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賦能真的有助于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嗎？ *
——基于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的準自然實驗

周 雷，劉 婧，胡若蘭，陳善璐

（1.蘇州市職業大學商學院，江蘇 蘇州 215104；2.北京理工大學數字與統計學院，北京 100081；3.東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1189；4.南京信息工程大學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44）

一、引言

小微企業在我國實體經濟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發展的生力軍、就業的主渠道、創新的重要載體。但是，受主客觀因素制約，小微企業受到的金融支持與其經濟貢獻并不相稱，小微金融仍是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薄弱環節。隨著區塊鏈、人工智能、大數據等現代信息技術的發展，金融科技創新為發展數字普惠金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提供了可行的新路。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推動區塊鏈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解決中小企業貸款融資難、銀行風控難、部門監管難等問題①資料來源：習近平主持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并講話[EB/OL].中國政府網，2019-10-25。。中國人民銀行啟動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提出要運用現代信息技術紓解小微民營企業融資中的痛點難點，著力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水平。區塊鏈賦能小微金融成為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的重要方向。首個運用區塊鏈技術服務小微企業融資的試點項目已于2020 年6 月在北京落地實施。從理論上看，區塊鏈的共識信任、智能合約、集體監督等特征有助于解決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和融資慢問題。但是，作為新興技術，區塊鏈在系統處理效率和技術安全性方面的不足也可能制約其在小微金融場景中的應用。因此，檢驗區塊鏈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實際賦能作用，對于評估區塊鏈相關金融科技試點政策的效果、完善試點方案、推廣試點經驗、推進區塊鏈在小微金融場景中的深入應用具有重要意義。

但是，要精準定量評估區塊鏈試點政策的實際效果，需要排除各種干擾因素，特別是如何合理估計試點企業如果未參加試點的“反事實狀態”，以此作為對照組來確定凈處理效應，是政策評估的難點。受研究方法與數據積累的制約，對區塊鏈試點政策效果鮮有評估。隨著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項目在各地逐步落地，為突破上述研究難點提供了可行的路徑。首先，在中國人民銀行的支持下，2020 年以來，北京、上海、杭州、蘇州等地相繼開展了區塊鏈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項目。各地遴選試點金融機構，構建“監管沙盒”模式，提供安全可控的監管試點測試環境，以期在嚴防風險外溢的前提下，通過運用區塊鏈技術，紓解小微企業融資面臨的信息不對稱、融資成本高、融資滿足率低、手續流程繁雜等痛點（周雷等，2022）。 經過兩年多的試點，各試點金融機構已經積累了一大批參與試點的小微企業客戶和相應的區塊鏈融資基礎數據，為檢驗區塊鏈賦能小微企業融資的效果提供了良好的準自然實驗條件與合適的研究對象。其次，本文中作為準自然實驗的區塊鏈試點項目，對于參與試點的企業而言具有外生性，意味著一種外生的政策沖擊。因此，傾向得分匹配（PSM）與雙重差分方法（DID）能夠運用到這一全新的試點場景中。運用傾向得分匹配能夠模擬試點企業如果未參加區塊鏈試點的“反事實狀態”，而通過雙重差分，則可將試點企業在試點前后融資狀況的變化與匹配模擬的未參加試點的“反事實狀態”進行比較，從而排除樣本選擇偏差和其他因素影響，最終精準評估凈政策處理效應。

本文將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中應用區塊鏈賦能小微企業融資的項目視作準自然實驗，基于大樣本問卷調查收集的一手數據，評估區塊鏈試點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實際效果。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一是通過區塊鏈試點這一準自然實驗，運用PSM-DID 方法評估區塊鏈試點政策的影響，分析區塊鏈技術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助解決小微企業融資的“麥克米倫缺口”，評估金融科技對小微金融政策有效性的影響。二是運用三重差分等方法檢驗區塊鏈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作用在不同試點地區和項目上是否存在異質性，探究哪些內外部因素更有助于發揮區塊鏈技術的賦能效應，并基于此提出有針對性的對策建議。

二、研究假設

融資難、融資貴和融資慢是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主要表現形式，而已有的理論研究文獻也主要從融資滿足率、融資成本和融資效率等方面探討了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影響機理。因此，借鑒已有文獻和小微金融、金融科技等相關理論，結合本文視作準自然實驗的區塊鏈試點的實際情況，可以提出以下三個待檢驗的研究假設。

（一）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的影響

Stiglitz 和Weiss（1981）提出的信貸配給理論認為，信息不對稱會制約小微企業獲得所需的資金，由于小微企業缺乏信息和信用的自證機制，同時抵押擔保等外部增信不足，易成為銀行“金融排斥”的對象而陷入融資困境。郭永（2021）指出，區塊鏈具有去中心化、共識信任、數據不可篡改、開放性等創新特征，有助于構建契合小微企業信息和資產特點的大數據征信體系，拓寬小微企業融資渠道，提高其融資滿足率。Wang 等（2019）研究了區塊鏈技術與征信體系的融合機理，發現小微企業能夠通過區塊鏈網絡中信息的分布式存儲和全網達成共識信任的機制，以低風險、高質量的方式展示其信用能力，從而緩解銀企之間的信息不對稱，解決銀行對小微企業高估風險、低估信用評級的問題。以納入蘇州試點項目的“基于區塊鏈的長三角征信鏈應用平臺”為例，該平臺利用區塊鏈搭建征信聯盟鏈，構建全國首個小微企業數字征信實驗區，打破數據“孤島”，將小微企業授信流程中的傳統征信升級為數字征信，實現跨區域、跨系統的信息共享和服務協同，激活了信用數據價值，助力滿足小微企業融資需求。該平臺自2020 年9 月上線以來，截至2021 年末，累計有1714.6 萬戶小微企業的近1.45 億條信用信息上鏈運行，銀行累計放貸3214 億元，許多小微企業獲得了首筆信用貸款。因此，基于上述信用信息共享和治理機制，區塊鏈能夠提高融資滿足率，即使在缺乏抵押物的情況下，也能增加小微企業獲得銀行信貸支持的概率。由此，提出本文的第一個研究假設：

H1 ：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有助于提高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

（二）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成本的影響

根據收益覆蓋成本和風險的原則，小微金融業務由于單筆成本較高、融資風險較大，銀行等金融機構確定的貸款利率往往較高，導致融資貴問題。區塊鏈的智能合約以編程的方式將合約的響應條件和規則不可篡改地寫入區塊鏈網絡，在運行過程中根據內外部信息進行識別和判斷，當滿足預置的響應條件和規則時，系統自動執行相應的合約條款，完成交易。因此，將智能合約應用到小微金融場景中，改進小微企業融資的管理模式，能對交易信息和數據進行低成本、智能化、自動化和可審計的分析和處理，在有效防控風險的前提下，顯著降低小微金融業務的操作成本，并傳導到利率定價中，推動小微企業融資成本下降（姜浩和郭頔，2019）。同時，區塊鏈的開放性、動態組網機制和集體監督維護的自治性，能夠提高銀行的風險識別和防控能力，完善小微金融業務的批量化、標準化處理流程，構建互信網絡，優化金融科技產業鏈生態，從而推動小微企業融資降本增效。以納入上海試點項目的“基于區塊鏈的小微企業在線融資服務”為例，該項目運用區塊鏈和智能合約技術實現小微企業多種在線融資場景全量數據上鏈存證和智能化授信審批，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和風險；同時，將區塊鏈與開放銀行API 技術相結合，向符合條件的合作方賦能，將銀行線下獲客渠道拓展到線上，共同打造場景化金融生態網絡，提高小微企業融資便利性，降低融資成本。由此，提出本文的第二個研究假設：

H2 ：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有助于降低小微企業融資成本。

（三）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效率的影響

“短、小、頻、急”的需求特征使小微企業對融資時效性提出了較高要求，但是傳統金融服務模式往往操作復雜、流程較長，難以為小微企業提供高效率的融資服務。區塊鏈通過分布式記賬實現信息的去中心化存證，可以在信息產生的同時完成上鏈，且確保防篡改、防抵賴和可溯源，實現鏈上各主體的協同操作和平行作業，提高銀行信息管理效率，減少小微金融業務的信息處理時間。同時，智能合約可對符合條件的用信申請自動執行，提高放款效率，滿足小微企業融資對時效性和頻率的要求（徐小茗和周藝霖，2020）。余薇和劉斌（2020）對“區塊鏈+ 供應鏈”金融模式進行案例剖析，得出區塊鏈服務供應鏈小微企業融資的技術效率高于規模效率的結論。王鑫和陳力源（2020）指出，小微企業往往位于產業鏈與供應鏈的末端，無法快速共享交易數據和信用信息；區塊鏈技術對于多層供應鏈金融場景下核心企業信用信息無損傳遞具有獨特的技術優勢，能夠顯著提高供應鏈信息傳遞和處理效率、保證價值轉移和信用多層穿透。以納入北京試點項目的“基于區塊鏈的產業金融服務”為例，該項目將區塊鏈與供應鏈、產業鏈結合，以提升上下游小微企業的融資效率。隨著區塊鏈技術的成熟以及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的完善，構建安全、高效、可信的區塊鏈金融服務平臺，能夠更好地處理融資效率性與信息安全性的關系，助力解決小微企業融資慢問題，滿足供應鏈末端小微企業迫切的融資需求（周雷等，2021）。由此，提出本文的第三個研究假設：

H3 ：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有助于提升小微企業融資效率。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由于本文的基本思路是采用基于PSM-DID 的準自然實驗法，因此首先需要選擇適合作為“準自然實驗”的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融資的試點項目和地區，并在選擇樣本時綜合考慮數據的可得性和實驗組與對照組的可比性。從2020 年開始，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項目相繼在北京、上海、杭州、蘇州等地區分批落地。本文收集數據的截止時間為2021 年底，考慮處理效應可能存在時滯，2021 年的項目難以準確評估區塊鏈技術的賦能效果，因此我們從2020 年當年就落地的項目中選擇。同時，根據中國人民銀行官方公布的信息，2020 年被納入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的地區共有5 個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相關的項目落地，其中由于“光信通”區塊鏈產業金融服務項目于2020 年12 月才落地，持續時間也較短，我們將其排除在樣本之外。綜上，本文將2020 年落地的其余四個項目作為“準自然實驗”，這四個項目的基本情況如表1 所示。

表1 四個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融資試點項目概況

本文以微觀層面的小微企業為研究對象，評估區塊鏈對其融資的賦能效果，需選擇對應地區的小微企業開展大樣本問卷調查，收集一手數據資料。筆者依托中國技術經濟學會金融科技專委會與各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聯合設立的調研平臺，開展分層抽樣問卷調查。對于實驗組樣本，分地區層面聯系北京、上海、杭州、蘇州四地實施區塊鏈試點項目的銀行，隨機抽取參加試點的小微企業融資客戶作為樣本，各地分配的樣本數與該地區參與試點的企業總數成正比。對于對照組樣本，通過北京、上海、杭州、蘇州地方金融監督管理局建立的地方小微企業綜合金融服務平臺，從通過平臺向非試點銀行申請融資的客戶，即當地未參與區塊鏈試點的小微企業中，盡可能匹配實驗組企業特征和融資情況，以模擬實驗組不可觀測的“反事實狀態”的原則，同樣進行分層隨機抽樣。綜合考慮樣本有效率及后續在1:1 匹配中難免有企業因不滿足共同支撐假設被刪除，對照組的原始樣本數略高于實驗組。在完成分層抽樣后，對實驗組和對照組樣本均發放結構化問卷進行追蹤問卷調查，了解小微企業的基本特征、融資需求、實際融資情況、對區塊鏈的認知和應用等。考慮到數據可得性和可比性，將試點前期間確定為2018-2019 年，試點后期間確定為2020-2021 年，對每一家實驗組和對照組樣本的動態指標，包括融資情況、資產規模、抵押擔保等，均收集2018-2021 年四年的面板數據。最終經刪除數據缺失樣本，有效樣本分布情況如表2 所示。

表2 匹配前試點項目有效樣本分布情況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需要衡量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實際賦能效果，即需要構建指標體系來測度小微企業融資的質效。筆者參考金融監管部門出臺的“小微企業金融服務相關統計指標”，以及孫瑞婷和熊學萍（2018）構建的小微企業互聯網融資指標體系，綜合考慮提出的研究假設主要是為了檢驗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和融資慢問題的紓解作用，因此設置三個二級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一是以融資滿足率satisfy 來衡量小微企業融資的滿意度。該指標根據小微企業當年實際獲得的融資金額與當年申請融資金額之比計算。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越高，從總體上看，無法獲得融資的“麥克米倫缺口”就越小，對小微企業融資難的紓解作用就越大。二是以小微企業當年的貸款加權平均利率衡量的綜合融資成本cost。該指標為負向指標，納入區塊鏈試點的小微企業該項指標數值越低，表明區塊鏈技術對小微企業融資貴的紓解作用越大。三是用小微企業從提出融資申請到獲取資金的平均等待天數衡量的融資效率指標efficiency。該指標也為負向指標，小微企業融資等待時間越短，融資效率越高。通過運用區塊鏈提升融資效率，解決融資慢問題，也是試點目標之一。

2.核心解釋變量

參考許可等（2021）的方法，本文構建了兩個虛擬變量的乘積（blockchain×year）作為核心解釋變量：一是區塊鏈試點企業虛擬變量blockchain，納入區塊鏈金融科技試點的小微企業該變量賦值1，否則賦值0。二是區塊鏈試點年份虛擬變量year，試點前年份該變量賦值0，開始試點當年及以后年份賦值1。上述兩個變量的乘積可用于衡量納入試點的小微企業在試點開始后的實際政策干預效果，即評估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實際賦能作用的大小。

3.控制變量

除區塊鏈試點外，可能影響小微企業融資情況的其他因素需作為控制變量加入面板回歸模型中。參考對小微企業正規融資效果和融資條件影響因素的研究結果（方昕和張柏楊，2020 ；霍源源等，2015），本文選取資產規模、融資金額、融資期限、抵押擔保、企業成立年限和企業所處行業作為控制變量。下文實證檢驗過程中，根據PSM 原理，對結果變量有重要影響的協變量，也將從上述控制變量中遴選。本文模型使用的主要變量定義如表3 所示。

表3 變量定義

（三）模型設定

本文使用PSM-DID 模型評估區塊鏈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效果，將2020 年開始的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融資試點項目視作準自然實驗，基于雙重差分原理構建以下面板模型：

其中：下標i表示第i家小微企業，t表示第t年；finance為被解釋變量，包括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satisfy、融資成本cost 和融資效率efficiency，將分別估計回歸方程進行檢驗；區塊鏈試點企業與試點年份交乘項blockchain×year 為體現雙重差分的核心解釋變量，表示與對照組相比，參加試點的小微企業在試點后相較于試點前的融資改善情況，即凈政策處理效應；C為一組影響小微企業融資質效，反映企業特征的控制變量構成的向量；β0為常數項，β1為待估計的核心解釋變量回歸系數；γ為待估計的控制變量回歸系數向量；λ為小微企業個體虛擬變量，δ為時間虛擬變量，分別控制了樣本中不隨時間變化且不可觀測的企業個體效應和不隨個體變化的時間效應；ε為隨機誤差項。

四、實證分析

在完成變量定義和模型設定之后，利用問卷調查數據進行實證研究。實證過程首先進行描述性統計和協變量遴選，以確定哪些變量可以用于PSM 匹配；然后，估計PSM-DID 面板回歸模型，檢驗研究假設；最后，進行穩健性檢驗和異質性分析，以提高實證結果的可靠性和解釋力，為提出政策建議提供依據。本文實證研究均使用Stata15.1 軟件完成。

（一）描述性統計

對實驗組與對照組的融資滿足率、融資成本和融資效率的均值變化進行描述性統計，可以直觀地反映區塊鏈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實際效果，結果如表4 所示。

表4 實驗組與控制組在試點前后的均值雙重差分比較

從總體上看，實驗組與控制組的樣本小微企業融資狀況在試點前后均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改善，表現為融資滿足率的上升、融資成本的下降和融資等待時間的縮短。但是，從二階差分結果來看，參加區塊鏈相關試點項目的實驗組小微企業融資狀況改善更為明顯，其中融資滿足率與對照組相比提升了18.14 個百分點，提升幅度占試點前實驗組融資滿足率的25.37% ；融資成本下降了1.81 個百分點，下降幅度占試點前實驗組融資成本的24.07% ；融資等待時間平均縮短了1.12 天，即融資效率凈提升了12.21%。上述結果初步說明了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的賦能作用，但是基于描述性統計的差分僅僅是均值意義上的簡單比較，既沒有控制影響小微企業融資的企業個體特征和其他因素，也沒有運用嚴格的計量經濟學方法進行估計，區塊鏈技術是否真的能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有待進一步檢驗。

（二）PSM 協變量遴選與平衡性檢驗

首先采用Logit 模型，從六個控制變量中遴選出實施傾向得分匹配的協變量。結果顯示，資產規模、融資金額、抵押擔保、企業成立年限、企業所處行業等五個變量對小微企業進入實驗組的概率和融資情況有顯著影響，可以作為傾向得分匹配的協變量。然后，基于協變量對樣本估計傾向得分，并根據估計結果對樣本觀測值進行逐年1:1 核密度最近鄰PSM匹配。各試點地區匹配成功的實驗組樣本數為北京241 個、上海301 個、杭州263 個、蘇州227 個，合計1032 個。

在進行PSM-DID 估計之前，還需檢驗傾向得分匹配結果的平衡性，即考察匹配后協變量均值在實驗組和對照組之間是否存在顯著差異。相對于未匹配的樣本，匹配后的樣本各協變量均值在不同分組之間越接近，越能夠起到降低樣本選擇偏誤的作用。筆者采用組間均值T 檢驗方法對匹配結果進行平衡性檢驗。根據95% 置信度下的T 檢驗結果，在PSM 匹配后的樣本中，實驗組和對照組的各協變量，在2018-2021 年的歷年中均不存在顯著的組間均值差異，說明PSM 匹配效果較好，通過了平衡性檢驗。綜上，使用PSM-DID 方法評估區塊鏈試點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影響是合理的，能夠更準確地估計區塊鏈的引入對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融資成本和融資效率的“凈處理效應”。

（三）PSM-DID 面板模型估計結果

在估計PSM-DID 面板模型之前，首先對平衡面板數據進行F 檢驗和Hausman 檢驗來選擇具體的面板回歸模型類型。在1% 顯著性水平下，兩個檢驗的原假設“混合面板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均被拒絕，應該選擇固定效應面板模型。此外，考慮到在模型設定部分同時控制了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因此需建立PSM-DID 雙向固定效應面板模型。分別針對不同的被解釋變量設定PSM-DID 模型，模型估計結果如表5 所示。

表5 PSM-DID 面板模型估計結果

從表5 的第（1）和（2）列來看，區塊鏈試點使實驗組的融資滿足率比對照組平均凈增加了17.02 個百分點，融資成本平均凈下降了1.77 個百分點，且均在1% 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從第（3）來看，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效率的賦能效果也在10% 顯著性水平下顯著，參加區塊鏈試點的實驗組小微企業的平均融資等待時間與對照組相比凈減少了1.1 天。區塊鏈技術具有的共識信任、智能合約、防篡改、防抵賴、可追溯、開放性等創新特征，可以有效契合小微金融服務中的信用評級、電子合同存證、資金追溯、供應鏈金融、企業級云服務等各類場景，有助于解決信息與信任不對稱、融資流程和等待時間長、利率定價偏高等問題，提高融資滿足率，推動小微企業融資降本增效。綜上，經傾向得分匹配后，再運用雙重差分法進行面板回歸，假設H1、H2 和H3 均在匹配樣本范圍內得到了支持。區塊鏈在提升融資效率方面的賦能效果相對較弱，這可能是由于區塊鏈作為新興技術尚未成熟，自身在系統吞吐量和交易處理能力方面也存在一定的效率“瓶頸”。因此，要更好地發揮區塊鏈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作用，加大對區塊鏈底層前沿技術的攻關力度，并推動區塊鏈與大數據等其他金融科技技術的融合應用，從而全方位提升金融機構的小微金融服務能力。

（四）穩健性檢驗

1.平行趨勢及動態效應

如果不存在區塊鏈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政策沖擊，那么實驗組小微企業與控制組小微企業應該均會受到宏觀金融環境變化的共同影響，其融資情況應該具有相似的時間變化趨勢，即兩組樣本具有平行趨勢。數據顯示，兩組企業的融資滿足率、融資成本與融資效率均具有相似的變動趨勢，在此基礎上借鑒事件研究法對平行趨勢假設進行檢驗，將區塊鏈試點企業變量blockchain 與樣本期間歷年（2018-2021 年）虛擬變量time 交乘，如果試點前2018 和2019 年的虛擬變量交乘項回歸系數不顯著，而試點后的虛擬變量交乘項顯著，則表明平行趨勢假設成立，同時可估計試點的動態效應。

平行趨勢及動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6 所示。三個回歸方程中，試點前的2018 年和2019年政策效應的估計結果均不顯著，說明區塊鏈試點開始前，實驗組與對照組小微企業融資情況變動趨勢并無明顯差異，兩者均受宏觀金融環境變化的影響，平行趨勢假設成立。區塊鏈試點政策對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與融資成本的影響在試點開始后的2020 年與2021 年均顯著，并且估計系數的絕對值不斷增大，表明在排除了宏觀金融環境變化的共同影響后，區塊鏈提升融資滿足率和降低融資成本的效果具有動態累積效應。而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效率的影響，到試點后的第二年才出現首個顯著結果，說明政策存在一定的時滯。

表6 平行趨勢及動態效應檢驗結果

2.安慰劑檢驗

為排除區塊鏈試點的政策效應可能是由不可觀測因素驅動的隨機結果，有必要進行安慰劑檢驗。該檢驗的具體做法為，將區塊鏈試點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影響視作為隨機變量，運用Bootstrap 自助法，從2064 家樣本企業中有放回地隨機抽取1032 家企業模擬隨機實驗組，并重復1000 次。然后，根據模擬實驗組估計模型（1），最終將1000 次系數的估計結果作為政策效果的經驗分布，如表7 所示。

三個被解釋變量對應的隨機政策系數估計均值都在0 附近，即隨機估計結果不存在平均意義上的政策處理效應，初步通過安慰劑檢驗。進一步分析1000 次隨機抽樣的P 值分布，在5% 顯著性水平下，以融資滿足率為被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中，有722 次回歸系數不顯著；對融資成本和融資效率的估計結果中，也分別有716 次和701 次不顯著，即超過70% 的隨機試點效應均不顯著。綜上，安慰劑政策構建的虛假實驗組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影響不顯著，從而反證了本文估計的區塊鏈試點效應并非不可觀測因素導致的隨機結果。以本文表5 中估計的區塊鏈試點效果與表7 中的經驗臨界值相比較，可以看出真實實驗組區塊鏈賦能融資滿足率和融資成本的估計系數位于5% 臨界值和1% 臨界值之間，區塊鏈提升融資效率的估計系數位于5% 和10% 之間，即統計上均顯著，說明區塊鏈技術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上紓解小微企業的融資困境。

表7 安慰劑檢驗結果

五、進一步分析

以上實證結果從總體上檢驗了區塊鏈技術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效果，但是進一步分析區塊鏈對不同試點城市與項目影響的差異，對推進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切實提高區塊鏈賦能作用的針對性和有效性，具有重要的政策指導意義。因此，本部分在模型（1）的基礎上，分別引入試點城市虛擬變量，構建三重差分DDD 模型，分析區塊鏈的異質性賦能效應。

本文選取作為準自然實驗的四個試點項目分別位于四個不同的試點城市，不同的支持政策、技術基礎、金融資源、信用環境等城市特征可能會對區塊鏈賦能效果產生潛在影響。同時，這四個試點項目雖然都以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融資為主要目標，但是各項目的技術應用、服務內容、覆蓋范圍也存在差異，因此首先構建DDD 模型考察試點城市與項目的異質性，結果如表8 所示。根據回歸結果，蘇州和上海的區塊鏈試點項目對小微企業融資各項指標的改善作用均非常明顯。蘇州的試點項目為“基于區塊鏈的長三角征信鏈應用平臺”，該項目首創了“股權+ 債權”的綜合金融服務體系，幫助大量小微企業紓解了融資難、融資貴和融資慢的痛點，同時助力長三角征信一體化和滬蘇同城化。上海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出臺了一系列支持政策，發起成立了上海金融科技產業聯盟，主動對接和服務試點工作，并通過滬蘇金融同城融合發揮了協同增強效應。北京的區塊鏈試點項目在提升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和推進小微金融降本增效方面也體現了較強的賦能作用，積累了寶貴的先行先試經驗。而杭州試點項目的區塊鏈賦能效果相對較弱，其中在提升融資效率方面不顯著，在提高融資滿足率方面也僅在10% 顯著性水平下顯著，三項模型中交叉項的回歸系數絕對值在四個試點城市中均是最低的。

表8 試點城市與項目的異質性回歸結果

六、結論與建議

本文將區塊鏈相關的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項目視作準自然實驗，通過收集北京、上海、杭州、蘇州四個試點地區2334 家樣本小微企業2018-2021 年的微觀平衡面板數據，運用PSM-DID 方法，實證檢驗和評估了區塊鏈對小微企業融資的實際賦能效果。結果表明：第一，區塊鏈技術在小微金融服務中的應用一定程度上紓解了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區塊鏈試點使實驗組企業的融資滿足率比對照組平均增加了17.02 個百分點，融資成本平均下降了1.77 百分點，且均在1% 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第二，區塊鏈在提高小微企業融資效率方面的賦能效果相對較弱，實驗組的平均融資等待時間與對照組相比減少了1.1 天，但是僅在10%顯著性水平下顯著。第三，區塊鏈的賦能效果在不同試點城市和項目中存在異質性，蘇州和上海的區塊鏈試點項目對小微企業融資各項指標的改善作用均非常明顯，北京的試點項目主要提升了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降低了融資成本，而杭州的試點項目在提升融資效率方面不顯著，在提高融資滿足率方面也僅在10% 顯著性水平下顯著。

更好地發揮區塊鏈在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方面的賦能作用，可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

第一，穩步擴大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實現區塊鏈賦能小微企業融資守正創新。區塊鏈服務小微企業融資的相關試點項目主要分布于東部沿海發達城市，建議穩步擴大金融科技創新監管試點，根據各地金融科技基礎和經濟金融環境，逐步擴圍試點城市，增加具有實質創新性、真正服務于小微企業和實體經濟的試點項目，引導持牌金融機構與金融科技企業良性合作，共同推動區塊鏈技術與小微金融場景的深度融合，提高小微企業融資滿足率，促進綜合融資成本穩中有降。貫徹落實《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22-2025 年）》，注重實踐積累和經驗總結，完善“監管沙盒”模式，在風險可控、依法合規的前提下發揮好區塊鏈金融試點對全局性轉型升級的示范、突破、帶動作用，實現區塊鏈賦能小微企業融資守正創新、行穩致遠。

第二，加大對區塊鏈前沿技術的研發與應用，突破小微企業融資效率瓶頸。區塊鏈在提高小微企業融資效率方面的賦能效應相對較弱，而小微企業融資具有“短、小、頻、急”的特點，融資慢正是小微企業面臨的主要痛點之一。傳統的區塊鏈技術共識算法復雜，為了保障網絡安全性和去中心化特征，往往以犧牲效率為代價，限制了區塊鏈在小微金融場景中“增效”作用的發揮。區塊鏈前沿技術的創新研發與融合應用，為突破“不可能三角”提供了新的可能。要加大對閃電網絡、側鏈跨鏈、高速共識、可信區塊識別算法、分層分片等區塊鏈前沿技術的研發力度，提高區塊鏈網絡的吞吐量和可擴展性，并將其應用到小微金融等高頻交易場景中，助力突破小微企業融資的效率瓶頸。

第三，打造“區塊鏈+”數字征信新體系，營造良好的小微企業融資信用環境。試點城市的融資信用環境會對區塊鏈賦能效應產生顯著影響，綜合應用多種金融科技技術探索構建適應小微企業信息和資產特征的數字征信新體系，有助于提升區塊鏈對紓解小微企業融資困境的實際效果。可探索將區塊鏈與具有前端數據采集功能的物聯網技術、數據交叉驗證功能的大數據技術和全息數據鏡像映射的數字孿生技術相結合，既保障上鏈前原始數據的真實性，又能實現上鏈后數據的可信流轉，塑造一個與現實世界實時孿生的數字征信“元宇宙”。在區塊鏈征信平臺上應用多方安全計算、聯邦學習、同態加密等隱私計算技術，保證各金融機構在不披露各自業務數據的前提下，通過聯盟鏈各節點間“數據可用不可見”操作，實現數據共享，破解小微企業融資征信難題，提高融資滿足率。

第四，推動區塊鏈、產業鏈與供應鏈深度融合，擴大高質量小微金融服務覆蓋面。供應鏈金融被認為是最契合區塊鏈多方協作、共識信任特征的重要應用場景之一。但是，處于產業鏈與供應鏈末端的“長尾”客戶信息化程度低、數字化基礎薄弱，限制了區塊鏈賦能作用的發揮。因此，要扎實推進信息化基礎設施建設和供應鏈數字化轉型，通過區塊鏈、供應鏈與產業鏈的“三鏈”融合，創新數字供應鏈金融產品，實現核心企業信用的多級拆分和可信流轉，打通“長尾”客戶供應鏈融資的“最后一公里”，擴大高質量小微金融服務覆蓋面，使數字普惠金融真正覆蓋到產業鏈末端的微型企業和個體工商戶，提高其融資效率和滿足率，解決其融資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