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往事(組詩)

曹有云

地球

我發現

這宇航員看到的地球

只是個純凈的藍色星球

沒有絕望的荒漠

沒有無底的天坑

也沒有瘋長的高樓大廈

沒有煙霧

沒有上下翻卷、飄轉的

塑料袋

沒有

丁點兒所謂文明之手

肆意涂鴉，留下的污濁痕跡

她潔凈之極

可愛之極

簡直是個唯美的藝術品

懸掛在太陽系光明闊大的殿堂

優雅地旋轉

這，大概就是她原初的樣子吧

金色的風

看哪

一百只金色的黃羊

自天邊一躍而起

瞬間遁入金色的月亮之谷

詩人們在浩蕩的月光下

欣然相會，把酒臨風

一時聊發少年狷狂

力賦新詞強說時代之愁

一舉攪動金色的星群隆隆飛旋

看哪

金色的油菜花海在金色的風中

驟然蹦起輝煌的現代之舞

青春的高原之上

青春的大湖依舊動蕩不安

一浪高過一浪

拍打著那些金色的年代，金色的夢

風中的往事

八月，在高高的山坡

我們竟然被黎明時分

一陣提前襲來的秋風

凍醒

回想起青春時代

在春夜，在格爾木

我們時常被戈壁灘上

一場奔騰而來的沙塵暴

驚醒

總是徹夜不眠

總是滔滔不絕

總是壯思飛揚

夜半，我們一起觸摸到

一塊黑漆漆的、詞語的巨石

它豐饒而荒蕪的核心

令我們狂喜

令我們止不住地恐懼與戰栗

我們拋卻流傳千年的陋習

大踏步走出去

站在荒原蠻橫無理的風中

舉起理想主義

一面弱不禁風的旗幟

對抗著無邊的寒潮

無邊的荒涼

無邊的夜

人們啊

讓它

像一株五月的蒲公英

蓬松

透明

輕盈

在微風和陽光中

勻速呼吸，旋轉

獨立不改

周行而不迨

人們啊，是時候了

它已千瘡百孔，疲憊不堪

你一定要拿出全部的愛心

就像善待嬰兒一樣精心呵護

千萬不要粗心大意，更不可肆意妄為

讓它變成——

粘掛在巨大的黑洞邊緣

一粒僵死無光的塵埃

凝視

凝視一墩無人問津的老樹根橫截面上密致

有韻的年輪

凝視一塊化石包藏著的一百只眼睛

凝視一朵白云游移漂泊中風姿形神細致入

微的變化

凝視一顆星星閃爍不定的寒光

凝視一棵老樹倔強不倒的身姿

凝視一根掉落的頭發

凝視墻皮漸漸脫落

凝視草原漸漸變黃

凝視浩浩羊群在天邊漸行漸遠終究消隱了

的身影

凝視雄鷹翅膀上翻卷呼嘯的長風

凝視一只螞蟻

凝視一本從未打開過的書

凝視一首詩深不可測的曲徑堂奧

凝視命運之手神秘莫測的曲折紋路

凝視火柴頭上跳蕩著的一點火焰

凝視一切終將遠去、終將逝去的磅礴風景

凝視所有凝視者和他們凝視的眼睛

凝視不可見不可知的巨大靈魂

凝視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浩瀚無盡的虛無之海

思想之樹

一棵樹

在思想

心無旁騖

在山坡上

在風中呼啦啦思想

只能是一棵挺拔的

獨立的樹

才能排除紛擾，凝神思想

看哪，思想之火在燃燒

在明亮的山坡，在呼嘯的風中

一片平庸的樹叢或者

浩蕩的森林

只能隨風喧囂

必須是一株獨立不屈的身體

一顆桀驁不馴的頭腦

一片片絕無雷同的葉片

一粒粒自由呼吸的葉綠素

才能寂然凝慮，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才能創造

才能是活著的

不倒不腐不爛不朽的詩

電閃

一句詩是電閃

靈感之光恩賜的電閃

一首詩是電閃

才華之鏈必然的電閃

一部詩集是電閃

命運之書呼嘯而來的電閃

一個詩人是電閃

不屈之喉強力言說的電閃

詩歌即是電閃

持續不住的電閃

在人類孤懸無助的夜空

勇者不懼的電閃

夢中的詩句

那些夢中長成的

蒲公英般飄逸的詩句

被白晝粗野的風

刮跑

飄掛在遙遠的遙遠的羚羊

無懈可擊的尖尖角上

奔向人跡不可至的

天地重新彌合的混沌地帶

也是無跡可尋，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