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偉剛,孫 驁,2,王 韜,劉云剛,2,4
(1. 華南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亞洲地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631;2. 華南師范大學行政區劃與空間治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631;3. 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廣州 510275;4. 華南師范大學北斗研究院,廣東佛山 528225)
南海問題是指因南海海域劃界和島礁歸屬而產生的海洋權益爭端的總稱(杜德斌等,2012;吳士存,2022)。20 世紀70 年代以前不存在南海爭端,更不存在所謂的南海問題。70年代以后越南、菲律賓等環南海國家提出依據殖民歷史繼承其在南沙群島的“主權”,并實際侵占南海島礁和挑起沖突。已有研究普遍認為,南海問題可劃分為3 個階段:1)部分域內國家武力侵占島礁與爭奪油氣階段(1970—1991 年);2)擱置爭議和南海有關宣言約束的相對穩定階段(1992—2009年);3)南海爭端擴大化、問題化與復雜化階段(2010 年以后)(吳士存,2022)。2010 年以后,越南、菲律賓先后將南海爭端訴諸法律和仲裁的單邊行動與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相契合,讓域外國家不斷介入南海爭端,南海問題逐漸成為全球地緣政治的熱點問題(陸大道等,2013)。
國內有關南海問題的研究多集中于《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等國際法法理的探討(賈宇,2012),南海諸島歷史性權利的文獻舉證(劉南威,1994),政策戰略的影響解讀(鞠海龍,2015)等方面,這些研究大多基于法學和史學視角。近年來,中西方學者開始關注地緣政治和政治地理議題中的南海問題研究,如西方介入南海問題的正當性(Fravel,2011)、南海問題中的大國博弈行為(Kivim?ki,2016)、南海爭端事件中的尺度政治過程(張爭勝等,2017;郗篤剛等,2019)、漁民群體對南海海洋領土領域化的過程與機制(劉云剛等,2020)、西沙旅游與南海領域化實踐之間的關系(Huang et al.,2020)等。
進入信息時代以來,國家間的信息戰、輿論戰和網絡中心戰態勢愈演愈烈,圍繞第五維信息空間中信息生產、流動、控制展開的權力博弈現象開始被政治地理學者關注。Lonsdale(1999)將信息空間中連接賽博空間和實體空間的紐帶定義為信息權力(Information Power),成婷婷等(2019)認為其具體指行為體利用信息資源作用于其他行為體的能力。按照信息傳播過程,信息權力可劃分為信息生產力、信息控制力和信息獲取力(劉云剛等,2014)。其中,信息生產力是指行為體制造和加工信息資源并形成信息生產網絡的能力。與信息內容中存在的權力話語不同,信息生產力強調信息生產網絡中信息資源和關系權力的創造與博弈,這也是話語權形成的必要環節。因此,信息生產力也是信息權與話語權的橋接。理論上,已有研究探討了信息戰背景下國家如何通過信息權合法化政治行為,進而影響國際認知的邏輯,梳理了大國間網絡地緣政治博弈的理論框架(Kohara, 2005;蔡翠紅,2019);實證研究中,關于南海問題的政策、制度和文化等軟權力博弈現象也得到了國際關系、新聞傳播學者的廣泛關注(鞠海龍,2015;馬方方,2017)。其中,部分研究探討了南海爭端中新聞報道的媒體角色(李德霞,2017)、具體沖突事件的國際影響(林喬喬等,2021)等。但已有研究主要關注信息內容賦予的話語權,且大多采用文本分析等傳統方法,較少涉及信息制造方和加工方之間的信息生產力。
作為知識生產和信息權力的一種表現形式,
GDELT(Global Database of Events, Language, and Tone)新聞媒體數據庫中的全球合作與沖突事件信息記錄,蘊含著不同行為體借助信息生產力作用于實體空間中各種關系的過程。在地緣關系定量研究中,社會網絡分析等方法(潘峰華等,2013)已被廣泛用于對該數據庫的分析中,如Badrutdinova 等(2017)基于該數據庫的新聞事件及其影響程度探討了國家間的相互關系;國內部分學者利用GDELT數據分析了中美雙邊關系變化和中國周邊地緣關系(陳小強 等,2019;池志培 等,2019;彭飛 等,2021;翟晨陽等,2021)。從國際關系與傳播中的軟權力到話語權,抑或是分析話語與實踐的批判地緣政治,國家間的斗爭愈發隱秘,長期以來新聞信息內容上的權力話語被廣泛關注,但信息生產主體之間的關系卻多被忽視。已有研究提及GDELT 數據的信息生產問題(Wang et al.,2016),但較少探討行為體通過信息生產、傳播和控制等環節作用于實體空間行為體現象,并反映信息生產主體的信息權力作用過程。因此,本文基于信息權力理論對GDELT新聞信息中南海問題的信息生產過程進行分析,并運用社會網絡分析法,在劃分2013年以來南海爭端擴大化、問題化與復雜化具體階段的基礎上,探討信息權力作用下,圍繞南海問題的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的演變。以期有助于揭示信息權力博弈現象背后的信息生產機制,更好地理解南海問題緣何成為“問題”。
全球事件、語言、情緒數據庫GDELT 收集了1979年以來幾乎所有國家超過百種語言的廣播、印刷物與網絡新聞數據,通過對人物、國家(地區)、主題、來源以及情緒等相關信息的識別和編碼后進行存儲(Leetaru et al.,2013)。在新聞事件數據的主題上,GDELT 數據庫主要涵蓋上億條與政治、軍事、外交、經濟等社會動態相關的事件。在具體內容上,GDELT 事件數據庫(Event Database)記錄由5 部分58 個字段組成,分別為事件編號和日期、事件參與者、事件動作和性質、事件地理信息與數據管理。其中,事件動作和性質部分主要包括事件的類型、Goldstein 量表分值、報道次數和平均情緒,數據管理部分包含新聞信息的原始網頁URL(該字段開始于2013-04-01)。
針對南海問題,借助Google 云平臺①https://console.cloud.google.com/,使用SQL 語句對GDELT Event 表SOURCEURL 字段進行數據篩選并導出結果。在參考前人研究(楊海平等,2018)的基礎上,在數據篩選過程中納入不同國家立場的南海地名進行擴充(表1)。

表1 南海問題有關各方新聞信息數據篩選依據Table 1 The basis for the selection of news information from relevant parties o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
篩選得到2013-04-01—2021-11-31 全球范圍內涉及南海問題的新聞信息記錄共393 741 條數據,針對新聞信息的網頁URL 字段,批量調用Ping 指令獲取網站IP地址,批量檢索域名搜索網站等獲取信息加工的地理信息,并通過人工檢索手段確認和消除動態IP和域名統一注冊商等因素給網址地理信息造成的偏差。在此基礎上,提取每條信息不同字段中包含的事件屬性內容,定義研究內容的分析依據(表2)。

表2 事件屬性與分析依據Table 2 Event attributes and analysis basis
主要依據GDELT 中事件動作和性質、事件參與者身份信息2部分內容進行計算,其中Goldstein量表分值字段是對事件的定量評價,數值>0 表示該事件是積極正面的,最大值為10;數值<0 表示該事件是消極負面的,最小值為?10;數值=0為中性事件。分別采用年代約束聚類、社會網絡分析等方法分析在南海問題階段劃分、信息權力作用下合作與沖突的關系變化和信息權力網絡。
1.2.1 年代約束聚類 采用自然地理中常用的劃分地層分帶的有序聚類方法——地層約束聚類法,分析南海問題的發展過程并對其進行階段劃分。該方法的基本原理是將每個樣本看成獨立的一類,根據合并后每類中方差增量最小的原則和相鄰合并的約束條件進行凝聚聚類,當所有樣本聚成一類后運算停止(Grimm,1987;陳小強等,2019),最后可根據聚類結果對年份進行階段劃分。具體計算過程為:
第p類中離差平方和定義為DP,計算公式為:

式中:np為第p類的樣本數量,即年份數量;m為變量數,即國家的數量;xpij為第p類第i個樣本的第j個變量的觀測值,此處為p階段內第i半年j國的合作/沖突分值占該半年全部15個信息加工國合作/沖突信息的分值總和比值的一半;-xpj為p類中變量j觀測值的平均值,也即該比值在p階段內的多個周期平均值。
將樣本劃分為k類后總的離差平方和為D,表達式為:

式中:N為節點數量,即南海問題事件參與方;E為邊數量,即事件參與方之間的沖突/合作關系,節點間連邊的權重,即沖突/合作關系的強度,用兩國(地區)間階段內每半年的沖突/合作平均分值進行賦值。
針對信息制造和加工關系構建信息生產有向網絡G2:

2)點度中心度
度在社會網絡分析中是衡量節點與其他節點相連情況的基本指標。網絡平均度反映的是網絡中節點的整體連接情況,加權度則是節點與節點之間連邊的權重值之和,分別利用國家間合作/沖突平均值、新聞報道次數進行計算。節點的平均加權度反映節點在網絡中的影響力。節點的度中心度(彭飛等,2021)為Ki, 表達式為:

式中:Wi表示節點的加權度;wij為節點間連邊的權重值。加權出度指有向網絡中從節點指向其他節點的加權度;加權入度指有向網絡中從其他節點指向某節點的加權度。
3)社區探索分析
社區探索分析在國家間合作與沖突關系陣營劃分中已有廣泛應用(陳小強等,2019;李兵等,2021),主要依據模塊化系數計算來實現對節點間的聯系和區隔關系劃分,模塊化系數(Newman,2006)介于?1到+1,定義為Q,表達式為:

通過對信息來源的初步篩選,發現美國、印度、菲律賓、英國、澳大利亞、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中國(含港澳)、加拿大、巴基斯坦、越南、印度尼西亞、俄羅斯、德國等15個國家加工生產的信息數量達到總數的90%,信息來源的多主體性可在一定程度上減少行為體信息權力在南海問題階段劃分中的影響。因此,采用年代約束聚類法對不同信息加工主體刻畫出的南海問題發展過程進行定量分析和階段劃分,討論不同主體信息生產力作用差異。
年代約束聚類的結果(圖1-a、b)顯示,信息加工數量前15名國家刻畫的南海問題合作與沖突態勢變化不盡相同,但總體呈現兩階段的聚類結果。第一階段(2013—2018年),美國、菲律賓、印度、澳大利亞、越南、馬來西亞等域內、域外國家②域內國家(地區):中國、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文萊和中國臺灣等“六國七方”;域外國家(地區):除域內國家(地區)之外的國家(地區)。的合作與沖突波形存在明顯的波動,且美國等域外國家和菲律賓等域內國家在此階段前期的波形抬升規律較為一致、域內菲律賓、越南等國波峰占比疊加近似等于域外國家波峰占比,且2016年開始美國的波形抬升節點較其他國家波形抬升節點有所提前。2013年菲律賓向國際海洋法庭提起有關黃巖島歸屬和海域管理的訴訟,導致合作與沖突分值上升;2016年南海仲裁案結果公布后,菲律賓等域內國家在仲裁問題上偃旗息鼓、謀求合作,美國則抓住仲裁結果大肆宣揚南海問題、就事論“它”,逐漸從幕后走向臺前。綜合波形變化和現實背景,該階段為域內矛盾上升主導南海問題態勢發展,域外大國嘗試介入的矛盾上升期。

圖1 排名前15名的信息加工主體刻畫的南海問題合作態勢(a)和沖突態勢(b)階段Fig.1 The stage of cooperation situation(a)and conflict situation(b)o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 depicted by the top 15 information processors
第二階段(2019 年以后),域內、域外國家的合作波形明顯抬升,域內國家沖突波形趨于平緩,但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域外國家波形抬升迅速且顯著。特朗普政府上臺后,美國制定南海航行自由年度計劃,伙同域外國家更加廣泛地介入南海問題,而域內國家在南海問題趨向合作對話,該階段表現為域外國家廣泛介入占主導,即域外介入期??梢?,域內國家認為南海問題趨于平緩,而域外國家認為南海問題沖突程度不斷上升,南海問題態勢的演變出現域內與域外信息加工主體的認知分歧,使得圍繞南海問題的國家(地區)間關系可能會被各信息加工方的信息權力作用“復雜化”。
基于全部有關南海問題的新聞信息數據,篩選事件參與雙方出現次數排名在前25 位的國家/地區(占全部184個國家/地區出現總次數的94%),對戈德斯坦分值按照每半年計算正/負分數總和,表示該半年內雙方在南海問題上的合作與沖突水平,并可視化不同階段內國家(地區)間圍繞南海問題的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的演變過程。
2.2.1 信息權力作用下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矛盾上升期) 圖2-a、b 分別為2013—2018年矛盾上升期,針對南海問題進行實際行動和發表看法的國家(地區)之間的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和社區探索結果。總體上,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中,中國、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文萊、印度尼西亞等域內國家(地區)加權度較高,說明該階段合作與沖突主要圍繞域內國家展開。此外,美國、日本等域外國家的加權度也較高,說明該階段域外國家已開始嘗試介入南海問題,但圍繞南海問題的合作與沖突的主體主要為環南海國家。

圖2 2013—2018(a、b)和2019年以后(c、d)信息權力作用下南海問題的合作(a、c)與沖突關系(b、d)Fig.2 Cooperation(a,c)and conflict(b,d)relationship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 under the influence of information power(a,b.2013-2018;c,d.after 2019)
根據社區探索結果,合作關系網絡可以劃分為3 個社區,分別為以美國、菲律賓、越南為中心的社區(綠色),以日本、英國為中心的社區(橙色)以及以中國為中心的社區(紫色),這表明該階段美國主動介入南海問題,拉攏挑撥域內國家,而中國合作陣營較為松散。沖突關系網絡可以劃分為3個社區,分別為以中國、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域內國家為中心的社區(紫色),以美國、英國為中心的社區(橙色),以日本、澳大利亞、俄羅斯為中心的社區(綠色),這表明沖突主要集中于環南海域內國家(地區),綠色社區中俄羅斯、朝鮮等國與日本、澳大利亞等國互相駁斥,而以美英為首的西方國家在與中國沖突博弈中還未形成統一共識。
2009 年越南和馬來西亞提交“外大陸架劃界案”、2013 年菲律賓計劃提出“南海仲裁案”等事件使南海問題走向廣泛沖突。2010年以后,時任美國奧巴馬政府國務卿希拉里在公開場合首次宣揚了美國的南海利益,2016年美國政府又對南海仲裁結果表示支持,這標志著美國從有限介入轉向主動高調介入南海問題。除此之外,美國拉攏日本、澳大利亞等亞太國家在南海大搞軍事演習,執行“航行自由行動”,使得南海局勢劍拔弩張。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既要面對域內國家的南海爭端,又要應對美國等域外國家制造的南海問題。
2.2.2 信息權力作用下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域外介入期) 圖2-c、d分別為域外介入期(2019 年以后)的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結構,總體上域內和域外國家(地區)的合作加權度低于沖突加權度,且域內國家(地區)和域外國家的合作與沖突加權度差別不大,表明圍繞南海問題的沖突關系逐漸“復雜化”且合作關系開始“萎縮”。
根據社區探索結果,合作關系網絡可劃分為4個社區:中國、菲律賓、越南等域內國家/地區(橙色);新加坡、泰國等東盟國家(綠色);美國、日本、澳大利亞、英國等傳統海權國家/地區(藍色);韓國、新西蘭等搖擺國家(紫色)。這表明2019年以后,域內國家就南海問題形成初步的合作網絡,東盟國家也支持和平對話解決南海問題;而美國、澳大利亞、英國等域外國家也在南海問題中加強溝通合作,形成結盟合作態勢。沖突關系網絡可劃分為3個社區:中國和緬甸、泰國、柬埔寨等東盟國家(紫色);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等域內國家/地區(橙色);美國、英國和俄羅斯、巴基斯坦等不同立場國家(綠色)。沖突關系網絡中,中國是網絡中最大的節點,且與各個社區之間的沖突連邊權重值最高,特別是與美國、英國、日本等域外國家的連邊權重值較高,俄羅斯、朝鮮和新加坡則與美國、英國、日本等國家互相駁斥。這表明中國同域內、域外各國家(地區)在南海問題上“沖突廣泛”。
現實中,一方面,中國積極引導、回應環南海國家的和平對話信號。2016年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上臺后,積極改善同中國的外交關系,弱化南海仲裁案的負面影響,為南海爭端其他當事國做出聯合執法、油氣合作開發勘探、漁業合作等雙邊合作機制示范。中國—馬來西亞、中國—印度尼西亞、中國—文萊分別在和平解決南海問題中達成了雙邊對話機制,同時隨著中國在這些國家中貿易份額的上升與經貿往來的頻繁,這些國家的外交官員均表示尋求對話協商等方式是域內國家共同解決爭端的首要選擇。另一方面,2019年后,美國國務卿接連到訪東南亞各國,將東盟各國納入美國提出的“印太愿景”,擴大與環南海周邊國家的政治經濟往來,鼓動域內其他國家針對中國掀起新矛盾。特朗普政府后期到拜登上臺后,美國國防部提出《印太戰略報告》(Department of Defense,2019),強化在南海的軍事存在,頒布針對中國南海的海洋和陸地界限研究報告,主動爭奪其在南海周邊的地緣政治利益,全面組織各國在南海圍堵中國。
可見,現實背景與信息權力共同作用下的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特征存在明顯差距。學術界普遍認為這一時期域內國家(地區)的積極合作使得南海爭端有所緩和,而合作與沖突網絡分析表明這一階段南海問題沖突更加“復雜”和“廣泛”,更多域外國家加入在南海問題上譴責中國的陣營中。因此,各方信息生產力作用下,南海問題的合作與沖突關系演變趨勢呈現域內與域外走向分歧和一定程度的失真現象。
選取前50名信息加工方(占118個信息加工方的99.5%)和對應的主要信息制造方(占178 個信息制造方的93.2%)進行信息生產網絡分析。信息生產網絡圖中:節點加權出度隨著節點直徑增大而大;節點加權入度隨著節點顏色的波長增大而增大(由藍到紅);節點間的連邊表示信息流動。節點加權出度表示某國家(地區)在南海問題上發言或采取行動的次數,加權出度越大,信息制造能力越強。節點加權入度表示某國家(地區)在南海問題上進行加工報道的次數,加權入度越大,信息加工能力越強。即較大節點為主要信息制造方,顏色波長較大節點為主要信息加工方。
2.3.1 信息生產網絡的整體特征 由合作與沖突信息生產網絡(圖3)可得,中國、菲律賓、美國、越南、日本、文萊、馬來西亞、中國臺灣等國家(地區)的節點較大,表明這些國家(地區)作為信息制造方,制造了有關南海問題沖突與合作的大部分信息,共同塑造了一個不斷沖突和嘗試合作的南海形象。美國、印度、菲律賓、日本、英國、澳大利亞、中國等國家的節點顏色較深,表明美國、印度等域外國家作為信息加工方,在國際南海問題信息加工報道中占據主導地位,從而向外界呈現了一個復雜的“南海問題”。信息生產網絡所體現的南海問題信息權力博弈中,域內國家(地區)雖然制造著絕大多數的南海信息,但其在信息加工能力上相對于美國、印度等域外國家處于落后地位,導致其在信息空間中所占份額不大,難以通過信息創造和加工流程形成全面的信息生產力,進而影響作用于其他客體。

圖3 2013—2018(a、b)和2019年以后(c、d)南海問題的合作(a、c)與沖突(b、d)信息生產網絡Fig.3 Cooperation(a,c)and conflict(b,d)information production network in the South China Sea issue(a,b.2013-2018;c,d.after 2019)
2.3.2 信息生產網絡的演變趨勢 通過對比南海問題矛盾上升期和域外介入期信息生產網絡的變化,發現2013—2018 年中國、菲律賓等域內國家(地區)與美國、日本等域外國家的信息加工能力差距不大,南海問題信息制造方可在一定程度上運用自身信息加工能力展現南海爭端態勢,這體現在有關各方圍繞南海問題的合作與沖突關系網絡(圖3-a、b)上,實體空間中國家(地區)間關系也與現實背景基本匹配。2019年以后,美、英、澳、日等域外國家節點大小和顏色分別相對增大和加深,這表明域外國家在信息制造到信息加工的全流程中逐漸把握信息生產網絡的核心,在一定程度上具備運用信息生產力作用于實體空間的南海問題合作與沖突態勢。而中國等域內國家的節點顏色逐漸變淺,信息加工能力明顯下降,在信息生產網絡中逐漸邊緣化。
實際上,美、英、澳等域外國家在2019年以后廣泛介入南海爭端,故意“炒作”南海問題,并向世界建構了一個矛盾尖銳、隔閡明顯的南海問題。這為域外大國打著阻止中國在南海軍事化的旗號,鼓吹其“自由主義”指導下的“印太愿景”,在意識形態和軍事領域對抗中國提供了契機。同時,強化美日印澳四國聯盟、插手東盟、脅迫歐盟、成立美英澳聯盟,為南海問題“添薪加柴”,域外大國將南海問題嫁接到中美關系問題上,使中國落入中美關系、信息權力聯盟等多尺度桎梏。2019 年以后,中國沒能延續對信息生產網絡的相持控制狀態,在南海問題信息生產力博弈中劣勢明顯,這也給予域外信息制造方、加工方加劇南海問題復雜性的可乘之機。信息生產網絡的失控風險使美、英、澳等國更容易在信息內容的加工中附加意識形態敘事,產生現實“認知差異”。更嚴重的,信息權力的落后最終可能會導致域外國家主導南海問題的走向和南海敘事的話語權。
南海爭端為何演變為南海問題?信息權力作用如何反映在南海問題的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中?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認知差異”背后的信息生產網絡如何變化?本文運用社會網絡分析等方法對2013—2021 年GDELT 數據庫中有關南海問題的信息權力作用過程與信息生產網絡機制進行探討,研究發現:
1)2013 年后南海問題可劃分為2 個階段,包括2013—2018 年環南海國家間的沖突矛盾時期與2019年以來域外海權強國廣泛介入時期。南海問題的合作和沖突關系階段均可以劃分為2個階段,在階段劃分規律上較為一致,但不同信息加工主體對南海問題演變過程的認知存在很大差異,其中域內國家相對于域外國家認為南海問題沖突趨于緩和,而域外國家加工的信息中則體現出南海問題沖突程度不斷上升。
2)圍繞南海問題的國家(地區)間合作與沖突關系的網絡演變特征反映了信息權力對南海問題“復雜化”的作用。總體上,環南海域內國家(地區)和美國、日本、澳大利亞等域外國家的合作與沖突加權度一直較高,南海沖突由域內國家(地區)間的矛盾向國際化的南海問題演變。社區探索結果顯示:矛盾上升期,美國和域內國家(地區)同屬一個合作社區,引導域內國家在南海問題中對抗中國;中國和域內國家(地區)同屬一個沖突社區,南海爭端在這一時期廣泛爆發。域外介入期,中國和域內國家(地區)同屬一個合作社區,域內國家(地區)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和平合作解決南海問題的共識,美、英、澳的合作社區網絡更加緊密;而伴隨著南海問題沖突更加“復雜廣泛”,中國成為沖突關系網絡的核心,與當前南海問題“止亂降溫”的現實認知存在差異。
3)當前南海問題的信息生產網絡由域外國家主導,且中國在南海問題上信息生產力不足。美、英、澳等域外國家從加權出度低、加權入度高演變為加權出度入度雙高,在保持信息加工能力的同時提升了信息制造能力,對南海問題信息生產網絡的主導程度越來越強;中國等域內國家(地區)雖然是主要的信息制造方,但信息加工能力不足并在2019年以后相對減弱,導致信息權力博弈中劣勢愈發明顯。南?!昂献鳒p少、沖突廣泛”的背后正是美、英、澳等域外國家組團介入南海問題信息權力博弈的結果。域內、域外國家(地區)圍繞南海問題的信息制造和加工分歧也使南海問題被“信息迷霧”籠罩,進而擾動地區局勢,使南海問題的走向更加不明朗。
南海問題的背后是信息權力的博弈。本文對南海問題合作與沖突關系演變過程和信息權力博弈的分析,在理論上,既提供了政治地理學與新聞傳播、國際關系等學科的共同議題,也是對信息權力理論在國家尺度實證研究的初步探索;在實證應用上,既是對南海問題中信息權問題的探討,也是對GDELT數據庫進行加工應用,并開展信息生產網絡研究的探索。從域內國家單方面提起仲裁到中國外交努力緩和南海局勢,南海問題經歷了區域化到雙邊固定化的尺度轉換。美國積極介入南海問題并爭奪信息加工權,試圖通過日本、澳大利亞、菲律賓等“島鏈”國家推動南海問題國際化,但被中國的外交努力和信息權力作用所化解。特朗普政府后期,美國直接對華進行打壓,以開展對華貿易戰、意識形態戰為契機,將南海問題納入中美關系問題群。域內國家在南海問題的信息生產網絡中逐漸被邊緣化,因此,域內國家不僅需要提高信息制造能力,還需要在信息加工能力方面提高信息空間份額,提高信息權力。其中,中國既要寫好中國故事,也要講好中國故事,利用信息權力紐帶作用于實體空間,以更好地應對南海問題潛在的地緣政治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