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中的裸體女子》《絕望的人》《塞納河邊的少婦們》《美麗的愛爾蘭女子》《睡》《女人和鸚鵡》《庫爾貝先生,你好》《村姑》……2008年5月號《今日美國》上的《居斯塔夫·庫爾貝:法國無畏的煽動家》(Gustave Courbet France’s Fearless Provocateur),就舉這一系列光芒四射的大幅畫作為例,說明庫爾貝“拒絕藝術慣例,挑戰(zhàn)學院規(guī)范,創(chuàng)作出一件件讓當時的公眾憤慨的作品;通過對傳統(tǒng)的背棄,為印象主義藝術家,并經(jīng)由他們,為現(xiàn)代藝術鋪平了道路”;從而肯定“他是現(xiàn)代主義歷史上的先驅(qū)人物”。
居斯塔夫·庫爾貝(Gustave Courbet,1819—1877)生于法國東部勃艮第-弗朗什-孔泰地區(qū)的一個富裕的地主家庭。1839年去巴黎,在兩位畫家的工作室待了一段時間之后,就通過獨立學習盧浮宮中的西班牙、弗蘭德斯和法國藝術大師的作品,形成了自己的風格。1846—1847年間的荷蘭和比利時之行,使他更加相信,畫家應該像倫勃朗·哈爾斯(Frans Hals)和其他荷蘭的藝術大師們那樣描繪自己周圍的生活。到了1848年,他已經(jīng)贏得一些新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批評家,尤其是現(xiàn)實主義運動理論家尚弗勒里(Champfleury)的支持。1849年在奧爾南創(chuàng)作的《奧爾南的午后》(After Dinner at Ornans)在沙龍上展出,首次取得成功,獲一枚金牌,并被國家所收購。1849—1950年的《采石工人》(The Stone Breakers)得到小資產(chǎn)階級社會主義者皮埃爾—約瑟夫·蒲魯東的贊賞,被稱為表現(xiàn)農(nóng)民生活的典型畫作,也被認為是“他的第一幅偉大作品”。
專家評論庫爾貝的作品,既不屬于主流浪漫主義,也不屬于新古典主義學派,其不入墨守成規(guī)的批評家的法眼,本在意料之中。雖然在巴黎沙龍上受到好評是一個畫家的最高愿望,但庫爾貝不感興趣,因為他相信“一個世紀的藝術家基本上不能重現(xiàn)過去一個世紀或未來一個世紀里的面貌……”他認定,對于鮮活的藝術來說,唯一可能的來源是藝術家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和情感經(jīng)歷。

從第一幅作品開始,故鄉(xiāng)奧爾南就是庫爾貝繪畫取用的背景,讓他創(chuàng)作出《奧爾南的葬禮》(Burial at Ornans)等著名作品;左埃(Zoé)、澤莉(Zélie)和朱麗埃特(Juliette)三姐妹是他最早的模特兒,并一直支持庫爾貝的創(chuàng)作。喬治·雷特(Georges Rait)在1906年的《居斯塔夫·庫爾貝傳》(Gustave Courbet)中說,想必庫爾貝聽朱麗埃特跟他說起過:“天空是一片純凈,歡樂的陽光充溢整個景觀;草地是溫暖的綠色,就像金色的信封。整個畫面是一種平靜、健康、幽美和詩意的鄉(xiāng)村景色。”當時,三姐妹從城里回來,給一個赤足的農(nóng)村女孩兒施舍。一條狗站在她們身后,右邊的兩只母牛在藍天下的丘陵地上放牧。這也就是庫爾貝1852年的油畫《 村姑》(Les Demoiselles de village)所呈現(xiàn)出來的畫面。在創(chuàng)作這幅畫的時候,澤莉23歲,是一個最討人喜歡的人,她喜歡給人提供面包,是三姐妹中最有同情心、最虔誠的;立在中間的朱麗埃特20歲,是小妹妹,她性格堅定、有自信,始終沒有結婚,把一生都奉獻給她兄弟;27歲的左埃,三人中的大姐,是當年的一位直言不諱的女權主義者。她嫁給一位畫家,但一直對庫爾貝的藝術保留積極的興趣。
庫爾貝是懷著積極的態(tài)度來創(chuàng)作這幅《村姑》的。在1851年11月19日給一位友人的信中,他這樣說到他創(chuàng)作此畫的政治立場:“我不僅是社會主義者,還是民主主義者和共和黨人,一句話,就是革命的支持者,尤其是一個全面的現(xiàn)實主義者。”并說,“現(xiàn)在,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將繼續(xù)創(chuàng)作一幅已經(jīng)開始的繪畫, 《村姑》……”《劍橋藝術史》評論說:
為能充分欣賞《村姑》這幅畫,必須把它放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中來看。這幅畫作成之時,歐洲幾乎完全是農(nóng)村社會,在這個社會中,人們不出遠門,88%的法國人住在他所出生的那個區(qū)。文盲很普遍,四分之一的人口不會講標準法語,而只會講當?shù)胤窖?。農(nóng)村中貧困嚴重,飲食不良,清水供應不足,衛(wèi)生條件差(農(nóng)民與牲口住得很近),這些使農(nóng)民階級中疾病流行,死亡率高。
庫爾貝在《村姑》中小心地把許多有形的因素并置在一起,由此而傳遞他的信息,表達他對社會的看法。畫上三個村姑(以他的三個姐妹為原型,從左至右:左埃、澤莉和朱麗埃特)從城里回來,正在向一個放牛的農(nóng)家女施舍,盧河流域那熟悉的地質(zhì)構造是該場面的背景。畫中池塘呈橢圓形,構圖就重復這一形狀,池塘左右兩邊的人和牛形成平衡,那條順地形自然延伸的小路縝密卻又隨便地把所有這些包抄在內(nèi)。左邊人群的大小由于自然主義的立體造型、較豐富的色彩及人物投下的長影而顯得真實可信,這恰與前后景間過度的壓縮(尤其表現(xiàn)在那棵從人群組成的三角形的縱軸線上延伸出去的樹上)及右邊牛群較為平面化的處理形成對照。這兩頭牛不是按自然主義方式畫出的,也沒有投下陰影,這在動物與大地間造成明確對比。

左邊的人群以風景為陪襯形成立體浮雕,右邊的動物則平鋪在畫布上;這種技巧可以把注意力吸引到村姑向農(nóng)女施舍這一舉動上。現(xiàn)在我們知道,巧妙地運用風景中的形象,以突出繪畫中的社會意義,這種做法確實有效;但在庫爾貝的時代,評論家認為他的畫既丑又俗,他們不贊同他對傳統(tǒng)風景畫的否定,由于他不肯在畫面上安放理想的人物和歷史的題材,他在1852年巴黎美展上著實招致尖厲的批評。[美國 唐納德·雷諾茲:《劍橋藝術史·19世紀藝術》(錢乘旦譯)第67—68頁,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
確實,在1852年的沙龍上展出時,《村姑》最先受到“尖厲的批評”,成為眾矢之的。不論是畫中人的服裝、模樣,以及她們的舉止,都無不招人抨擊。一位評論家這樣概括觀眾的抱怨:“這幾個女孩兒,我的上帝!人們很容易地理解,為什么她們要尋求這么個孤僻的地方。她們是如此缺乏魅力,太不優(yōu)雅了……我既沒有被感動,又沒有受到教育,也沒有被逗笑。”1852年4月16日的《笑笑報》(Le Journal pour rire)上還登出一幅模仿《村姑》的漫畫,來諷刺她們。
“為什么這幅畫會這樣引起反感呢?”一位作者問。她轉(zhuǎn)引藝術史家琳達·諾茨林的看法,作了回答:
琳達·諾茨林(Linda Nochlin)在她的《現(xiàn)實主義》(Realism)一書中指出,對庫爾貝姐妹的奚落是源于持久形成的階級沖突。不像那些軼事性質(zhì)的小品畫作,為19世紀中葉的觀賞者安逸地描繪慈善的主題;庫爾貝以紀念碑式的非理想化的肖像畫,使他的畫作具有當代感。結果就是,他讓巴黎的中產(chǎn)階級想起農(nóng)村中真正和他們同類的人群。對于新興的暴發(fā)戶階級來說,這幅畫使他們回憶起他們的斗爭,他們的祖先以及下層階級緊迫的階級困境,這會激起農(nóng)民和工人起來反抗。



當然,如今《村姑》已被認為是一幅經(jīng)典,是庫爾貝最偉大的作品之一,并最后為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所永久收藏?!洞蠖紩囆g博物館繪畫精品》是這樣定評這幅作品的:
庫爾貝在《村姑》中對農(nóng)村中產(chǎn)階級的同情描繪,顯然在當代巴黎人中間引起了共鳴,他們正經(jīng)歷著來自外省的遷移急劇增加的影響。庫爾貝的繪畫所代表的新的社會秩序,像畫家激進現(xiàn)實主義的風格同樣令人感到不安。在本世紀中葉,庫爾貝對學院權威的拒絕,為愛德華·馬奈和印象派在1860和1870年代所造成的前衛(wèi)派的挑戰(zhàn)打下了基礎。
這就是《村姑》的偉大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