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2022年8月2日至3日,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高調竄訪我國臺灣地區,引發了一次重大的國際外交事故。相較于紛繁的媒體猜測,筆者認為佩洛西竄訪臺灣的真實戰略目標只有一個——臺積電。具體而言:一是阻斷臺積電與中國大陸的高端芯片合作,二是強迫臺積電赴美國設廠,三是美國希望延攬全部臺灣地區芯片人才,防止其流入大陸。其背后的邏輯是:中美未來的核心競爭場域之一將是數字領域,無論是人工智能、萬物互聯、云計算還是自動駕駛、無人機、可穿戴設備等,都需要依賴天量芯片供應,而高端芯片自產正是中國大陸當前的短板,反觀國際高端芯片產業鏈則幾乎被美國牢牢把控。但值得一提的是,美國自身主要負責高端芯片設計研發,并不直接從事芯片生產,其高端芯片來源也是進口自臺積電和三星,其中臺積電占到近90%的份額。所以,美國對華“芯片戰”選擇先拿臺積電“開刀”,試圖以收束全球高端芯片生產線回歸本土的方式卡中國的脖子,以期在未來戰略競爭中取得優勢。
支持上述推論的證據非常充足:佩洛西竄訪臺灣第二天,便會見了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臺積電董事長劉德音等人,并通過視頻會晤方式游說劉德音配合美國《2022芯片與科技法案》;8月9日,美國總統拜登正式簽署上述法案,擬向半導體行業提供527億美元的資金支持,為企業提供價值240億美元的投資稅抵免,鼓勵企業在美國研發和制造芯片,同時,《芯片法案》著重強調限制美國企業支持中國等國家的半導體研發和生產(亦即芯片企業拿了美國的補貼,就要斷絕對華合作);佩洛西竄訪臺灣后的整個8月期間,又有數個美國代表團魚貫竄臺——民主黨籍參議院愛德華·馬基(Edward Markey)、共和黨參議員瑪莎·布萊克本(Marsha Blackburn)、亞利桑那州州長道格·杜西(Doug Ducey)以及印第安納州州長艾瑞克·霍爾科姆(Eric Holcomb)。上述人員都默契地專門會見了臺積電相關負責人,尤其是兩個州長的來訪,幾乎就是明確催促臺積電:白宮已經把你赴美設廠的選址都安排妥了,抓緊搬家;10月7日,美國政府又出臺了所謂“最嚴芯片禁令”,將31家中國公司、研究機構和其他團體列入“未經核實的名單”,以限制它們獲得某些受監管的美國半導體技術能力,并且以國籍條件要挾美籍芯片人才放棄與中國合作……
美國對華的“芯片戰”就是時下非常典型的一個“逆全球化”案例。美國希望以行政手段強行切斷、重塑多年市場化導向形成的國際芯片產業鏈格局,以期獲得對華競爭優勢。但是,芯片是典型的“中間產品”,無法直接賣給消費者,需要做成筆記本電腦、平板、數碼相機、智能穿戴設備等“終端消費品”,才可以加入日常商業循環。當前的國際芯片產業鏈格局是多年全球化要素流動下自然形成的結果,符合市場規律——美國擁有設計研發高端芯片的能力,日、韓和中國臺灣省等地承接了芯片制造,而中國大陸則擁有最完整的制造業全產業鏈,可以將“中間產品”芯片加工成各種電子“終端消費品”,再流向全球市場。

美國的《芯片法案》如同闖進瓷器店的公牛,打亂了既有秩序,同時也造成了某種多輸局面:一方面,芯片斷供確實讓中國科技公司吃到了苦頭,比如華為的高端智能手機,曾經市場占有率一度直逼蘋果,但如今卻一落千丈;另一方面,美國的打壓激發了中國自研芯片的決心,政府規劃加碼了對本土芯片產業的各種扶持,力圖擺脫對美芯片依賴。同時,硅基芯片“摩爾定律”也正在失效,中國大陸本土芯片產業長期萎靡不振,除了研發等投入不足外,另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芯片市場早被美、日、韓和中國臺灣地區芯片壟斷了大半,留給中國大陸芯片企業的市場空間無法支撐起良性正向經濟循環,而美國的“芯片戰”正好相當于主動出讓了中國大陸芯片市場的部分份額。所以,只要有足夠的資本人才投入和本土市場替代,中國大陸攻克高端芯片的目標并非遙不可及。反觀美國方面,強迫芯片產業鏈回歸本土、切斷高端芯片對華銷售意味著白宮必須盡快完成“再工業化”,在國內打造出一整套能將芯片轉化為各種終端消費品的完整制造業體系,以重塑另一套產業鏈閉環(即所謂“對華脫鉤”),否則,美國高端芯片將無可賣之地,最終淪為“高端科技垃圾”。
至此,博弈態勢已很明顯:只需要比較中國“舉國體制”攻破高端芯片研發制造的成功率更大,還是美國“再工業化”重塑本土制造業全產業鏈體系的成功率更大。筆者僅拋磚引玉,不做過多判斷,但需要著重強調的是——上述戰略競爭態勢本來在未破局的“全球化”框架下是完全沒必要的。
通過美國對華“芯片戰”足可管窺“逆全球化”的縮影。本文希望通過回顧全球化的長歷史邏輯鏈、分析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理論基礎及結構性缺陷,試探討“逆全球化”之成因,并展望“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的國際局勢變化。
廣義的“全球化”指多文明中心間的長距離交流聯通,最早的“全球化”應是指陸權為主的歐亞大陸商道整合,而“西方中心論”語境下的“全球化”是狹義的海權全球化,長歷史角度看,海權全球化和陸權全球化方向是相反的,亦即海權全球化愈盛,陸權全球化愈疏,這種反差應是受限于生產力水平的限制。
歐亞大陸商道整合亦即古“絲綢之路”,最早始于漢武帝(前156年—前87年)時期,張騫奉命結盟大月氏,于是“鑿空”西域,首辟絲綢之路,至公元1世紀前后的東漢時期,由于環地中海地區正處于政治環境相對穩定的羅馬治世(Pax Romana),羅馬貴族奢靡的生活創造了大量需求,從而使絲路亦相對穩固,中亞也成了重要地緣樞紐。
此后,隨著羅馬帝國崩解,中國進入魏晉大分裂時代,進而絲路聯通也薄弱下來,直至唐太宗李世民大敗突厥帝國并建立“天可汗”制度,絲綢之路重新復興。后逢“安史之亂”,吐蕃帝國斷絕了河西走廊,致使陸上絲綢之路北線變得孱弱,而此時的歐亞大陸中西部,阿巴斯王朝(黑衣大食)崛起,此后伊斯蘭教勢力盛極,遂使絲路南線仍維持暢通。
13世紀,蒙古帝國建立后開始了西征,成吉思汗之孫、四大汗國之一的欽察汗國開創者拔都率軍橫掃東歐和中歐。蒙古帝國黃金家族時期完成了歷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次歐亞大陸從東到西的地緣政治整合,間接促進了世界島上人流、物流、技術(如火藥、指南針等)等的暢通,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父子便是彼時通過絲綢之路輾轉至大元的。
13世紀末,發源于安納托利亞半島的奧斯曼帝國迅速壯大,于1453年消滅拜占庭帝國,定都君士坦丁堡,并以東羅馬帝國自居,奧斯曼蘇丹同時繼承了東羅馬和伊斯蘭的文化。按照歐洲人的主流觀點,國祚長達6個世紀的奧斯曼帝國的崛起阻斷了歐洲通往東方的傳統商路(即陸上絲綢之路),所以歐洲人不得不另尋新商路,這才被迫開啟大航海時代(事實上,海上絲綢之路從未斷絕,埃及的亞歷山大港正是海絲西端的貿易中轉站,其地位不亞于陸上絲綢之路西端的君士坦丁堡,歐洲人明顯只是在為殖民主義找借口)。
公元15世紀以降,歐洲大航海時代開啟,傳統絲綢之路也迎來了長達500年的衰落期。大航海時代標志著海洋全球化的全面崛起,并將歐亞大陸世界島與非洲、美洲、東南亞和澳洲等地區拼湊成一幅完整的世界地圖,完成了一次全球化在地理范圍層面上的升級。17世紀,工業革命伴隨著歐洲重商主義,借大航海的東風拉開大殖民時代的序幕,海權全球化借助工業化和殖民化(提供豐沛的勞動力、土地、市場、原材料)完成了又一次進階。同時,以“梅特涅均勢”為代表(殖民宗主國通過分配殖民利益以換取歐洲本土和平),歐洲人開啟了對全球化模式的制度性探索,“一戰”后的“國聯”和“共產國際”都是全球化制度化模式的嘗試,但其實際效果均很差,甚至脆弱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直接為“二戰”的爆發埋下了伏筆。
“二戰”后終于建立了第一套相對成功的全球政治制度框架,即以美、蘇、中、英、法為核心的聯合國制度,一直延續至今。然而,隨著冷戰鐵幕落下,世界很快又分為三個陣塊:一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自由資本主義陣營,其制度框架是“布雷頓森林體系”下的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關貿總協定(GATT,即今天的WTO)等,囊括了北大西洋經濟圈(包括美國和西歐)以及北太平洋經濟圈(包括日本和亞洲四小龍);二是以蘇聯為首的華約/民主社會主義陣營,其制度框架是“經互會”模式下的計劃經濟體系(主要是東歐地區,中國一開始也在蘇聯體系內,后完成去依附實現獨立自主);三是以中國、印度為代表的游離于兩大陣營之外的國家群(多為“不結盟運動”成員)。所以,冷戰中的全球化明顯是割裂的全球化。
隨著柏林墻倒塌、蘇聯體系解體,美國借勢壟斷了海權全球化的終裁權,不但通過北約、歐盟雙東擴的方式協同歐洲吞掉了蘇聯“帝國鯨落”的遺產,同時也成功讓“第三世界”國家歸附美國體系,形成了全球化在“新自由主義”旗幟下的統一(所謂“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標志性即“里根主義”和“撒切爾主義”,也有學者將鄧小平主導的中國“改革開放”歸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也成就了美國的“單極霸權時代”。
但這個時代僅持續了短短十數年:2001年的“9.11”事件讓美國的戰略界走入歧途,將其全球戰略方向由“大國競爭”轉向“全球反恐”,進而深陷阿富汗和伊拉克戰場,也間接導致了2008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同時誘發了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和全球金融海嘯,至今世界仍未擺脫其陰影。于是,西方開始出現明顯的保守主義、民粹主義和“逆全球化”傾向,更加之“全球治理赤字”迭增,“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明顯遇到了極大危機,也意味著西方主導了500年的海權全球化終呈頹勢。
事實上,2008年之后的世界就陷入了某種常態化危機循環: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2011年的利比亞戰爭和敘利亞戰爭、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2016年的英國脫歐、2018年開始的中美貿易戰、2019年末延續至今的COVID-19新冠疫情、2022年的俄烏戰爭……世界正進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據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IIE)的全球化指數研究(見下圖),2008年之后全球化明顯呈下降態勢(61.1降至53.5)。

那么,持續了40年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為何突然屢遭危機?又是什么結構性缺陷導致了這些危機?而新自由主義海洋全球化的頹勢是否還意味著歐亞大陸“新世界島”的互聯互通機制可能重獲生機呢?接下來,讓我們從剖析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理論缺陷開始展開分析。
1.“世界體系理論”視域下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構型
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理論基礎是自由主義經濟學,其奠基為亞當·斯密的國際分工論/自由貿易論和大衛·李嘉圖的“比較優勢”論,此二者主導形成的自由市場經濟理論確實適用于歐洲國家間的貿易模型,而將之推廣至世界范圍,形成全球市場的所謂“最佳生產要素配置”和“完全商品自由交換”便構成了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基本邏輯。
西方關于全球化理論的著述汗牛充棟,集大成者當是“新馬克思主義”學者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提出的“世界體系理論”。“世界體系理論”最大的貢獻是提出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邊緣-半邊緣”結構:中心國家是那些在世界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依靠先進技術和工業產品控制支配其他國家的國家;邊緣國家指那些不得不以出口自然資源和初級產品而受控于中心國家的國家;而半邊緣國家指那些既可以某種程度上控制邊緣國家,又在某種程度上受控于中心國家的國家。同時,通過對16世紀以來的資本主義發展歷史的分析,沃勒斯坦還提出了世界體系的周期性節律,即世界經濟總需求與總供給之間的內在矛盾所引發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擴張-收縮周期性循環,在“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理論的基礎上,世界體系的長波每大約五十年重復一次,每一周期的停滯期都給世界體系中生產格局的重組提供了機會和動力,并為下一周期的擴張做準備,周期性節律將導致世界體系內部的國家發生相對的位置變動。一個國家或社會在世界體系中地位的升降以及何時和如何升降,除自身努力的影響外,主要是由世界體系的發展周期決定的,每到世界經濟向上和向下運動交替的時期,邊緣、半邊緣國家就有了升遷的機會。但無論內部如何變化,世界體系的金字塔形三極結構是固定的,亦即一些國家地位的上升必然伴隨著另外一些國家地位的下降,所有國家同時發展以及個別國家和社會的單獨發展階段都是不存在的。
在“世界體系理論”的視域下,可解構“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基本構型:
首先,位于金字塔頂部的“中心國家”美國壟斷高端技術并掌握世界市場支配權。跨國公司與華爾街控制了美國的內政,使美國的國際戰略必須服務于資本集團利益。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后,美元與黃金脫鉤,印鈔即可兌換全球化體系中的一切要素,而產業外包可大大降低美國國內通脹,且產業鏈轉移的國家和地區幾乎都有美國駐軍(中國除外),政治與安全成本可控……這一切促使美國在過去30余年間有充足意愿推動和維系全球化。
其次,位于金字塔腰部的“半邊緣國家”,上層是美國核心盟友群,包括英、歐、日、韓等美國核心盟友國家,可共享部分核心技術和高端產業,即“美國吃肉,盟友喝湯”;下層則是以中國和東盟為代表的負責中低端產業鏈的東亞制造業網絡。
最后,位于金字塔底部的“邊緣國家”則是以歐佩克成員國、俄羅斯等為代表的資源國,包含多數發展中國家。
2. “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缺陷
第一,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經典理論本身的謬誤,這里僅枚舉兩例:“比較優勢”和“人口紅利”。前者最初的研究范圍是生產力水平相近的歐洲國家,其生產要素“相對稀缺”體現出跨國貿易的“比較優勢”,但該模型用在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明顯不合適,因為多數發展中國家面對的是生產要素“絕對稀缺”,沒有交換籌碼也就沒有“比較優勢”;而“人口紅利”多出現在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轉移制造業產業鏈的過程中,生產要素絕對稀缺的發展中國家除了“人”和“地(資源)”以外什么都沒有,所以廉價勞動力便成了其唯一的“比較優勢”,而“血汗工廠”便是所謂“人口紅利”結出的果實,其真相是:發展中國家的廉價勞動力人口為發達國家的跨國資本提供了紅利。而一旦發達國家想采取某些貿易保護舉措時,又可以直接將“血汗工廠”與人權、環保、傾銷等問題掛鉤,這時候“人口紅利”立即變成“人口陷阱”。
第二,全球化解決了部分財富產生效率問題而并未解決財富分配問題,致使貧富分化極劇拉大,這種貧富分化既存在于國與國之間,也存在于同一國家內部。上一輪全球化仍然是海權全球化的延續,其基礎是海運,連接的是全球重要港口。而“海權興盛,陸權阻滯”導致擁有制海權、能控制全球關鍵海峽的海權國發展優勢明顯優于內陸國;而同一國家沿海和內陸地區發展差距也越拉越大。
第三,體系熵增。即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中心–邊緣–半邊緣”的金字塔結構不穩定性是不斷疊加的,其原因有四:首先,全球化的要素非均衡流動,上一輪全球化只強調資本和貿易的自由化,而人口(勞工)和技術仍維持壁壘化,產業鏈轉移導致發達國家內部產業空心化,社會矛盾愈發尖銳,民粹主義大行其道;其次,中心國家、外圍國家發展差距縮小,新興國家追求體系內階層躍升,憑借后發優勢,新興國家發展速度普遍快于先發國家,完成初期資本和技術積累的后發國家不再甘于做代工,而將追求更高的產業鏈地位,從而威脅到某些原發達國家的位置,該過程所產生的結構性矛盾將拉高體系維穩成本;再次,美國單極自由主義霸權引發他國反抗,除了常規的“雙重標準”之外,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全球擴張也是中心國家文明模式普遍化的過程,體現在文明層面便是所謂“普世價值”,企圖以基督教文明價值觀同化其他文明,輸出“民主革命”的本質是一場21世紀的“宗教擴張”,后者業已引發伊斯蘭等其他文明的反制;最后,全球化、區域化和主權國家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經典全球化理論認為,區域一體化是全球化的初級階段,全球化是區域一體化的終極階段,但現實中,凡是區域一體化程度高的超國家組織會自然出現一種“圈子化”的地方保護主義,從而抵觸進一步全球化(如歐盟),同時,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理論要求“小政府,大市場”,即弱化主權國家職能,這也將引發反抗勢力的反彈。
3.從“自下而上”的“反全球化”到“自上而下”的“逆全球化”
當前世界政治的主要矛盾之一便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陣營與反全球化的保守民粹主義陣營之間的沖突。對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質疑早已有之,其早期表現便是“反全球化”運動,其特征是“自下而上”,即發軔于社會層面的民間運動。最典型的代表是著名的“西雅圖風暴”:1999年11月30日,世貿組織第三次部長會議舉行時,4萬多名抗議者齊聚西雅圖發出抗議,阻止會議進行。從搗毀象征全球化的“麥當勞”快餐店開始,抗議者們與警察發生了對抗和沖突,最終導致會議推遲了5個小時開始,截止12月3日已有500多人被捕。在這次會議上,美國總統關于貿易保護主義的講話遭到反對,最終,會議未能達成協議。自西雅圖開始,印度、英國、法國、玻利維亞、瑞士、巴西、泰國等許多國家數以百萬計的人們自發涌上街頭舉行抗議活動。西雅圖風暴第一次使反全球化運動的抗議取得了實際效果,反全球化的聲音第一次得到世界范圍的關注。“反全球化”運動的主要訴求主要有三:反對全球化導致的懸殊差異、反對資本主義的全球化、反對全球化當中的“殖民化”和“美國化”性質,其組織力量包括工會、藝術團體、無土地農民、土著團體、社會主義者、共產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宗教團體、傳統左翼政黨、保守主義者等。
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暴露出新自由主義全球化背景下潛藏的危機,即使一直主導全球化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也無法幸免。于是,“逆全球化”趨勢愈演愈烈,其特點是“自上而下”,即政府開始迎合“反全球化”團體的民意,強調貿易保護、控制移民、民族主義回歸等,從主權國家層面主張與全球化趨勢背離。2016年至今,出現了數個推動“逆全球化”加速的標志事件:一是2016年的英國脫歐,標志著海權與陸權博弈激烈程度又一次沖高;二是同年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進而大搞“單邊主義”,退出TPP、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等一系列美國主導建立的國際多邊組織平臺;三是2018年開始美國對中國發起的貿易戰,目前已演變為激烈的“科技戰”,即使民主黨的拜登執政,也沒有改變美國希望同中國“脫鉤”的態勢,序言中的“芯片戰”便是佳例;四是2019年末的COVID–19新冠疫情,可視作人類第一次非傳統安全意義上的“世界大戰”,客觀上也成了“逆全球化”的加速器,一度熔斷全球產業鏈聯通;五是2022年的俄烏戰爭,重點不是戰爭本身,而是開戰后西方與俄羅斯的制裁攻防戰,充分透露出“全球化武器化”的危險,致使所有國家不得不重新考慮自身在全球化大環境中的安全性問題。
顯然, 世界已經進入“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
筆者認為,全球化是符合大歷史趨勢的,雖會存在波折和調整,但大方向不會變。根據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理論,當前正處于“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的波谷期,意味著新一輪技術革命將伴隨本次全球化的大調整,屆時,新的生產關系也將隨著新生產力的躍遷而變化,可能此前延續千年的海權與陸權全球化的博弈也不再互斥。
那么“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在可見的未來可能出現哪些變化呢?
1.新重商主義取代新自由主義。這個理論層面的轉折可能是本輪全球化變局中的底層邏輯,且仍以美國為主導。以2018年特朗普對華發動貿易戰為標志,以拜登政府對華“芯片戰”為高潮,以美歐不惜打破“私人財產神圣不可侵犯”底線而通過沒收俄羅斯國家外匯儲備和俄羅斯人私產為制裁手段相佐證,可知,“橫行”了40余年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理論的邏輯恐怕將無奈面臨“壽終正寢”,取而代之的最有可能是新重商主義,即貿易禁令下的新經濟規則(相當于特許經營權)。在中美世紀博弈分出結果之前,美國將促使新重商主義愈演愈烈。
2.世界安全體系多極化,世界經濟體系兩極化。“后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代也必將伴隨美國的“后自由主義霸權時代”,相應的即是美國在全球范圍內的勢力收縮,典型的標志是阿富汗撤軍,未來美國對整個中東的影響力也將縮減。無數案例證明,美國在安全上只能保護日、德體量以下的中小國家,而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等地區大國只能選擇獨立自主的安全策略,隨著美國全球勢力收縮,世界安全體系將呈現多極化趨勢。

同時,未來世界將形成分別以中、美為中心的兩大經濟體系,是謂“兩極化”,但不同于冷戰時期的美蘇兩大陣營,中美兩個經濟體系將是互嵌互構的,不存在完全割裂狀態(即所謂“新冷戰”)。而隨著中國的“雙循環”經濟戰略推進,未來圍繞中國為中心會形成一個“三環經濟圈”——第一環是發達國家板塊,第二環是發展中國家板塊,第三環是中國內循環板塊。
3.單一中心的全球化結構變為全球化框架與多區塊化并存互嵌。根據“世界體系”理論模型,中國很可能憑借新一輪技術革命的東風崛起為全球化結構中的另一個經濟極,而新重商主義決定了“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退潮后最可能的替代模式是“區塊化”,即歐盟、RCEP、東盟、拉共體、NAFTA等地區經濟一體化組織作用更加凸顯,但要注意的是,上一輪全球化的框架(IMF、世界銀行、WTO)仍然存在,與區域一體化板塊是并存互嵌的關系。
4.貨幣體系可能出現美元、歐元、人民幣三足鼎立。當前美國國債規模突破31萬億美元,美元的信用正在被大幅削弱。更值得人們思考的問題是,“后布雷頓森林”時代不斷濫發的無錨美元是否仍然符合其他世界體系參與國的利益?那么,“后債務美元時代”又有什么靠譜的替代品呢?筆者認為,最大的可能性是“數字主權貨幣”框架下的人民幣與歐元的攻守同盟,比如達成巨量貨幣互換協議,使國際貨幣籃子呈現美元、歐元、人民幣三足鼎立的狀態。
5.環“新世界島”的海陸平權。憑借中國冠絕全球的基礎設施建造技術,如高鐵、船舶、機場、核電、特高壓等技術,很可能下一次全球化的漲潮可以一定程度弭平上一輪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導致的海陸發展不均現象,形成海陸并舉的新局面,這也正是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核心——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如中巴經濟走廊未來會輻射伊朗、阿富汗和中亞五國,通過高鐵將內陸國家與大型港口相連,從而促進內陸發展。而所謂“新世界島”即以歐亞大陸為核心,囊括東南亞、澳洲、非洲、北極航道的新地緣想象。
6.從“國際關系民主化”到“世界文明民主化”。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7年的十九大報告中主旨發言上強調“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2017年10月,“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寫入中國共產黨黨章,2018年修憲時寫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序言。顯然,這與美國倡導的單一文明“普世價值”觀正好相反。新全球化的改良趨勢當是避免“文明沖突”,強調“文明共生”,從“國際關系民主化”演化為“世界文明民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