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湘田,鈕文異
世界人口老齡化問題日益嚴重。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顯示,我國≥60歲人口占總人口的18.7%[1],與2010年相比,比重上升了5.44%[2]。我國正面臨著“人口眾多、結構老化”的嚴峻形勢[3],人口老齡化對我國經濟和社會的可持續性發展產生了負面影響。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各器官功能逐漸衰退,常患有多種慢性病,并易出現老年綜合征。這不僅導致其在社區的獨立生活能力下降,甚至可使其陷入失能狀態。失能老年人身心常承受著巨大痛苦,其照護問題也給個人、家庭和社會造成沉重的負擔。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失能和健康數據庫數據顯示,2017年美國≥65歲老年人的失能率達42.3%;日本≥65歲老年人的失能率達23.2%[4];中國老年人的失能率為28.5%[5]。預計到2030年,我國失能老年人將超過7 700萬,占總失能人口的57%以上;到2050年,我國失能老年人占總失能人口的比例將達70%以上。我國老年人的生活將受到高齡、失能等因素的制約和影響[6]。
身體基本活動能力(basic movement ability)是指個體在日常生活、勞動和運動中所必需的、最基本的身體運動技能,主要表現形式為走、跑、跳、爬、投、推、拉、握、支撐、懸垂等,依其性質可劃分為力量、耐力、速度、靈敏和柔韌[7-8]。于2022年發表的1篇有關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健康影響的系統評價指出,作為評價老年人健康與功能狀況的重要指標,身體基本活動能力的測定,包括握力、協調性和平衡能力,對于預測老年人不良健康結果,如骨折、認知能力下降及心血管疾病等有所幫助[9]。實踐中常采用握力、步速,以及“起立-行走”計時等測試評價老年人的肌肉力量、協調性、平衡能力,從而實現對其身體基本活動能力的評估。近年來,已經有較多的研究探討了老年人慢性病、抑郁患病情況與失能之間的聯系,但有關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失能發生影響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且缺乏系統性。本研究通過利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開展的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2015年數據,探討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與其失能發生情況間的關聯,旨在降低老年人失能發生率,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質量,為針對性干預和管理策略的制定提供一定的借鑒和參考。
1.1 研究對象 本研究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開展的CHARLS 2015年數據集(https://charls.charlsdata.com/pages/Data/2015-charls-wave4/zh-cn.html)。CHARLS項目通過采用分層、多階段、與人口規模大小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法,從全國2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150個縣、450個社區(村)中選取≥45歲居民作為調查對象并對其展開調查,旨在收集我國≥45歲中老年人家庭和個人的微觀數據,用以分析我國人口老齡化問題。其樣本已覆蓋總計1.24萬戶家庭中的2.3萬名受訪者。本研究于2021年3月選取數據集中年齡≥60歲的老年人為研究對象,并采集其性別、年齡、戶口所在地、受教育程度等方面的信息。研究對象排除標準:(1)伴有軀體殘疾者;(2)未按照標準接受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失能狀況評估,或評估結果缺失者;(3)性別、年齡、戶口所在地、受教育程度等關鍵變量值缺失者。最終納入樣本5 276例。CHARLS項目通過了北京大學生物醫學倫理委員會審批(審批號:IRB00001052-11015),所有研究對象均簽署了知情同意書[10]。
1.2 變量選取和界定
1.2.1 因變量 研究者依據CHARLS 2015年數據集“健康狀況與功能”部分“身體功能障礙及輔助者”的評估結果對老年人的失能狀況進行判定。采用工具性日常生活能力(IADL)量表評估老年人的失能狀況[11]。老年人日常生活能力受損多以IADL受損為主[12],IADL受損是基礎性日常生活能力(BADL)受損的先兆[13],也是導致老年人失能的關鍵原因[14-16]。IADL量表從外出活動、上街購物、食物烹調、家務維持、洗衣服、服用藥物、使用電話、處理財務能力8個方面評估老年人在社區獨立生活的能力,共8項指標,每項指標均采用“沒有困難”“有困難,自己可完成”“有困難,需要幫助完成”和“無法完成”進行評價[17-18],≥1項“有困難,需要幫助完成”或“無法完成”,可認為老年人存在IADL受損,即失能。
1.2.2 自變量 通過握力、站立測試、起坐測試和步速評價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1)握力(用于評價老年人上肢肌力):受試者取站立位,緊握握力器持續幾秒鐘,左、右手交替測量各2次,取優勢手的最大握力值作為最終結果。以性別為分層依據,根據老年人握力大小按三分位法將其分為3組,即低握力水平組(男≤21.45 kg,女≤14.60 kg)、中等握力水平組(男>21.45~28.24 kg,女>14.60~19.50 kg)、高握力水平組(男>28.24 kg,女>19.50 kg)。(2)站立測試(用于評價老年人平衡能力):受試者雙足并攏站立,在不移動雙足或抓扶任何物體的情況下保持站立10 s,若受試者能夠完成,則計為“能”,否則記作“否”。(3)起坐測試(用于評價老年人下肢肌力):受試者雙臂交叉抱于胸前,從靠背椅上站起,以盡可能快的速度連續完成5次起立坐下,記錄完成測試所需的時間,若受試者能夠完成,則計為“能”,否則記作“否”。(4)步速(用來評價老年人平衡能力):受試者以日常步速步行2次2.5 m的路程,在受試者足尖越過測試起點線時開始計時,在其足尖越過測試終點線時結束計時,記錄其行走時間,取2次測量的平均值作為最終結果,計算行走速度(m/s)。根據老年人步速快慢按三分位法將其分為3組,即步速慢組(<0.62 m/s)、步速中等組(0.62~0.85 m/s)、步速快組(>0.85 m/s)[11,19]。
1.3 統計學方法 采用SPSS 26.0進行數據整理和統計分析。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s)表示;非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中位數(四分位數間距)〔M(QR)〕表示;計數資料采用相對數表示,組間比較采用χ2檢驗。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探討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失能狀況的影響。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2.1 老年人一般資料 5 276例老年人中,男2 480例(47.01%),女2 796例(52.99%);4 227例(80.12%)年齡為60~74歲,1 049例(19.88%)年齡≥75歲;3 967例(75.19%)戶口所在地為農村,1 309例(24.81%)戶口所在地為城市;4 305例(81.60%)受教育程度為小學及以下,971例(18.40%)受教育程度為初中及以上;1 419例(26.90%)老年人發生了失能。不同失能發生情況老年人性別、年齡、戶口所在地、受教育程度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01),見表1。≥75歲老年人失能發生率高于≥60~74歲老年人〔41.37%(434/1 049)比23.30%(985/4 227),P<0.001〕。

表1 不同失能發生情況老年人的一般資料比較〔n(%)〕Table 1 Comparison of basic characteristics of elderly people by prevalence of disability
2.2 不同失能發生情況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情況 5 276例老年人握力為27.92(9.02)kg,其中1 713例(32.47%)握力水平為低,1 770例(33.55%)握力水平為中等,1 793例(33.98%)握力水平為高;3 930例(74.49%)能夠完成站立測試;5 128例(97.19%)能夠完成起坐測試;步速為0.96(3.12)m/s,其中1 750例(33.17%)步速慢,1 759例(33.34%)步速中等,1 767例(33.49%)步速快。不同失能發生情況老年人握力水平、站立測試與起坐測試完成情況、步速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P<0.001),見表2。

表2 不同失能發生情況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情況比較〔n(%)〕Table 2 Comparison of basic movement ability in the elderly by prevalence of disability
2.3 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其失能發生影響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 以失能發生情況作為因變量(賦值:未發生失能=0,發生失能=1),以表2中差異有統計學意義的變量作為自變量,調整性別、戶口所在地、受教育程度等社會人口學因素后,以年齡為依據(年齡是老年人失能的重要危險因素,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失能發生風險逐漸提高[20];且既往研究發現,不同年齡層次下,同一因素對老年人發生失能的影響可能不盡相同[4,21])進行分層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顯示,無論對于60~74歲還是≥75歲老年人,握力水平、站立測試與起坐測試完成情況、步速均是老年人發生失能的影響因素(P<0.05),見表3。60~74、≥75歲低握力水平老年人發生失能的風險分別是高握力水平者的1.482、2.120倍(P<0.05);60~74、≥75歲無法完成起坐測試的老年人發生失能的風險分別是能夠完成起坐測試者的3.045、4.126倍(P<0.05);60~74、≥75歲無法完成站立測試的老年人發生失能的風險分別是能夠完成站立測試者的1.563、2.014倍(P<0.05);60~74、≥75歲步速慢的老年人發生失能的風險分別是步速快者的2.495、2.876倍(P<0.05)。

表3 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失能發生影響的二元Logistic回歸分析Table 3 Logistic regression analysis of the correlation of basic movement ability and prevalence of disability in the elderly
3.1 5 276例老年人的失能情況 本研究通過分析CHARLS 2015年數據,發現≥75歲老年人失能發生率(IADL受損率)明顯高于≥60~74歲老年人(41.37%比23.30%)。王振杰等[5]在對中國老年人失能情況進行Meta分析時發現,中國老年人的失能發生率為28.5%,≥70歲老年人失能發生情況比60~69歲老年人更嚴重。這些都表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國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受損的風險逐漸升高[22]。老年人日常生活活動能力受損使其在社區獨自生活的能力下降、對居家醫療護理服務和長期照護的需求增高,進而加重了其養老負擔。但本研究中的老年人失能發生率(26.90%)明顯低于基于CHARLS 2013年數據集得出的結果35.4%[23],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國老年人失能狀況得到了改善。究其原因,可能是隨著我國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以及國家、社區層面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重視和關注程度日益提高,老年人的居家、社區養老環境得到了改善,生活便利度得到了提升,加上一系列社會福利措施的推行(如舊樓加裝電梯)、網絡社區等工具的開發,老年人生活自理能力水平對于其完成日常生活活動的影響程度有所降低[24]。
3.2 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其失能發生的影響老年人隨著年齡增長,神經、肌肉功能逐漸衰退[24]。既往研究結果表明:約50%增齡性骨骼肌肉流失發生在四肢骨骼肌,維持骨骼肌肉的正常功能是保證老年人身體功能正常發揮的重要條件[25-26],骨骼肌肉功能狀況與老年人能否完成從椅子上站起、步行、上/下樓梯、抓取物品等日常生活活動密切相關[24]。在老年人中,握力和起坐測試已被證實是有效的肌肉力量和功能狀態評估方法[27]。其中握力已經被證實能影響老年人身體功能的發揮[28-29],老年人握力每降低5 kg,進食、步行、沐浴、如廁受限風險分別增加20%、14%、14%、6%[30]。老年人完成起坐動作需要充分調動下肢肌肉力量,而起坐動作的順利完成是保證老年人一系列重要功能性動作完成的基礎和前提。握力水平下降、起坐受限使老年人需要外界的幫助方能完成外出、做家務、打電話等日常生活活動,進而導致其IADL下降,在社區的獨立生活能力、社交能力減退[31],最終陷入失能狀態。二元Logistic回歸結果顯示,無論對于60~74歲老年人,還是≥75歲老年人,握力水平、步速、站立測試與起坐測試完成情況均是老年人發生失能的影響因素。這也提示醫務人員,應加強對老年人肌力、平衡能力及移動能力,尤其是握力和起坐能力的評估與干預,以減緩社區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的下降,最終降低其失能發生風險。IADL與BADL均是用于評估老年人失能發生情況的常用工具,但考慮到IADL受損是BADL受損的先兆,本研究采用了IADL量表評估老年人的失能發生情況。運用IADL量表進行評估,可以早期發現在社區獨立生活能力下降的老年人或處于失能早期階段的老年人。在此基礎上對其進行干預,有利于延緩或避免老年人失能的發生,減輕其失能程度,提高其生活質量[32]。
基層醫療衛生機構可從身體基本活動能力方面出發,通過定期篩查失能高危人群、采取針對性的措施對其及早進行干預,有效延緩老年人骨骼肌質量的流失和力量的下降[33],提高老年人的身體基本活動能力,降低老年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發生失能的風險[34]。現從以下4個方面提出建議。第一,就老年人自身而言,應以平和的心態接受因衰老而出現身體基本活動能力下降的事實,提高自我健康管理意識。尚未發生失能者應通過積極科學的鍛煉,延緩/避免失能的發生,生活能力受損者可合理使用輔助器具(如助行器),以維持或提高現有功能水平,延緩功能喪失速度。第二,就家庭而言,考慮到居家養老仍是(失能)老年人首選的養老方式,其主要照護者一方面應積極參加(失能)老年人照護知識技能培訓活動,進而提高自身的照護能力,另一方面應幫助(失能)老年人合理利用現有家庭內部與外部資源,并助力其提升使用移動電話及互聯網進行社交和學習的能力,以及購物、做家務、理財等能力。第三,就社區而言,應充分整合和利用現有各種資源,打造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評估中心。握力、步速、站立與起坐測試完成情況既是老年人失能的預警指標,也是老年心血管疾病患者不良健康結局的有力預測指標[35],同時其也是全因、心血管和其他原因死亡的重要預測因子[36]。將握力測量、步速評估、站立與起坐能力測試納入身體基本活動能力評估中心服務范疇,有助于基層醫務人員早期發現失能高風險人群,并及時實施針對性、科學的干預策略(如實施抗阻訓練、鍛煉平衡力及減少持續久坐行為等),進而延緩老年人失能的發生[37]。第四,就國家而言,應健全基層醫療服務體系,著力打造“預防、治療、康復”一體化服務模式,提高預防性醫療保健服務的可及性,加快推進家庭醫生簽約服務發展,鼓勵全科醫生定期對社區老年人進行失能風險篩查;除盡力滿足失能老年人的照護需求外,還須關注身體活動能力衰退/尚完好的老年人,多措并舉(促進性和預防性干預措施)從源頭控制老年人失能的發生,進而降低醫療支出,減輕老年人及其家庭的負擔。
本研究的數據具有較好的代表性,能夠反映目前我國≥60歲老年人的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和失能狀況;通過闡明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與失能的關聯,并針對我國老年人的失能現況提出了改善建議,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提示應重視和關注老年人的身體基本活動能力,著手提升老年人的肌力及平衡能力,進而提高老年人在社區的獨立生活能力,降低老年人失能發生率。下一步,可通過采取針對性的措施對(失能)老年人進行干預,也可開展縱貫研究、試驗性研究,以更深層次地探討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其失能發生的影響。本研究存在以下不足之處:(1)本研究基于CHARLS 2015年橫斷面數據,因果關系較為薄弱,得出的結果仍有待通過縱向研究進一步證實;(2)受限于CHARLS的調研內容,本研究納入變量的全面性不足,主要表現在反映身體靈敏性和柔韌性的指標未被列入分析與評價內容;(3)因未將老年人慢性病患病種類、精神狀況、經濟水平、體質量等因素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分析,研究可能存在混雜偏倚。
綜上所述,老年人身體基本活動能力對其失能發生有影響。應密切關注老年人肌肉力量、平衡功能、移動能力等與其日常生活能力間的關系,這將有助于早期發現老年失能患者或失能高危人群。在識別老年失能患者/高危人群的基礎上,應采取針對性的干預措施,提供個體化的照護服務,以盡可能減輕其失能的嚴重程度或延緩其失能發生,維護老年人在社區獨立生活的能力,進而使其對醫療衛生服務的需求減少,減輕家庭照護者的照護負擔[38]。
志謝:感謝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和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提供CHARLS數據。
作者貢獻:文湘田負責數據的申請、整理、分析,論文撰寫,并對文章整體負責;鈕文異負責文章的審校與修訂。
本文無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