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作家雨燕小說中的方言現(xiàn)象研究

一、引言

土家族作家雨燕的小說中運用了不少恩施方言。小說中方言現(xiàn)象的呈現(xiàn)方式表現(xiàn)為：方言要素主要以人物說話形式直接呈現(xiàn)和字里行間常涉及方言。小說中使用了大量的方言名詞、動詞、形容詞、俗語、歌謠等，增強了小說的表現(xiàn)功能。雨燕，女，原名羅曉燕，土家族，系中國作協(xié)會員。代表作有散文《空中的園子》《小鎮(zhèn)三寶》，中篇小說《旺子的后院》，長篇小說《這方?jīng)鏊L青苔》《鹽大路》等。雨燕作為恩施籍作家，在作品中運用了大量的恩施方言，對恩施文化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目前學界對雨燕小說的評價不在少數(shù)，（陽萍2014，范詠戈2015）這些研究多是從文學角度分析，從語言學角度進行分析的很少。本文從方言運用的角度研究雨燕小說中的方言現(xiàn)象，分析方言在雨燕作品中展現(xiàn)出的特點，有助于全面認識雨燕的文學作品，擴大研究視角，推動方言研究和文學研究全面發(fā)展。

二、雨燕小說中方言現(xiàn)象的呈現(xiàn)方式

（一）方言要素主要以人物說話形式直接呈現(xiàn)

雨燕小說中的人物對話直接用了恩施方言，作家借人物之口，把方言展現(xiàn)出來，鮮活有趣。如：

（1）“哄鬼！‘皇壇’是神待的地方，哪個敢去？”（《鹽大路》）

（2）杜興來掃了一下賬房總管抄下來的決算單，心里吃了一驚：哈個雜！只知道柳家家大業(yè)大，也不知每年具體收入多少，到了賬房，才曉得柳家的實底。這數(shù)字夠讓他驚嚇一陣子的。（《這方?jīng)鏊L青苔》）

（3）“我就不信勾不出你的涎口水！”杜興來抬手，把沈岫云的筷子推開。（《這方?jīng)鏊L青苔》）

（4）“他是靈醒人，也不會出啥子事。你不要老往壞處想。”（《這方?jīng)鏊L青苔》）

例（1）中“哄鬼”意為“騙人”。例（2）中“哈個雜”表感嘆，相當于“老天啊”。例（3）中“涎口水”即“唾液”。例（4）中“靈醒”即“聰明”。以上方言要素以人物說話的形式直接呈現(xiàn)出來，反映了說話者的性格特征和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

（二）字里行間常涉及方言

在雨燕小說中的字里行間，哪怕是一個時間或是特定的時刻，都有方言的運用。如：

（5）廚娘五嬸已經(jīng)做好了醪糟湯圓，在灶屋里揚著調(diào)調(diào)兒喊：“老板老板娘，湯圓熟噠——這盆醪糟用的是白鶴溪的曲子，甜得亮人！”（《鹽大路》）

（6）討厭他整夜稀里古怪地折騰……一冷噤襲來，她一路跌跌撞撞回了鹽行。（《鹽大路》）

例（5）是一個整句，卻接連運用了四個方言詞語，“醪糟”即“米酒”，“灶屋”即“廚房”，“噠”是表示陳述的語氣詞，“曲子”即“酵母”。例（6）中的“稀里古怪”即“稀奇古怪”，“冷噤”即 “冷顫” “發(fā)抖”。在以上例句中，幾乎每一個分句都有方言詞匯的運用，在字里行間插入方言詞匯，使文章的地方風味更濃。

三、雨燕小說中方言詞匯的使用情況

在現(xiàn)代小說創(chuàng)作中，許多作家越來越注重對本土文化的描寫，開始了具有本土文化特色的創(chuàng)作。甚至為傳承本民族的文化而成立本土作家創(chuàng)作群，為本民族的文化貢獻力量。雖然方言創(chuàng)作并不是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流，但也備受歡迎。方言對表現(xiàn)特定的地域風味有著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在文學作品中適當引入方言可以增添作品的活力。在雨燕小說中使用的方言詞匯主要有：方言名詞、方言動詞、方言形容詞、方言俗語及歌謠等。方言詞語源于勞動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有利于真實反映當?shù)氐奈幕瘍?nèi)涵。

（一）方言名詞

在雨燕的小說中，方言名詞主要有稱謂名詞、地名、物名等。

1.稱謂名詞

稱謂名詞是對地域文化的反映，如挑二（挑鹽的挑夫）、婆娘們（女人們）、細娃（小孩）、憨包（傻瓜）、弟娃（弟弟）、娃兒（孩子）、棒老二（土匪）、憨婆娘（傻女人）、幺妹（最小的女兒）、嘎嘎（外婆）、男客（丈夫）、女客（妻子）、國人（自己）、老漢兒（爸爸）、 嗲嗲（爺爺）、日谷子（缺德的人）等。具體運用如：

（7）正說著，呂大樹在街頭一聲大吼：“幺兒呢，快點來喲，老漢在前頭走噠！”（《鹽大路》）

在恩施方言中，子女不論男女長幼，父母都會稱其為“幺兒”。不僅僅是父母，包括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等長輩都可以這么叫。特別是獨生子女，家中長輩都稱其為“幺兒”，以表達疼愛之情。恩施話把“爸爸”叫“老漢”，也就是父親的意思。

2.地名

在雨燕小說中出現(xiàn)的地名大部分帶有“埡”“溪”“灣”“坡”“坳”等字，這是對當?shù)貜碗s地形的反映。如風吹埡、獠牙溪、后里灣、歡喜坡、麂子坳、瘟鐵澗、巴里巖、點吧兒（地方）、皮頭（上面）、卡卡國國里（角落、偏僻的地方、鄉(xiāng)下）、場壩（院子）等。具體運用如：

（8）爬上了歡喜坡，又上了麂子坳，再上瘟鐵澗，翻過馬咬牛……（《鹽大路》）

（9）獠牙溪在峽谷中穿行，兩岸懸崖峭壁。（《鹽大路》）

3.物名

雨燕小說中的方言物名種類繁多，運用較多的是工具類、物品類詞。如抵門杠（門閂）、響篙（用竹子做的，用來打豬或是趕雞的工具，會發(fā)出聲響）、樹巔（樹梢）、陽塵（天花板上的灰塵）、熱泡粑（熱米糕）、社飯（用糯米、艾蒿、臘肉、豆干等攪拌后蒸成的飯）、花包兒（花蕾）、癩克包（癩蛤蟆）等。具體運用如：

（10）吃了社飯，青蘋抱一壇霉豆腐，去找鹽帶捎呂大樹。（《鹽大路》）

（11）唐幺妹拿根纖擔，在那女的肚皮上來來回回搟。（《鹽大路》）

例（10）的“社飯”就是用糯米、艾蒿、臘肉、豆干等攪拌后蒸成的飯。一般在正月末、二月初，恩施土家族人有“過社”的習俗，在這段時間，家家戶戶做社飯，有的人家還會祭奠親人。例（11）中的“纖擔”是兩頭尖尖，用來挑柴的扁擔，這是土家族人智慧的結(jié)晶。

（二）方言動詞

雨燕小說中的方言動詞主要分為兩類：一般方言動詞和熟語類方言動詞。這些動詞，從側(cè)面體現(xiàn)了恩施人民的性格特點和生活習慣。

1.一般方言動詞

答白（回答）、扯白（聊天）、喝米醋（吃醋）、歪（坐）、麻（喝）、歇氣（休息）、吧著葉子煙（吃著葉子煙）、挨日決（挨罵）、彎稍（住店）、日白（聊天）、借歇（借宿）、吃茶（喝茶）、擺呀（說呀）、攆了（趕走）、遭搶（遭到搶劫）、打伴（陪伴）、拉稀（拉肚子）、歇息（休息）、曉得（知道）、隔奶（斷奶）、打戰(zhàn)（發(fā)抖）、挨挨擦擦（磨磨蹭蹭）、塌下去（滑下去，形容一種無力的樣子）、弄明白（弄清楚）、奉菜（夾菜）、屙尿（上小廁）等。具體運用如：

（12）婦人曉得他又要占便宜，也不客氣：“快點拿出來，莫把弟娃搞涼了。”（《鹽大路》）

上例中的“曉得”即“知道”，“搞涼了”即“感冒”。

2.熟語類方言動詞

勤扒苦做（辛勤勞作）、涎著臉（厚著臉皮）、瞅他幾眼（看他幾眼）、歇了擔擔（放下?lián)鷵[得興奮（說得興奮）、扒一口（吃一口）、打個抿笑（微笑一下，帶有敷衍的意味，有時也有示意禮貌的意思）、吹死牛皮（吹牛，形容說話夸大其實）、歇關(guān)家大院（在關(guān)家大院休息）、滾起走（滾）、打冷噤（打戰(zhàn)，發(fā)抖）、吧一口（吸一口，一般用在吸煙，或是拔火罐時）、搞清楚（弄明白）、受搓磨（受折磨）、睡瞌睡（睡覺）、趕熱場（趕集）、拎著耳朵（擰耳朵）、挨挨擦擦（磨磨蹭蹭）、擺龍門陣（閑談）、理麻清白（理清楚、弄明白）、一把火點了（一把火燒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賭個咒（發(fā)誓）等。具體運用如：

（13）干柴棒回來，發(fā)現(xiàn)媳婦有些不對勁，閑言碎語把耳朵灌了膿。原先他三棒子打不出個悶屁，這回終于發(fā)了狠。（《這方?jīng)鏊L青苔》）

上例中的“灌了膿”就是“化膿”的意思，在這句話中，是說干柴棒聽到了太多閑言碎語，“打不出個悶屁”就是“說不出一句話”的意思，在這是說干柴棒以前的軟弱。

（三）方言形容詞

雨燕小說中的方言形容詞主要有兩種：一般形容詞和三、四字格固定形容詞。

1.一般形容詞

背時（運氣不好，倒霉）、輕省（輕松）、生疼（很疼）、討嫌（討厭）、嫩生（嫩、嬌艷）、抻頭（瀟灑）、商（膩）、務(wù)湊人（惡心）、火色（扎實、厲害）、得急（著急）、尖（聰明）、香殷（便宜）等。具體運用如：

（14）可他還嗇巴，睡著了，把蒲扇捂在上面，還壓了一塊小石頭。（《鹽大路》）

（15）這張臉花兒一樣嫩生，咋下得了手？（《鹽大路》）

例（14）中的“嗇巴”即“吝嗇”“小氣”的意思，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其吝嗇的形象。例（15）中的“嫩生”即“嬌艷”，形容女子的美麗。

2.三、四字格固定形容詞

彎彎拐拐（彎彎曲曲）、清湯寡水（形容飯菜清淡）、七彎八拐（彎彎曲曲）、梆梆緊（很緊）、青包爛眼（鼻青臉腫）、硬邦邦（硬）、兇神惡煞（兇惡）、黑汗長流（大汗淋漓）、一海碗（一大碗）、背時的（倒霉的）、好針線（女紅做得好）、稀里嘩啦（形容哭得淚如雨下）、明晃晃（光明正大）、零零星星（非常小碎的）、青幽幽（形容很青、很嫩）、細皮嫩肉（皮膚光滑、細嫩，多形容女子的皮膚）、皮耷嘴歪（形容餓到極點）、懸吊吊（很忐忑不安）、巴巴實實（井井有條）、巴心巴肝（掏心掏肺）、心急火燎（急急忙忙）、七拐八拐（彎彎曲曲）、五大三粗（形容強壯）、結(jié)結(jié)實實（很厲害）、過不得（難受）等。具體運用如：

（16）算了，算了，心不在，人追回來有啥用？我巴心巴肝的，到底還是沒有把他拴住。（《這方?jīng)鏊L青苔》）

上例中的“巴心巴肝”即“掏心掏肺”，這也從側(cè)面體現(xiàn)出了那個時代的女子的生存狀況。

（四）方言俗語及歌謠

俗語、歌謠具有特殊性，不拘泥于形式，創(chuàng)作靈活。它們是體現(xiàn)地區(qū)奇風異俗的最好證據(jù)。雨燕小說中的方言俗語、歌謠是恩施山區(qū)的人們在長期勞作生活中反思總結(jié)出來的智慧結(jié)晶，表現(xiàn)了恩施人的獨特品質(zhì)，展現(xiàn)了恩施的民風民俗、風土人情。如：

（17）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條心，哪有個個想到一處的？（《這方?jīng)鏊L青苔》）

（18）挑二哥哥你莫忙，太陽落噠有月亮。當家里只有哥嫂，泡茶弄飯有爹娘……（《鹽大路》）

例（17）中的俗語寫出了親兄弟的思想并非一樣，想法各有不同，從一個側(cè)面表達了人思想的不同，要樂觀對待。例（18）是孩子在玩耍時唱的歌謠，其中透著安慰挑二的話語，表達人們要相互支撐，不要憂愁的意思。以上例子中俗語、歌謠的使用表現(xiàn)出了恩施人民豁達樂觀的心態(tài)。

（19）挑二哥哥莫快活，上磨肩膀下磨腳。腳板磨得像鍋鏟，肩膀磨得像龜殼！（《鹽大路》）

（20）巴兒豆，葉兒長，巴巖巴坎去找娘。娘又遠，婆又閑，哥哥留我住三年 。我不住，我要回去織麻布。麻布織了三尺三，大哥不穿二哥穿。（《鹽大路》）

例（19）是雪濤她們在玩耍時念的歌謠，說了挑二生活的不輕松，運用比喻，把“腳”比喻成“鍋鏟”，“肩膀”比喻成“龜殼”，生動形象地說明其工作狀態(tài)的不輕松。在這種情況下，恩施人仍堅持著，盡職盡責、勤勞勇敢。例（20）中的歌謠寫出了農(nóng)家婦女的勤勞，哥哥留“我”，而 “我”卻要回去織麻布。以上例句反映了恩施人勤勞的美德。

四、結(jié)語

雨燕受恩施的文化影響，將創(chuàng)作與恩施地域特色相結(jié)合，創(chuàng)作了帶有恩施獨特地域風情的作品。她的創(chuàng)作為恩施文化“走出去”也打下了基礎(chǔ)，讓讀者對恩施的人文風情、地域風貌有了更多的了解。方言的運用，更為文章增添了不少色彩，使文章讀來朗朗上口，民族風味更加濃厚。

在雨燕小說中，方言在人物對話中運用得較多，方言對話使文章中的地域文化更加濃厚，人物個性更加鮮明。在字里行間，方言詞匯的運用更使文章鄉(xiāng)土色彩濃厚，也使讀者對恩施方言有了更加深入的認識。在小說中，方言的表現(xiàn)功能各有不同，方言名詞、方言動詞、方言形容詞、方言俗語及歌謠的運用，使小說的地域風味更加濃厚、人物形象更加鮮明。雨燕的小說為人們研究恩施方言搭起了一個平臺，為后起作家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chǔ)。

參考文獻：

[1]樊星.來自恩施山鄉(xiāng)的春消息——讀李傳鋒先生的長篇小說新作《白虎寨》[J].民族文學，2014（06）：126-128.

[2]何愛晶.恩施方言歇后語研究——心智哲學視域下[J].外國語文，2012，28（01）：64-68.

[3]李莉.方言在捍衛(wèi)文化多樣性中的重要貢獻——以恩施方言為例[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27（06）：103-108.

[4]李莉，楊宗紅.恩施方言與民族文學[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29（02）：

64-68.

[5]劉春華.王月圣小說中的方言現(xiàn)象研究[J].文學教育（下），2018（01）：22-24.

[6]劉春華，任書堯.土家族作家葉梅小說中的方言現(xiàn)象研究[J].蘭州教育學院學報，2018，34

（06）：11-13.

[7]呂行，劉根輝.恩施“土老司/師”類方言歇后語中的宗教及土司文化印記——兼論文化和語言的交互影響[J].湖北社會科學，2021（03）：129-133.

[8]唐甜.新時期以來恩施土家族作家小說的地域文化書寫[D].湖北民族學院，2016.

[9]陽萍.淺談《這方?jīng)鏊L青苔》對女性命運和歷史傷痛的挖掘[J].山花，2014（02）：139-140.

（作者簡介：易哲超，女，本科，湖北省恩施市逸夫小學，中級，研究方向：應(yīng)用語言學）

（責任編輯 肖亮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