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車雅倩
網絡脫口秀無論形式如何變化,都要通過語言這一最基本的元素來呈現內容,語言創作是否出彩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傳播效果的好壞,語言表達的精當性、語用策略的恰當性,都源于對語言的把握。《脫口秀大會》是一檔近年來網絡脫口秀市場中熱度較高的喜劇類競技型脫口秀節目,力求形式上的多元化和語言內容的吸引力,本文以《脫口秀大會》為例分析網絡脫口秀語言表達的特點及其語用策略的使用。
語言的口語化和節奏性。脫口秀通常需要在五分鐘左右的講述時間內給觀眾帶來快樂的同時傳達自己的觀點,但作為一種口頭傳播的方式,信息內容具有轉瞬即逝的特點,為了讓觀眾更好地接收信息,脫口秀語言的口語化色彩濃厚,盡量避免使用晦澀難懂的專業性詞匯和生僻字眼,多使用日常交際中常用的口語詞匯。如“一個人其實不丑,但是他覺得自己長得丑”,鳥鳥將“體象障礙”的概念用淺顯的方式進行解讀,非常容易被觀眾理解。龐博吐槽劇本殺像公司開會,奶茶像兌了水的粽子,盲盒就是小浣熊方便面還干脆沒有面,恰到好處的類比通俗易懂。脫口秀表演者有時候還會刻意使用一些帶有方言色彩的詞匯豐富敘事內容,如周奇墨在講述天津老伯勸說跳樓青年時,多次重復使用“listen to baibai”中式發音的英語和地道天津方言的結合帶來風趣幽默的觀感,生活化的表達方式給觀眾留下深刻的記憶點。
除了有聲語言,語言的節奏性對脫口秀最終的呈現效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對語氣、語速快慢控制得恰到好處,既能增加節目的趣味性,又能強化節目的娛樂效果。如呼蘭和楊波的節奏一快一慢,但各有千秋,與自己的表演風格相匹配。呼蘭的語速號稱“諸葛連弩”,他的節奏很快就像開了倍速,包袱一個接一個,有時甚至沒有給觀眾留下足夠的反應時間,上個梗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個已經拋過來了,飽滿的情緒充分調動了現場的氣氛,觀眾全神貫注地跟隨他的思路和節奏,生怕一個分神落下一個包袱,密集的笑點和信息量巨大的文本讓觀眾一直處在哈哈大笑和回味無窮的狀態。而楊波的one-liner風格,一句一個笑點,節奏很慢,且在出梗之前會有很長的停頓,反轉的內容往往讓觀眾意料不到,雖然文本不長但他對節奏的把控很到位,效果出奇得好。脫口秀節目的語言魅力既離不開口語化語言,也離不開適合自己表演風格的語言節奏,只有二者相得益彰才能使脫口秀更具吸引力。
網絡流行語的使用和創造。“所謂網絡流行語,是指在一定時期、一定地區、一定社會群體中,被人們廣泛使用、流傳和熟知的用語,往往多指一些詞語。”在新媒體時代,相對寬松的網絡環境和互動的便利性,讓人們有了更自主的話語權和表達自我的欲望,在多元化的話語空間中,人們不斷試圖打破傳統語言規則的限制,尋求新的語言表達方式,創作出個性化的網絡語言,并在網絡中迅速傳播并且流行開來。
脫口秀的語言追求內容的創新,網絡流行語適應當下不斷發展變化的社會潮流,是一種符合互聯網內在邏輯的話語范式,其靈活多變的表達方式,更加符合脫口秀觀眾的口味。如“脫口秀花瓶”徐志盛和“帶刺的玫瑰”何廣智的“南廣智北智勝”CP成為新的流量密碼;鳥鳥生動描述“社恐”人士面對被老虎吃掉危險時卻糾結如何和武松打招呼的心理活動。在運用既有網絡流行語的同時,脫口秀演員也在不斷創造新的網絡流行語,通過細致入微地觀察社會生活中的普遍現象,總結提煉出創造性的詞匯和語句,恰到好處的表達方式能夠迅速生成新的流行語,如何廣智在“海王”這一網絡流行語的基礎上進行了再創造,稱追求女孩卻屢屢被拒絕但絲毫不氣餒的這一類人群為“海狗”,讓人忍俊不禁。
貼近現實和思考性。脫口秀最大的素材來源就是日常生活,話題內容貼近現實,更能與觀眾產生共鳴。《脫口秀大會》經常挑選時下人們普遍關注的問題作為議題,職場困境、性別議題、健康疾病、家庭生活等富有濃厚生活氣息的話題,脫口秀表演者結合個人生活經驗和敏銳的觀察力不斷輸出新的觀點和見解,產生了很多優質的文本內容。此外還邀請了來自不同職業、不同身份的選手跨界加入,如上海外灘交警黃俊、癌癥科普博士菠蘿、車間一枝花趙曉卉,多元化的職業帶來更多樣且生活化的文本內容。“我有時候看到自己的長相我就在那想:這個長相還有什么能失去的?直到我開始脫發。”徐志盛訴說了當下年輕人共同的困擾——脫發。楊笠聊女生的戀愛腦一針見血,“這個人就算一無是處,我都只覺得,哼,那是因為之前沒有遇到我,快讓老娘去點化他”。人天生就有好奇心,喜歡聽別人的故事,來自真實生活的個體鮮活的切身感受,更易產生感染力。
此外,隨著當下觀眾的審美不斷提高,單純追求“娛樂至上”的理念已不能滿足其精神需求,網絡脫口秀的內容還要言之有物,以輕松幽默的方式帶給觀眾歡笑的同時激發其對個人精神追求、生活狀態、社會問題等的思考,注重正能量的傳播。如“這個世界上,沒有天生的好人,只有被約束的文明者”,楊蒙恩求婚時愿為愛情帶上文明枷鎖接受全社會監督的勇氣和真誠的愛情觀深深觸動了大家。“不知道為什么,從某一個時刻開始,我們習慣性地將一個人的外貌體重視為個人價值和能力的體現”,顏怡顏悅把容貌焦慮和職場歧視結合起來,揭露真實職場的殘酷和不公,引發人們對容貌焦慮的深入思考,貼近生活的話題和正向價值觀的輸出自然讓觀眾產生情感共鳴。
語言的幽默風趣。幽默是用詼諧的語言、逗人發笑的素材或饒有興趣的方式來表達內容、抒發感情的一種藝術手法。幽默機智的語言是網絡脫口秀節目的靈魂,能夠增強內容的表現力,它所產生的諧趣對觀眾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和感染力。網絡脫口秀為了適應人們快節奏、碎片化的生活狀態,運用幽默風趣的段子不停地抖“包袱”,給觀眾帶來密集的笑點。如龐博講述小時候收集水滸英雄一直沒有宋江,拉開抽屜的時候二十多個李逵,拎著四十多把大斧,仿佛在齊聲大喊“我們的哥哥呢”,呼之欲出的畫面感讓觀眾捧腹大笑。
幽默來自于豐富的生活體驗和廣博的知識儲備,個人豐富的閱歷和敏銳的觀察力能讓觀眾迅速融入情境中。如周奇墨延續他一貫善于觀察生活的喜劇方式,描述空姐發放飛機餐時,激動的心情如同被同時投喂的兩條狗狗一樣,“快了快了到我了”的內心活動極具幽默感和真實性,激發了觀眾的笑點,達到了很好的幽默效果。幽默還能巧妙地隱藏脫口秀表演者的意圖,委婉地表達方式將觀眾的逆反心理降至最低,如“我今年的主要壓力呢,就是來自于徐志勝,就他來之后都成了我的心魔了,就每次有同事從我面前走過的時候,我腦海里都會飄過一句話,吾與城北徐公孰美”。何廣智用風趣犀利的語言調侃著自己和身邊好友的微妙關系,巧妙運用鄒忌諷齊王納諫的典故,非但不會產生一種高高在上的自傲感,反而妙趣橫生。
“使用語言的過程就是不斷選擇語言形式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意義生成者不但要選擇語言形式,更要選擇語用策略。”語言作為說話者意圖表達的載體,人們在言語交流過程中無形中會遵循一定的語言原則,使會話按照既定的方向持續進行。
1975年美國語言學家格賴斯在《邏輯與會話》中首次提出了會話的合作原則及其四個準則,包括數量原則、質量原則、關系原則和方式原則,他認為人們在會話中并不是漫無目的地堆砌語言,而是為了實現語言交流的順暢性和持續性而遵循一定的合作原則。1983年英國語言學家杰佛里·利奇的《語用學原理》在合作原則的基礎上又提出了禮貌原則,包括得體準則、慷慨準則、贊譽準則、謙遜準則、一致準則、同情準則,進一步推動和完善了語用策略的研究。但在實際的語言交流過程中,人們并不會嚴格地遵守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反而往往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打破這些原則來達到預期的交際目的。對此,格賴斯還提出隱含意義理論,指出違背合作原則雖然會造成表面上的不協調、不一致和反常規等特點,但不僅不影響交流進程反而會收獲意外的語言效果,還會產生言外之意,生成新的會話含義,這種為了合作而違背原則的方式也構成了語用策略及技巧。
網絡脫口秀節目的語言會有意選擇和使用一定的語用策略,有效提高語言交流的效率,使觀眾能理解說話內容的意圖并得到及時反饋,達到預想的表達效果,同時也常常在違反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的語用策略下使話語更加風趣幽默。
語言的非真實性。語用策略中的質量原則強調語言的真實性,不能使用虛假的、無事實依據的話語,脫口秀卻常常用一些非真實性的語言表達自己的觀點,如“上世紀80年代,在我國西部出土了兩具3800年前的人類遺體,人們把他們命名為‘樓蘭美女’和‘干尸二號’”,鳥鳥用編造的故事進一步說明美女與丑女在現實世界里的不同待遇,雖然違背了質量原則,卻突出了容貌焦慮的現實。
語言的冒犯性。喜劇是冒犯的藝術,脫口秀語言具有“冒犯性”的特點,有的冒犯是向內的,即對著自己來。語用策略中的謙遜原則要求不要過多贊譽自己,要自謙一些。脫口秀表演中很多人用自我嘲諷的方式娛樂觀眾,比如徐志勝多次對自己的長相極盡嘲諷之能事,“女生很難遇到一個像我這樣的男生,能給她很多快樂,但又不擔心陷入愛情的陷阱”。通過調侃自己的方式達到了娛樂觀眾的幽默效果,同時也表現了一種豁達的心境。
語用策略中的贊譽原則要求盡量減少貶損他人,最大限度地贊譽別人。脫口秀語言的冒犯性向外時則違背了贊譽原則,總是通過調侃或貶損的方式編排身邊的人或事。如邱瑞吐槽三個人的公司老板卻叫不出自己的名字,把他當作王濤罵了半天,真正的王濤在旁邊卻不敢吱聲,因為不知道老板究竟是指鹿為馬還是指桑罵槐,甚至兩個員工還要實行末位淘汰制,以及為了節省網費讓員工去蹭隔壁的wifi,巧妙地反諷了職場生活中老板的不近人情和摳門。
語言的非邏輯性。語用策略中的關系原則強調表達方式要條理明白,前言后語要有關聯性和邏輯性,否則會使對方不能順暢理解。脫口秀的語言卻常常違背該原則,內容的跳躍性很大,表達方式峰回路轉,不合常規思路,常常故意打亂井井有條的語言邏輯,但這樣反而讓語言別有一番風味。如何廣智的“當你被一個人拒絕的時候,你心里肯定會特別的難受,但當你被很多人拒絕的時候,你會發現痛苦就對沖了。你不會覺得難受,你會覺得,拒絕我的人多了,你又算個什么東西”。文本前后表述有強烈的割裂感,雖然缺乏連貫性,但語言的前后邏輯的不合常規反而產生了詼諧的效果。
語言的模糊性。語用策略中的方式原則強調應該用清晰簡潔的語言來溝通,避免歧義,這樣才能減少溝通中的障礙,因此語言應盡量簡潔明確,保證交際的順利流暢。脫口秀的語言并不嚴格遵循該原則,常常利用語言的模糊性讓觀眾對語言的理解有了多種可能,產生出人意料和搞笑的效果。
很多時候需要觀眾結合具體的語境去理解語言隱含在背后的言外之意。如呼蘭聊內卷:“一個阿姨對狗說坐下,另一個阿姨對另外一只狗說sit,我一下就理解了什么是內卷,大家都是狗,你這是干啥呢?”在內卷作為當下社會被人們津津樂道的熱詞的語境下,這句話的敘說對象具有多解性,雖然表面指稱對象是狗,但也影射當下人類社會中教育、職場等場景的內卷現象,言外之意甚是明顯。風趣幽默的表述方式也體現出其智慧和眼界,“話中話”的形式除了好笑,還給觀眾留下了思考的空間,領悟到生活的真諦。
“雙關,是一種利用語音相同或相近的條件,或是利用詞語的多義性,敘說對象在特定語境中的多解性來營構一語有表里雙層語義的修辭文本模式。”雙關是脫口秀語言中常見的修辭手法,常用的有諧音雙關和語意雙關,利用一詞多義、同音詞等語音、語義和語法的模糊性,導致歧義產生。如“隨著發際線越來越高,臉還越來越長,我就感覺我的臉在跟頭發搶地盤。這個頭發掉的啊,是真給我長臉。”徐志盛說脫發太給自己“長臉”了,利用詞句的多義性描述發際線后移導致臉顯得更長,諧音梗運用得恰到好處。取材于實際生活的富有娛樂性、戲劇性的內容通過詼諧幽默的表達方式傳遞出來,讓人忍俊不禁。
總之,語言是網絡脫口秀內容的精髓所在,優秀的脫口秀表演離不開對脫口秀語言的反復打磨。網絡脫口秀語言要堅持正確的價值觀導向和娛樂化表達相統一,把握語言技巧,巧妙利用語用策略,用精妙的語言魅力來打動觀眾,使脫口秀的傳播效果達到最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