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月

1940 年8月,為打破敵人的經(jīng)濟封鎖,保障抗戰(zhàn)供給,中共決定在蘇北鹽城籌建一家老百姓自己的銀行。
籌建銀行與打仗一樣,得有懂行的人才行。劉少奇、陳毅等領導人經(jīng)過周密考慮,決定讓各有專長的4名同志籌建銀行。周金海是位1931年入黨的老同志,1938年6月就擔任一師警衛(wèi)團團長了。在陳毅的心目中,周金海對黨忠誠,且愛鉆研,被戰(zhàn)友們譽為敢入虎穴打頭陣的雙槍狙擊手。
“你此次去上海的任務是,盡快與印鈔專家柳溥慶接上頭,請他為銀行印鈔提供技術支持。”陳毅說完打量著老部下,身為警衛(wèi)團長的周金海言語不多,但辦事扎實可靠,他從衣袋里拿出自己的墨鏡遞給周金海。領命之后,周金海敬禮告辭,雷厲風行地投入獨闖日軍占領區(qū)執(zhí)行絕密任務的新戰(zhàn)斗。接到任務第三天,周金海換上了陳毅指示周金海妻子為其專程到百里外的常州奔牛鎮(zhèn)定制的中式香云紗長衫和禮帽,戴上墨鏡,瞬間變成了闊佬。
要在日軍控制下的上海順利找到柳溥慶并與之取得單線聯(lián)系,難度不小。事前,組織上對周金海說,1900 年出生的柳溥慶,是江蘇靖江人,1926 年就加入中共的他是一位地下工作者,1927 年曾奉命去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并參加了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代表大會籌備會和秘書處工作,1933 年在上海發(fā)起組織中國印刷學會,后來還舉辦了上海華東美術照相制版印刷傳習所,并制造出第一臺排印多種字體不同字號的漢文照相排字機。
懷著對接頭對象的敬仰,周金海日夜兼程潛入黑云壓頂?shù)纳虾#诖c柳溥慶見面。當時,周金海只知道柳溥慶在匯豐銀行上班,電話和家庭住址啥也沒有。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與柳溥慶接上頭呢?
到達上海的當天早上,一身富商打扮的周金海出現(xiàn)在上海英租界外灘。陽光下,香港匯豐銀行大廈前的蘇州河泛著漣漪緩緩流入黃浦江,銀行大門兩側的兩只青銅臥獅,正閃著刺眼的光芒,似乎在向周金海發(fā)問,你是誰,干啥的?
八月的晌午,驕陽似火,街上行人逐漸稀少,急于甩掉特務盯梢的周金海,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一少婦手提著米袋子向自己走來,便跟了上去,說:“正好我也往前走,幫你提一程吧。”看著眼前這位20多歲的長衫禮帽小伙子,高大魁梧,一表人才,彬彬有禮,滿臉汗珠的少婦點頭示謝,就把米袋遞給了他。周金海拎著米袋與少婦并肩前行,儼然一對摩登小夫妻。周金海側目而視,身后特務雖然停止跟蹤但仍駐足觀望,一條馬路很快就要走完,少婦要進對面弄堂,倆人拐入弄堂各行其道,周金海終于甩掉跟蹤的特務。
一連幾天,周金海總是第一個趕到匯豐銀行門口苦苦守候。在沒有照片,不知長相的條件下,要在每天早晨匯豐銀行魚貫而入的員工中,搜尋到一個陌生人是異常艱難。周金海發(fā)現(xiàn),每天早上上班時段接近尾聲時,總有一輛黑色小車到達,下班時又最后離開,乘車的是位40 歲左右、中等身材、手提黑色公文包的男士。周金海想,這人是不是柳溥慶。他立刻塞給門衛(wèi)兩枚銀元,求證是不是柳溥慶先生,門衛(wèi)說,就是。說時遲,那時快。周金海快步上前,迅速用密語與柳溥慶接上了頭。第三天,周金海就陪同柳溥慶啟程趕赴鹽城。
然而,去鹽城的道路被日偽軍封鎖,周金海、柳溥慶兩人轉道黃橋出席在那里召開的第一次籌建銀行會議。會議宣布,朱毅任行長,李人俊任副行長,周金海任總工程師。會議還決定,盡快落實開辦銀行的房屋及印鈔設備定購。
周金海看到鹽城一戶人家正要賣掉鄉(xiāng)里房屋搬到城里居住,且整條巷內只有兩家住戶,不嘈雜,如需擴大可把外面一戶房屋也一并買下來,這樣整條巷子由銀行獨家使用,更加隱秘安全。陳毅一聽很高興,立刻與李人俊隨周金海一起去看房,覺得很滿意,買下了這處位于文衛(wèi)東巷1號的老宅。
購得銀行用房后,周金海又馬不停蹄地跟隨柳溥慶趕往上海訂購印鈔設備。柳溥慶發(fā)電報聯(lián)系香港供貨商得知,印鈔設備從英國進口運至上海最快也要5 個月,而當時這條航線因為戰(zhàn)爭影響可能需要1 年才能到貨。周金海一聽心急如焚,柳溥慶當即決定把他們印刷廠的印鈔機先運往鹽城供新四軍開辦銀行急用。
可是,如何將這龐然大物從日偽軍的鼻子底下運往鹽城呢?周金海隨柳溥慶去印刷廠選定設備的來回路上,眉頭始終緊鎖著。這種英國進口印鈔設備,高1.6 米,重達1 噸以上,正反面右下角標有長方形英國出廠英文銅質銘牌,走旱路,要經(jīng)過日偽軍一道道崗哨,顯然是不可能的。
清晨,看到上海家家戶戶都忙著到附近糞車邊上倒馬桶,裝滿后再由工人拖到十六鋪碼頭裝上木船運至蘇北農(nóng)村,周金海頓時眼前一亮。他走近碼頭觀察許久終于計上心來。聽船民是蘇北口音,便用蘇北話搭訕:“你們的船是否到鹽城?艙深多少?運價多少?”“船到鹽城,艙深五尺多。”船家說完,領著周金海上船查看。周金海仔細目測后說:“我有兩臺打面機,你幫忙運到鹽城,給你4 塊銀元,可以吧?”船家很滿意,雙方一口敲定。
離開十六鋪碼頭,周金海火速趕到北京路河南路,分別購買了3 箱牛油,3 箱機油,5 梱麻繩,還有黃顏色的橫條紋牛皮紙,租了兩輛黃包車,將物品運至印刷廠。此時,周金海穿的長衫早就濕了又干,干了又濕不知多少次,背后留下了一塊塊鹽霜。柳溥慶說,平時,印鈔機晚上10點多才結束工作,因機器要搬走,需要檢查資料,預計深夜11點多鐘才能拆卸打包。于是,柳溥慶邀請周金海到他家吃晚飯,洗個澡再說。子夜時分,剛停止工作的印鈔機還非常燙手,周金海顧不了這些,帶著幫手分秒必爭緊張地給兩臺機器密密實實涂上牛油機油,外面又包了3 層牛皮紙3 層油紙,打包完成,已經(jīng)拂曉。
累了一天一夜的周金海,健步如飛地跑到一個弄堂里推來大板車,招呼工人把印鈔機搬上板車起運。兩臺印鈔機分兩次拉到大糞碼頭,船家招呼船工把機器抬上船,突然間又害怕了,這貨物怎么逃得過日軍的水上巡查呢?周金海拍拍船家的肩,神閑氣定地說:“我們這樣放,就是神仙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讓船家把機器放入裝滿大糞的艙里,大糞剛好蓋滿了機器。結果,船家忍不住笑了。
一切安頓妥當,周金海脫去長衫,赤裸上身,只穿一條短褲,活脫脫變成了一個船工,開始了押運機器的行程。一路上,遭遇日軍汽艇巡邏,面臨偽軍檢查,周金海始終沉著鎮(zhèn)定地予以應對,幾天后安全抵達鹽城。
萬事齊備,只等銀行職員。根據(jù)領導安排,1929年參加革命的新四軍情報組長殷愛秀奉命化名芳芳前往上海尋找銀行職員并護送到鹽城。
一到上海,殷愛秀很快在香港匯豐銀行找到兩名職員,再由這兩名職員指引找到了5 名職員。首戰(zhàn)告捷,殷愛秀獨自帶領7名女職員北上鹽城。
行進途中,一位年齡最小的女職員才16 歲,對日偽軍的盤查有些膽怯。殷愛秀挽住她的胳膊說:“我叫芳芳,你小我3 歲,我倆姐妹相稱,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幾個人打起精神,豎起耳朵,不敢有絲毫松懈,終于順利抵達目的地。
就這樣,為了召集和護送銀行職員,殷愛秀在上海與鹽城之間來回奔波。每次護送銀行職員回鹽城離開上海時,她都提前趕到靜安寺劉長勝煙雜店的地下聯(lián)絡站安排一二十名地下黨員在十六鋪碼頭附近保護警戒,以應對外國巡捕登船檢查。有次去通知劉長勝,不巧,他外出執(zhí)行任務不在。焦急萬分的殷愛秀只得立刻啟用備用方案,才把事情辦妥了。
就在最后一批銀行職員搭乘的船舶快起航的關鍵時刻,兩名印度巡捕來碼頭檢查,負責警戒的地下黨員殷瀚章急中生智地對另一名地下黨員說,快打我,照我臉上狠狠打!巡捕一看有人打架,立即上前大吼:干什么的!這時,殷瀚章故意抹開鼻血,任由滿臉鮮血順著鼻孔嘴角往下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輪船終于起航,兩名地下黨以苦肉計成功地阻止了巡捕的檢查。
經(jīng)過新四軍與上海地下黨的不懈努力,數(shù)十名銀行職員先后分4 批從上海出發(fā),最終全部安全抵達鹽城,保證了江淮銀行于1941年4月12日正式營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