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特朗普”留守唐寧街

馮璐

2022年7月7日，英國首相約翰遜宣布辭去保守黨黨魁職務，但將留任首相，直到保守黨新黨魁產生。

3年前的7月，鮑里斯·約翰遜當選英國保守黨黨魁，并出任首相，支持率超過70%。如今，近70%的英國人希望他下臺，幾十名內閣官員更是相繼辭職“逼宮”。

一直信誓旦旦堅稱“寧被拖出唐寧街，也不辭職”的約翰遜，最終沒能頂住壓力。7月7日，他宣布辭去保守黨黨魁職務，但將留任首相到今年秋天新黨魁產生。他直言放棄“世界上最好的工作”非常難過，對諸多大臣的背叛“感到悲哀而非憤怒”，并痛心于無法完成2019年設定的工作目標。辭職消息一出，部分英國民眾聚集在唐寧街10號前唱起了歌：“再見，約翰遜，沒有人會為你哭泣。”英國主要反對黨工黨黨魁斯塔默直言約翰遜早該辭職，“英國需要新的開始，如果保守黨不把他弄下去，那么工黨就會為了國家利益站出來，發起不信任表決”。外交大臣特拉斯也稱約翰遜的辭職是“正確決定”，并呼吁各方“保持冷靜和團結”。

7月13日，英國保守黨黨魁選舉首輪投票開始。無論約翰遜多么留戀相位，他已經走到山窮水盡。

與多數保守謹慎的英國政要不同，約翰遜金發凌亂、表情夸張，熱衷于嘻哈搞怪。縱觀其政治生涯，外界評價離不開“隨性”“不著調”這些詞。他也因此被稱為“英國特朗普”。不久前在德國召開的G7峰會，他還開玩笑地“號召”與會政要和俄羅斯總統普京比試肌肉。眨眼之間，他卻自行敗下陣來，黯然退出首腦圈子。

事實上，約翰遜辭職早有征兆。在今年5月的地方選舉中，他領導的保守黨丟掉483個議席，又在其后的幾場下院議員補選中失利。保守黨內外及民眾對他領導能力的信心逐漸動搖。6月初，保守黨下院議員發起對約翰遜的不信任投票，他涉險過關。然而，一些議員要求修改黨內規則，以求短期內再次對其“彈劾”。有分析人士指出，約翰遜的領導力已經受到極大沖擊，執政前景不明朗。

正當約翰遜重整旗鼓之際，保守黨副黨鞭平徹的“咸豬手”丑聞爆發，勾連起約翰遜此前的諸多謊言與丑聞，徹底動搖了信任的根基。7月5日，前衛生大臣賈維德辭職，隨后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引發辭職浪潮，連剛被提拔的財政大臣扎哈維也站在了“逼宮”隊伍里。目前，因對約翰遜不滿而辭職的英國官員已有近60名，首相府“首席捕鼠官”拉里的官方社交賬號出現了“我無法與約翰遜共處一室，我倆得有一個走人”的動態。

英國首相下臺無非兩種情況，一是議會通過不信任案，政府倒臺、重新大選，二是本人失去執政黨黨魁地位，黨內推舉新人接任黨魁和首相。約翰遜遭遇辭職潮時，起初還想用迅速提名新大臣人選的辦法來“繼續前行”。他試圖說服保守黨議員支持自己，但未能成功。7月6日，下院保守黨議員團體“1922委員會”召開會議，與會150名議員中僅1人繼續支持約翰遜。

眾叛親離的約翰遜，即使拒絕辭職，也無法有效領導內閣了。眼見大勢已去，他這才承認：“在政治上，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但他依舊認為自己是議會政治中“羊群”心態的受害者，并辯稱：“上任以來，我取得了包括助力保守黨勝選、帶領英國脫歐，及‘在歐洲最快實施打新冠疫苗、最快解封’等成績。”他還表示，為自己的領導力感到自豪，將昂首離開唐寧街10號。

但無論如何，這名9歲就立志當“世界之王”的“英國特朗普”，似乎短期內沒有機會再重回巔峰了。在歐盟前首席談判代表巴尼耶看來：“隨著約翰遜的辭職，英國政治或將開啟全新的一頁。”

2022年7月13日，進入保守黨黨魁選舉第二輪投票的名單出爐。

如今在黨內信任盡失的約翰遜，3年前可是風光無限的“寵兒”，《紐約時報》形容他為“英國政壇的巨人”。畢竟，政黨黨魁的“選舉力”與黨內權威成正比。

2019年7月，約翰遜接替特雷莎·梅擔任保守黨黨魁，隨后以“搞定脫歐”為口號，帶領保守黨于當年12月的大選中獲勝，70%的英國人為其歡呼。他喜歡“抖機靈”，面對媒體“語不驚人死不休”， 據說還會在見記者前故意弄亂頭發，以保持“招牌形象”。他喜歡穿著西服在街頭騎自行車，不拘小節的風格與傳統紳士大相徑庭，也是英國目前唯一讓民眾直呼其名的政治家。正如英媒所形容，他是“打破一切規則”的政治人物。

相對于精英化甚至僵化的英國政壇而言，約翰遜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很是新鮮，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變革的力量，反而助力其在英國政壇刷足了“存在感”，從而在選舉中脫穎而出。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對于做過多年記者的約翰遜來說，通過富有激情的言行吸引眼球是強項，而具體的施政實踐卻并不擅長。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崔洪建認為，約翰遜在2019年大選中高票當選后，沒有對自己張揚自負的性格稍加約束，反而在各種政策制定、人事任命及外交事務中越來越唯我獨尊。隨著英國政治逐漸回歸常態，這種做派和英國政治傳統間的矛盾越來越大，各界對他的印象漸漸從期待變成了反感，最終形成了當前“眾叛親離”的局面。

一方面，約翰遜提出的政策前后矛盾，“既無重點也無想法”，難以有效應對通貨膨脹等危機。前財政大臣蘇納克在辭職信中就指責他“不可能實現既減稅又在公共服務上揮霍無度”。約翰遜宣揚“脫歐紅利”，民眾看到的卻是英國與歐盟的貿易量下降，與美國的自貿談判遙遙無期。英國物價飛漲，通脹率達40年來最高點，生活成本不斷上升，他的回應卻是建議民眾“少吃東西”。英國經濟問題本就嚴峻，加上脫歐造成的負面影響開始顯現，這都令不少民眾對首相逐漸失去信心。

另一方面，英國抗疫政策前后搖擺，一度采用的群體免疫理論令約翰遜的執政能力遭到質疑。更過分的是，作為一國政府首腦，約翰遜說一套做一套，帶頭違反防疫禁令，搞出飲酒作樂的“派對門”。圍繞2020年至2021年在首相府和內閣辦公室舉辦的至少12場聚會，英國警方對違反防疫規定聚會的涉事人員共開出超過50張罰款單。這也讓約翰遜成為首位在任期間因違法而被處以罰款的首相，其人品備受爭議。

約翰遜在首相府違規舉行派對。

陷入丑聞的平徹。

壓倒約翰遜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其“死黨”、保守黨副黨鞭平徹的“咸豬手”事件。平徹被指控對兩名男性實施性騷擾，隨后媒體又曝光他5年前就有類似不端行為。外界指責約翰遜“對其包庇且委以重任”。約翰遜先是謊稱在任命平徹前不知曉有關舉報，但這顯然令人難以置信。直到7月5日，約翰遜才公開道歉，承認用人不察，但已觸碰“誠信”這條紅線。再加上他此前涉嫌接受政治捐款裝修首相府、私生活不檢點等“槽點”，連其黨內同僚都評價他“缺乏正直、能力和遠見”。

此外，在國際層面，英國脫歐后，英國民眾希望首相在外交上采用更加靈活的策略，務實維護本國利益。“英國政壇比較現實主義，約翰遜卻走投機路線，積極制裁俄羅斯，并全面支持烏克蘭的行動，這影響了英國的財政分配，也使得歐洲陷入空前的通貨膨脹。如果他堅持如此，未來歐洲的冬天將會異常寒冷。”暨南大學國際戰略傳播研究中心主任吳非受訪時說。同時，約翰遜專心致志“抱美國大腿”，為美國的政治利益鞍前馬后，這也讓一些選民對他不滿。

一系列操作，讓近七成英國人希望約翰遜趕緊下臺。縱觀其執政生涯，一直充滿戲劇性和爭議性。“粗枝大葉”的他敗光了自己的形象，最后把自己帶到了“坑”里。

根據計劃，約翰遜目前暫時留任首相，直到保守黨9月產生新黨魁以及英國6年來的第四位首相。據英國廣播公司報道，新首相預計于10月正式上任。

約翰遜很珍惜自己當首相的最后日子。他決定，7月底將在首相鄉村官邸契克斯別墅舉辦一場盛大婚禮。在辭職演講的最后他說：“未來是金色的。”

確實，對約翰遜來說，被“轟下臺”雖然尷尬，但未必影響他“圈錢”，甚至可能會得到遠超之前的收入。

約翰遜的父親擁有出色的文學才華，出版過十幾本書。在牛津大學學習古典文化的約翰遜，顯然繼承了父親的衣缽。身兼政要、名嘴、專欄作家、詩人、畫家、橄欖球運動員于一身的他，對于媒體的聚光燈可謂是習以為常。就任英國首相之前，他當過一家報社的專欄作家，收入是首相工資的兩倍，而現在，如果名氣更大的他重新拿起筆桿子，收入無疑將會更高。已經有出版界資深人士直言，如果約翰遜愿意撰寫《首相回憶錄》，就可以直接獲得7位數的預付款。

演講也將是他卸任后的一大“撈金法寶”。據英媒報道，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卸任后，這些年足足賺到6000多萬英鎊（約合人民幣5億元）的演講費。約翰遜一場演講也能獲得至少19萬英鎊（約合人民幣152萬元）的報酬。與此同時，他還享有豐厚的退休待遇，即使離職，也可拿到就任首相時工資的四分之三，每年足有12萬英鎊（約合人民幣96萬元）。而且，約翰遜卸任后還能領一份公共職務津貼，總收入很容易就超過其任首相時的15萬英鎊（約合人民幣120萬元）年薪。

有知情人士稱，宣布辭任黨魁后，約翰遜正考慮徹底離開政界。“他（約翰遜）正在利用閑暇時間來考慮這個問題，但我認為他還沒有做出最終決定。”

按照競選程序，保守黨黨魁競選時間由“1922委員會”確定。競選期間將進行多輪投票、末位淘汰，直到剩下兩名候選人。最后，再由10萬基層黨員投票產生最后的勝利者。按照英國政治體制，執政黨黨魁自動出任首相。新首相人選還需經英國女王批準，并著手組建新內閣，任期至下次大選。

“在此期間，約翰遜有機會留下更多政治遺產，保守黨內部權力也能更好地交接。”崔洪建說。但也有分析稱，“約翰遜時代”終結后，保守黨內訌日趨白熱化，英國正進入“政治真空”。暗流洶涌的“首相爭奪戰”可能對保守黨造成更大傷害。畢竟，黨內競選將耗時數月，不同派系難以圍繞明確的戰略齊心協力，或給反對黨可乘之機。

據英媒報道，有8名候選人獲得至少20名保守黨議員的提名，進入13日舉行的保守黨黨魁選舉第一輪投票。投票結果顯示，前財政大臣蘇納克得票最多（88票）。前國防大臣莫當特（67票）和外交大臣特拉斯（50票）緊隨其后。此外，進入第二輪投票的還有議會下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圖根哈特（37票）、總檢察長布雷弗曼（32票）、前政務次官巴德諾赫（40票）。

“競選正在進行，而且已經發生了，你知道，我不想因為我的支持而損害任何人的機會。”約翰遜在受訪中說。言下之意，他不會支持任何競選者。

可以預見的是，新首相將從約翰遜手中接過一個“爛攤子”，施策空間非常有限。英國脫歐雖已“完成”，負面效應正在日益顯現。英國的通貨膨脹率在7國集團中最高，經濟增速卻是20國集團中倒數第二，這意味著英國經濟將陷入“滯脹”。而政治上的不確定性可能會進一步降低市場預期，減弱英國經濟復蘇的勢頭。

業內普遍認為，新首相首先需要解決的是英國目前的高通脹率、罷工頻發、老齡化危機等民生問題。如果無法富有建設性地緩解民眾的“生活成本危機”，新首相的地位就難以鞏固。

在吳非看來，新首相的對外政策將會更加考慮歐洲國家的感受，著力促進英國和歐盟的貿易，而不是像約翰遜那樣一味親美。此外，新首相還要化解北愛爾蘭政治僵局，應對蘇格蘭政府提出的“獨立公投”訴求。所有這些挑戰都很嚴峻。正如英國《金融時報》專欄作家拉赫曼所說：“看著已在爭先恐后地打算接替約翰遜的競爭者，很難樂觀地認為下一任首相能勝任這些挑戰。”

（完）

鮑里斯·約翰遜

1964年6月出生于美國紐約，1987年畢業于牛津大學，曾先后擔任倫敦市長、英國外交大臣，2019年起擔任保守黨黨魁、英國第七十七任首相，2022年7月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