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霓 李鳳萍
(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浙江寧波 315300)
《阿甘正傳》的作者溫斯頓·格魯姆(Winston Groom)出生于華盛頓特區,由于在大學中的文學編輯經歷,他成了一名作家。溫斯頓在1965年到1969年參加了越南戰爭,這也是他后來作品《Better Times Than These》《Forrest Gump》等大多涉及越南戰爭的起源。《阿甘正傳》這本書是溫斯頓最著名也是影響世人最深的一部作品,以這部作品改編的同名電影讓更多人得到了激勵和積極生活的動力。大多數讀者看到阿甘的經歷仿佛自己的人生也得到了救贖,有了希望的光。
在對《阿甘正傳》的研究上,大多數學者更多根據同名電影對文化、語言、攝影藝術等角度進行分析,少有人以小說《阿甘正傳》進行文學解讀。鑒于戰爭一直是人類文明發展史上不可或缺的主題,如兩次世界大戰、越南戰爭等,血淋淋的戰爭導致了無數生命的喪失也導致了無數人的身心創傷,因此本文擬從戰爭入手,依據創傷理論,以小說《阿甘正傳》中的丹泰勒少尉為例,通過分析丹泰勒受創傷而表現出的癥狀,總結導致丹創傷復原失敗的原因,旨在通過創傷理論的分析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丹泰勒少尉這一人物形象,剖析戰爭對人類不可修復的創傷。
希臘語“τρυμα”是“創傷”一詞的起源,最早人們定義“創傷”為外部力量對人身體造成的傷害,1860年英國醫生約翰·埃里克森在針對部分經歷火車事故受害者的研究發現,其中大多數人受到了“震驚”后的不幸和強烈的被沖擊感。此后,創傷的定義逐漸擴向精神和心理領域。
在創傷理論研究的發展史上弗洛伊德的貢獻是開創性的。20世紀的創傷理論基本上與向弗洛伊德思想的回歸和新闡釋保持同步發生的態勢。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弗洛伊德提出:“在機械性的嚴重震蕩、火車相撞和其他危及生命的事故之后,就會出現一種人們早就認識到、并稱之為創傷性神經癥的情況。剛剛結束的可怕戰爭導致了這種疾病的大量發生,至少不再使人們以由于機械力量的作用導致神經系統的器質性損傷為基礎來解釋這種疾病”。
二戰及越戰以后,反戰主義與和平主義成了部分國家政治背景的主要基調,越來越多人注意到退役老兵出現的戰后創傷癥狀,并不斷深入研究這類創傷性神經癥。有關專家學者在對退伍越戰老兵的研究中發現這種創傷對個體的影響是廣泛而持久的,創傷后應激障礙在大多數的退伍老兵身上得到了體現,其容易產生絕望、焦慮和沮喪等情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一生都會與這些癥狀相伴。
本文正是從戰后創傷及其復原過程展開分析丹泰勒少尉。
創傷事件摧毀了人們得以正常生活的安全感,世間的人與事不再可以掌控,也失去關聯性與合理性。小說《阿甘正傳》中的丹泰勒少尉是一名典型的戰爭受創者,他的創傷主要來自越南戰爭,戰場上的經歷對他生理以及心理上的影響是深遠的。
丹泰勒來自康涅狄格州,曾是一名歷史老師,由于他的聰明軍隊派他到軍官學校當少尉。越南戰爭中丹在坦克內被炸傷,全身燒傷,肺部穿孔、斷腸斷腿。根據赫爾曼的理論,“過度警覺”“記憶侵擾”“禁閉畏縮”是創傷后應激障礙的三種主要表現形式。越戰之后,丹泰勒的創傷癥狀體現為以上三類。
丹泰勒少尉首先體現了過度警覺的癥狀。過度警覺對于創傷患者而言是一種心理上和行為上都極其敏感的反應。
丹與阿甘在峴港醫院分別后,兩人一直都沒有聯系。直到有一天阿甘在搞砸了白宮的總統見面會后流落大街上避雨時,才又一次遇到了丹。起初阿甘并沒有認出躲在垃圾袋底下的丹,出于好奇用腳尖輕輕觸碰了這個塑料袋,而塑料袋的反應卻非常的激烈,丹所在的垃圾袋往后跳了四尺遠,一個聲音從袋子底下傳出:滾開!
第二次相遇之時丹正在擦皮鞋維生,阿甘在認出他的塑料袋和底下的手推車后高興地一把掀掉了丹的塑料袋,這時丹敏感的反應和初次一樣,對著阿甘大喊:把袋子還給我,你這個大笨蛋!。
由此可見丹在經歷戰爭創傷后他的反應是劇烈而敏感的,任何貼近他的人或物他都會表現出極大的反應。丹劇烈的反應印證了1980年美國精神病學協會對PTSD癥狀的解釋:“害怕”“無助”和“恐怖”。表現出丹作為一個在戰場上經歷了炮火的轟炸后,拖著殘破的身軀回來的士兵形象,任何觸及他的都可能是恐怖的威脅,這是一名士兵的本能防御更是一位創傷患者可憐的過度警覺心理反應。
赫爾曼認為記憶侵擾是指受創者在腦海中不斷地重復經歷創傷事件,這就導致了受創者無法像經歷創傷前那樣正常生活,哪怕環境再怎么安全,對受創者來說也沒有人能夠保證其痛苦記憶不會被喚醒。
而丹在試圖與自己和解的過程中,每當他想要掙扎擺脫戰爭帶來的影響,戰場上曾經歷的痛楚就會不斷侵入他的腦海誘發出他最痛苦的回憶,這是導致他最終放棄的主要原因。在與阿甘的對話中他提到了自己保留的幾十枚勛章。“它們讓我想起一些事,我也說不上來是什么事——戰爭,當然,但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勛章是他對戰爭的記憶,也是他經歷過戰場洗禮后的榮譽。這些勛章是丹存在感的唯一表現形式,所以即便每當看到勛章都會追憶起戰爭帶給他的傷痛,他也始終保留著他們。由此可見,丹在患有戰爭創傷后的人生經歷是十分悲慘的,家人和社會都拋棄了他,而這段痛苦的戰爭記憶也存在勛章中借著所謂榮譽之手反復撕開他內心的傷口。
除去勛章對丹的影響之外,他身體的殘缺也是導致戰爭記憶時刻侵擾他的一個原因。他在文中對阿甘說道:“瞧瞧我,我有什么用?我是個他媽的缺腿怪物。一個混混。一個醉鬼。一個三十五歲的流浪漢”。由于身體殘缺的原因,每當他由于殘疾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時,他痛苦的戰爭記憶就會侵擾他的腦海,不斷地折磨導致丹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工作生活,他找不到生存在這個社會的方式,找不到努力生活的理由,他的心理防線崩潰,最終放棄了自我。
當創傷的經歷讓丹對生活的希望破滅后他便進入了禁閉畏縮的階段。
全美國越戰退伍軍人復員研究是一個最大規模、最廣泛的調查研究,它也提出幾乎相同的發現:絕大多數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的人,對酒精都有很大程度上的依賴。濫用酒精或酒精成癮是創傷患者逃避現實禁錮自己的一種方式。
丹染上酒癮,文中常提及丹一直在喝“紅匕首”,丹在放棄自己的人生以后以酒度日,丹對阿甘說:“我想我大概是在等死吧”。丹通過酒精麻醉自己,逃避現實的生活,把自己禁錮在醉酒的世界,進行自我封閉。
丹的禁閉畏縮不僅表現在酗酒成癮,他拋棄曾經信仰的行為也是其中表現形式之一。赫爾曼提道:由于經歷了創傷事件,受害者的內心不再對安全感、自我價值和世間萬物合理秩序認可。丹曾對阿甘說過自己的“自然法則”,他認為世界的任何事都是由宇宙的自然法則所掌控的。丹在離開阿甘時給他寫的一封信中提道:遇到逆流淺灘時奮力抗拒,千萬別屈服,別放棄。但是丹的心理卻在創傷以后發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他對曾信奉的理論稱為“凈是狗屁”,也不再愿意去聽信徒們的禱告,他認為這是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以這種方式博得同情,他寧可繼續流浪。丹放棄了自己信仰,也不對生活抱有希望,他的安全感在戰后被瓦解,留下的是他自我禁閉畏縮的懦弱心理。
赫爾曼認為創傷復原可以分為重建主導權、追憶創傷事件、融入社會群體三階段。然而丹泰勒在經歷這三個階段都以失敗告終后放棄了對生活的追求。
精神創傷會奪走受害者的力量和主控的感覺,恢復其力量和主導權是復原的指導原則,而復原的首要任務就是建立起創傷患者的安全感。對丹這樣一個身體殘疾的戰爭受創者,安全感最重要的是來自自己對生活重拾希望。
與阿甘的相遇讓丹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他跟隨著阿甘來到了印第安納波利斯尋找珍妮。在這里一個偶然的機會丹和阿甘找到了賺錢的好路子—摔跤。當然這不是職業的摔跤比賽,而是一種以幕后黑手操盤比賽的骯臟賺錢手段。丹和阿甘在打完幾場比賽后攢下了不少的錢,但在一場對戰“教授”的比賽中,丹和阿甘決定將身上攢下的所有積蓄孤注一擲賭阿甘會獲得勝利從而賺得翻倍的錢,但結局是阿甘輸了比賽。這一次的失敗不僅是丹和阿甘在生意上的失利,突然的意外又重新觸發了丹心底的創傷,這也是丹對自己又一次的失望。原文中他認為自己闖下了大禍,一切的錯都該歸咎于他。丹最終選擇了離開阿甘,他在身心摧殘的情況下已經從心底認知自己是一個廢人,他對自己的存在以及價值給予了否定,他篤定是自己害了阿甘。阿甘的出現和兩人一起準備籌錢做養蝦生意是對丹的一次拯救,在這一過程中丹試圖重拾自己對生活的希望,但這短暫的希望也在意外中徹底磨滅,最后丹離開阿甘重新淪為流浪漢的結局既表明了他對安全感的喪失又宣判了他重建自我主導權的失敗。
丹在追憶創傷事件的過程中有主動與被動的兩種形式。
主動形式指的是丹自身不愿與創傷事件和解。文中阿甘告訴丹,他在一場反戰游行中丟掉了自己的參戰勛章。而丹也曾試圖加入反對越戰的游行但最后并未參與,同時他在文中提及:我不會扔掉我的勛章。對丹來說勛章是一種精神寄托,那場戰爭奪走的一切都好似埋葬在這些勛章里,就如前文所提,勛章對丹的意義就是他僅有的存在感和榮譽,但也因此,戰爭所帶來的創傷也時刻纏繞在丹的心頭。
被動形式指的是丹被迫追憶起創傷事件。在華盛頓時,當地正在舉辦為參加過越戰的人建造的紀念碑的揭幕典禮,那些人見到丹的模樣和了解了他的故事后便邀請他發表演說,可他最后在接待會上喝得爛醉,忘記了所有的演講稿,在演講時那些人關了他的麥克風將他趕走。這場越戰的紀念反而從丹心中引出了內心的悲痛,這些紀念碑究竟是為了紀念那些死于越戰的士兵們還是為那些像丹一樣茍活在世的可憐蟲。這不公義的戰爭讓丹無法放下,身體的殘疾也無法讓他忘記曾發生的一切,他喝醉麻痹自己,無法與創傷和解。這也是丹在追憶創傷事件中失敗的體現。
丹在全文中一共有兩次機會試圖融入社會群體,但都是以失敗告終。
工作方面丹在退伍返回康涅狄格州后,他想重新成為一名歷史老師。由于歷史這門課已沒有空缺的位置,學校就安排給他教數學。丹對數學本身并不感冒,不僅如此數學教室在二樓,丹的殘疾導致他上樓非常不便,于是丹放棄了這份工作。在家庭方面,他老婆以“性情不和”為由和另外一個人跑了。退伍回來后的丹經歷了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失敗,丹的第一次融入社會群體也宣告失敗。
第二次是丹阿甘又一次的相遇,但這次丹是在一個人行道上替西裝革履的人擦皮鞋。丹對阿甘解釋他是為了羞辱那些資本主義的奴婢才去擦皮鞋的。在他的眼里那些資產階級的家伙都是穿著锃亮皮鞋的廢物,而他擦的皮鞋越多,越能把這些廢物統統送入地獄。但同時他又矛盾的認為自己這副德行的人并沒有什么資格去評判他人。可見丹表面上似乎是融入了社會,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實際上他內心早已失去了對社會的信任。他好似一枚工具,在戰場上或許他是榮譽的,但退役后的他只能作為一個殘疾人茍活在這世上,他恨這些無作為的人更恨自己這副慘敗的模樣。赫爾曼在書中提到戰后軍人等受創群體在得不到求助回應時,他們內心的安全感就會被磨滅,從而不再信任他人。受創者也會因此感到被完全拋棄的孤獨,一旦信賴感喪失,受創者覺得與其說他們還活著,其實更像是死了。
這也徹底宣告了丹泰勒創傷復原的失敗。
《阿甘正傳》中丹泰勒少尉只是一個小配角卻真正表現出了一個飽經戰爭摧殘的軍官在退伍之后成為流浪漢的心酸人生。由此可以折射出戰爭對國家、對人民的影響,戰爭帶來的只有痛苦和絕望,而且戰爭的創傷是不可修復的。丹失敗的復原經歷正是他無法與自己內心的創傷和解,對丹來說身體的殘疾進一步導致了他與這個社會脫軌,大部分人對像他這樣的受創群體的不作為也讓他心理上失去了對生活和人生的希望。丹泰勒少尉最終并不美好的結局或許正是許許多多現實中飽受創傷的退役軍人的縮影,溫斯頓曾作為戰地記者親自經歷了越戰,他筆下的丹泰勒是對這場不公義戰爭的控訴,更是批判了社會對這個群體的漠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