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法理基礎、實踐及前瞻*

沈紅衛,劉 璐

(湖南師范大學法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一、 問題的提出

區塊鏈源于比特幣的底層技術并被廣泛應用于計算機、商業金融、數學、電信運營、法律等行業。《中國區塊鏈技術和應用發展白皮書》將區塊鏈定義為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共識機制、加密算法等計算機技術的新型應用模式(1)毛榮. “區塊鏈+電子證據保全”制度研究[D].四川省社會科學院,2019.。其實質就是一連串通過密碼驗證、傳輸數據塊連成的數據鏈。近年來區塊鏈在電子數據存證中顯露身手，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是上述技術在司法領域的新型應用。從2018年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第一案開始，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活躍于民事訴訟領域。2019年7月，紹興市上虞區人民法院借助區塊鏈加密技術，對全國首例區塊鏈存證刑事案件進行宣判。以往針對一個具有明顯的跨多個地區、被害人眾多、單筆犯罪數額較小的典型網絡犯罪案件，傳統的電子數據的存證方式多為刻制光盤、復制數據等，傳統的電子數據的存證方式需要面對保存、傳輸、篡改及數據毀損和丟失的高壓力。為了保障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存證的效率及便利性，該案一改傳統的存證方式轉而聯合互聯網企業的區塊鏈團隊利用區塊鏈加密技術進行電子數據存證，并將證據成功用于庭審，開創了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與區塊鏈相遇的新篇章。該案系全國首例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與刑事訴訟結合的案件，雖然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在民事訴訟中已有先例，但首次運用于刑事訴訟中標志著區塊鏈存證技術和相關規則正日益為刑事司法實踐所需要。有學者說：“區塊鏈將比其他技術更加推動法律創新，并改變法律業務…我們只是在區塊鏈時代的黎明。”(2)趙豐,周圍.基于區塊鏈保護數字版權問題探析[J].科技與法律,2017,(1):60.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在刑事訴訟中的作用的發揮方興未艾，就目前僅運用于一例刑事案件的司法實踐現狀而言，若要使刑事訴訟與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的結合更具合理性、規范性及法治性，未來還需對諸如法理基礎、立法規制、存證平臺的中立性、人才需求等問題進行探討。

二、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法理基礎

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與刑事司法的結合源于兩種動力,其一是刑事司法實踐自身的需求。隨著社會生活方式的改變，電子數據的廣泛運用，刑事司法實踐需要新的思維工具來優化辦案模式及提升工作效率。其二是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自身發展的需要。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需要將其技術運用于實踐并不斷得到實踐的認可與否定，在認可與否定中一城一池的攻克難題。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作為人工智能的組成部分有其法理學思想來源,正如Gold and Susskind所說：“不爭的事實是，所有的專家系統必須適應一些法理學理論。”(3)Gold and Susskind, Expert Systems in Law: A Jurisprudential and Formal Specification Approach, pp.307-309.

(一) 法律形式主義

法律形式主義為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存在提供了理論基礎。18至19世紀的法律形式主義認為將法律化成簡單的幾何公式是完全可能的，以J·奧斯汀為代表的英國分析法學派主張“法律推理應該依據客觀事實、明確的規則以及邏輯去解決一切為法律所要求的具體行為。假如法律能如此運作,那么無論誰作裁決,法律推理都會導向同樣的裁決。”(4)[美]史蒂文·J·伯頓.法律和法律推理導論[M].張志銘,解興權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3.自由法學家比埃利希將法律形式主義的邏輯推理說稱為“自動售貨機”理論(5)張保生.人工智能法律系統的法理學思考[J].法學評論,2001,(5):11.。這些機械論的法理學觀,反映了分析法學要求法官不以個人價值觀干擾法律推理活動的主張。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其實質上可看成是電子數據收集的一種機械推理活動，即司法機關不以意志干擾電子數據收集活動，其目的之一就是改變過去電子數據人為篡改、破壞導致法官認定難的困境，只需將電子數據存證在區塊鏈技術下化為簡單的公示即可。同時，這種存證行為應該依據客觀事實、明確的規則以及邏輯去進行，在該技術下無需考慮法官主觀能動性，因為電子數據的整個存證過程只是一個客觀的形式化行為，至于電子數據最終在審判中的角色扮演由法官按照法律規定進行認定，因此，法律形式主義對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所作的機械論解釋,為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的開發提供了可能的前提。

(二) 自治型法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契合自治型法的要求。美國法學家諾內特和塞爾茲尼克把法律分為壓制型法、自治型法、回應型法三種類型(6)孟甜甜.伯克利學派回應型法理論研究[J].社會中的法理,2015,7(1):195.，其中逐漸成為主導性的、以法治為標志的自治型法，強調手段或程序的正當性，以程序正義為導向，強調規則中心主義，把手段當作目的的傾向。自治型法嚴格恪守法院不干預普遍規則的制度，遵循程序自治的承諾，實質正義不是經過人們直接追求而實現的，而是通過追求形式正義而間接獲得的。法治國家的法律具有高度自治性，與此同時，法律又不完全是封閉的，而是通過一定當然機制回應社會環境壓力。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是司法回應數據社會下電子數據壓力的選擇，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無需進行主觀選擇及判定，只需利用區塊鏈技術手段進行存證和哈希值驗證，只需要達到將案件關聯電子數據完整固定及傳輸，而不需要保證該電子數據必須是案件的證據或對證明力大小作出判斷，因此，其是強調手段和目的通過保障形式正義從而推動實質正義，就如同鋼鐵之軀的機器，其不需

要生理需要、價值觀念和主觀體驗，只需要達到機器生產的目的。

三、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實踐表征及面臨的問題

(一) 司法實踐表征

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運用到訴訟案件中，到目前為止已經有3件案件(見下表)：

區塊鏈存證案例案例性質存證平臺效果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存證第一案民事案件螞蟻金服認可北京市東城區法院區塊鏈存證首案民事案件真相網絡科技認可紹興市上虞區法院全國首例區塊鏈存證刑事案件刑事案件螞蟻區塊鏈團隊認可

目前我國關于區塊鏈存證影響較大的三起案件，即“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存證第一案”，“北京市東城區法院區塊鏈存證首案”以及“紹興市上虞區法院審理的全國首例區塊鏈存證刑事案件”。前兩起案件是民商事領域關于區塊鏈存證技術運用問題，后一起是區塊鏈存證技術在刑事案件中第一次適用。從民商事案件再到刑事案件，這不僅是區塊鏈技術在不同領域的深入，更是被提到司法高度的重要體現。在杭州互聯網法院區塊鏈存證第一案中，原告方將被告在互聯網的侵權網頁進行截圖和固定，并將該操作頁面發送給第三方平臺，第三方平臺對于該界面進行保存固定，加上時間戳并形成操作日志，最后將前述源數據打包計算哈希值并存于區塊鏈中。法院通過鑒定中心對于源數據進行哈希函數計算，與最終的哈希值進行對比，結果核對一致，基于此，杭州互聯網法院最終認證被告侵權。在“北京市東城區法院區塊鏈存證首案”中東城區法院認為原告提交的電子數據在數據生成、儲存方法以及保持數據內容完整性等方面較為可靠，對其真實性也予以確認，最終認定被告方侵權。這兩起案件中法院都對區塊鏈技術中的哈希值進行驗證，并肯定了區塊鏈取證證據的合法性和真實性。但大多民商事案件涉及的都是當事人的財產利益，其嚴厲性遠低于牽涉被告人人身自由的刑事案件。但就在2019年10月，紹興市上虞區法院針對被告人虛構“找不到老鄉、錢包丟失”等理由在數省進行詐騙的案件，首次與螞蟻區塊鏈團隊進行聯合，以區塊鏈技術對數據進行加密，并通過后期哈希值對比，確保證據真實性，證據流轉貫穿于偵查、公訴、審判全過程，得到了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法院認可，并未出現數據錯亂或者數據遺漏的狀況。對于這種單筆犯罪數額小、數量多的案件，相關證據在公檢法中流轉，很有可能會發生光盤毀損導致的數據丟失，或光盤內數據被篡改等情況。但區塊鏈技術可通過時間維度找出具體涉案交易，并可在各機關單位流轉、復制且不會擔心數據被破壞。首例區塊鏈存證刑事案件的塵埃落定不僅給以后辦理刑事案件存證取證積累了經驗，也為區塊鏈技術的進一步推廣打開市場。雖然在司法實踐中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刑事訴訟案件只有1件，但從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司法實踐剖析，其特點已經從以下幾個方面表現出來：

1.需借助“案外第三人”——區塊鏈團隊

刑事訴訟電子數據是犯罪分子在實施犯罪中使用計算機、手機等電子設備在虛擬網絡空間中留下的痕跡，對于電子數據的收集自然需要借鑒相應的電子數據提取技術(7)謝登科.電子數據網絡在線提取規則反思與重構[J].東方法學,2020,(3):100.。利用區塊鏈進行加密存證，早在2018年就得到了最高人民法院的確認，首先在民商事案件中運用。在民商事案件中，互聯網法院借助易保全區塊鏈團隊進行合作對接，立案時通過互聯網法院直接調取存證內容，實現區塊鏈前存證、司法自動驗證，當事人可自行選擇諸如螞蟻鏈、人人鏈等區塊鏈平臺進行存證。2019年在全國首例涉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案件中，司法機關聯合某區塊鏈團隊，以區塊鏈技術對數據進行加密，并通過后期哈希值(8)[美]埃德加·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M].鄧正來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27.比對，確保證據的真實性。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可以看作是一種廣義的人工智能與司法實踐的結合，雖然最高人民法院正逐步嘗試建立人民法院司法區塊鏈統一平臺，但目前僅聯合多省市的21家不同層級法院及與國家授時中心、司法鑒定中心、多元糾紛調解平臺等27個數據節點共鏈共建(9)周慶,牛瑞峰.區塊鏈參與網絡電子證據保全公證初探[J].河南科技學院學報,2020,40(1):37.。顯然目前還沒能建成全國司法區塊鏈統一平臺。因此，從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的刑事訴訟司法實踐來看，仍需要借助案外“第三人“——區塊鏈團隊。

2.電子數據無需與相關設備分離

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主要分為固定、驗證電子數據兩個階段，第一，固定證據。司法機關利用區塊鏈對犯罪嫌疑人遺留的犯罪痕跡，比如轉賬記錄、IP地址、個人注冊信息等內容的所有網頁自動進行抓取，并將這些信息打包成一個電子數據的數據塊，再同步到整個區塊鏈網絡，網絡上其他節點對接收到的數據塊進行驗證，一經驗證通過后就自動加載存儲到本地服務器，然后某節點會將新產生的數據與加載在本地服務器內的已有塊的信息放在一起打包形成第二個塊，塊與塊之間形成一個穩定的鏈，達成上鏈固定。第二，驗證過程。在鏈上會自動將第一個階段獲得的電子數據信息塊進行哈希值計算, 通常會利用多種不同的哈希算法來生成多個哈希值, 這些哈希值自動存儲在鏈上并在驗證環節中進行哈希值驗證。驗證過的電子數據就像是我們日常簽署一式多份的合同，只要其中一份被改動，那么合同內容就會產生異議。所以，固證和驗證都是在線上一鍵式自動進行，始終被鎖定在鏈上，無需像傳統復制、存儲到其他介質那樣脫離原來設備。

3.人為介入因素少

我們不得不認同，相比有自由意志的人，沒有物質欲望和感情生活的智能機器可以更少地受外界因素干擾，正如計算機錄取增強了高考錄取的公平性、醫院電子叫號提高了文明排隊的有序性一樣，智能法律系統減少了徇私舞弊現象。區塊鏈技術與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結合降低了被外界因素干擾的可能性，因為利用區塊鏈進行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時是在該技術下進行自動抓取網頁信息，并且不進行事先刪改，人為因素的介入較少，而在運用刻制光盤、復印、存儲到干凈的介質等傳統存證方式時難以避免介質被損毀、光盤丟失、復制不全面等各種人為或非人為因素。需要注意的是，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只是對經過存儲、傳輸、驗證后的電子證據的線上存儲、傳輸, 至于最后該數據信息是否具有法律效力，應在電子數據被提取后由法院按照審判標準進行認定。

(二)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優勢

1.刑事訴訟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強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只需通過操作計算機進行一鍵數字加密技術和分布式共識算法，實現無需人或人類組織介入來對上傳在所有節點上的證據進行識別和加密計算(10)孫國梓,王紀濤.淺析區塊鏈取證與存證[J].中國信息安全,2019(5):61.。并且系統中的參與節點對該證據數據共同擁有、共同管理、共同監督，所有節點都參與該證據數據的記錄和驗證。同時節點與節點之間相互獨立，可以保證在部分節點遭受破壞時，其他節點存儲的該證據數據仍然完好無損，就好像一個500人的公司所有人對公司賬目都同時記賬并進行核對，實現一人記賬多人核對模式，那么要想在公司賬目上做手腳則需要在500人的賬本上都做手腳，否則賬目內容的完整性就會質疑。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已經認可了使用哈希值驗證下并將電子數據分布儲存在各個節點上并從技術上杜絕私自篡改的區塊鏈的“不可篡改”“不可偽造”屬性。《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第5條規定，可以采用計算電子數據完整性校驗值等方法來保護電子數據的完整性，這與區塊鏈存證是相契合的。這些都說明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具有保障電子數據完整的優勢。

2.刑事訴訟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可靠

區塊鏈的運行會使參與電子數據存證的節點會記錄下區塊上所上傳的電子數據塊的寫入時間，并且形成一個時間戳，該時間戳是區塊證據的存在性證明，且可追蹤到數據最原始的節點記錄，以此保障數據信息的可追溯性，這有助于防止該證據被篡改和偽造。另一方面，雖然單個節點上的證據數據可能被修改，但是單個節點上的證據數據被修改不被全網所認可，只有當所有節點中的該證據數據都被修改才能被全網認可，從而達到篡改證據的目的。而只有節點掌握全網 51%以上的算力時才有可能實現，但要掌控全網 51%以上的算力所需的成本遠遠大于篡改數據后所能獲得的收益(11)邵俊.刑事訴訟信息共建共享問題研究[J].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19,(1)：36.。當然，要想使所有節點的證據數據被修改，難度相當之大，所要付出的成本可能會遠高于所要達到的目的。因此在這種技術特征下利用區塊鏈存證的防篡改性能非常強，證據數據的真實性高。

3.存證的高效率性

電子數據存在數量多、增長快、占比高、種類廣、形式多變、易毀損且難以修復等特點。因此，司法實踐中對電子數據的使用面臨著諸多難題。除了容易被篡改，真實性難以保障、完整性難以保障，雙方出示的內容可能不一致，易增加質證環節的成本外，還存在因存證使得電子數據與相關設備發生分離、電子數據存證的效率低等問題。傳統上往往采取電子數據復制、刻制光盤及存儲在清潔的存儲設備上等方式，這些傳統方法需要借助特定的人力進行固證、保存和傳輸，跨地區的可能還需要外出進行存證或者獲得外區的司法援助，并且難以保障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和同一性，極易導致電子數據的真實性在法庭上被質疑，因此司法裁判中電子數據的采信率明顯要低于傳統的物證書證。相比區塊鏈電子存證“一鍵鏈上進行”效率上明顯不足。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采用哈希值等校驗算法進行“流碼”的完整性的判定，多個跨地區可以同時進行，固證及傳輸都可“一鍵”鏈上進行且不脫離設備。正如新西蘭司法部長安德魯·布里奇曼所言，在司法裁判中引入人工智能技術的目的“尤其在于減少人們解決糾紛所需的時間，如果這些標準無法達到，則我們就無需作出這些改變”(12)趙長江. 刑事電子數據證據規則研究[D].重慶：西南政法大學,2014.。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也如此，比如，互聯網法院已經成功與易保全區塊鏈團隊合作對接，立案時可通過互聯網法院直接調取存證內容，實現區塊鏈前存證、司法自動驗證、有效提高訴訟效率。因此，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可以減少多地出差去收集電子數據和完成鏈上固證及傳輸，大大提高電子數據存證的效率。

(三)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面臨的問題

確保電子證據的真實性、不被篡改是網絡案件審判中的一道難關，這道難關被稱為涉網審判的“最后一公里”(13)陳衛東.刑事訴訟法治四十年:回顧與展望[J].政法論壇,2019,37(6):18.。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有利于克服電子證據保存困難、易被篡改的現實、提高存證效率、打通數據信任的“最后一公里”。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在我國目前仍處于探索階段，但存在的問題已初顯端倪。

1.立法缺失

到目前為止涉及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法律文件有2個，即2019年公安部頒布的《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電子數據存證規則》和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頒布的《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電子數據存證規則》第24條規定公安機關提取網絡在線電子數據時需計算電子數據的完整性校驗值，必要時可以提取有關電子簽名認證證書、數字簽名、注冊信息等關聯性信息(14)尹鶴曉. 電子數據偵查存證程序研究[D].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2019.。但是該規定未提及公安機關在收集刑事訴訟電子數據時可以采用區塊鏈存證。《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中，對電子數據的收集、提取、移送、展示、審查與判斷進行了程序性立法規定(15)劉品新.電子證據的基礎理論[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17,25(1):151.,該規定對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程序性要求未作出規定。司法實踐中已經出現了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案例，但對其的立法規制仍處于空白。存證的第三方平臺法律定位問題；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案件適用范圍、啟動主體、時間、方式；存證過程中是否要進行全程錄音錄像？存證過程中是否要借鑒見證人的方式？在庭審過程中區塊鏈團隊是否需要出庭進行技術說明？不出庭對該項證據會有何影響？這些問題都亟需在立法上明確。

2.區塊鏈存證平臺的中立性難保障

區塊鏈存證平臺在存證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的中立性一直遭受質疑。區塊鏈存證平臺中立性遭受質疑的原因有四：其一，區塊鏈存證平臺自身具有盈利性；其二，區塊鏈存證平臺自身定位不清；其三，法律未對區塊鏈存證平臺資質進行明確規定；其四，未規定法律責任。關于區塊鏈存證平臺的盈利性問題，現有的區塊鏈存證平臺均為市場主體，收費是支撐平臺運行的基礎，天然具有盈利性，但區塊鏈平臺的盈利性會削減其中立性。關于區塊鏈存證平臺的自身定位問題，部分區塊鏈存證平臺對自己的定位僅為電子數據取證機構，并不具有電子證據保全功能。例如區塊鏈存證平臺“易保全”在其《申請保管須知函》中指出：“公證處僅對電子數據的保管狀態負責，不涉及電子數據的來源、產生過程、權利歸屬等方面。且不保證公正保管函具有與保全證據公證書同等的效力。”區塊鏈存證平臺并沒有發揮其取證并具有公證能力的特性發揮到極致，反而對自身定位不清，使自身地位處于尷尬境地。關于區塊鏈存證平臺法律資質問題，現有法律規范中，沒有對區塊鏈存證平臺的資質作出規定，因為刑事訴訟涉及公民的生命和人身自由，對區塊鏈存證平臺的資質要求更趨嚴格，刑事訴訟區塊鏈存證平臺的資質要求應當高于民事訴訟區塊鏈存證平臺。關于區塊鏈存證平臺的法律責任問題，現有法律中沒有作出規定，應當在法律中對區塊鏈存證平臺的法律責任作出全面的規定，以法律責任承擔機制來保障區塊鏈存證平臺的中立性。

3.區塊鏈存證平臺存證標準不統一

區塊鏈存證平臺存證標準問題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第一，用戶注冊程序標準不同；第二，收費標準不同；第三，區塊鏈存證平臺與公證機構的銜接程度標準不同。關于用戶注冊標準方面，不同區塊鏈存證平臺關于新用戶注冊時所要求提供的身份信息證明程度不同。例如保全網對于新用戶注冊只要求提供注冊姓名和身份證號碼，而易保全電子數據保全中心在個人用戶注冊時提供了三種渠道：人臉識別認證、支付寶認證、銀行卡認證，認證渠道相對靈活。在注冊時對于用戶要求不同，則對于用戶可進入存證平臺進行取證的難易程度也不同，那么最終的取證存證效果也會存在差異。關于收費標準差異，對于不同性質的證據收費標準不同且不同平臺對同種類型的證據的存證取證收費也有所不同，區塊鏈存證平臺存證收費標準的不統一會導致當事人維權成本增加。因為區塊鏈存證平臺的存證標準不統一，導致不同法院對于電子證據的審查認定產生差異，當事人不敢輕易進行嘗試，為了確保案件能夠勝訴，可能會傾向于多平臺同時進行存證，這樣一來，大大增加了訴訟成本。關于區塊鏈存證平臺與公證平臺的銜接問題，區塊鏈存證平臺進行存證后，要通過申請請求公證機關進行公證，來保證區塊鏈存取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但在現實實踐中，除了杭州互聯網法院司法區塊鏈可以在網頁中明確了解到節點中的公證機構為北京市中信公證處以外，其他公證平臺均不能在平臺中找到其所在的司法區塊鏈中的公證節點具體為哪個公證機構。這對于當事人選擇存證平臺和公證機構都存在不確定性。

4.復合型人才短缺

對于區塊鏈這種新型產業，市場對于其需求遠遠高于其供給，供給不能滿足其需求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復合型人才的短缺。在訴訟中運用區塊鏈技術進行存證，就要求復合型人才將區塊鏈存儲的電子數據轉化成人民法院所認可的證據形式，完成此種轉變是實現訴訟目的的關鍵一步。這種轉變一方面考驗其對于區塊鏈專業技術的運用，區塊鏈技術作為一種新興技術，在市場競爭中正處于萌芽狀態，高校所設的對口專業相對稀缺，因此社會上此類人才更為緊俏。另外一方面還要精通法律，將證據從技術狀態轉換到法律認可的狀態。但是現實表明，對于區塊鏈研究的大多為理工科技術人員，而精通法律的大多為文科類人員，在我國教育體制之下，高中時期就開始文理分科，大學到研究生階段確定研究方向，對于復合型人才培養具有局限性，在社會實踐中同時兼備兩者的人才可謂是鳳毛麟角。所以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運行，要大力培養復合型人才，要讓人才市場突破傳統文理科的壁壘，明確市場現在需求的是全方位發展的高水平人才，確定適應社會發展需求的新人才培養目標，為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落實和推行打下良好的人才儲備基礎。

四、 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前瞻

(一)建立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法律制度

為使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與刑事訴訟的結合更科學化、規范化，立法規制必不可少,建立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法律制度主要包括以下內容：(1)存證主體。司法機關和當事人皆有存證的權利，司法機關和當事人都是存證的主體，在案發前當事人可以自行選擇是否到存證平臺上進行第一次存證，案發后當事人也可申請自行存證，通過申請遞交證據。偵查機關立案后可進行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當事人存證會增加當事人的訴訟成本，當事人可在成本可承受范圍內進行自行選擇，并非必須。存證主體多元化既能為電子數據的完整性增加保護屏障，在另一個層面上也有利于形成互相監督的局面，既有益于維護司法權威，又能保障當事人的權益。(2)啟動時間。當事人可案發前也可案發后啟動存證，但偵查機關須在立案后才能啟動存證。(3)啟動方式。當事人和偵查機關都可以采用自行啟動和申請啟動的方式，當事人在案發前可自行啟動，案發后當事人可申請啟動。偵查機關在立案后按照法定程序自行啟動，當事人也可以申請偵查機關啟動。自動啟動和申請啟動并存，互相補充，互相監督。(4)案件適用范圍。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主要適用網絡犯罪但不局限于網絡犯罪，凡涉及電子數據的在線提取都可以根據案件實際情況進行適用。(5)明確平臺的法律定位。目前對區塊鏈存證平臺是作為見證人還是證人還是專家輔助人并無明確定位。因為區塊鏈平臺具有可替代性所以不可能是證人的定位，并且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具有客觀性，所存證據只是說明案件的事實，并不為任何一方所辯解，不可能為專家輔助人，定位于見證人是最適合的，是參與案件的存證過程卻對案件不起影響作用的一個提供工具的見證人。(6)可有條件的采取錄音錄像。1984年英國創立最初的訊問錄音制度，并于2002年確立了訊問錄像制度，此后，同步錄音錄像制度在各國相繼發展起來。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也可借鑒錄音錄像制度，基于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在上鏈前并不提前進行篩選而是由網頁自動抓取，雖保障了上鏈后的電子數據的真實、完整性，但是對于上鏈前的證據的完整性以及黑科技的操作并不能有所保障，為此可將存證過程有條件的進行錄音錄像。當然，并非所有涉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的案件都需要進行錄音錄像，因為無論從經濟還是案多且急的司法實踐現狀來看，都采取同步錄音錄像顯然成本較高、操作不現實。為此可考慮，對案件的認定具有核心作用、缺之不能定案的刑事訴訟電子數據，須錄音錄像；對案件的認定起輔助作用的可以選擇性進行錄音錄像；對于當事人案發前自行進行區塊鏈技術存證的不錄音錄像。(7)建立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法律責任制度，司法人員違反規定的依照法律法規和制度追究法律責任和行政責任，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及其工作人員違反規定的，由司法機關依照法律法規和制度追究法律責任。

(二)建立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

建立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是為了減少各區塊鏈團隊之間各自為政、標準不一而中立性受質疑的現象,同時也有助于區塊鏈電子存證行業的與時俱進和長遠發展。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的構建要從司法機關與區塊鏈技術存證行業這兩個維度出發，首先,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需要由最高級別的司法機關聯合推動建設,對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設定較高的資質和標準。由最高級別的司法機關聯合推動建設是為了統一思想,形成統一的建設思路,在平臺建設上可以統一推廣、運營與維護,適用統一的技術標準,從而不斷提高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行業的專業水平與服務水準。對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設定較高的資質和標準，使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和區塊鏈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區分開來，這是刑事訴訟的性質和帶來的后果的嚴厲性的必然要求，也有利于保障程序的公正性。

其次,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要實現與司法部門“共鏈”。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行業想要提升其電子數據存證的規范程度及司法實踐中業務可信度,就必須與司法部門的電子證據平臺、網絡訴訟平臺進行對接,實現從取證、存證到電子數據的取出與使用的無縫連接,同時能接受司法部門的監督。其實在民事訴訟領域內已經有這種做法，比如北京互聯網法院攜手工信部安全中心、百度等區塊鏈產業企業共同建立了其專屬合作的電子證據平臺天平鏈。

再次，統一區塊鏈刑事訴訟存證平臺存證標準，用戶注冊時要求提供注冊姓名和身份證號碼，比照公證收費標準制定區塊鏈刑事訴訟存證平臺收費標準，建立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與公證機構的銜接機制，保障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與公證機構的無縫對接。最后,建立由國家統一管理、監督的平臺服務器。具體而言,區塊鏈技術行業負責統一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平臺的建設,但平臺的服務器須由國家司法部門管理,并由公安網監部門保障平臺服務器的安全運行。統一的區塊鏈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平臺關系到整個區塊鏈電子數據存證在刑事訴訟中的業務發展,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堅守中立性與公信力,因而其建設理應受到監督,其運行理應受到保護。

(三)培養復合型法律人才

科技進步的速度遠遠超過人的思維、觀念的轉變，無論是狹義的人工智能如智慧法院或者有些法院開發的刑事案件智能輔助辦案系統，還是類似區塊鏈電子存證這種廣義的人工智能，都要求社會能夠供給復合型法律人才。要補齊復合型法律人才缺少的短板，轉變人才培養的觀念及方式。第一，建立法學與非法學專業聯合培養機制。從本科、碩士研究生到博士研究生需要培養更多的復合型法律人才，比如清華大學已經設立一個專業叫計算機法學，這樣學生可以接受除法律專業外的相當多的計算機知識的培養。讓學生在學習法律專業知識的同時學習類似區塊鏈存證這種廣義的人工智能科技，通過這種聯合培養機制輸出復合型法律人才。第二，建立社會企業與高校教學活動的聯合互動機制。司法界、實業界，比如阿里、騰訊、京東，還有各種人工智能等科技公司，高校可以嘗試和他們進行聯合教學活動，比如設置教學實驗基地或者以講座方式行程互動，多路徑培養復合型法律人才。第三，轉變司法隊伍人才培養觀念，在人才引進時，要平衡考慮各項因素，積極引進復合型人才，加強司法工作人員的技術培訓。在人才、技術的支撐下合理適用區塊鏈技術進行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才能不斷優化辦案模式，提高司法效率。

電子數據作為網絡信息時代的“證據之王”，由于其具有虛擬性、可復制性、技術性等特點，決定了電子數據與傳統實物證據存在不完全相同的存證方式。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法治的不斷完善，司法與科學技術應該在其時代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人類力圖依靠自身認知水平及周身的技術條件，用機器來代替人的體力、腦力勞動，服務其自身的思想從原始時代一直延續至今。區塊鏈技術是新時代的寵兒，區塊鏈技術下刑事訴訟電子數據存證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是一個全新的嘗試，在依法治國、依法司法的背景下，只有在立法上予以肯定、程序上予以精細的規定，科技上予以有力的支撐，人才上配備到位，司法機關才可能更好地運用該技術創新辦案模式，提升辦案效率，推進法治的不斷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