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鋒 徐姣姣 周文杰
(1.西北師范大學商學院 甘肅蘭州 730070)
知識組織的目標是對蘊藏于文獻等記錄資源中的知識元素加以結構化表征,以形成有助于知識交流和傳播的體系和工具。 古籍文獻是民族記憶得以傳承的主要媒介,也是形成具有本民族特色文化、知識傳承體系的關鍵。 在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發(fā)展進程中,閃爍著先民智慧光芒的文化、文明與知識元素,蘊藏于卷帙浩繁的古籍文獻之中。 中國文化史上,曾產生了很多卓有影響的文獻資源收集、整理、編目的成果,《六經》《七略》《四庫全書》 堪稱其中的杰出代表。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堅持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必須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相結合。在人類社會步入數(shù)字化、智能化的今天,秉承文獻資源整理的悠久歷史傳統(tǒng),結合先進的信息技術與計算平臺,實現(xiàn)古籍文獻內容結構的表征與知識元素的序化組織,對于落實二十大精神,推進國家文化數(shù)字化戰(zhàn)略,充分發(fā)揮傳統(tǒng)文化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思想支撐具有顯而易見的重要作用。基于此,本文旨在對傳統(tǒng)的古籍文獻信息組織方法進行評述的基礎上,針對古籍文獻內部結構表征的理論基礎與實現(xiàn)路徑加以探討,以期對古籍文獻知識組織提供參照。
無論中外,文獻分類與書目控制的理論與實踐都源遠流長。在中國古代,遠至春秋時期孔子及弟子對《詩》《書》《禮》《易》《樂》《春秋》六經的分類整理,再至漢代劉向父子編成“最早的分類目錄”[1]57——《七略》,又至清朝乾隆年間修成的《四庫全書》,都體現(xiàn)了通過書目“濃縮知識系統(tǒng)”[1]57的努力。近現(xiàn)代以來,《中國圖書館分類法》《美國國會圖書館分類法》及《杜威十進制分類法》作為廣為采用的文獻分類體系,對人類文化資源的序化整理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文獻分類體系是對古籍文獻加以序化整理的基本工具。 借助于各種分類法、主題法及類似工具,圖檔博等各類專業(yè)機構對文獻資源進行了有效的結構化和體系化呈現(xiàn),從而極大地提高了文獻資源的利用效率,客觀上加速了人類文明的發(fā)展進程。在過去一個多世紀的時間里,以公共圖書館為代表的“社會設計的信息空間”[2]4更是借由有效的信息組織方法與成果,基于所擁有的館藏資源,有效滿足了普羅大眾的知識、信息需求,從而成為啟蒙民智、促進知識信息交流的關鍵社會性制度設計。
應用分類原理,對古籍文獻展開信息組織具有重要的意義。 首先,對文獻資源加以分類,本身就是一種知識生產的行為。 應用分類法對文獻進行序化整理的最終結果,是形成一幅人類整體樣貌的完整“全景圖”。經過分類整理而形成的文獻書目體系,高度凝練了人類既往的文化與知識累積成果,并以最直觀的方式提供給讀者,從而不但從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文化傳承存續(xù)中斷之虞,也使文明發(fā)展的成果最大程度地接近于人們的認知,擴大了文化傳播的“底座”;其次,借助于文獻分類,人類首次獲得了關于文明成果和科學知識全貌的整體性認識。 在缺乏完善的文獻分類體系的時代,即使博學多識的杰出學者窮經皓首,也常常僅得人類文化浩瀚總體中的滄海一粟。借助于系統(tǒng)化的文獻分類工具,學者們得以直接面向文獻資源整體,從文化、文明與知識的全局出發(fā),展開新的知識創(chuàng)造;普羅大眾則有機會通過文獻分類工具的指引,有的放矢地選擇符合自己認知需求的文獻資源加以閱讀,以娛樂身心、發(fā)展心智。此外,文獻分類體系還對發(fā)現(xiàn)人類知識體系中的薄弱點,對同種文明的發(fā)展歷程進行追蹤考據(jù),以及對不同文明的文獻資源進行比較分析等諸方面具有重要作用。
以分類法為肇始,對文獻信息展開的序化整理工作對人類文明的傳承做出了重要貢獻。然而,如果站在更宏觀的角度看,應用分類法展開的古籍文獻序化整理方法也存在著諸多顯而易見的局限性。
首先,傳統(tǒng)的古籍文獻分類方法側重于對文獻宏觀特征的描述與揭示(如經、史、子、集四部),很少能夠深入到文獻的內容層次。由此產生的弊端是,基于分類法雖然可以形成比較系統(tǒng)全面的書目體系,但這些書目體系本身能夠為讀者提供新的知識增益卻非常有限。 典型的例證是,雖然七略、四庫等形式的書目體系曾被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賦予了“門徑之學”的重任,但僅僅通過這些類目而直接達成治學之道,顯然可行性較低。
其次,基于分類法而形成的書目體系是一種先驗式的靜態(tài)文獻信息組織方式。 由于這種信息組織方式是依據(jù)事先確定的類目展開序化、整理,因此,難以將分類體系之外的文獻有效納入進來。 也就是說,一旦出現(xiàn)新的文獻類型(或者出現(xiàn)原有文獻類型之間相互交叉的現(xiàn)象),則原有的分類體系不得不“便宜行事”;或者不得不“削足適履”,讓文獻去被動適應類目;或者模糊原有類目的邊界,使類目勉為其難地“符合”文獻的特征。
第三,應用分類法展開文獻信息組織的前提是,待序化整理的文獻必須是一個完整的單元(如一本書)。也就是說,對于局部文獻,分類法通常根本無法顧及。一般情況下,古籍文獻的主體確實是以一個整體單元的形式呈現(xiàn)的,但很多情況下,一些局部性、片斷性的文獻(如篇章)對于研究者及時捕捉相關研究信息也至關重要。為此,從文獻書目體系使用者的角度看,在篇章(基于更小的文獻片斷)層次上對古籍文獻加以序化整理,潛在的價值很大,但分類法顯然難以企及。另外,有些古籍文獻本身就是以片斷的方式存在。如簡牘是記錄秦漢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軍事的重要文化資源,但由于簡牘的存在形態(tài)本身就是片斷式的,因此,傳統(tǒng)的文獻書目體系基本都沒有涉及到對此類文獻資源的序化整理。然而,簡牘中記載的那些鮮活的社會生活與管理場景,恰恰是反映數(shù)千年前中國社會實際狀況最直觀的第一手證據(jù),其文化價值可能并不亞于成體系的史書文獻或其目錄體系。
第四,分類法對文獻信息資源特征的揭示主要是從管理者視角出發(fā)的,在文獻內部蘊藏的豐富內容如何主動對接讀者的知識結構方面,分類法常常無能為力。由此造成的結果是,文獻類目的編制的確極大地促進了文獻資源“藏”的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也從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文獻資源“用”的效率,但如果要基于文獻類目而直接促進文獻資源被用戶所吸收、接納、消化,則分類法顯然力有不逮。 事實上,基于傳統(tǒng)分類法而構建文獻類目體系并展開服務的傳統(tǒng)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導致了圖檔博等記錄資源管理機構的“客戶粘性”①客戶粘性是一個源自工商管理領域的術語,主要指客戶對于品牌或產品的忠誠、信任與良性體驗等結合起來形成的依賴程度和再消費期望程度。不斷淡化,由記錄資源知識信息要素的管理者與開發(fā)者逐漸淪為記錄資源載體的“看門人”,從而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圖情檔機構、專業(yè)和學科的生命力,乃至于造成圖檔博相關行業(yè)、專業(yè)和學科的生存危機。
總之,盡管分類法在古籍文獻的序化整理方面已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其局限性也顯而易見。著眼于克服這些薄弱點,不斷有研究者呼吁,對于文獻信息的序化整理,應該從文獻單元走向知識單元。
很多研究者都意識到了傳統(tǒng)文獻分類方法的局限性,而呼吁文獻資源的序化整理轉向知識組織。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之間存在一些比較明顯的區(qū)別。如王子舟指出,從組織方法上看,文獻單元的組織方法較為單一,而知識單元的組織方法則復雜多樣。當人們將客觀知識組織成一個有序的集合時,如果以文獻單元為集合的基本組分,那么組織方法則主要是依文獻單元的內容屬性(類別、主題)或形式屬性(題名、責任者)來進行的;如果以知識單元為基本組分,情況就有所不同。知識單元的屬性特征多種多樣,遠比文獻單元豐富,故其組織方法也更為復雜多變[3]126。
文獻分類與知識組識之間的區(qū)別, 事實上源于文獻單元和知識單元之間的不同。一般來說,文獻單元指“專門記錄和傳遞有知識的人工載體單元”[3]121。對于知識單元的認識,我國學者經歷了一個較長時期的討論過程。 早在1980 年,趙紅洲就曾提出:知識單元是已經獲得科學共同體認同的、堪稱“粒子”形態(tài)的科學概念,它是科學的細胞,科學大廈的磚塊。大量的知識單元經過重組, 按一定思路可凝聚成知識纖維,知識纖維又可在更高層次上組成復雜的知識系統(tǒng)[4]。 王通訊指出,“所謂知識單元,系指知識系列的一些基本‘概念’。不同的知識系列之間,可能有相同的知識單元。 但是一個知識系列的形成與規(guī)范化,主要體現(xiàn)在它具有一批與其他系列不同的知識單元”。 “知識單元組成一個個的知識系列,一個個的知識系列又組成整個知識體系”[5]。張德芳認為,知識單元是寓藏于出版單元(某一文獻)之中的,一個出版單元可能貯含一個以上的知識單元。“科學知識單元是科學勞動的產品,是在對事物、實物、現(xiàn)象、過程等零散信息的基礎上,經過系統(tǒng)歸納、分析、整理,能夠反映其本質規(guī)律的概念、定理或定律”[6]。 馬費成認為,數(shù)據(jù)單元也可稱知識單元,它是由各種事實、概念和數(shù)值等組成的[7]。王子舟則把知識單元定義為,客觀知識系統(tǒng)中有實際意義的基本單位,并指出所謂“有實際意義”,指知識單元是一個明確的語詞概念、科學定理等,而每一個知識單元都可以歸入某個知識系統(tǒng),并成為該知識系統(tǒng)的基本單位[3]123。
從古籍文獻序化整理的角度看,基于文獻單元與知識單元而展開序化整理會產出截然不同的結果。 基于文獻單元的分類法雖然能夠產生出系統(tǒng)化的書目體系,卻無法充分揭示文獻的內容與主題,由此而使文獻資源的使用者常常產生“望其門墻”卻無法“入其宮者”之惑。 用戶面對分類體系卻無法達成認知需求的滿足,這顯然是導致傳統(tǒng)圖檔博機構“客戶粘性”降低的重要原因。 為此,古籍文獻等信息資源組織管理方式需要在發(fā)揮分類法既有優(yōu)勢的前提下,盡可能克服其局限。 主題法的應用,正是對這一趨勢的響應。近年來,針對古漢語實體歧義[8]、數(shù)字化古籍資源的語義描述模型與元數(shù)據(jù)[9]、中文古籍數(shù)字化成果輔助人文學術研究功能[10]、數(shù)字人文背景下數(shù)字化古籍的深度開發(fā)利用[11]等問題,研究者已展開了大量研究,為知識單元的古籍文獻序化整理奠定了基礎。
在分類法得到廣泛應用的同時,圖檔博領域不斷發(fā)展其他類型的信息組織方案,主題法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代表。 分類法主要是依據(jù)學科分類等先驗的外部屬性對文獻資源加以分類、序化,顯然屬于上文所述的文獻單元層次的信息組織。 沿著主題法路向展開的序化整理則與此形成了鮮明對比。 具體表現(xiàn)在,由于主題詞直接對接文獻的內容層面,因此借助于主題詞展開的信息組織針對的是文獻資源的內容單元,而非分類法所依據(jù)的學科等外部特征屬性。從這個角度看,主題法反映了信息組織方式由形式特征向內容要素轉化所付出的努力。 也正是因為主題法試圖從文獻主題提煉、歸納和概括的角度展開信息組織工作,因此更切近于文獻內含知識單元的組織和揭示。 總之,與分類法相比,基于主題法展開的信息組織更接近于知識單元的序化整理。 對圖書館等專事知識信息資源序化整理的機構而言,無論是分類法還是主題法,都沿用了索引式的思路,其主要目標都是為讀者提供一些文獻關鍵特征的線索。簡言之,二者都把為用戶提供檢索工具作為信息組織的基本目標。然而,由于主題法更側重于內容的揭示,因此,基于主題法而形成的信息組織產品,不僅具備查詢功能,也為用戶展開文獻資源內容層次的分析與加工提供了契機。從這個意義上說,主題法比分類法更接近于知識組織。
“為人找書、為書找人”一直是圖書館等專業(yè)信息資源管理機構的基本業(yè)務活動目標,而分類法和主題法則是達成此目標的關鍵工具。為此,以分類法和主題法為主體的信息組織一直被視為圖書館學、情報學等學科的核心知識。 然而,在數(shù)智化的時代,信息資源的存在形態(tài)已大大突破了“書”的范疇,而讀者對于信息資源的認知需求也遠遠跨越了“文獻檢索”的傳統(tǒng)邊界。面對用戶更多元、更具動態(tài)性的認知需求,如何從知識單元的描述、揭示、表征和組織入手,幫助用戶高效率地實現(xiàn)個體認知結構與客觀知識世界之間的契合,已成為數(shù)智時代信息管理者展開文獻資源序化整理的首要關切。 最近數(shù)年來方興未艾的數(shù)字人文研究無疑是對古籍文獻等信息資源加以細粒度、全景化知識組織的順應、承接與光大。
除去直接應用主題詞表展開信息組織外,聚類方法及關聯(lián)規(guī)則的使用也已成為知識組織者有效的探索工具。到目前為止,來自不同領域的研究者都對此展開了大量探索。在國內,楊善林等應用知識聚類與知識分類的方法將醫(yī)學的多維術語梳理了多項類別并補充到知識庫,形成了檢驗規(guī)則、手術規(guī)則等約6000 多類(條)[12]。苗蕾等應用聚類分析與分類評價的方法研究了湖南省可持續(xù)發(fā)展實驗區(qū),得出了該區(qū)域的發(fā)展格局與領域優(yōu)勢[13]。 侯西龍等借助關聯(lián)數(shù)據(jù)的技術方法構建了非遺知識組織與關聯(lián)數(shù)據(jù)集,建立了非遺知識關聯(lián)數(shù)據(jù)集與知識服務平臺[14]。唐旭麗等利用知識關聯(lián)方法解決了金融知識表示及風險識別問題[15]。王臨科等利用知識聚類的方法研究了知識主題社區(qū)、用戶興趣模型、主題多樣性等相關領域[16];在國外,Skevakis 等在領域知識組織中通過關聯(lián)規(guī)則幫助博物館館藏資源實現(xiàn)了語義交互等[17]。Aminpour 等通過知識聚類的方法證實了來自不同資源用戶群體的智慧優(yōu)于那些更同質的群體[18]。 Kohli等系統(tǒng)研究了知識關聯(lián)、知識分類等方法,解決了電子病歷卡的機器可讀性問題[19]。 上述諸多研究中,聚類分析與關聯(lián)規(guī)則的使用可被視為一種建立在主題法基礎上的知識組織嘗試。迄今為止,此方面的研究成果雖然層出不窮,但尚未形成完善的知識組織方案。特別是面對卷帙浩繁的古籍文獻,如何通過大規(guī)模、全景式的知識組織,復現(xiàn)古代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的整體樣貌,還原人類文明基因的本來面目,探索人類科學、文化與思潮演化的共同特征與一般規(guī)律,顯然具有無可比擬的價值。
綜上所述,與分類法相比,基于主題法及與其關聯(lián)的聚類分析、關聯(lián)規(guī)則等方法展開的信息資源序化整理方案顯然更貼近于知識組織的要義,但這不意味著傳統(tǒng)的主題詞表及相關工具已為文獻信息組織提供了完善的解決方案。恰恰相反,就古籍文獻而言,真正的知識組織與其說尚處于早期的探索階段,毋寧說還沒有找到真正恰當?shù)睦碚摶A與有效可行的實踐解決方案。
本文中,已經詳細闡釋了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之間存在諸多區(qū)別。然而,如果回歸到抽象的理論層次,則二者具有相通性。概括而言,由科學哲學家波普爾(Karl Popper)所發(fā)展的“世界3”理論可被視為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的共同理論基礎。 波普爾認為,“世界3”指科學思想、詩的思想以及藝術作品的世界[20],是一個與客觀物質世界(即“世界”)和主觀精神世界(即“世界”)一樣,具有客觀實在性與獨立自主性的世界[21-22]。 通常情況下,“世界3”又被稱之為客觀知識的世界。英國情報學家布魯克斯指出,客觀的知識世界是由語言、藝術、科學、技術等所有被人類貯存起來或傳播到地球各地的人工產物所記錄下來的人類精神產物,它體現(xiàn)在文獻以及音樂、藝術、科學技術等人工產物中[23]。 于良芝認為,在圖書館情報學領域,客觀知識是指以語言、文字、圖像等符號表達的、記錄在實物載體(如書本、磁盤)上的知識[2]5。
立足于“世界3”的理論視角,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圖書館情報學領域的研究者逐步形成共識,認為文獻組織的實質就是一種知識組織[3]129。 研究者已針對知識組織若干問題展開了深入系統(tǒng)的討論。如劉迅早在1985 年就提出,圖書館學應向“知識工程”轉變,把知識組織作為圖書館學的一個重要領域[24]。王知津和王樂指出,將知識組織等同于文獻的分類、標引、編目、文摘、索引等一系列整序活動,這是狹義的知識組織;而將知識因子(知識結點)有序化和知識關聯(lián)(結點間的聯(lián)系)網絡化,這是廣義的知識組織。廣義的知識組織包含了狹義的知識組織,因為個體文獻也可視為是知識因子[25]。 蔣永福則指出,“知識組織是指為促進或實現(xiàn)主觀知識客觀化和客觀知識主觀化而對知識客體所進行的諸如整理、加工、引導、揭示、控制等一系列組織化過程及其方法”[26]。 王子舟指出,隨著知識社會的來臨,“知識組織”已漸成知識社會學、知識管理、人工智能、教育學等多種學科共同使用的科學概念[3]129。
迄今為止, 圖書館情報學領域內外的研究者對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的內涵及二者之間的關系展開了廣泛討論。綜合而言,這些觀點大致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首先,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既緊密聯(lián)系又存在區(qū)別;其次,知識組織高于文獻分類,是圖書館職業(yè)未來發(fā)展的方向。 從古籍文獻序化整理的角度出發(fā),本文認為,文獻分類與知識組織在本質上都是對記錄資源的結構化,但文獻分類是一種基于文獻載體形式特征而展開的記錄資源整序,而知識組織則是一種基于古籍文獻的內容要素而展開的整序。 二者共同以“世界3”的結構揭示為目標,但卻在具體的記錄資源體系中分別針對著不同的層次。 從文獻分類到知識組織,恰恰體現(xiàn)了“世界3”的物化形態(tài)——記錄資源體系——明晰的層級結構,因而需要運用文獻分類或知識組織等不同方法加以整序。
圖書館情報學領域的諸多學者都對知識組織的本質進行了闡釋。布魯克斯認為,知識組織的本質,是要研究情報對認識主體的知識結構作用的機制[1]26。社會認識論的創(chuàng)立者謝拉認為,社會是由那些為了共同目標和滿足共同需要而在一起工作的人們組成的,圖書館及其書目系統(tǒng)是一個社會機關,記載的是人類的知識信息,書目的職能就是濃縮人類發(fā)明的記錄通訊的那部分知識,并將這些知識傳遞給社會的不同需要者[1]52。 然而,承載著客觀知識的文獻本身,兼具實體和內容兩個要素。 這意味著,知識的組織不僅需要關注作為物理實體的文獻,也需關注作為智力結晶的作品(intellectual work)。“作品”這一概念提出于20 世紀中葉,被用來指一個作者的特定智力成果。基于這一概念,于良芝教授提出,“圖書館文獻加工處理的實質是對文獻中包含的知識與信息(recorded knowledge or information)的組織整理。圖書館對文獻的分類事實上是對作為智力成果的作品的分類;圖書館對文獻的揭示報道事實上是對其智力成果的報道。圖書館職業(yè)活動的對象首先是作品,其次才是文獻實體”[2]10。
王子舟曾指出:“就本質而言, 知識組織的內在機制是對人腦記憶機制的一種模擬。 人腦的記憶有識記、保持、再現(xiàn)三個環(huán)節(jié)(即信息的編碼、存儲、提取),知識組織也如是。記憶的第一環(huán)節(jié)是‘識記’,包括視覺識記、聽覺識記、視聽識記,知識組織也有這些方式;記憶的中間環(huán)節(jié)‘保持’包括空間保持、系列保持、聯(lián)想保持、網絡保持、更替保持等方式,知識組織也在使用這些方式;記憶的保持會有‘遺忘’,知識組織則會有‘遺漏’;記憶的第三環(huán)節(jié)是‘再現(xiàn)’,體現(xiàn)為再認與回憶,知識組織的‘再現(xiàn)’體現(xiàn)在檢索與輸出。 當然,在人工智能領域里,知識組織已經發(fā)展出專家系統(tǒng)這樣高級的形式,但這種形式本質上仍是對人腦機制的一種模仿。 在飛速發(fā)展的信息技術的支持下,未來的知識組織形式將呈現(xiàn)對人腦記憶機制、 思維機制交互模仿的趨向”[3]131。 蔣永福則認為,“知識組織的實質是以滿足人類的客觀知識主觀化的需要為目的、針對客觀知識的無序化狀態(tài)所實施的一系列有序化組織活動”[27]。
在謝拉(Jesse Shera)將個體與社會“智力”發(fā)展進行類比的基礎上,周文杰提出了社會認識層次論,以期揭示圖書館職業(yè)和信息資源序化整理的本質。按照社會認識層次論,經過整序后的“世界3”可被視為社會的“認知結構”。 社會認知結構得以完善的重要體現(xiàn),就是對人類對科學知識本身不斷進行序化、組織,從而使社會認識向著更高級的方向發(fā)展[28]。 對于古籍文獻而言,圖書館職業(yè)既需要從書籍等物質載體本身的外部屬性入手分類與組織,更需要從作品中的“智力成份”等更加本質的因素入手,以便從內容要素的層次對其內在結構做出更加接近于其本質的表征。 之于前者《六經》《七略》《四庫全書》古籍文獻的分類、整序的傳統(tǒng)方法就是典型例證;之于后者,則恰恰是對古籍文獻中“知識成份”的揭示,是知識組織的本質所在。
從知識組織的角度來看,無論在圖書館職業(yè)領域內部還是外部,關于記錄資源知識成份的整序組織都還在探索的路上。這種探索,既包括圖書館職業(yè)采用分類語言、主題描述以及基于文獻內容特征的編碼等方式開展的努力,也包括計算機等領域開展的知識圖譜、語義網絡及知識發(fā)現(xiàn)等方面的研究和實踐。 種種跡象表明,由于諸多因素的局限,真正從“知識成份”角度開展記錄資源的組織與表征還停留在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初始階段,但著眼于挖掘古籍文獻等記錄資源在社會認知中的更大作用,這種知識組織方式將具有巨大的理論潛力和應用價值。當前,面對古籍文獻數(shù)字化程度的急速加深,數(shù)字人文、計算語言學等新型數(shù)據(jù)密集型研究范式的興起,對古籍文獻展開知識組織,不僅適逢其時,而且十分必要。
古籍文獻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主要載體。 為挖掘優(yōu)秀的文化基因,提高古籍文獻的使用效率和效益,本文從知識組織的角度,對古籍文獻的序化整理的歷史脈絡、現(xiàn)實特征和未來轉向進行了理論分析。整體而言,分類法作為古籍文獻序化整理的肇始,對于文化的傳承與傳播做出了積極的貢獻。然而,分類法限于靜態(tài)特征的揭示,因此,面對數(shù)智化的時代要求,暴露了諸多局限和不足。 與分類法相比,主題法更接近于知識單元層次的文獻序化整理,但迄今并沒有形成完善、可行的知識組織方案。鑒于古籍文獻在文化復興和民族自信中的重要作用,本文從“世界3”角度討論了古籍文獻知識組織的理論基礎和本質屬性,以便為圖檔博領域內外的研究者深入挖掘古籍文獻這一文化瑰寶中的優(yōu)秀文化元素提供啟示。
基于本文所闡釋的主要理論主張,在后續(xù)研究中,我們將進一步展開實踐探析,立足于上文所解析的理論基礎,應用自然語言處理等技術手段,對具有代表性的中華傳統(tǒng)古籍文獻展開知識計算等基礎性工作,以便為古籍文獻知識組織由理論走向實踐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