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聚交響之力 高歌祖國新時代

為向“二十大”的獻禮，由中國交響樂團傾力打造的大型交響套曲《山河頌》，于2022年9月28日北京音樂廳隆重首演。國字號樂團演繹之精彩自不必贅言，而這部集體創作的新作本身倒是筆者想探討的重點。運用交響曲體裁來表現主題性命題，必然要將文案性或口號化的表達化作新時代精神的藝術表達，《山河頌》很好地實現了這一藝術目標。

一、彰顯集體意志

《山河頌》的創作是在團長、首席指揮李心草的宏觀設計下，由樂團五位青年作曲家共同完成的。這一集體創作，既是對樂團歷史傳統的繼承，又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和而不同”的當代性闡釋。在創作之前，先是集體采風。由李心草帶領全體創作人員前往中國共產黨歷史展覽館，感悟偉大的建黨精神，巡禮波瀾壯闊的百年黨史，深刻領悟習近平總書記所說的“中國共產黨一經成立，就把實現共產主義作為黨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義無反顧肩負起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團結帶領人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譜寫了氣吞山河的壯麗史詩”。由此，團隊的創作靈感油然而生。

這次集體創作采用了“各做各章”，即“和而不同”的模式，體現出新時代的與時俱進。20世紀70年代，中央樂團合力打造的鋼琴協奏曲《黃河》《沙家浜》等經典之作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然而，彼時大家“共創一曲”的模式隨著“改革開放”版權意識的增強和創作個性的張揚漸漸不合時宜。于是，當下普遍采用“各做各章”的集體創作模式，倒是一種“移步不換形”的有效舉措。《山河頌》“交響套曲”與“獨立成篇”兼顧的目標，無疑為創作團隊提出了挑戰。如何在二者之間取得平衡，則是要解決的首要問題。經過創作團隊的深入探討，最終確定了在統一宏大主題下的五個分章標題以及五位作曲家的分工，即《世紀》（楊帆）、《文明》（王華諳）、《奉獻》（姜瑩）、《思鄉》（黃凱然）和《山河》（李劭晟）。這樣，既可以在套曲宏觀結構上獲得邏輯性和統一性，又留出足夠空間讓作曲家們在不同“命題”作文中展現個性。鑒于這一特定宏大命題，其音樂敘事要突出宏偉、莊嚴、抒情的基調，因而在樂章布局上突破了西方經典交響－奏鳴套曲四個樂章的結構形式，且沒有設定“諧謔曲”之類的樂章，呈現出自身的獨特編排。

在創作過程中，成員們也不乏交流與溝通，從五個樂章的核心音調上便可管窺出其內在聯系。如譜例1中的各樂章的主要主題，就呈現出“基因”上的親緣性。其中主要包含四種派生性的核心音調：1.“純四度/（轉位）純五度”（0，5）；2.“大二度+小三度”（0，2，5）；3.“小二度+大三度”（0，1，5）；4.“大二度+純四度”（0，2，7）。因后三者中均包含“純四度”，故不僅顯示出它們與前者1的淵源關系，而且也表明了其自身的共性因素（其中2和4為典型的五聲性三音列）。四種核心音調在各樂章主題中的存在與關聯，使整部套曲氣韻貫通，自成一體。這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創作群體“共商大計”的成效和“心有靈犀”的協作關系。

譜例1

二、展示創作個性

五位青年作曲家的創作基于各樂章的不同“命題”，以新時代的視角，采用“接地氣”的恢弘音樂敘事，展現了各自對當代祖國山河的獨特理解和詮釋。

（一）《世紀》——新時代號角的交響變奏

“世紀”即百年或時代，該樂章引用了作曲家關峽的歌曲《和平——命運共同體》之旋律動機來構建主題的核心素材（見譜例1a），寓意著對祖國實現“第一個百年”美好愿景的祝福，又展現了踏上“第二個百年”新征程的堅定信念與昂揚精神。

作曲家采用單一主題變奏及展開與復三部曲式混合的宏觀布局，既是一種自我挑戰，又是一次能力的展示。事實上，其“借題發揮”打造交響化敘事是多姿多彩的（見表1）。樂曲的主要音色設計既豐富多彩又富有邏輯，調性的展開以三度關系為主導，體現出浪漫主義的色彩性。尤其是中部賦格段采用了“二重賦格”的主題陳述方式（見譜例2）。此處大提琴主題為原主題時值的一倍緊縮，由原頌歌性氣質變為進行曲風格，同時中提琴第二主題在對位中還包含對第一主題（大提琴）的局部模仿。而且在主題發展中省略了屬調或下屬調的答題，從而凸顯“二重賦格”主題的音色變奏及移調變奏特點，其清澈的音響體現出對傳統賦格段的簡化與提煉。進而在D段局部還將第一主題進行倒影化處理，等等。這些藝術手法均使該樂章呈現出五彩斑斕的交響性表現。

《世紀》開篇的號角聲象征著新時代的召喚，同時也如同“星星之火”，通過作曲家巧妙的構思和交響化技巧的華麗表現，最終營造出燎原之勢。這寓意了中國共產黨走過的百年歷程，更彰顯出在黨的帶領下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堅定意志。

（二）《文明》——中華民族的史詩

這個樂章宛如一首史詩，以飽經滄桑的音調，敘述著“戰爭（引）與和平（A）”“悲壯（B）與向往（C）”“前進（D）與頌歌（A1）”，最終走向“輝煌”（尾）的文明進程。王華諳提煉自中國古老琴曲的主題，無疑為史詩般的音樂奠定了深厚的基調。此段的A主題源自《離騷》，C主題則與《大雅》相關。不可否認，這些主題已非原貌，而是被當代化了，變得與“和平”“向往”等音樂形象相一致（見譜例1b和3）。旋法上，作曲家講究以（0，2，5）或（0，2，7）為核心音調的調式色彩變化，如B主題（見譜例3）開始圍繞“a-b-e1”和“e1-d1-a”的音調發展，凸顯a羽調特征。但當“#f1”音出現時，D宮系統被明確，而變徵“#g1”裝飾音則給人一種別樣的色彩感，加之小提琴在G弦上的詠敘，悲壯之情油然而生。

該曲仍以四五度疊置（0，2，7）和弦為基礎進行發展，甚至延伸出雙調性陳述，從而體現出既現代又富中國特色的和聲音響。其曲折的敘事“情節”，不僅從管弦樂法方面決定了主導音色更迭之邏輯，而且從宏觀結構上為五部再現曲式與“起承轉合”結構思維的混合奠定了基礎。全曲以D調為中心，而引子從C調異調進入至A主題的D調，似乎暗示出“文明”從遠古走來；而A主題再現時同樣采用了“C-D”調的變奏性陳述，不僅與開始的調性布局相呼應，而且強化了全奏性的“頌歌”表現。更加有意味的是，全曲“開放性”終止——寓意著人類文明不斷迭代的無限生機……

譜例2

該樂章的交響史詩性表現，不僅歌頌了人類文明進程中的燦爛與輝煌，同時也將其曲折性呈現給聽眾，而引發對“文明”本身的深度思考。這正是一篇頗具啟發意義的音樂宏大敘事。

譜例3

（三）《奉獻》——新時代精神的奏鳴與禮贊

“奉獻”是人類的一種崇高精神和行為，尤其在新時代則更加倡導這種精神。在該樂章中，姜瑩采用了古典奏鳴曲式，以構建“奉獻”主題的交響音樂敘事。其主部主題的小調三音動機“a-b-c1”表現了默默奉獻的深沉情感（見譜例4），特別是“a-a-b-c1”之語匯，令人不禁想到貝多芬《歡樂頌》“#f1-#f1-g1-a1”的主題動機及其“誰能做個忠實朋友，獻出高貴友誼”（席勒）之內涵，可見二者之間的某種聯系。而且，該樂章莊嚴寬廣的副部主題（見譜例1c）與頌歌式的結束部主題似乎是一對孿生姊妹，共同突顯莊嚴的抒情氣質。

作曲家還對奏鳴曲式做出了個性化處理，如呈示部主調為d小調，主部卻開啟于屬小調（a小調）且充滿巨大的展開性，副部設計為下屬方向的bB大調，二者均突破了常規的調性布局模式；連接部以更為寬廣的態勢緩慢推進，其氣質有別于傳統的動力性寫法；展開部盡管采用了主部動機的展開，但并不強調戲劇性的矛盾沖突，甚至第二階段在主、副部主題化合而成的旋律陳述中突出了慢板表現，從而在氣質上與之前的連接部遙相呼應；另有在關系大調（F）的副部再現，與許多民族樂派的做法很相似；結束部化作尾聲，在同主音大調（D大調）陳述并結束，最終實現調性統一等。

在音色布局中，該樂章以深沉的銅管音色為主導，其他樂器主要作為銅管音色的混合或分離成分而存在，但不時也有其他樂器的單獨表現。該樂章以交響化的音樂語言來闡釋新時代的“奉獻”精神是平實的、深沉的，尤其是在奏鳴曲式框架中突出抒情性和頌歌式的音樂敘事，表達了對新時代“我將無我，不負人民”精神的禮贊。

譜例4

（四）《思鄉》——大協奏曲的宣敘

古往今來，“思鄉”之情盡管有程度上的差異，但其離愁別緒之本質卻是人類共同的情感之一。尤其是受中華幾千年農耕文化的影響，故土和家鄉總成為游子魂牽夢縈的地方。這一份思念，被黃凱然融化在大協奏曲體裁中。作為獨奏樂器組的弦樂四重奏與管弦樂隊形成“競奏”關系，成為整部套曲的一個形式亮點。它一方面調劑了與前后樂章音色音響的對比性，另一方面象征著個人與家庭、“小家”與“大家”“萬里念將歸”（王勃）的“對話”關系。在復三部曲式中，慢板部分表現了對團圓的期盼與嘆息，快板則是對現實中“骨肉分離”的心理刻畫，二者對峙頗具戲劇性。

A主題“g1-ba1-c1-be1”與“be1-d1-bb”的動機組合設計，表現為游移于平行調c小調和bE大調之間（見譜例1d）。這種以明暗色彩交織的調式思維，不僅奠定了這顆種子“離愁別緒”的底色，而且賦予了整個樂章的調性布局以關系大小調及同主大小調交替發展的主導態勢（見表2），從而進一步強化了思鄉的情感反應。中部主題由A主題變形而來，并一改原抒情性呈現出“警句”特征，與新引入的固定節奏型形成“緊打慢唱”的戲劇性表現。該固定節奏型具有“不可逆行節奏”之特征（見譜例5），這是常見于梅西安音樂中節奏形態，更為重要的是基于5/4拍的“切分節奏”（大提琴），突顯彷徨與焦慮之感。

該樂章的對位技巧使眾多聲部絲絲入扣且錯落布置，成為塑造思鄉之情“千頭萬緒”的重要手段。除了四重奏與樂隊的“對話”之外，其音色布局之特色，還在于連接部大提琴的“獨白”及“銅管”弱奏的主題再現。前者進一步深化了鄉愁的內在宣敘性，而后者則賦予主題再現以新的素質和色彩。尤其是該樂章起止于“bE-E”的調性設計，并以主七和弦終止，前者反映出“重同名調”的現代調性思維，后者則給人意猶未盡之感。

作為一首“思鄉”的宣敘調，該樂章的思緒和情感是極為飽滿而感人肺腑的，與巴伯《柔板》宗教式的傷感不盡相同，而是把游子的悲嘆寫到了極致，甚至帶有幾許柴六Adagio的味道，猶如“長江悲已滯”（王勃）的深深嘆息。

表2 《思鄉》曲式結構

" 譜例5

（五）《山河》——新時代的欣榮音畫

“山河”象征著祖國大地，李劭晟通過該樂章動態地描繪了祖國的“一天”，并聚焦于“晨曦”“輕歌”“勁舞”“鬧鑼鼓”等生活情景，歌頌了新時代壯美山河欣榮繁盛之景象。其創作手法充滿了簡約之風，如節奏性的“勁舞”B主題（見譜例6）及其衍生的C、D主題，尤其是后兩者以民間“鬧鑼鼓”的樸拙與火辣彰顯了從泥土里竄出來的生命力。但在這簡約之間又不乏精致的音響塑造，如引子對“晨曦”的刻畫，尤其是弦樂組營造細膩和微弱顫動的持續音響背景上，作曲家所動的筆墨還是相當精微的，加之意境深遠的圓號旋律，使黎明中的依稀光亮頓入眼簾。而且帶有都市風情的A主題“輕歌”（見譜例1e），通過鋼琴獨奏描繪出繁星點點的意境。這些著色均取得很好的描繪效果。

該樂章各段主題的銜接呈并置性，就像切換鏡頭一般干脆利落，從而使不同音樂形象好似“鯉魚跳龍門”般地一躍而出，奪人眼球。這種率真的拼貼，很符合末樂章輕松愉快、歡欣鼓舞的傳統表現模式。這些極富個性的音樂段落，還被有效地組織在源自中國古老琴曲結構“散－慢－快－入慢－復起（緊）”及由“輕歌”“勁舞”“鬧鑼鼓”交替的“纏達”體之中，不僅在速度布局上呈現出遞進式演化及曲折性，而且在音樂體裁上又具有循環交替的特征。誠然，這種對于民族民間音樂思維和表現元素的借鑒，已經大有化新的成分了，是以交響化的筆墨渲染出新時代的風采。

譜例6

結語：“不同而和”凝心聚力

大型交響套曲《山河頌》的頂層設計與共同研討，集體創作與打磨以及樂團的排練與演繹，共同展現出歌頌祖國新時代的集體力量。正如蘇聯文學家富爾曼諾夫所言：“真是人跟人各異，石頭跟石頭不同。然而大家合在一起，就成了相互交織在一起的群英譜。”如果說《山河頌》的一度創作主要是對“和而不同”的闡釋，即在基礎上通過“各做各章”展示“各異”的音樂魅力；那么二度創作則主要彰顯出“不同而和”的凝聚力，即以“群英譜”之格局奏響新時代的凱歌。

毋庸置疑，李心草無論在創作的頂層設計方面，還是在指揮樂隊的排演中，均起到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針”之作用。在其率領下，青年創作團隊不僅表現出對“命題”的獨特理解和過硬的交響樂創作表現技巧，更是擁有高度的政治站位和人民情懷。正如姜瑩所說，我的責任和義務應該為我們的樂團、為我們的交響音樂事業，乃至為我們民族文化復興做出自己的貢獻。李劭晟也感悟道，腳下只有沾滿泥土，心中方能積淀真情。而且青年創作團隊普遍認為，依托國交平臺進行創作是人生中莫大的榮幸。樂團的精湛演繹，也不斷地激發著他們音樂創作的“工匠精神”。正如首演之后他們一致表示，在聽取各方寶貴意見和建議的基礎上，還要做進一步修訂與完善。從這群青年作曲家身上，我們著實看到了未來中國音樂藝術發展的希望。

安魯新 中央民族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