,這不可能只是巧合,而是同一時期同一心境的不同表達。“弢庵”很可能是王世貞提取“天弢居士”之“弢”字和“息庵居士”之“庵”字合并而成,一來與自己“弢庵”事實相符,二來與自己出入佛老以絕意進取的思想貼切。由此可見王世貞自號“弢庵居士”合情合理。
王父被殺,世貞求救于司法無望,內(nèi)心積蓄的憤懣無法舒展,在這種心境的支配下,一方面產(chǎn)生了“然欲快天下之志,司敗不能請,而請之一夫”的想法,將一腔憤懣遙寄扶弱報仇的古代劍俠,通過“薈撮成卷,時一展之”,達到“以攄愉其怫郁”的效果;另一方面借由佛道以求超越,其自號“弢庵居士”“天弢居士”“息庵居士”既有事實層面的吻合,也有心境層面的貼切。由此可見,王世貞在編纂《劍俠傳》時自號“弢庵居士”是極為合情合理的。
隆慶本《劍俠傳》卷末跋未提該書編者,卷末跋表明該版本為“履謙子”刊刻。羅教授在第三點論據(jù)中認為“沒有文獻記錄王世貞與履謙子有過交往”,并進一步認為“隆慶三年王世貞健在且聲望極顯,若四卷本《劍俠傳》出自其手筆,履謙子在跋中應該談及,以此號召促其行銷,但履謙子只字未提”⑥羅立群:《〈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羅教授第三點論據(jù)膠著在刊刻者“履謙子”身上,然而古代刻書者并非必須和作者或編者相識,刊刻者也并非必須在跋中談及作者或編者為誰,王世貞與“履謙子”是否有過交往,“履謙子”在跋中是否提到王世貞,皆不能構成否定王世貞說的論據(jù)。但為了將這一問題進一步澄清,不妨探討一下“履謙子”到底為何人。
李程撰文推測“履謙子”可能是明人吳履謙,但王世貞文集中并未提及吳履謙。筆者發(fā)現(xiàn)王世貞在《四部稿》中兩次直接提到了“履謙”,筆者認為這個金履謙更有可能是這個“履謙子”,現(xiàn)列出以備一考。
王世貞《四部稿》中收有他為金韶妻子撰寫的墓志銘,文中指出金韶之妻是其堂姐,即“世貞再從姊”。
今年春,長汀君使來言曰:“噫嘻!不幸婦死矣,訖葬未有銘,而不以子屬何?”蓋長汀君婦,而世貞再從姊也……孺人生以弘治庚戌八月十九日,歿以嘉靖庚戌五月五日,享年六十又一……孫男十二:履謙、履恒……余尚幼。①[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九三《明故金孺人墓志銘》,國家圖書館藏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第1015頁。
這篇墓志銘透露了以下信息:其一,金韶之妻為王世貞堂姐,金履謙為金韶長孫,故金履謙為王世貞侄孫;其二,王世貞堂姐生于弘治庚戌年(1490),王世貞生于嘉靖五年(1526),其堂姐大他三十六歲。王世貞在文中列出如履謙、履恒等九個年齡稍大的孫男,其余因“尚幼”未列出。由金履謙不屬“尚幼”年紀,王世貞與其堂姐的三十六歲的年齡差距,可以推知金履謙雖為王世貞侄孫,但二人年齡很可能相仿,因此金履謙能獲得王世貞《劍俠傳》底本并加以刊刻的可能性很大。
金韶去世,王世貞為其撰寫的墓志銘中又透露了一些信息:
公諱韶,姓金氏,字子善,故以長汀令終……其先昆山惠安鄉(xiāng)人,分昆山為太倉州,遂為州人……諸孫履謙、履巽……履謙再試武舉,而履觀為州諸生,余尚幼。②[明]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八九《郎知長汀縣事東涯金公墓志銘》,國家圖書館藏萬歷五年王氏世經(jīng)堂本,第972頁。
金韶“其先昆山惠安鄉(xiāng)人,分昆山為太倉州,遂為州人”,《直隸太倉州志》“太倉州鎮(zhèn)洋縣”中亦有記載:“明洪武五年,詔郡縣通行歲舉……金韶子善。”③[清]王昶纂修:《(嘉慶)直隸太倉州志》卷一四《學校下》,上海古籍出版社藏清嘉慶七年刻本,第914頁。
王世貞家在今太倉市浮橋鎮(zhèn),而金韶家在太倉州鎮(zhèn)洋縣,即今太倉市城廂鎮(zhèn),兩地較近,兩家為姻親關系,又同在仕途,由上述兩篇墓志銘可看出王世貞與金韶家族是互有往來的。王世貞兩次提到金履謙,并指出他“再試武舉”,都透露出王世貞對金履謙的情況是較為了解的。“履謙再試武舉”也透露著金履謙習武之人的身份,習武之人刊刻諸如《劍俠傳》之類的俠義書籍,以達其在卷末跋中所提“舒懣決憤而逞心于負義者”④[明]弢庵居士:《劍俠傳》卷末跋,國家圖書館藏隆慶三年履謙子重刻本,第78頁。之望,也是很合理的。
王世貞和親戚金履謙不可能沒有交往,即使王世貞所提的金履謙并非這個“履謙子”,羅教授也不可斷定“沒有文獻記錄王世貞與履謙子有過交往”。羅教授認為“隆慶三年王世貞健在且聲望極顯,若四卷本《劍俠傳》出自其手筆,履謙子在跋中應該談及,以此號召促其行銷,但履謙子只字未提”⑤羅立群:《〈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古代刻書分為官刻、私刻、坊刻,羅教授的表述表明其認為“履謙子”就是書商,未加論證就排除了私刻的可能性,認為刊刻《劍俠傳》就是為了盈利,實屬個人臆測,而建立在臆測基礎上的推論自然難以成立。即使“履謙子”是書商,也有諸多情況使其不提編者是誰:如王世貞叮囑其保密,不要提及自己,因此書中未提編者;如果“履謙子”和王世貞并不認識,王世貞因為是幽居期間編寫這樣的小道文集對個人身份有礙,在底本上故意不署真實姓名⑥王世貞約同時期編的《艷異編》也未署真實姓名,而署“息庵居士”,刊刻者也未提及編者是誰,原因正是如徐朔方先生在《小說考信編》中對《艷異編》編寫的論述“居喪期間不宜有此類閑情之作(包括編印)”(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587頁)。,而“履謙子”只是照未署編者姓名的“舊版”刊刻,因此隆慶本《劍俠傳》也未出現(xiàn)編者。諸如此類不提編者的情況還有很多,不管是私刻還是坊刻,“履謙子”都可能出現(xiàn)不提編者是誰的情況。
王世貞與“履謙子”有無交往以及“履謙子”是否提及編者是誰,對《劍俠傳》出自誰人之手并無影響、羅教授的第三點論據(jù)是建立在個人臆測基礎上的,不能成為非王世貞說的論據(jù)。
羅教授第四點論據(jù)為:“如果四卷本確為王世貞編輯,那么當與《艷異編》的編輯差不多同時……《艷異編》設‘義俠部’,將‘紅線傳’‘聶隱娘’等劍俠小說與非劍俠題材合在一起,而四卷本《劍俠傳》選編者有明確的‘劍俠’概念,統(tǒng)一的選編標準,文體意識清楚,絕不混編,同一位選編者,差不多同時編輯的作品,‘劍俠’概念、篇名及文體意識為何會出現(xiàn)如此不同?”①羅立群:《〈劍俠傳〉的版本作者及其意義》,《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羅教授這一論據(jù)頗值得商榷。
何為“劍俠”,什么樣的“選編標準”?羅教授文中并未對此作說明。從羅教授表述可知其所謂的“劍俠”一詞是偏正結構,即使用“劍”作為武器的“俠”,即用劍之俠。若依此概念來看,隆慶本《劍俠傳》自身就不符合羅教授所謂的“明確的‘劍俠’概念,統(tǒng)一的選編標準”,因隆慶本《劍俠傳》中有許多故事未提“劍”字,如卷一的“扶余國王”“嘉興繩技”“車中女子,卷二的“荊十三娘”“田膨郎”,卷三的“潘將軍”“宣慈寺門子”“賈人妻”“虬須叟”“韋洵美”,卷四的張訓妻、洪州書生、俠婦人、解洵娶婦。這些故事未提一“劍”字,更遑論“用劍之俠”。
如果說隆慶本《劍俠傳》有“明確的‘劍俠’概念,統(tǒng)一的選編標準”,從其所收故事可推知,“劍俠傳”中的“劍俠”一詞不是偏正結構,而是并列結構,即“劍”和“俠”,全書的故事都統(tǒng)攝在“劍”和“俠”兩大故事類型里,如上述十四則故事雖不屬于“劍”的故事類型,但屬于“俠”的故事類型。
《艷異編》中的“艷異”同樣也是并列結構,是以“艷”“異”兩大故事類型為入選標準。“‘艷’與‘異’是王世貞對中國古代小說在題材上所作的分類。‘艷’,取‘美色為艷’……‘異’,則為‘異于常也’的怪奇。因此,四十卷十七部類的《艷異編》,寫香艷怪異,記古今傳奇,成為中華古今神奇艷異故事的總匯。”②陳國軍:《明代志怪傳奇小說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79頁.“劍”“俠”“艷”“異”分別是《劍俠傳》《艷異編》的選編標準,這四大故事類型中有交叉融合的地方,隆慶本《劍俠傳》中很多故事同樣可以歸于“艷”“異”的故事類型之下。如《聶隱娘》即既屬于《劍俠傳》的“俠”類型,又屬于《艷異編》的“異”類型,因此在二書中均有出現(xiàn)實屬正常。而且《艷異編》又設有“義俠”部,錄有“義俠”類故事,既然二書都有“俠”這一故事類型,它們有重合的地方是再正常不過了。二書“文體意識”也未出現(xiàn)不同,均是文言短篇小說的文體形式;重出的幾則故事篇名雖不同,但是故事文字相差無幾,可判定為同一故事。
羅教授所理解的“劍俠”若是偏正結構,即“用劍之俠”,那么“明確的劍俠,統(tǒng)一的選編標準”就與《劍俠傳》自身所收故事自相矛盾了。若羅教授理解的“劍俠”是并列結構,即“劍”“俠”兩大類型故事,就應該發(fā)現(xiàn)《劍俠傳》的“劍”“俠”和《艷異編》中的“艷”“異”有選編標準上的重合,因此二書有部分故事重合是很正常的事情,并非“混編”。不管羅教授所理解的“劍俠”是哪種結構,都與其表述和論證自相矛盾,羅教授第四點論據(jù)無法成立。
綜上所述,隆慶本《劍俠傳》是《劍俠傳》所存版本中最早、最好的版本,且其卷首的《〈劍俠傳〉引》與王世貞《四部稿》中《〈劍俠傳〉小序》只有二字之別以及序者和編者同為一人,據(jù)此足以斷定隆慶本《劍俠傳》為王世貞所編,而“弢庵居士”也只能是王世貞自號,對“弢庵居士”“履謙子”“劍俠”概念的考辨都進一步說明了羅教授所提論據(jù)不能成立,其隆慶本《劍俠傳》非王世貞編的結論自然難以成立,《劍俠傳》為王世貞編可成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