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亞非(西南大學,重慶 400715)
智能手機由于其便攜性、即時性和可訪問性等獨特功能,在通信設備中起著主導作用,逐漸成為青少年上網的首選媒介。截至 2020年 12 月,我國手機網民規模達 9.86億,網民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高達 99.7%。因此,手機使用對青少年發展的影響已成為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盡管手機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但它也會產生負面影響,如抑郁、焦慮、人際問題、學業失敗,乃至人們普遍認為的手機依賴現象。手機依賴是指由于使用手機不當而引起的一種對個體適應行為產生嚴重損害的持續且強烈的需求感和依賴感。綜上,手機依賴可能會對青少年的生理、心理和社會適應產生有害影響,鑒于這些負面后果,有必要系統地探討青少年手機依賴問題,探究其潛在的影響因素。
負性生活事件是一個被廣泛研究的心理健康問題和問題行為的風險因素。負性生活事件指會讓個體產生消極情緒的不愉快事件。在童年到成年的過渡時期,青少年的生理、心理和認知功能發生了快速的變化,此外,他們還面臨更多的同伴沖突、生活失調和其他應激性生活事件。手機的高度包容性與便捷性使其成為青少年應對心理壓力的主要方式,很可能導致手機依賴問題。何安明、萬嬌嬌和惠秋平針對青少年群體所經歷的負性生活事件進行了調查研究,發現負性生活事件會導致青少年成為手機依賴者,進而影響其心理健康。基于以往的研究結果,本研究提出假設H1:負性生活事件與青少年手機依賴之間呈顯著正相關,即個體經歷的負性生活事件越多,越容易產生手機依賴問題。
基于以往研究結果,我們認為,負性生活事件和手機依賴之間可能并不是只存在直接關系,心理痛苦可能在兩者之間發揮中介作用。心理痛苦用于描述個人焦慮、抑郁和情緒不安等不舒服的感覺,反映了心理健康的一種內部狀態。一般壓力模型的分析結果也支持這一假設,遭遇負性生活事件的個體會產生消極情緒,個體為緩解這些消極情緒會表現出一些非適應性行為或成癮。已有研究指出,負性生活事件增加了個體后期發展中出現情緒和行為問題的風險,那些經歷更多負性生活事件的青少年更容易表現出心理痛苦癥狀,如焦慮和抑郁癥狀。此外,心理痛苦水平較高的個體更可能試圖通過使用智能手機來緩解他們的負面情緒。Park、Kang和Kim認為,多數個體在遭受心理痛苦后,會尋求自我安慰,而手機就很好地給予了個體尋求自我安慰的途徑,個體也因此很容易將手機視為緩解心理痛苦的應對選擇,進而激活內在的依賴心理。這與一項來自印度的研究結果一致,他們調查了415名8到10年級有個人手機的學生,結果表明,65.78%的參與者報告,手機可以幫助他們應對不良情緒(如自卑、無助、內疚、焦慮、抑郁等)。基于上述理論和實證研究,我們提出假設H2:隨著時間的推移,心理痛苦在負性生活事件和青少年手機依賴之間起中介作用,對青少年的手機依賴問題產生長期影響。
隨著個體進入青春期,他們與同齡人在一起的時間多于與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在這個發展階段,青少年從朋友那里獲得支持的需求也日益增加。同伴支持是指青少年與同齡人互動過程中,感受到情感上的關心、陪伴與幫助。高水平的同伴支持可以緩解青少年所遭遇的負性生活事件相關的心理痛苦水平。特別是高中生,學校是其學習和生活的主要場所,同伴的支持對這個群體尤為重要,因為與其他類型的社會支持相比,同伴支持更容易獲得。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同伴支持是緩解心理痛苦水平的重要因素。關于同伴支持可以緩解心理痛苦水平的機制,研究人員提出了兩種觀點。一種是補償模型,認為同伴支持通過對心理健康結果產生直接但相反的影響,直接減少或抵消風險因素造成的不利結果。第二種觀點是保護模型,認為同伴支持可以緩解負性生活事件對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鑒于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3:隨著時間的推移,同伴支持在負性生活事件通過心理痛苦影響青少年手機依賴的間接關系中起調節作用。
本研究將使用三波數據來考察T1負性生活事件和T3手機依賴之間的關系:(1)考察這種關系是否會被T2心理痛苦所中介;(2)我們還探討了T1同伴支持是否會調節T1負性生活事件和T2心理痛苦之間的關系。(見圖1)

圖1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的假設結構方程模型
對廣西玉林市高中生的手機依賴情況進行了三次追蹤調查,數據采集頻率是每半年一次,3次測驗均以班級為單位統一組織紙筆問卷調查,且三次施測均是同一主試。最終三次研究均參加的被試共有293名,女生184名(62.8%),男生109名(37.2%),平均年齡為17.46歲(SD=0.60),被試的流失率為32.79%。多元方差分析結果顯示,三次研究都參加的被試與流失的被試在第一次的手機依賴(F=0.07,p>0.05)、負性生活事件(F=0.01,p>0.05)和同伴支持(F=0.26,p>0.05)上均不存在顯著性差異,表明被試的流失是隨機的,不存在結構化流失。
1.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
在T1時點,采用改良版的青少年生活事件量表,評估了負性生活事件的五個方面,包括人際關系、學習壓力、受懲罰、喪失、健康與適應。要求被試對所描述的事件對自己的影響程度進行Likert 5級計分,從0(“沒有影響”)到4(“非常嚴重”),如“考試失敗或不理想”。本研究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89。
2.手機依賴指數量表
在T1和T3時點,采用手機依賴指數(MPAI)的中文版來測量手機依賴。該量表基于英文版量表,共17個題項。包括四個因子,即失控性、戒斷性、逃避性和低效性,采用Likert 5級計分,從1(“一點也不”)到5(“總是”),如“當你感到孤獨時你曾用手機與人交流”。在本研究的兩次測量中,該量表的克隆巴赫α系數均為0.91。
3.同伴支持量表
在T1時點,采用改編版的肖水源修訂的“社會支持評定量表”來測量同伴支持,共8個題項,如“你有多少關系密切,可以得到支持和幫助的朋友”,分數越高表示同伴支持程度越高。本研究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77。
4.心理痛苦量表
在T2時點,采用簡要癥狀清單中用于測量抑郁和焦慮的兩個分量表,分別有6個題項。已有研究表明,抑郁與焦慮存在高度相關(r=0.84),在本研究中,將這兩個維度合并成為心理痛苦這個指標。采用Likert 5級計分,從1(“根本不”)到5(“極其嚴重”),如“感到恐懼”和“感到前途無望”,得分越高說明被試感知到的心理痛苦水平越高。本研究的克隆巴赫α系數為0.93。
研究使用 SPSS 26.0 和 Amos 23.0對縱向數據進行統計處理和分析,所進行的數據分析程序包括Harman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描述性統計、相關性分析和結構方程模型分析,并控制T1時間點的手機依賴。
本研究數據采用自我報告法,可能會產生共同方法偏差效應,因此,采用Harman單因素法進行檢驗。結果表明,共有14個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第一公因子的方差解釋百分比為20.08%,小于臨界標準40%,因此,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
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及相關如表1所示。T1負性生活事件與T2心理痛苦和T3手機依賴呈中等程度的顯著正相關;T2心理痛苦與T3手機依賴呈中等程度的顯著正相關。

表1 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及相關矩陣
采用Amos 23.0建立了一個中介模型來檢驗T2心理痛苦在T1負性生活事件和T3手機依賴之間的中介作用。該模型擬合良好:χ/df=2.613,p>0.05,SRMR=0.064,CFI=0.927,TLI=0.903,RMSEA=0.074。結果顯示,T1負性生活事件能正向預測T2心理痛苦,T2心理痛苦也能正向預測T3手機依賴,而T1負性生活事件對T3手機依賴的預測不存在顯著差異。此外,中介效應分析顯示:路徑:T1負性生活事件→T2心理痛苦→T3手機依賴的Bootstrap95%置信區間[0.03,0.23]的上、下限不包含0,表明這一路徑中介效應顯著。
為了檢驗同伴支持是否在“負性生活事件→心理痛苦→手機依賴”這一中介機制中起到調節作用,將T1同伴支持及T1同伴支持與T1負性生活事件的交互項引入中介模型,檢驗同伴支持是否調節了負性生活事件與心理痛苦之間的關系。該模型擬合良好:χ/df=2.062,p>0.05,SRMR=0.057,CFI=0.957,TLI=0.944,RMSEA=0.060。結果顯示(見表2),T1同伴支持能負向預測T2心理痛苦。T1同伴支持與T1負性生活事件的交互項對T2心理痛苦的影響顯著(見圖2),這說明T1同伴支持在T1負性生活事件通過T2心理痛苦影響T3手機依賴這一中介過程中作為調節變量而存在,并調節了該中介過程的前半條路徑。

表2 同伴支持的結構方程模型

圖2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檢驗
然后,將同伴支持得分正負一個標準差作為高低兩組,進行簡單效應分析(見圖3),結果表明,隨著個體同伴支持水平的提高,T1負性生活事件對T2心理痛苦的預測作用呈逐漸降低趨勢。

圖3 T1同伴支持對T1負性生活事件與T2心理痛苦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
研究采用三波數據的縱向設計,構建了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探討負性生活事件與青少年手機依賴之間的縱向關系。結果表明,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了負性生活事件的青少年,可能會出現手機依賴問題,而這種聯系可能由心理痛苦介導。此外,同伴支持可以補償和緩解負性生活事件對心理痛苦的影響。這些發現豐富了關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文獻,也為預防和干預青少年的手機依賴問題提供了理論支持。
以往研究主要關注負性生活事件對手機依賴的直接作用,本研究通過追蹤研究的方式考察了負性生活事件對手機依賴的影響機制。結果發現,在經歷負性生活事件后,個體會因為后續心理痛苦水平的增加進而加劇手機依賴現象,說明心理痛苦是聯結負性生活事件與青少年手機依賴之間關系的重要“橋梁”。早期發生的負性生活事件可以通過增加青少年的心理痛苦程度來增加他們手機依賴的風險,這與假設2一致。研究結果顯示,青少年所經歷的負性生活事件可能導致焦慮、抑郁癥狀。對他們來說,使用智能手機可能是一種有效但不健康的暫時的放松方式,其中的依賴性的不良風險極易被忽視與掩蓋。有研究也發現,青少年手機依賴現象反映的是一種超出建立社交關系的動機,可能是青少年用來調節情緒的一種不良應對方式,如減少無聊感、壓力、焦慮等,即通過手機網絡來緩解日常生活壓力事件所帶來的緊張體驗和消極情緒。我們的發現表明,幫助年輕人發展情緒調節技能,以緩解由負性生活事件引起的負面情緒,將有助于減少手機依賴問題。
對于經歷負性生活事件的青少年而言,揭示不同社會支持緩解其負性情緒和問題行為的具體機制,對于促進其在逆境下的積極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結果表明,同伴支持不僅可以通過對心理痛苦產生直接但相反的影響來補償負性生活事件對心理痛苦的影響,也可以在負性生活事件對心理痛苦的負面影響中起到保護作用,即隨著個體同伴支持水平的提高,負性生活事件對心理痛苦的預測作用呈逐漸降低趨勢。這與假設3一致。以往研究也發現,來自父母、教師和同齡人的社會支持不僅可以提高個體的生活質量,減少他們對壓力的感知,而且還可以降低心理痛苦水平。此外,以往研究表明,在經歷負性生活事件后,同伴支持水平較低的人比同伴支持水平較高的人心理痛苦水平更高。因此,經歷負性生活事件但擁有較多同伴支持的青少年報告的心理痛苦水平比較少,即當經歷負性事件時,良好的同伴支持系統可以降低負性事件引起的心理痛苦,進一步緩解手機依賴問題。
研究的結果讓我們對于手機依賴的本質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手機依賴其實是青少年應對壓力和負性情緒的一種緩解和逃避的方式。一方面,教師、家長及社會工作者在關注高中生手機使用方式和內容的同時,應該努力在創造良好氛圍、避免嚴重負性生活事件發生的同時,教授青少年調節負性情緒的方法與策略,從源頭著手,引導高中生健康使用手機,將高中生手機依賴的風險降到最低。另一方面,可以通過動員和培養個人的力量,增加可用的外部保護因素(如同伴支持),緩解高中生的手機依賴現象。因此,這項研究強調了系統性干預的必要性,不僅要減少負性生活事件,而且要增強保護因素。
綜上,研究探索了負性生活事件對青少年手機依賴的作用條件和機制,為社會、學校心理服務提供者開發有關高中生手機依賴問題的干預方案提供了方向。但仍有欠缺之處,主要為兩個方面。
首先,本研究是基于青少年的自我報告,可能存在與文本理解和社會贊許相關的誤差,未來的研究應該使用多種調查源和數據收集的方法,以更全面地考察負性生活事件導致手機依賴的復雜過程。
其次,本研究只考察了來自同齡人的社會支持,在未來的研究中需要關注青少年其他可能的保護因素,如自我效能感、學業成就、教師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