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陰潛陽法在《溫病條辨》產后痙及郁冒中的應用

姚淵，馬曉北

·經典與傳承·

滋陰潛陽法在《溫病條辨》產后痙及郁冒中的應用

姚淵，馬曉北*

中國中醫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吳鞠通是溫病大家，其對婦人病的治療頗有心得，其著作《溫病條辨》專列《解產難》一卷總結婦科疾病的治療體會。筆者通過查閱文獻得知，產后三證前人多認為婦人產后氣血陰液大虛，重點以滋陰養血之法來治療，方用生化湯加減。與前人不同的是，吳鞠通深研《內經》《金匱要略》，結合自己臨證經驗認為，產后病中的痙、郁冒實為陰液虧虛，引動肝風，以致出現肝風內動，故治療上與前人有異，在滋陰基礎上重潛陽之法，臨床靈活運用大小定風珠、三甲復脈湯、專翕大生膏等加減治療，療效顯著，為后世治療產后三證提供新思路。

吳鞠通；溫病條辨；痙；郁冒；滋陰潛陽

吳鞠通為清代著名醫家，是繼葉天士、薛生白之后的溫病大家，法之《內經》，羽翼《傷寒雜病論》，著《溫病條辨》，革新立法，完善理論，提出三焦辨證，故后世有“傷寒宗仲景，溫病有鞠通”之說。吳氏通曉溫病，以擅治急性發熱性疾病聞名于世，對內科雜病、婦科、兒科等也頗有造詣。婦人之病，千變萬化，前人治療方法頗多，各有千秋，吳鞠通根據自己對婦人病治療的豐富經驗，糾偏正誤，在《溫病條辨》中設《解產難》一卷，對婦人病進行論述。其中論及產后三大證共有三篇，對于產后大便難的認識與前人相似，本文不再特別論述。

吳氏學宗仲景，制三甲復脈等治下焦溫病，亦施諸產后三大證；另制專翕大生膏、通補奇經丸、天根月窟膏等分治產后虛熱、虛寒及陰陽兩虛證。吳氏手治實證，心中不忘產后。又制化回生丹攻瘀逐邪，并有“治上不犯中，治中不犯下”之訓。李應存[1]認為，產后三證的根本原因是亡血傷津，產后瘀血證應分虛實論治，產后虛實證主張三焦辨證用藥、靈活補瀉，產后不宜信手使用當歸、川芎，產后虛證，當究奇經。王芨等[2]總結吳鞠通的觀點認為產后三證就其病機而言，并非均為虛實互見，亦有屬于產后血虛液短者，治當養血增液，對于產后諸疾的治療悉以救陰為本。吳鞠通以溫病學理論，糾正古人偏見，對產后病的論治見解獨樹一幟，具有較強的論治特色。

吳鞠通對于產后三證中痙、郁冒的辨治在前人基礎上加以變通，提出了在滋陰之上加以潛陽的方法。茲將吳鞠通辨治產后病痙、郁冒的學術思想探析如下。

1 病名及病機

1.1 病名

產后三證的病名在《金匱要略·婦人產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首次提及：“新產婦人有三病，一者病痙，二者病郁冒，三者大便難。”

產后病痙是指新產后出現手足抽搐，項背強直，角弓反張，甚至口噤為主要癥狀的疾病，與現代醫學中的產后抽搦癥和產后破傷風、腦膜炎、流感等相似[3]，由于現代分娩技術的發展，產后病痙比較少見。

產后郁冒突出表現為產婦產后頭暈眼花，郁冒不舒，嘔不能食，大便堅，頭汗出，脈微弱[4]，是產后極易發生的病癥。

1.2 病機

《金匱要略·婦人產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闡述產后三證的病因病機為“新產血虛，多汗出，喜中風，故令病痙；亡血復汗，寒多，故令郁冒；亡津液，胃燥，故大便難”，并提出用小柴胡湯等方和解治療，后世最常用生化湯加減治療。吳鞠通認為“按此論乃產后大勢之全體也，而方則為汗出中風一偏證而設”，筆者對其進行總結，從以下三方面對痙、郁冒的病機進行探討，以探明其與前人不同之處。

1.2.1 痙：血虛邪入，肝風內動 《金匱玉函經二注·婦人產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提到：“血大虛，則衛外之陽因而不固，必多汗而腠理疏也，疏則邪易入之。血既不足以養脈，乃風入又足以燥其血液，故令病痙。”《婦人大全良方·產后心驚中風方論第三》云：“宿有風毒，因產心氣虛弱，發成風痙。”明代萬全認為產后病應以氣血為重點，首選益氣補血活血之品，同時注重后天之源[5]。南宋名醫陳沂指出以補虛化瘀作為產后病的根本治療原則，但補中兼祛邪，用藥也應平和[6]。前人多認為產后氣血虧虛，汗出腠理不固，外風趁機而入發為痙，表現多兼表證。與之不同的是，吳鞠通在《溫病條辨·解產難·產后三大證論二》提到：“按產后亦有不因中風，而本臟自病郁冒、痙厥、大便難三證者。”故產后病痙有內風外風之分，產后失血過多，筋脈不得濡養，肝風內動，筋脈拘急而發為痙，是內風所發，血虛癥狀為主。所以吳鞠通認為痙為肝風內動所致，其治療偏于養血祛風。

1.2.2 郁冒：血虛陽厥，陽亢而上 《金匱要略心典·婦人產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說：“亡陰血虛，陽氣遂厥，而寒復郁之，則頭眩而目瞀。”《婦人大全良方·產后血暈方論》曰：“產后氣血暴虛，未得安靜，血隨氣上，迷亂心神。”前人皆認為產后失血，復發其汗，傷津耗血，正氣內虛，故腠理不固，寒邪侵襲，郁閉于外，陽氣不能外達，氣逆而上沖所致郁冒。《金匱要略·婦人產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血虛而厥，厥而必冒。”程敘五認為產后婦女腎精損，肝血虧，元氣大傷，總體上屬氣血不足，陰陽俱損，但同時有易熱易滯易感之嫌[7]。吳鞠通認為其病機為產后津血虧耗，不能制約陽氣，陽亢而上，血隨氣沖，故而見病，根本是血虛液虧，也有一定的亢陽為患。此外，吳鞠通謂：“以上三大證，皆可用三甲復脈、大小定風珠、專翕膏主之。”以方測證，也說明了郁冒血虛陽厥、陽亢而上的病機特點。

2 治療重在滋陰潛陽

《婦人大全良方》對類似于產后痙病表現的疾病，用細辛、人參、生姜、地黃、遠志、茯神之屬，意在補氣滋陰，寧心安神[8]，也有從瘀論治產后病者[9]；《傅青主女科》對于產后痙病用加減生化湯治療，總以養血溫經祛風為主。《婦人大全良方》對于產后血暈用清魂散、芎?湯、當歸芍藥湯等治療，旨在補氣養血，滋陰增液；《傅青主女科》對產后氣虛型血暈用補氣解暈湯治療，重在補氣血止暈。

總體來說，前人治療方法多為溫經活血養血，化瘀生新止痛，多用生化湯治療[10]，吳鞠通深研《金匱》，總結葉氏經驗，制大小定風珠、三甲復脈湯、專翕大生膏，合增液湯共七首方劑，在前人基礎上加潛陽補陰之法，對產后三大證頗有療效。現對以上七首方劑組方用藥思路與特點進行分析。

2.1 滋腎潛陽以潤筋

偏于滋腎潛陽的方劑為專翕大生膏和大小定風珠。專翕大生膏藥用血肉有情之品，養陰最速，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虛勞》云：“夫精血皆有形，以草木無情之物為補益，聲氣必不相應……余以柔濟陽藥，通奇經不滯，且血肉有情，栽培身內之精血，但王道無近功，多用自有益。”[11]吳鞠通謂之酸甘咸法，滋腎水，藏腎精，治亢陽。“腎水虧則動而燥，因燥而躁也”，故用此方，補腎陰，充腎水，腎水足則靜，燥得以潤則痙自止。

產后陰液虧虛較甚可用小定風珠，其滋陰之力更強，全方重用滋陰藥物：雞子黃補脾土而定內風；龜甲潛陽作用尤甚，補任脈而鎮沖脈；阿膠性沉降，補陰液能息肝風；淡菜長于咸水中，而其味為淡，能補陰中之真陽，且能潛上亢之陽；童便有滋陰降火止血作用。諸藥合用，滋陰之力強，并能潛陽，為滋陰要方，同時也體現了通過滋腎陰以達到潛陽潤筋的目的。

大定風珠方中雞子黃味甘入脾，為血肉有情之品，鎮定中焦，滋陰潛陽，養血息風，上通心氣，下達腎氣；阿膠亦屬血肉有情之品，為滋陰補血之要藥；雞子黃與阿膠相配能滋陰息風。白芍苦酸微寒，甘草甘平，五味子酸溫，三藥合用，酸甘化陰，滋陰柔肝，緩急舒筋，使筋脈得濡而不致拘攣瘈疭，其中五味子還可收斂真陰；生地黃養陰生津；麥門冬養陰潤肺；火麻仁質潤多脂，滋陰潤燥。以上六藥皆能加強阿膠、雞子黃養陰之效，再用龜甲、鱉甲、牡蠣三味介類藥育陰潛陽，重鎮息風。加甘草以調和諸藥。眾藥合用，使真陰復，浮陽潛，則虛風自息。

專翕大生膏和大小定風珠重在滋陰以潛陽，重點針對腎陰，這與前人養血化瘀不同，重心轉移到運用滋陰的方法以達到潛陽目的，能夠使筋柔陰足而痙自止。

2.2 救陰潛陽以守神

陰液虛甚，則當救陰潛陽，應以三甲復脈為主。三者皆以加減復脈湯為主方，隨證加減。方中阿膠滋陰養液，善于息內風；地黃、白芍、麥冬滋陰柔肝；龜甲、牡蠣、鱉甲滋陰潛陽，善于鎮痙厥；炙甘草補心氣以復脈，與白芍配伍酸甘化陰，以增強滋陰息風之力；麻仁養陰潤燥。諸藥配伍，共奏滋陰復脈潛陽息風之功。陰液虧虛，陽氣浮越，神不內守，用滋陰潛陽之法，則陰液足，陽氣收，神自守，百病皆無，如《素問·上古天真論篇》所言：“精神內守，病安從來？”

葉天士《溫熱論》曾言：“救陰不在血，而在津與汗”，養陰護液貫穿于治療之始終，吳鞠通治療產后三證在此基礎上加以潛陽之法，亦是對葉氏理論的進一步發展。《溫病條辨·解產難·產后三大證論三》云：“以上三大證，皆可用三甲復脈、大小定風珠、專翕大生膏主之。蓋此六方，皆能潤筋，皆能守神，皆能增液故也。”所以要靈活變通，斟酌加減，方能“用之無不應手而效”。

六首方劑配合增液湯通過滋陰液，潛陽氣，一方面滋陰能夠柔筋，一方面救陰可以守神，根據病情輕重選用滋陰潛陽法治療產后病，值得借鑒并加以靈活運用。

3 預防調護

吳氏一直重視保陰護津[12]，在婦科產后病中也極為重視此法。產婦嚴重耗傷氣血，鑒于此，進行一定的飲食、護理對產婦身體恢復尤為重要。針對產后這一特定時期氣血虧虛的生理特點，對產婦從情志、飲食、起居、房事、情志等各方面進行綜合調護，做到飲食護脾胃，起居避外邪，禁房事，暢情志，對于預防產后疾病的發生和產婦全身各系統的恢復具有重要意義。

4 臨床運用

現列《吳鞠通醫案》王氏病案：王氏，郁冒，自汗出，大便難，產后三大癥具備，因血虛極而身熱發厥。六脈散大，俗云產后驚風，不知皆內癥也，斷斷不可誤認外感癥，議翕攝真陰法。

大生地六錢，麥冬三錢，炒白芍三錢，生龜板五錢，阿膠三錢，五味子制一錢，生牡蠣三錢，鮑魚三錢，炙甘草一錢，雞子黃二枚，海參二錢，煮三杯，分三次服。

又夜間汗多，加龍骨三錢。

又產后郁冒自汗出，六日不大便，血少而淡，一以增津備液為主。

元參五錢，大生地六錢，洋參一錢，麻仁五錢，炒白芍三錢，鮑魚四錢，麥冬四錢，生龜板三錢，海參一錢，阿膠三錢，五味子一錢五分，炙甘草一錢五分，白蜜一酒杯，煮三大杯，分三次服。

又于前方內去洋參，甘草。

按：本例患者產后三大證俱備，較為典型，俗醫認為此為“產后驚風”，吳鞠通在此告誡后人不能斷章取義而從外感論治。汗為“合陽氣陰精蒸化而出”（《溫病條辨·汗論》），產后氣血虛弱，津液虧虛，虛陽上亢，逼津液外出，故而有汗，應用攝陰之法，投一甲復脈湯加減以滋陰復脈，潛陽息風。生白芍苦酸微寒，歸肝、脾經，養血斂陰，鎮痛、止痙、祛瘀、通經。生地黃甘苦而涼，歸心、肝、腎經，能清熱生津養陰。麥冬甘、微苦微寒，長于養陰生津。阿膠味微甘質潤，為補血之要藥，多用于治療出血而致血虛諸癥，滋腎水而養陰；鮑魚性平味甘咸，歸肝經，有養血柔肝、滋陰益精之功效；海參甘咸而溫，有養血潤燥的作用；雞子黃滋陰潤燥、養血息風。諸藥為血肉有情之品，與龜甲、牡蠣等養陰息風藥同用，對于陰虛風動，手足瘈疭療效甚佳。用龍骨之沉降，潛陽平肝。津液虛甚，故合增液湯進一步滋陰補血。處方用藥之中，滋陰潛陽思想貫穿前后。諸藥共用，使痙厥止，郁冒停，大便得通，方證相合，故收顯效。

5 結語

產后三證中痙、郁冒多是氣血虧虛、陰虛陽亢所致，主要治以補氣養血之法，而吳鞠通師其意不泥其方，在前人補氣血基礎上加以潛陽補陰以治本，則陰液充足，陽自內斂，從而達到陰平陽秘，因此筋潤而神守，諸證痊愈，為后世治療此類疾病開拓了新思路。

[1] 李應存.吳鞠通產后病論治特色初析[J].貴陽中醫學院學報, 1994(4):1-2.

[2] 王芨,喬模.吳鞠通產后病學術思想探析[J].中醫藥研究,1990, 31(1):43-44.

[3] 王新芝.三甲復脈湯加減治療產后津傷血虛痙病19例[J].河南中醫, 2014,34(10):2004-2005.

[4] 龔紅紅,王文娜.小柴胡湯治療產后郁冒的探討[J].中國中醫藥現代遠程教育,2018,16(17):83.

[5] 劉卓超,黃小靖,劉翠玲,等.《萬氏婦人科》產后病辨治學術特色及用藥經驗探討[J].中醫藥導報,2020,26(11):65-67.

[6] 張旻軼,陳學奇.《陳素庵婦科補解》產后病論治特色淺析[J].浙江中醫雜志,2020,55(7):495-496.

[7] 章璐,王逸軒,吳夏秋.程敘五辨治產后病經驗探析[J].浙江中醫藥大學學報,2020,44(2):150-152.

[8] 陳雅萍.產后從虛從實病機探析[D].南京:南京中醫藥大學,2008.

[9] 孟萍,陳建章.從《婦人大全良方》三“奪命”方看旴江醫家陳自明從瘀論治產后病證[J].江西中醫藥,2010,41(9):11-12.

[10] 馬靜,閆俊麗,李曉東,等.《傅青主女科》產后應用生化湯特色探析[J].四川中醫,2019,37(12):16-18.

[11] 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8:28-48.

[12] 張敏,周語平,韓維斌.淺析溫病養陰法在衛氣營血辨證中的運用[J].甘肅中醫,2009,22(2):26-28.

Application of the Method of Nourishing Yin for Suppressing HyperactiveYang for Jing and Yumao Syndromes in

YAO Yuan, MA Xiao-bei*

(Graduate School of China Academy of Chinese Medical Sciences, Beijing 100700, China)

Wu Jutong is a master of febrile diseases, and he has a lot of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gynecological diseases, so in his book, he specially listed the volume “solving birth difficulties” to summarize his own experience in the treatment of gynecological diseases. Through literature review, the author found that the predecessors of the three postpartum syndromes mostly believed that women with postpartum qi, blood and yin deficiency were treated with the method of nourishing yin and nourishing blood, andDecoction was used to add or subtract. What different from his predecessors is that Wu Jutong deeply studied theand, combined with his own clinical experience, he believed that Jing and Yumao in postpartum diseases were yin fluid deficiency, triggering liver wind, resulting in internal movement of liver wind, so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treatment with predecessors, emphasizing the method of suppressing hyperactiveyang on the basis of nourishing yin, clinical flexible use of large and smallBead,Decoction,Ointment and other treatment, the effect is remarkable, providing new ideas for future generations in the treatment of postpartum three syndromes.

Wu Jutong;; Jing; Yumao; nourishing yin for suppressing hyperactive yang

姚淵,馬曉北.滋陰潛陽法在《溫病條辨》產后痙、郁冒中的應用[J].中國中醫藥圖書情報雜志,2022,46(4):41-44.

R271.19

A

2095-5707(2022)04-0041-04

10.3969/j.issn.2095-5707.2022.04.008

姚淵，E-mail: 1941627107@qq.com

通訊作者：馬曉北，E-mail: mxbmsl@163.com

（2021-04-23）

（2021-05-21；編輯：孫海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