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倩
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升,居民對共同富裕有著熱切的向往和期盼,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已經不單單局限于收入層面,而是轉變為整體生活福利水平。其中,可以用貨幣衡量的收入、消費和財產等要素構成了經濟福利,其不平等為經濟不平等(阿瑟·奧肯,1987)。當前我國經濟不平等的問題較為突出,在收入層面,自2000年以來,我國收入基尼系數處于持續波動中,其中最低值出現在2015年,為0.462,仍超過了國際警戒線;截至2020年,我國基尼系數為0.468(1)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http://www.stats.gov.cn/。,高數值的基尼系數意味著居民收入存在較大差距。在消費層面,截至2020年,農村人均消費支出為13713元,城市人均消費支出為27007元,是農村的1.97倍,我國城鄉消費差距較2013年的2.47倍雖有下降,但仍需重視(2)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http://www.stats.gov.cn/。。在財產層面,截至2020年我國財產基尼系數為0.704,高于日本、韓國、意大利、希臘等國家(3)數據來源:瑞信研究院發布的《全球財富報告》,網址:https://www.credit-suisse.com/about-us/en/reports-research/global-wealth-report.html。??梢园l現,我國經濟不平等具有多維性特征,不僅要關注收入不平等,還應重視消費和財產差距。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到2035年“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在改善人民生活品質部分強調要“扎實推動共同富?!薄R虼?,如何縮小經濟不平等、促進共同富裕是我們亟待解決的問題。在當前減稅降費的大背景下,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特別是個人所得稅改革顯得尤為重要。我國最近的兩次個稅改革分別發生在2011年和2018年,從形式上看,2011年改革主要提高了基本費用扣除標準,并調整了稅率結構,2018年改革則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設置專項附加扣除;從本質上看,二者均降低了納稅人的負擔,屬于減稅性質的改革。個人所得稅影響收入水平和不平等程度,并進一步對消費和財產水平產生影響,是促進形成合理分配格局的重要手段。
個人所得稅的再分配效應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大部分學者使用MT指數、Kakwani指數、Suits指數等進行衡量(Musgrave and Thin,1948;Kakwani,1977;Suits,1977)。Bird and Zolt(2005)研究發現,發展中國家的個人所得稅調控效果并不理想,累進性較差。Iyer et al.(2008)將Kakwani指數作為稅收累進性的衡量指標,研究發現1994-2003年美國的個人所得稅累進性呈現出下降趨勢。徐建煒等(2013)利用MT指數及其分解方法研究我國個人所得稅的收入分配效應,發現以2005年為分界點,收入分配效應呈先增強后減弱的趨勢。萬相昱(2018)基于微觀模擬模型測算個稅歸宿,研究發現我國個稅再分配調節力度有限。此外,部分學者通過構建實證分析模型,對稅收調節收入不平等的效應進行評估,如周克清、毛銳(2014)基于計量模型分析了個稅對收入分配的影響,胡文駿(2017)使用PVAR模型研究個稅的收入調節效應。近年來,開始有學者關注稅收調節多維不平等的問題,如李華、蔡倩(2021)基于2010-2016年CFPS數據,對中國稅制調節家庭經濟不平等的效應進行了研究。
圍繞我國歷次個人所得稅改革,我國學者主要對政策調整帶來的收入分配效應進行了評估。萬相昱(2011)模擬分析我國1994年、2006年和2008年三次個稅改革的再分配效應,研究發現三次稅改的分配效應呈遞減趨勢。岳希明等(2012)將收入再分配效應指數按照收入構成的方式進行了分解,研究認為個稅改革顯著降低了低收入者的負擔,3500元的費用扣除標準可以較好地實現個稅的再分配效應。劉蓉、林志建(2019)基于CFPS數據,在勞動收入分解基礎上模擬測算2018年個稅改革效應,結論認為改革對我國工薪階層的減稅效果非常顯著,有利于降低勞動收入基尼系數。費茂清等(2020)采用K指數和MT指數,運用CHFS2017對個人所得稅改革的公平效果進行評估,結果發現高收入家庭是主要的負擔人群,有利于增強個稅累進性。
個稅改革除了影響收入分配外,還會進一步作用于其他方面??紤]到收入是影響消費的重要因素,部分學者對個人所得稅影響居民消費水平的機制和效果進行了研究。王鑫、吳斌珍(2011)對2006年個稅改革的政策效果進行了評估,研究發現提高個人所得稅基本費用扣除標準促進了消費水平的提高。王秀燕等(2019)采用雙重差分法進行實證分析,研究指出個稅減免顯著刺激了居民消費。徐潤、陳斌開(2015)考察了個稅改革對工薪收入和個體戶經營收入的差異化影響,結論認為減稅政策有助于提升工薪階層消費。近年來,部分學者開始關注個人所得稅改革帶來的多維影響,如王曦璟(2017)選取收入、教育和醫療三個維度構建我國多維不平等指數,采用反事實分析法研究擴大個人所得稅納稅級距對不平等的影響,發現此項措施有利于不平等程度的緩解。王凱風、吳超林(2021)構建新凱恩斯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模擬結果發現提高免征額會擴大稅前收入不平等的波動,并進一步分析了個稅改革對社會福利的影響,研究發現提高免征額將導致更大的福利損失,且削弱了累進稅率調整對福利損失的抑制作用,建議未來的個稅改革應在審慎調整免征額的同時提高稅率的累進幅度。
通過梳理文獻,可以發現在個人所得稅調節收入分配領域,即對于既定稅制產生的分配效應,相關文獻和研究較為成熟和豐富,并且有學者開始關注個人所得稅制度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在稅收政策沖擊方面,即對個人所得稅改革的研究,大多關注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居民生活差距的一個方面,其中研究個稅改革調節收入分配的文獻比較豐富,研究個稅改革作用于消費水平的文獻次之。個人所得稅改革對收入產生直接沖擊,但收入還會進一步作用于消費、財產、福利等其他方面,只考慮個稅改革對收入或者消費的影響是片面的,這樣的評估結果并不準確,對政策的指導意義不足。于是近年來研究個稅改革帶來多維影響的文獻逐漸興起,目前處于起步階段。
在個稅改革影響居民生活差距方面,當前研究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這也是本文關注和突破的重點:一是拓展研究視角,有必要基于多維角度研究政策沖擊帶來的效應,將不平等的范圍從收入不平等擴展到由收入、消費和財產共同組成的經濟不平等,分析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效果,研究政策的作用方向和調節力度;二是明確作用機制,構建政策傳導的機制模型,并對路徑效應進行實際測度,有助于準確把脈政策沖擊的傳導過程,為后續改革提供經驗。因此,本文計劃采用雙重差分法對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家庭經濟不平等的效應進行研究,探討政策沖擊對不同地區、不同福利分組的差異化影響,并對政策作用路徑進行分析,以期為未來個人所得稅改革提供政策建議。
2018年個稅改革是減稅降費的重要內容,也是最新的一次個稅改革,其主要內容包括提高費用標準、調整稅率設置、增加專項附加扣除等內容。由于數據獲取困難(4)2018年CFPS數據已更新,但目前發布的數據中家庭資產數據缺失較為嚴重,導致無法對經濟不平等進行測度,故本文未將2018年改革納入考察范圍。,本文選取2011年個稅改革作為代表進行政策改革的分析。2011年個稅改革是個人所得稅制度建立以來變動幅度較大的一次調整。在基本費用扣除標準方面,此次個人所得稅改革將工資薪金所得的費用扣除標準上調至3500元;在稅率方面,由9級超額累進稅率修改為7級,取消15%和40%兩檔稅率,將第一級稅率由5%修改為3%,擴大3%和10%兩個低檔稅率和45%最高檔稅率的適用范圍等。從結果來看,2011年與2018年兩次改革的方式和性質比較相似,調高了費用扣除標準,優化了稅率結構,主要表現為減稅性質。
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可以看作是一次政策實驗,對于這種政策的公平效應檢驗,可以通過雙重差分的方法進行測度,本文建立計量模型如下:
Inequalityit=α0+α1DTt+α2DUit+α3DTt*DUit+φXit+μit
(1)
其中,i和t分別代表家庭i在t年的變量。Inequality表示經濟不平等水平,DTt表示時間虛擬變量,DUit代表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DTt*DUit為時間和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的交叉項,其系數代表了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經濟不平等的影響,Xit為控制變量,包括稅收政策、家庭特征和地區特征,μit為擾動項。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經濟不平等,包括收入、消費和財產三個方面,對應經濟福利的內容。考慮到要素維度之間具有相關性,本文采用經濟福利的相對剝奪指標RD(Relative Deprivation)來衡量經濟不平等(Kakwani,1984;Decancq and Lugo,2012;李華、蔡倩,2021),具體計算公式為:
(2)
(3)

2.核心解釋變量
核心解釋變量為時間虛擬變量、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變量和二者的交互項,其中前兩個變量主要用來表示改革時間前后和實驗分組情況,交互項系數則反映個稅改革的政策效果。
時間虛擬變量。個人所得稅改革發生于2011年,若時間處于改革之后,時間虛擬變量為DTt=1,否則為DTt=0。
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變量。本文將家庭是否受到個稅改革的沖擊和影響作為虛擬變量,假定新舊稅制下家庭工資收入對應的個稅分別為ITnew和ITold,那么二者之差即為改革的稅收沖擊。具體來說,本文參考劉蓉、林志建(2019)的做法,將個人庫中的主要工作收入作為基本工資??紤]到所獲得的數據為稅后收入,需要根據稅制規定推算每個家庭成員的稅前收入,并按照舊稅制計算需要繳納的個人所得稅額。然后,根據家庭代碼fid進行匯總,得到家庭全部成員所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總額ITold。類似地,按照新稅制規定,計算改革后家庭全部成員所繳納的個人所得稅總額ITnew。若ITold>ITnew,表明該家庭受到個人所得稅改革帶來的減稅沖擊,記DUit=1,反之記為DUit=0。
3.控制變量
通過前文的分析和已有文獻梳理,本文認為控制變量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在稅收政策方面,包括家庭負擔的消費類稅收和財產類稅收,為消除家庭規模的影響,本文采用人均稅額進行衡量。其中,消費類稅收指的是家庭在消費過程中負擔的稅收,包括增值稅、消費稅、營業稅和城市維護建設稅(李華、蔡倩,2021)。本文參考張楠、彭海斌(2018)的做法,獲取各行業、各間接稅稅種的實際稅率,并將家庭消費支出與行業分類相對應,計算家庭實際所負擔的稅收金額,然后根據家庭人口數量,計算家庭人均承擔的消費類稅收。財產類稅收指的是家庭持有或者使用財產時所負擔的稅收,受數據獲取限制,本文參考李華、蔡倩(2021)的處理方式,用車輛購置稅和房產稅進行衡量。其中,車輛購置稅可根據汽車購置費進行倒推;房產稅在計算時主要篩選重慶和上海地區的家庭,對照當地的房產稅政策,核算年應納房產稅稅額。然后,對車輛購置稅和房產稅進行加總,除以家庭人口數量得到人均財產類稅收。
二是家庭特征方面,包括教育水平、健康水平和年齡。人力資本是決定收入水平的關鍵因素,并進一步作用于消費和財產,影響經濟不平等。因此,本文對家庭特征中可能影響人力資本的因素進行了控制。其中,教育可以通過知識積累和職能培訓進一步提升勞動能力;健康是基礎性的人力資本,是其他人力資本的載體和前提;年齡會影響居民的人力資本水平和價值取向。本文選取戶主的受教育年限、健康水平、年齡作為衡量指標。
三是地區特征方面,包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民生支出水平和稅收征管水平。其中,地區經濟發展水平會影響當地工資水平,影響居民的收入和消費結構,本文選取人均GDP作為衡量指標。民生支出主要影響地方公共品的提供,如教育和醫療支出可能會影響人力資本水平,本文參考蔡倩、李華(2019)的研究,將民生支出的范圍界定為教育、醫療、社保、文化和住房保障支出,并計算地區人均水平。稅收征管是助力稅制運行的重要保障,決定稅收政策的實施效果,本文選取人均征稅額來衡量稅收征管水平。
本文中稅收政策和家庭特征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選取政策改革前后即2010年和2012年兩年的樣本,為滿足數據的可獲得性和連貫性,最終篩選出4634個家庭的相關數據。地區層面的控制變量主要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和《中國稅務年鑒》。本部分所涉及的被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和控制變量的說明見表1。

表1 變量說明
表2為各類樣本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對于被解釋變量而言,實驗組的經濟不平等水平優于控制組,表明二者的不平等水平確實存在差異。對于核心解釋變量稅收沖擊而言,約有3.84%的樣本受到了稅改沖擊。在控制變量方面,除政策因素外,實驗組的其他特征與控制組之間并不存在明顯差異。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3為DID模型的回歸結果,其中模型(1)只加入了核心解釋變量,從結果可以看出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的公平效應是顯著的,本次改革使不公平程度下降了11.37%。(5)注:由于回歸方程是半彈性方程,系數的含義為解釋變量變化一個單位,將會導致被解釋變量變動 exp^(系數)-1。因此,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程度為e^(-0.1207)-1= -11.37%,即本次改革使不平等程度下降11.37%。下同。為了剔除其他相關變量的干擾,模型(2)、(3)、(4)逐步加入了政策因素、家庭特征和地區因素等控制變量,隨著模型的逐步完善,模型的擬合效果也在逐漸上升。

表3 個人所得稅改革調節經濟不平等的實證結果
就交互項DTt*DUit而言,相鄰模型間的估計系數相近、較為穩定,且都通過了顯著性檢驗。根據完整模型(4)所示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交互項DTt*DUit的估計系數為-0.1467,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政策能夠使得不平等程度下降13.64%,公平效應顯著。究其原因,一是在基本費用扣除標準方面,由2000元/月提高至3500元/月,這一措施有效保障了低收入居民的基本生活需要,并且減輕了納稅負擔;二是在稅率設置方面,通過擴大3%、10%兩個低檔稅率和45%最高檔稅率的適用范圍,有效實現縱向公平,切實降低了中低收入群體的納稅負擔,加強了對高收入群體的收入調節??偟膩碚f,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中低收入群體的納稅負擔,使低收入不納稅,中間收入少納稅,高收入多納稅,有利于中低收入群體增強消費能力和提高儲蓄水平,從而有助于實現消費公平、財富公平,進而實現福利公平。
對于控制變量,稅收政策變量中消費類稅收和財產類稅收的系數為負,表明二者對不平等有顯著的負向影響,即提高消費和財產類稅收收入水平可以優化社會分配。家庭特征中受教育水平、健康水平和年齡在一定程度上對不平等也存在逆向調節作用,有利于縮小差距。地區因素中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不顯著,民生支出和稅收征管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提高民生支出水平和加強稅收征管有利于促進社會公平。
為準確估計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家庭經濟不平等的影響,減少其他混雜因素可能帶來的估計偏差,本文通過PSM-DID、更換被解釋變量、剔除房產稅影響等三種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
1.雙重差分傾向匹配得分(PSM-DID)
平行趨勢假定是使用雙重差分的重要檢驗步驟,需要政策實施之前兩年以上的數據支持,但受CFPS數據限制,僅可以獲取政策推行前一年的數據,因此無法進行平行趨勢檢驗。針對這一問題,本文采用PSM-DID進行處理。此外,PSM-DID還可以降低實驗組和控制組變動趨勢存在的系統性差異,克服樣本自選擇問題。根據表4中的模型(1)所示,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調節系數顯著為負,所得結論與基準回歸分析保持一致。
2.更換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經濟不平等,在測度時采用經濟福利的相對剝奪程度進行衡量。本文借鑒楊晶等(2019)的做法,將相對剝奪程度等分為五個層次,通過有序Probit模型進行實證分析,回歸結果參見表4模型(2),核心解釋變量中的交互項系數顯著為負,所得結論與基準回歸分析保持一致。
3.排除房產稅改革的影響
我國2011年在上海和重慶地區進行房產稅試點,試點政策開始時間與本文所選取的樣本時間有重合之處。為了排除房產稅改革的影響,本文剔除了上海和重慶地區的樣本,進行實證分析,回歸結果參見表4模型(3),可以發現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調節系數顯著為負,與前文結論保持一致,即個人所得稅改革有利于縮小經濟不平等。

表4 穩健性檢驗
為了進一步探究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對城鄉不同地區的影響效果,本文根據國家統計局資料的城鄉分類,進行分樣本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可以發現個人所得稅改革在城鄉地區的公平效應非常顯著,對城市和農村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2179和-0.1281,可以發現個稅改革對城市不平等的影響力更強。這主要是由于城市居民是主要的納稅人群,本次改革有效降低了中低收入人群的納稅負擔,增強了對高收入群體的調控,有利于緩解不平等程度;農村居民由于收入水平有限,一般低于基本費用扣除標準,不必繳納稅款,個稅調控不平等的效果有限。

表5 按城鄉分組的個人所得稅改革調節經濟不平等的實證結果
本文將樣本按照福利水平等分為五組,對稅收調節不同階層的效應進行測算,實證結果參見表6。從回歸結果中可以發現,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對中間偏下、中間、中間偏上福利階層的影響不顯著,對低福利階層和高福利階層的影響相對顯著,分別通過了10%和1%的顯著性檢驗,交互項DTt*DUit系數分別為-0.0375和-0.4256,表明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對低福利階層和高福利階層產生了公平效應。這一結果符合個人所得稅改革的性質和政策目標,在提升基本費用扣除標準后使低收入者不納稅,同時加大對高收入者的稅收調節力度,以實現稅收縱向公平。

表6 按福利水平分組的個人所得稅改革調節經濟不平等的實證結果
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較為顯著,為了研究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內在作用機制,本文進行路徑分析。路徑分析是一種特殊的結構方程模型,是多元回歸分析的拓展,所建立的回歸模型可以包含多個自變量和多個因變量,有助于研究多環節的因果關系和結構。個人所得稅改革主要影響居民收入水平,收入會進一步影響消費和財產水平,并對經濟不平等產生影響。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與實證檢驗,本文認為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作用路徑主要包括3條:
路徑A1: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A2: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A3: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此外,教育和健康作為影響人力資本的重要因素,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收入水平,同時進一步影響消費決策和財產配置,并對經濟不平等產生影響。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本文認為教育和健康對經濟不平等的作用路徑各有5條,包括:
路徑B1:教育水平——收入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B2:教育水平——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B3:教育水平——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B4:教育水平——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B5:教育水平——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C1:健康水平——收入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C2:健康水平——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C3:健康水平——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C4:健康水平——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路徑C5:健康水平——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最終,本文建立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路徑模型
在變量選擇方面,被解釋變量是經濟不平等,解釋變量是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中介變量是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和財產不平等,控制變量是教育水平和健康水平。其中收入不平等參照前文的處理方式,以相對剝奪指數來衡量家庭收入不平等情況,消費不平等和財產不平等也一并按照此種方式處理;其他指標與前文的指標相同。表7報告了本部分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7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本文采用AMOS軟件,對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路徑進行估算和分析。結構方程模型的擬合優度指標CFI=0.983>0.9,TLI=0.958>0.9,RMSEA=0.034<0.05,意味著數據與模型整體擬合情況較好,可以使用該模型進行路徑估計,路徑系數的估計結果在圖2中進行了展示。

圖2 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路徑分析
可以發現,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顯著,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個人所得稅改革主要影響收入不平等,并進一步影響消費不平等和財產不平等,最終作用于經濟不平等,即路徑A1、A2、A3成立。此外,在個人所得稅影響經濟不平等的作用過程中,教育和健康也產生一定的作用,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路徑B1-B5、C1-C5成立。
表8和表9分別呈現了各路徑的具體估計系數和影響效應,可以發現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的作用是相對間接的,具體路徑包括三條,一是路徑A1,即“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經濟不平等”,個人所得稅改革對收入產生直接影響,這主要是由于個稅改革調整了征稅范圍、適用稅率等,對不同收入水平人群課征不同程度的個人所得稅,對高收入人群的課稅力度較高,對中低收入人群的課稅力度較低,以實現稅收縱向公平,調節收入層面的不平等。收入不平等是經濟不平等的組成要素之一,因此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產生影響,這也是個人所得稅改革調節經濟不平等的主要影響路徑,影響效應為-0.0213;二是路徑A2,即“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個人所得稅改革在影響居民的收入水平和收入公平之后,還會進一步對消費水平和公平產生影響。這主要是由于收入是決定消費的重要因素,居民可支配的收入越多,用于消費的部分也會相應增加,因此個人所得稅在調節收入不平等后,也會進一步有利于緩解消費不平等。消費不平等是經濟不平等的組成要素之一,因此個人所得稅改革也會沿著“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的路徑,對經濟不平等產生影響,其影響效應為-0.0062,是個人所得稅調節經濟不平等的三條路徑中作用最小的一條路徑;三是路徑A3,即“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個人所得稅改革對收入產生一定的影響,居民在滿足自身生活需求之后,隨著收入水平的提升,財富積累程度也逐漸提高,因此若個人所得稅改革有利于縮小收入不平等,那么還會進一步緩解財產不平等。財產不平等是經濟不平等的組成要素之一,因此個人所得稅改革也會沿著“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的路徑,對經濟不平等產生影響,其影響效應為-0.0107,在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三條路徑效果中居于中間位次。綜合來看,個人所得稅改革對經濟不平等產生負向影響,即個人所得稅改革有利于降低經濟不平等程度,政策改革的總效應為-0.0382。

表8 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路徑系數估計結果

表9 個人所得稅改革影響經濟不平等的路徑分析結果
此外,考慮到教育和健康是影響人力資本的重要因素,對收入、消費和財產產生影響,本文也對個人所得稅改革過程中教育水平和健康水平兩個因素進行了控制和考察,根據表9的結果可以發現,教育水平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效應為-0.4086,教育對經濟不平等共有五條影響調節路徑,按照影響效應大小,作用路徑順序依次為B1(-0.1542)、B5(-0.0820)、B3(-0.0779)、B4(-0.0498)、B2(-0.0448),即教育水平的提升有利于實現收入、消費和財產公平,從而降低經濟不平等。健康水平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效應弱于教育水平,總體影響效應為-0.0379,健康對經濟不平等的影響路徑包括五條,其中路徑C1-C3為負向調節,即健康水平的提升,有利于收入不平等的縮小,從而緩解經濟不平等;路徑C4和C5為正向調節,即健康水平的提升,將導致消費和財產不平等的擴大,從而加劇經濟不平等。
個稅改革是調節貧富差距的關鍵舉措。作為減稅降費的重要內容,2011年和2018年的兩次個稅改革減稅性質明顯。為了滿足數據獲取要求,本文選取2011年個稅改革作為研究對象,基于相對剝奪和社會福利的理論基礎,從收入、消費和財產所構成的經濟不平等的多維視角出發,對個人所得稅改革調節家庭經濟不平等的效應進行了研究,并從城鄉不同地區和不同福利階層的角度研究政策改革的異質性,對個人所得稅改革的具體作用路徑和機制進行了分析。研究發現,2011年個人所得稅改革的公平效應是顯著的,本次改革對基本費用扣除標準和稅率設置方面進行了調整,使不公平程度下降了13.64%。其中,對城市地區的調節效應更強,影響系數為-0.2179,對農村地區的調節力度較弱,影響系數為-0.1281;對中間偏下、中間、中間偏上福利階層的影響不顯著,對低福利階層和高福利階層的影響相對顯著,影響系數分別為-0.0375和-0.4256。在作用機制方面,個人所得稅影響經濟不平等主要有三條作用路徑,包括“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經濟不平等”、“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消費不平等——經濟不平等”和“個人所得稅改革沖擊——收入不平等——財產不平等——經濟不平等”。
結合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政策建議如下:
第一,逐步提高個人所得稅比重。個人所得稅是我國當前調節居民收入不平等的主要稅種,收入不平等還會進一步影響消費和財產不平等,因此,個人所得稅的調節功能十分關鍵。在當前結構性減稅的背景下,個人所得稅改革應以降低中低福利階層的稅收負擔為主線,并同步加強對高福利階層的調控,以實現個人所得稅調節公平的效果。
第二,補充和細化專項附加扣除項目與標準。我國專項附加扣除內容目前處于暫行階段,具體扣除項目與標準有待完善。隨著“二孩”、“三孩”政策的推行,嬰幼兒照護服務費用作為新的扣除項目需要盡快提上日程。對于已有專項附加扣除,需要細化扣除標準,將扣除內容與家庭成員結構、城鄉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相結合,以增強中低收入群體的獲得感為導向。
第三,逐步以家庭為基礎征收個稅。家庭作為社會最基本的單元,其行為決策具有利益相關性,家庭總體收入狀況能更好地反映納稅能力,家庭用于育兒、養老等方面的消費支出更能體現家庭負擔。以家庭為納稅單位實施起來可能具有一定難度,可考慮先在部分城市進行試點,并逐步推動建立配套的稅務管理系統,最終實現在全國范圍內的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