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經濟體的榮光與隱痛

記者 李彩琴

供銷合作社這樣一個網點遍及城鄉、組織遍布全國的合作經濟組織，一直不能徹底擺脫“聯合社不聯合”的困擾，與其基本屬性和特殊的體制機制有著很大關系。

供銷合作社的機構網點遍布全國城鄉，在鄉鎮設有基層供銷合作社；在村莊、社區設有綜合商店、服務中心等經營服務機構；縣以上設立各級供銷合作社聯合社直至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各級聯合社設置各種專業公司、農批市場等經營服務機構。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底，全系統有縣及縣以上供銷合作社機關2789個，其中，?。▍^、市）及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供銷合作社32 個，省轄市（地、盟、州）供銷合作社344 個，縣（區、市、旗）供銷合作社2412 個。全系統有基層社37652 個，基本覆蓋所有涉農鄉鎮。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供銷合作社已經成為連接城市與鄉村、國家與農民、工業與農業、生產與消費的橋梁和紐帶，成為推動我國農業農村發展的一支重要力量。但社會上對于供銷合作社“聯合社不聯合”的質疑聲一直不絕于耳，系統內對加強合作與聯合的呼聲也一直很高。多年來，供銷合作社系統內部在創新聯合合作上做了很多努力，在實際操作時也遇到種種極難克服的障礙。

“聯合社不聯合”這一老問題是怎么形成的？“理論上好說，實踐上難行”難在哪里？翻開塵封的歷史，或許能給我們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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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賦予供銷合作社特殊使命和體制

供銷合作社這樣一個網點遍及城鄉、組織遍布全國的合作經濟組織，一直不能徹底擺脫“聯合社不聯合”的困擾，與其基本屬性和特殊的體制機制有著很大關系。

聯合社從制度設計上是：縣級合作社企業和基層供銷合作社組成縣級聯合社，市級合作社企業和縣聯合社組成市級聯合社，省級合作社企業和市級聯合社組成省級聯合社，國家級合作社企業和省級聯合社組成全國供銷合作總社，這是一個不斷遞進、有層級的聯合社管理體系。下級社是上級社的成員社，有民主參與和分享服務的權利；上級社對下級社負有指導、協調、服務和監督的職能。

這樣的制度設計形成和貫穿于供銷合作社的整個發展史。

新中國成立前后，合作社（包括生產、供銷、消費合作社）在全國城鄉已普遍建立起來。1950年7月5日至27日，全國合作社工作者第一屆代表會議在北京召開，決定成立中華全國合作社聯合總社，統一領導和管理全國的供銷、消費、手工業等合作社。自此，合作社從上到下有了一個完整的集體經濟組織體系。為適應農民的要求，通過整頓老社、發展新社，三年間供銷合作事業得到了大發展。到1952年底，全國已有1983個縣聯社，30個省、自治區聯社，142個市聯社，6個大區聯社，職工100萬人，自有資金5.23億多元，各級社的商品零售、批發、農副產品采購機構28 萬多個，飲食服務機構22800多個，形成了一個遍布全國、深入農村、自成體系、上下相連、縱橫交錯的合作社商業網絡。

1954年，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成立，我國供銷合作社成為一個獨立的具有統一系統的集體經濟組織。根據《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章程》及《關于制定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章程草案說明》，供銷合作社商業是社員的集體所有制，與國營商業不同。在組織上，國營商業是一個整體，在各地設立的經營單位是分支機構；供銷合作社則是由分散的各負盈虧的合作社自愿聯合起來的組織，合作社的組織原則是民主集中制，下級社要服從上級社。其中，《草案》就“關于供銷合作社的獨立核算與統一領導”作了進一步解釋：供銷合作社是群眾自發組織起來的集體經濟組織，各省、縣供銷合作社是各該所屬境內的供銷合作社自愿聯合起來組成的聯合經濟組織。因此，各供銷合作社只能是而且必須是單獨核算、自負盈虧。否則，這一部分群眾便可能侵犯那一部分群眾的利益，這一地區的群眾便可能侵犯那一地區群眾的利益，這對整個合作事業的鞏固和發展是不利的。但也不能因此而理解為既不接受上級的領導，也不接受下邊的監督，只從自己的局部的本單位的狹隘利益出發，自作主張，各搞一套，上下爭利。應該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步調一致、協同動作，充分發揮整個供銷合作社組織的戰斗力。

從新中國成立后到1957年，是供銷合作社在全國迅速建立、蓬勃發展和健康成長的階段。這一階段，供銷合作社自下而上地堅持了集體所有制經濟的性質，依靠群眾完成購銷業務，為農民帶來實惠。此后，供銷合作社走過了“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三年自然災害和“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等時期，也經歷了“三合三分”。在劇烈變動中，供銷合作社憑借龐大的農村商貿體系和頑強的生命力，成為國家促進農村互助合作、組織城鄉物資交流、支援國家經濟建設的重要依托，但其自身定位屬性以及特殊組織體系逐步形成，既為其遭遇困境埋下了伏筆，也是聯合社不聯合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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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供銷合作社商業與國營商業第一次合并。當年2月，中央決定將全國供銷合作總社同城市服務部合并改稱第二商業部。多數?。ㄗ灾螀^）商業、城市服務、供銷合作社系統“三合一”，有些地方還出現了商業、城市服務、供銷合作社、外貿、糧食等系統的“五合一”，大量精簡機構，下放人員。12月，縣級以上供銷合作社與國營商業合并，基層供銷合作社變成人民公社供銷部，資金、商品、人事、經營權全部下放人民公社。在計劃管理制度和辦法上，實行了國營商業的一套制度和辦法。供銷合作社也由集體所有制轉變為全民所有制，由民辦變為“官辦”。與此同時，因為人民公社化運動帶來的沖擊，供銷合作社的服務對象由以家庭生產經營為基礎的農戶轉換為“政社合一”的集體經濟組織?；鶎庸╀N合作社的資金管理權、商品管理權、人事管理權、經營管理權全部下放給人民公社。

為了適應農村實行生產隊為基礎的三級集體所有制，1961年6月19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改進商業工作的若干規定（試行草案）》，提出恢復供銷合作社。據不完全統計，到1961年10月底，已經恢復基層供銷合作社30960個、縣供銷合作社1280個，占全國縣數的66.2%；成立省級供銷合作社的有北京、河北等14 個?。ㄗ灾螀^、直轄市）。但是，由于供銷合作社被合并時間長達4年，恢復過程中遇到不少問題，如國合商業經營分工問題、財產交接清理問題、合作社干部問題及基層社建設規模問題等。1962年5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的《關于供銷合作社幾個問題的通知》指出，供銷合作社系統的體制、經營機構分為中央、省（市、自治區）、縣、基層4級。上下級之間實行統一領導、統一計劃、分級管理、分級核算、各負盈虧、基金調劑的制度。各級供銷合作社的商品、資金、基建、勞動工資等都應納入國家計劃。各級供銷合作社的職工，在政治待遇和福利待遇方面，與同級國家機關職工相同。

“文化大革命”以后，供銷合作社即按全民所有制商業看待，縣以上供銷合作社與國營商業合并。1970年，商業部、糧食部、全國供銷合作總社、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正式合并，組成商業部。各省的機構或與國營商業合并，或被革命委員會生產指揮部代替。各省的地、縣級供銷合作社也大多與國營商業合并?；鶎庸╀N合作社雖然形式上得以保留，但性質發生了變化，下放給人民公社領導，實行貧下中農管理，財務制度由過去集體所有制企業繳納所得稅的辦法，改為全民所有制企業上繳利潤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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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供銷合作社第二次恢復時，雖然恢復了組織機構，但是將供銷合作社定性為全民所有制，其經營體制實行統一計劃、分級管理、分級核算、資金調劑的制度?？h以上的供銷合作社實行全民所有制，基層供銷合作社實行集體所有制。

1982年，全國供銷合作總社第三次與商業部合并，在商業部內設立了一個局級單位——供銷合作管理司。有些省供銷合作社也一度與商業廳合并，但因效果不好很快又分開了。省以下供銷合作社雖然是民辦的，但全國的領導機構是國家機關，上下不協調，沒有一個有機的完整系統，客觀上對供銷合作社經營業務的開展和整體功能的發揮帶來嚴重障礙。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供銷合作社一統農村市場的格局逐步被打破，因無法適應劇烈變化的市場環境，困難局面逐步加重。1993年1至8月，全系統基層社虧損13.54億元，占全系統虧損總額14.85億元的91%。在這一背景下，中華全國供銷合作總社恢復成立。

1995年2月27日，中共中央、國務院作出《關于深化供銷合作社改革的決定》（中發〔1995〕5號），并指出，要緊緊圍繞把供銷合作社真正辦成農民的合作經濟組織這個目標，抓住理順組織體制、強化服務功能、完善經濟機制、加強監督管理和給予保護扶持等五個環節，以基層社為重點，采取切實有力的政策措施，使供銷合作社真正體現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性質。其中，“理順供銷合作社的組織體制”就提到：要按照聯合的原則，理順各級供銷合作社之間的關系。供銷合作社分基層社，縣、市聯合社，省、自治區、直轄市聯合社，全國總社。各級供銷合作社之間是自下而上的經濟聯合關系，內部實行聯合社為成員社服務、各級聯合社為基層社服務的原則。

為幫助供銷合作社早日擺脫困境，1999年，國務院《關于解決當前供銷合作社幾個突出問題的通知》發布，提出要進一步理順各級聯社的組織管理體制。各級聯社在經濟上獨立承擔責任，除國家委托的政策性經營任務外，上級聯社不對下級聯社下達經營任務。各級聯社所辦企業在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基礎上，相互協作、平等競爭?？h聯社要切實加強對基層社的指導、協調和監督，發展為農業產業化服務的龍頭企業，提高效益，增強為農服務實力。

經過20年的銳意改革、務實拼搏，到2015年，供銷合作社成為一個擁有2.5 萬個基層社、33.7 萬個村級綜合服務社、11.4萬個農民合作社、1.2萬個行業協會和2422 個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的龐大經濟組織。但同時，供銷合作社層級聯系比較松散、體制沒有完全理順等問題依然存在。

經過70余年的風雨變遷，供銷合作社自下而上地形成遍布全國的網絡和獨特的體制機制，這樣一個客觀存在又不可改變的事實，決定了供銷合作社的聯合合作也必然會遇到不同于其他系統的種種障礙，克服這些障礙沒有捷徑可走，只能通過供銷合作社漫長的探索，走出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合作經濟聯合合作之路。

光輝歲月里探索多樣化合作模式

正如供銷合作社成立初衷之一是為了解決供需矛盾一樣，組織城鄉、地區之間的物資交流也成為各級合作社聯合合作的最初形式。新中國成立后，農民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但新的商業網和商業渠道尚未建立，許多土特產品找不到銷路，甚至貨棄于地。1950年第四季度，抗美援朝戰爭開始，國內土產滯銷，東北糧價下跌、布價上漲。為溝通地區之間的物資交流，穩定市場物價，全國合作總社有組織、有計劃地開展合作社系統的供銷業務。從1950年11月到1951年6月，協同東北、華北、華東三大區的合作社，組織了一次大規模的物資交流，從東北調運豆餅等供給華北、華東地區，從華東、華北調運皮棉布等土產和手工業產品。這次物資交流在全國合作總社統一領導下進行，是各級社之間聯合合作的有效嘗試。

1951年3月，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召開土產會議推銷土產的指示》，指出有計劃地召開土產會議或土產代表會議，組織城市與鄉村間、地區與地區間的物資交流，解決農副土特產品銷售問題。1952年，全國各地召開各種物資交流會7789次，成交總額33.9億元。

全國供銷合作總社成立后，系統內物資交流更為舒暢。改革開放后，在市場經濟和體制機制改革的雙重刺激下，供銷合作社更為主動地聯合起來，溝通產銷兩端，尋求更大市場。最普遍的形式就是各地建立的農副產品貿易中心、農副產品批發市場、綜合商場等貿易機構，不僅有利于供銷合作社開展購銷業務，也刺激了系統內的聯合合作。

1983年下半年，不少地區供銷合作社建立了農副產品貿易中心或批發市場，打破地區、行業、部門的界限，廣泛發展橫向經濟聯合。1983年3月召開的全國供銷合作社體制改革工作會議，提出盡快把城市的農副產品批發交易市場建立起來。市場可以由城市供銷合作社舉辦、由若干縣聯合興辦，也可以由城市社和縣聯社合辦，還可以由當地政府組織有關部門主辦，由城市供銷合作社、商店、運銷者租賃使用。于是，在不到幾年的時間里，全國各地辦了1000 多個農副產品批發市場。

1985年12月，全國供銷合作社主任會議召開，提出把改革的重點進一步轉到為農村商品生產服務的軌道上來，抓好“六個發展”。其中，“發展橫向經濟聯合”就要求，采取多形式、多層次的聯合，在搞好農商聯合、縣社和基層社聯合的基礎上，廣泛發展跨縣、跨省、跨部門、跨行業的聯合，包括建立聯營公司、定期舉辦物資交流會等。

1987年6月，國務院批轉國家體改委、商業部、財政部《關于深化國營商業體制和供銷合作社體制改革意見的通知》中指出：“供銷合作社要充分運用遍布城鄉的網點、人員、資金和設施等有利條件，逐步建立起以產品為龍頭的生產、加工、運銷等多功能的服務體系?！痹诖艘龑?，供銷合作社逐漸拓寬服務領域，并且由過去主要由基層供銷合作社的單層次服務，發展為上下級社聯合起來開展多層次的“立體交叉”服務。

此外，上下級社之間關系的變化，也刺激了聯合合作的開展。1983年，國務院批轉國家體改委、商業部《關于改革農村商品流通體制若干問題的試行規定》的通知中指出：“縣聯社必須保證完成國家下達的商品收購和調撥計劃，并根據國家計劃和市場信息，指導基層社開展業務經營，辦理基層社力所不及的購銷、加工、倉儲、運輸等業務?！?/p>

各級供銷合作社本來是一個聯合的整體，但在“官辦”期間，上級社成為下級社的行政領導機關，上下級業務部門在商品經營中只是分配調撥關系。改革后，對工業品實行聯購分銷、對農產品實行分購聯銷經營方式，充分發揮了上下級供銷合作社這個聯合體的作用。在聯合的過程中，供銷合作社堅持發揮群體優勢，把發展橫向經濟聯合與加強供銷合作社內部的聯合結合起來。

如今，供銷合作社面對的市場環境更為復雜嚴峻，供銷合作社系統在構建現代流通服務網絡、開展農業社會化服務等方面持續加大聯合合作力度。各級聯合社之間的縱向、橫向聯合愈發緊密，凝聚起更多的力量和智慧，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不斷作出新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