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智媛 胡俏盈 毛安琪 徐春娟
(1江西中醫藥大學2019級研究生 南昌 330006;2江西中醫藥大學2021級研究生 南昌 330006;3江西中醫藥大學2020級研究生 南昌 330006;4江西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 南昌 330006)
慢性萎縮性胃炎(Chronic Atrophic Gastritis,CAG)是消化系統常見疾病之一,指胃黏膜上皮固有腺體減少,伴或不伴腸上皮化生、不典型增生等病理改變的一種慢性疾病[1]。中醫學中無CAG對應的病名,常根據患者的臨床癥狀將本病歸屬于“胃痛、胃痞、嘈雜”等范疇[2]。目前認為,胃癌的發生是胃黏膜長期和多階段演變的結果,即慢性非萎縮性胃炎-萎縮性胃炎-腸化-異型增生-胃癌,CAG作為其中一個重要階段,逆轉該階段對防治胃癌意義重大[3~4]。西醫治療CAG多采用對癥處理,如護胃、根除幽門螺旋桿菌(Hp)、促胃動力、抗膽汁反流、胃鏡下治療等,可緩解癥狀,但是對于逆轉CAG缺乏有效的根治辦法[5]。中醫藥治療CAG方法多樣,通過辨證分型、經驗方治療、中醫外治法及中成藥等,對CAG患者進行個體化診療,在逆轉CAG方面有肯定的效果,具有一定的優勢[6]。
何曉暉教授系脾胃病專家,江西中醫藥大學博士生導師,首批全國中醫藥傳承博士后合作導師,第二屆全國名中醫,首批江西省名中醫,首批江西省國醫名師,第三、四、五批全國名老中醫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何師臨證五十余年,在診治消化系統疾病方面有著獨到經驗,多年來也因治療萎縮性胃炎而聲名遠揚,所治患者數以萬計。本研究收集整理何曉暉教授治療CAG的臨床醫案,運用數據挖掘技術對數據進行分析,總結何曉暉教授治療CAG的用藥規律,以期為中醫藥治療CAG提供參考。現報道如下:
1.1 病例來源收集2019年9月至2021年12月就診于江西省中醫院門診的CAG患者121例。
1.2 診斷標準參照《慢性胃炎中醫診療專家共識意見(2017)》[7]中CAG診斷標準,包括內鏡診斷和病理診斷,其中以病理診斷為金標準,只要病理活檢提示有固有腺體萎縮即可確診,至于萎縮的程度和塊數則不予考慮。
1.3 納入標準(1)符合上述病理診斷;(2)年齡、性別不限;(3)病歷記錄完整(至少有3診次),包括患者的基本信息、中醫四診資料、中醫證型、方藥等內容。
1.4 排除標準(1)胃部有惡性病變或已行胃部手術者;(2)不能遵醫囑服用藥物者:如有嚴重的精神障礙,對本研究所使用的藥物過敏等;(3)合并心、腦、肝、腎和造血系統等嚴重疾病者。
1.5 分析方法
1.5.1 病例信息采集收集資料內容包括:(1)基本信息,姓名、性別、年齡、就診日期等;(2)臨床資料,主訴、癥狀、舌脈、診斷、證型,相關檢驗檢查、胃鏡報告等;(3)處方用藥。
1.5.2 規范化術語依據《慢性胃炎中醫診療專家共識意見(2017)》[7]中的中醫證候分型標準對證型進行規范化處理;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8]來規范處方中藥藥名,如“生米仁”規范為“薏苡仁”,“仙靈脾”規范為“淫羊藿”等。
1.5.3 數據庫的構建將收集的上述資料錄入Excel表,數據的錄入由雙人獨立完成,并共同審查,以保證所錄數據的可靠性。由此建立何曉暉教授治療CAG的數據庫。
1.5.4 數據分析基于古今醫案云平臺(V2.3.9)的數據分析模塊對創建的數據庫進行挖掘分析,主要分析中醫證型分布、高頻中藥、中藥四氣五味歸經、基于關聯規則的藥對規律、基于聚類分析的核心藥物,對數據結果進行討論分析,進而總結何曉暉教授治療CAG的用藥規律。
2.1 證型統計中醫證型按照出現頻次由高到低排序依次為胃絡瘀阻證(317次,24.86%)、氣陰虧虛證(264次,20.71%)、脾胃濕熱證(208次,16.31%)等。見表1。

表1 證型頻次表
2.2 藥物頻次統計在641診次中,共使用中藥124味,累計用藥頻次為11 083次。有10味中藥使用頻次>400次,即蒲公英、黃連、雞內金、海螵蛸、枳殼、姜半夏、石見穿、丹參、黃芪、白術。見表2。

表2 處方中使用頻率>20%的藥物
2.3 藥物性味歸經統計統計中藥藥性,結果顯示,寒性藥物(寒和微寒)最多,共4 229次(38.41%);溫性藥物(溫和微溫)排名第二,出現頻次為3 661次(33.25%);平性藥次之,共2 841次(25.80%)。見表3。統計中藥藥味,總共出現18 874次,其中藥味使用頻次較高的是甘味(29.65%)、苦味(28.10%)、辛味(16.88%)。見表4。歸經共計出現24 254次,脾、胃、肝、肺四經是使用頻次最多的前四位,4個總占比為76.94%。見表5。

表3 中藥四氣頻次表

表4 中藥五味頻次表

表5 中藥歸經頻次表
2.4 基于關聯規則的中藥藥對統計情況設置關聯度≥0.5,置信度≥0.8,得到34對常用藥對。見表6。

表6 中藥藥對關聯表
2.5 聚類分析對使用頻次>200次的中藥進行分析,以歐式距離、最長距離進行聚類分析,可分為6個組合。第一組黃芩、厚樸、萊菔子;第二組海螵蛸、姜半夏、白芍、白術、茯苓;第三組穿山甲、五靈脂、蒲黃;第四組北沙參、當歸、黃芪、太子參;第五組石見穿、菝葜、刺猬皮、莪術、三七;第六組丹參、枳殼、雞內金、蒲公英、黃連。見圖1。

圖1 中藥聚類分析圖
CAG是臨床常見的消化系統疾病,也是最常見的癌前疾病。何師是國內脾胃病名家,對CAG的中醫藥治療進行了長期探索,創造了調胃八方[9]、雙蒲散[10]等,在辨證論治基礎上,獲得良好療效,并飲譽省內外。本研究通過現代信息學技術對何教授治療CAG的方藥進行數據處理,旨在總結學術經驗與用藥規律。根據“古今醫案云平臺”所得數據挖掘結果,初步總結何教授治療CAG的用藥特色,現分析于下。
斡旋升降,權衡潤燥。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升清降濁,納運以健,相反相成。吳鞠通曰:“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CAG多久病纏綿,中焦失運,清濁相干,氣機升降紊亂,故見脘腹痞滿、食后飽脹、噯氣、喉頭梗阻感及神疲乏力、面黃肌瘦等癥。何師在治療CAG中注重斡旋氣機升降,使氣機調暢,納運得復。如健脾益氣時用黃芪、黨參配以葛根主升及萊菔子主降之藥對,活血化瘀時配以柴胡主升及枳殼主降之藥對,化濕醒脾時配以蒼術主升及厚樸主降之藥對。在使用頻率>20%的藥物中,半夏辛溫散結除痞,黃芩苦寒泄熱,兩藥相配,辛開苦降、平調寒熱,是何師自創8個經驗調胃方中主要藥對。
《臨證指南醫案》說:“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燥土,得陰自安。以脾喜剛燥,胃喜柔潤故也。”明確提出“脾喜燥惡濕,胃喜潤惡燥”的生理特征。胃黏膜及黏膜腺體分泌之消化液是磨谷之物質基礎,有賴于津液的化生和濡潤。何師認為CAG是胃黏膜及腺體的萎縮,物質為陰,故陰虛是本病的基本病機,治療時特別注意滋養胃陰,常采用甘涼養陰、甘酸化陰、益氣生陰等法糾正胃陰虧虛之態,需用辛溫理氣藥時,宜加1~2味養陰濡潤之藥以防辛燥傷陰;在溫中祛寒之劑,也配有少量養陰之品;當陰虛與濕邪同時存在時,則明辨主次,權衡潤燥,平調潤燥,潤燥兼治。如胃脘痛多用辛溫香燥之理氣止痛藥,常配白芍、石斛、烏梅等陰柔之品以制其弊;當胃津虧損需柔藥治之,少佐砂仁、佛手、陳皮微辛之剛藥,可防滯礙氣機,還可和中運藥。高頻藥中枳殼、厚樸、萊菔子與白芍相伍為用,則為大數據下“權衡潤燥法”的有力說明。
胃氣為本,兼顧他臟。《脾胃論》曰:“人以胃氣為本。”CAG為慢性虛損性疾患,脾胃虛弱常存在于疾病全過程中,臨床可見胃脘嘈雜似饑,脘腹痞悶,納呆食少,神疲乏力,面黃肌瘦,舌淡體胖,脈細弱等。何師認為本病屬本虛標實,本虛多為脾氣虛、胃陰虛,并提出氣陰虧虛是病理基礎,治療中強調保護胃氣,將健脾益胃法貫穿于始終。證型統計結果顯示,氣陰虧虛證列居第二,頻次高達264。藥物四氣統計,以寒(寒和微寒)、溫(溫和微溫)、平性藥物為主,大寒、大熱藥物的使用頻次為零。可見何教授用藥平淡平和、寒溫并用,以不傷胃氣為主,故很少運用大寒、大熱之品,符合其“治中焦如衡、以胃氣為本”的學術觀點。從高頻藥物中,可見何教授以益氣養陰為治療CAG的主要法則,如黃芪、白術、茯苓、黨參補脾氣,北沙參、白芍滋胃陰,太子參氣陰雙補。在聚類分析挖掘的6組核心藥中,第四組為益氣養陰組合,由太子參、黃芪、北沙參、當歸組成。太子參藥性平和,屬氣陰雙補之品,黃芪配伍加強健脾益氣之功,和北沙參配伍則生津益胃之效更佳;另當歸養血滋陰。四者共奏健脾益氣、滋養胃陰之效。
《素問·宣明五氣論》曰:“酸入肝,辛入肺,苦入心,甘入脾,咸入腎。”根據五臟所喜的藥味指導臨床用藥尤為重要。藥味統計結果顯示,甘味藥、苦味藥使用最多,兩者占總藥味的57.75%。《素問·臟氣法時論》曰:“脾欲緩,急食甘以緩之,用甘補之,苦瀉之。”甘味入脾,補益脾胃多使用甘藥。結合四氣,甘味又可分為甘溫、甘寒,甘溫助陽,甘寒滋陰,何師臨床上常用黃芪、白術等甘溫之品補中益氣,北沙參、麥冬等甘寒之品滋養胃陰,以達氣陰并補之效。苦味能燥、能泄,具有燥濕、泄下之功,針對脾胃濕熱證的CAG患者,何師常用黃連、黃芩等苦寒燥濕之品來清熱利濕。甘苦相配,一補一瀉,燥濕不傷陰,滋膩不礙胃,兼顧虛實。
何師提出CAG病位在胃,但與脾的運化失職、肝膽的疏泄失常、腎陰的滋養不足密切相關[11]。藥物歸經統計中,使用頻次由高到低次序為脾經(6 164次)、胃經(5 152次)、肝經(4 297次)、肺經(3 048次)、腎經(1 860次)、心經(1 423次)、大腸經(828次),可見何師治療CAG時以脾胃為中心,并兼顧他臟,注重臟腑協調統一。《臨證指南醫案》曰:“木能疏土而脾滯以行。”何師認為脾胃與其余臟腑均有著生理和病理上的聯系,但與肝的關系最為密切。肝主疏泄,調暢氣機,脾胃之升清降濁依賴肝氣條達;CAG患者情緒憂慮,多有肝氣郁結,且久病必虛,肝乘虛橫逆,均可犯脾傷胃;肝分泌膽汁,膽貯藏排泄膽汁,肝膽失疏,膽汁不循常道而上逆,內擾于胃。因此,治療CAG應關注肝對脾胃的影響,常用藥物柴胡、白芍、枳殼、香附、八月札、郁金等疏肝理氣之品。何師治療CAG時不僅僅局限于脾胃肝,也重視對其他臟腑的調節,反映了何師“安五臟即所以調脾胃”的觀點。
解毒化濕、調暢氣血。Hp是CAG的重要致病因子。何師通過多年的臨床觀察,提出Hp屬濕熱邪毒,易犯中焦,阻礙脾胃氣機,導致疾病纏綿難愈,故將清熱化濕解毒貫穿于治療的始終,常用蒲公英、黃芩、黃連等清熱燥濕解毒之品。在高頻使用藥物中,蒲公英、黃連名列前茅。從關聯規則分析,可知“黃連-蒲公英”藥對具有最高支持度(支持度=0.86)。黃連味苦性寒,善除脾胃濕熱,為治濕熱火毒的要藥。《本草新編》曰:“蒲公英,亦瀉胃火之藥,但其氣甚平,既能瀉火,又不損土,可以長服、久服無礙。”何師認為蒲公英是治胃佳品,此藥藥性平和,瀉補兼顧,瀉火之力弱,其雖苦寒,但不至敗胃,故可常用、久用、大劑量使用,一般使用劑量為20~30 g。蒲公英、黃連合用可增強清熱祛濕、瀉火解毒之效。張鴿等[12]研究發現黃連-蒲公英藥對可以阻斷CAG進一步發展為胃癌的過程,常常是通過多成分、多靶點和多通路發揮作用。
脾胃為氣血化生之源,而氣血則是脾胃功能活動的物質基礎。濕熱、痰阻、火郁等多種致病因素使CAG患者氣血失調,故何師在治療CAG特別重視氣血調理,常配以丹參、當歸、莪術、川芎、石見穿、延胡索、枳殼、枳實、厚樸、陳皮、八月札等理氣活血。CAG患者清濁相干、氣滯常伴,而脾胃為氣機升降之樞紐,因此何師臨證中十分重視氣機調暢,常用木香、佛手、香附等理氣之品。如在置信度=0.98時,挖掘出“枳殼-蒲公英、厚樸-蒲公英”等核心藥對。枳殼理氣寬中、行滯消脹,有研究表明枳殼的使用有助于調節胃腸蠕動,同時它還具有抑菌、抗炎、抗腫瘤等作用[13]。《長沙藥解》中言:“厚樸……善止疼痛,最消脹滿。”厚樸下氣之功顯著,能消除脹滿。兩味理氣藥分別與蒲公英配伍,意在清熱與理氣同用,既清熱除CAG濕熱之標實,又可以理氣除脘腹脹滿、不思飲食等。
聚類分析共獲6個核心藥物組合,其中有4組是理氣活血藥。第一組藥物:黃芩、厚樸、萊菔子。黃芩苦能燥濕,寒能清熱,善清中焦濕熱之邪;厚樸苦辛而溫,性燥善散,能燥濕除滿而運脾,行氣導滯以除脹,與萊菔子配伍增強消食除脹的功效。三藥合用以達清化濕熱、消食除脹之功。第三組藥物:五靈脂、蒲黃、穿山甲。五靈脂功善化瘀止痛、通利血脈,為治瘀滯諸痛之要藥。蒲黃性平,甘緩不竣,《神農本草經》謂其能“消瘀血”,生用行血化瘀,五靈脂、生蒲黃合用即失笑散,藥簡力專,共奏祛瘀通絡、推陳出新之效。穿山甲性善走竄,長于破血消癥、散結消腫,何師認為此藥對治療CAG效果甚佳,常用劑量是3 g,對于中、重度的CAG患者或伴有重度腸上皮化生、異型增生者的使用劑量也可以增至6 g。三藥合用增強活血化瘀之效。第五組藥物:三七、莪術、菝葜、刺猬皮、石見穿合用具有活血化瘀的作用,藥物組合以逐瘀抗化為主,多用于治療伴有腸上皮化生或異型增生的CAG患者。第六組藥物:丹參、枳殼、雞內金、蒲公英、黃連。丹參配伍枳殼行氣活血,氣血同調,蒲公英、黃連配伍起清化熱毒之效,雞內金消腫散結。該組合以理氣活血、清熱解毒散結為主。相關研究表明瘀血是CAG發生發展的病理關鍵,使用活血化瘀藥可有效改善患者胃黏膜微循環灌注,糾正局部缺血缺氧,增加胃黏膜血流量,促進局部炎癥吸收,最終使萎縮腺體增生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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