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剛 張 贇
(南京農業大學,江蘇 南京 210095)
近年來,數字產業化與產業數字化帶動我國不同產業、不同區域實現了高效發展,學界與政界認為網絡信息技術賦能農業農村經濟同樣具有巨大潛力。為此,政府發布《數字鄉村發展戰略綱要》《數字農業農村發展規劃(2019—2025年)》《2020年數字鄉村發展工作要點》等一系列文件,謀劃數字鄉村布局。然而,數字鄉村建設的實際成效并不突出。2020年我國農業數字經濟滲透率不足9%,遠低于工業21%和服務業40.7%。隨著數字鄉村戰略向縱深推進,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水平不足與農村電商發展不振的雙重困境愈發明顯,阻礙了網絡化、數字化、信息化持續高效賦能,低效增長甚至“沒有發展的增長”的風險逐漸顯現(吳思栩 等,2021)。農業信息化方面,農戶作為信息運用的行為末梢,農業信息獲取效果不佳,生產經營信息化水平較低(鐘秋波,2021)。即便是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亦存在信息獲取難、信息與信息平臺利用率低、信息需求與獲取不匹配等問題(阮榮平 等,2017)。信息設備高接入率不代表信息設備高利用率(閆貝貝 等,2020),農業信息化運用場景不多、程度不深、質量不高的問題依然存在(張蘊萍 等,2022)。農村電商方面,農產品網絡銷售規模依舊偏低,與工業品下行相比存在巨大逆差,且自2014年起增幅逐年下降。另外,農村電商的規模經濟難尋,即便是水果電商,年網絡零售額超過1萬元的商家數目也僅占10.68%,“小而散”特征明顯。總體上,我國農戶農業信息化實際運用和農村電商發展規模遠未達到令人滿意的水平。因此,發掘雙重困境的根源,尋找有效紓困策略,有助于釋放信息化在促進農業農村社會經濟轉型中的巨大潛力,推動數字鄉村高質量發展。
農業信息化和農村電商旨在通過網絡信息技術,利用信息要素重塑傳統農村生產生活方式,促使農產品上行和工業品下行的傳統路徑逐步改變。倘若農戶農業信息化需求未被滿足或者作為農村電商配套產業的農村物流未起到良好支撐作用,則將制約數字鄉村發展。目前,學界圍繞農戶農業信息化需求和農村電商物流進行了豐富探討。農業信息化需求方面,研究成果主要聚焦以下三個要點:(1)需求類別。隨著現代農業發展,生產經營型、農技推廣型、市場供求型及其他多元化農業信息需求不斷涌現(桂學文 等,2016;阮榮平 等,2017),信息作為現代農業生產要素的重要性逐漸凸顯。(2)渠道選擇偏好。我國農戶在信息服務主體上表現出對政府部門和村內能人的偏好(桂學文 等,2016),當選擇涉農信息時對政府部門的偏好更加明顯(張辰姊 等,2015)。(3)信息采納。農戶面臨著信息搜尋、甄別、實施等多項信息采納成本(王艷霞 等,2006),真實性、易用性、及時性等信息質量問題是影響采納的關鍵(何德華 等,2009)。此外,有研究指出政府建立的信息渠道體系存在利用率偏低(張辰姊 等,2015)、與農戶真實信息需求脫軌(劉威,2016)等供需失衡問題,為此要拋棄以傳播者為中心的觀念,將農戶提升到農業信息傳播中的“第一公里”地位(左停 等,2009)。農村電商物流方面,作為配套產業,其對于農村電商發展的重要性受到廣泛認同。既有研究一方面基于物流基礎設施不足、物流服務增值理念缺乏、物流專業化程度不高、金融供給短缺等問題視角表達對農村物流發展的擔憂(徐晟 等,2012;莊龍玉 等,2018),另一方面從優化視角出發,圍繞農村物流金融產品選擇(胡愈 等,2010)、配送車輛路徑優化(盛虎宜 等,2019)、物流主體元素間協同發展(文宗川 等,2020)、農村高效物流體系建立(黎紅梅 等,2021)、末端共配博弈(周小祥 等,2022)等討論各類改善策略。
綜上,已有文獻為研究雙重困境提供了借鑒,但仍有待改進之處。一是缺乏對困境前因后果的充分討論,無法提供政府層面的經驗證據。文獻中雖指出了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的若干特征,但并未深入探索其原因機理;雖提到了農戶運用時需斟酌多項成本,但對于外部制度供給是否存在弊病以及如何影響各項成本尚不清晰。二是分析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時多數基于截面數據,難以反映行為變遷及政策效力。三是理論框架涉及的情境和行為主體的設定有待優化。數字鄉村建設中,農業信息化與農村電商二者情境交叉,現有研究缺乏對二者的聯合分析,以至于對雙重困境的認識不夠全面。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考慮農業信息化與農村電商情境中行為主體的多樣性與主體身份的多元性,構建統一分析框架,并結合微觀跟蹤數據、涉農信息供給政策文本、農村物流案例文本,深入闡釋數字鄉村建設中雙重困境的根源。研究結論不僅為政策優化提供了學理依據,還利于縱深推進數字鄉村建設,助力鄉村振興。較之以往研究,本文探索性地構建了多主體多情境的分析框架考察雙重困境,并立足豐富經驗證據分析政府涉農信息政策供給和農村物流改善工作中的偏倚。
江蘇作為我國農村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農業信息化進程相對較快。以江蘇作為典型地區,分析其農戶生產生活信息化運用的趨勢與需求,評估農業信息化運用水平,對于反思我國農業信息化部署成效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1.數據來源
數據來自團隊2015—2020年在江蘇東海、泗洪、大豐、寶應、丹陽、溧水、海門和昆山8個縣(市)開展的農村現代化發展專題跟蹤調研。調研采用多階段隨機抽樣,樣本覆蓋8縣16村,每縣抽取2個村,每村原則上抽取20戶,由訪員入戶面訪。通過歷年問卷收集農戶信息化運用情況,并在2020年的問卷中補充調查了學習渠道特征和信息化運用起始年份等信息。因此,選擇2020年樣本為分析對象,整理“信息化與數字化”模塊,得到娛樂(用手機或電腦看電視),生活(網購食物、日用品)以及農業(網購農資、網絡銷售農產品、網上學習種田技術)三類信息化運用情況。該模塊由戶主回答,戶主及其家庭基本特征見表1。

表1 2020年調研樣本農戶特征(N=321)
2.農戶信息化三大運用結構分析
對農戶三大信息化運用結構進行整理,得到表2。在全省層面,信息化農業運用比例最低,不足10%。分區域來看,各地區信息化農業運用占比同樣遠低于信息化娛樂運用和信息化生活運用。綜上,江蘇農戶的信息化運用和需求依舊集中體現在生活和娛樂方面。

表2 江蘇農戶信息化三大運用結構分析(單位:%)
3.農戶信息化三大運用趨勢及學習渠道分析
(1)趨勢
江蘇于2005年啟動農業信息化部署。鑒于部署成效的時間累積性與滯后性,本文通過比較農戶信息化三大運用的起始時間與增長趨勢,分析江蘇農業信息化政策部署在農戶層面的政策效度。具體地,基于“信息化與數字化”模塊中“該項運用是哪年開始的”問題,本文整理了以2005年為起始年份的信息化運用累計情況,詳見表3。

表3 農戶信息化三大運用年度累計占比(單位:%)
起始時間方面,三大運用差異明顯,娛樂運用開始最早,農業運用開始最晚,最早的信息農業運用(網上學習種田技術)起始于2012年。但在2005—2012年間,省級層面相關的政策文件已出臺了10余項,可見,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并未積極響應政策部署。增長趨勢方面,信息化娛樂運用、生活運用增長明顯,分別于2010年、2015年前后呈現大幅增長。相比之下,信息化農業運用發展最為滯緩,起步晚且增長慢。
(2)學習渠道
本文借助調研數據,分析農戶各項信息化運用實際學習渠道的結構差異(表4),以檢驗政府農業信息化部署時涉農信息供給渠道和平臺的有效性。需說明的是,雖然問卷設計時將血緣、親緣、地緣之外的學習渠道籠統地歸到了選項“其他”中,沒有專門設置“益農信息社、信息網站、惠農短信”等政府層面學習渠道供農戶選擇,但整理發現,選項“其他”中,除“周圍人都在用、女婿教、看村里孩童用、看說明書、店里看別人用”之外,并沒有與上述政府層面的學習渠道相關的內容。因此,該處的問卷設計不會對分析造成譬如樣本選擇偏差、框架效應等影響。

表4 農戶三類信息化運用學習渠道(單位:%)
表4顯示,信息化農業運用與其他信息化運用類似,具有明顯的自學和親緣特征,親朋鄰居依舊是農戶獲取信息服務的最主要渠道。在農戶農業信息化的實際學習運用過程中,政府層面的學習渠道尚未真正下沉并有效服務于農戶,高質量信息平臺和高質量信息缺失。
綜上,農戶信息化運用仍以生活娛樂為主,農業信息化運用存在占比低、響應遲、增長慢等問題。作為農戶倚賴的涉農信息供給主體,政府提供的高質量涉農信息與信息平臺事實上發揮的作用極其有限。
從現有研究結論來看,我國農村電商經濟不振、發展態勢不明朗,問題集中在電商集群難以發展、同質化競爭嚴重、產品品類非農化以及下行為主、上行不暢(郭承龍,2015;董坤祥 等,2016;謝天成 等,2016;劉玉來,2018)等方面。本文利用中國經濟金融研究數據庫(CSMAR)和國家統計局數據,梳理近年來我國農村電商發展情況,通過數據事實輔證上述觀點,詳見表5,其前兩列為差額,后三列為比值。

表5 農村網絡零售與農產品網絡零售分析
總體來看,我國農村電商經濟發展緩慢。(1)從差額來看,農產品網絡零售額與農村網絡零售額、農村網絡零售額與全國網絡零售額的絕對差距逐年擴大。(2)農村農產品銷售仍以線下渠道為主,截至2019年,農村農產品銷售中網絡零售比例僅為20.09%。并且農產品上行不暢,非農產品占據了主要上行份額,農產品網絡零售額占農村網絡零售額的比例不足四分之一(23.38%)。(3)2015—2019年間,農村網絡零售額對全國網絡零售的貢獻并沒有實現持續穩定增長,部分年份甚至下降。
1.生產者視角下農戶農產品上行策略
農戶具有生產者和消費者身份。首先,從生產者視角出發,利用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基于物流規模經濟S和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l,構建模型(1)、(2)分析農戶農產品上行策略Q。
上行策略涉及農產品生產和出售兩個環節。模型(1)中,假設農戶生產了一定數量的農產品,K、L、L分別對應資本、勞動和土地投入,利率r、農業雇傭工資w、單位地租z三者固定。a、b、c代表各要素產出彈性系數,為l的隱函數。C為生產總成本,C為單位成本。

(1)
如果農業信息化能夠在農戶端得到充分運用,理應帶來更好的技術、更優的要素和更科學的配置(朱秋博 等,2019),即?a/l、?b/l、?c/l>0。這意味給定Q時單位生產成本C更低,?C/l<0。
π=Q(1-Z(S))×(P+P-C-C(S)-C(l))
π=(Q-Q)×(P-C)
π=π+π
(2)
待出售的農產品在線上、線下渠道中的分配策略,取決于兩種渠道的利潤比較。模型(2)中,假設Q當期售罄,π、π分別為線上、線下利潤,π為總利潤。價格方面,線上渠道省略中間環節,農戶定價能力提升(曾億武 等,2018),假設溢價為P,P+P為線上銷售價格。成本方面,除C外,C(S)、C(l)分別表示單位農產品寄遞成本、線上交易平均成本。Z(S)表示上行物流損耗率。一方面,物流規模經濟S越大,則網點N越密集,節點利用度與銜接度越高,在相同時效下,單位寄遞成本越低,?C/?S<0。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l越高,獲得更廣泛的意向群體和更精準的購買群體的能力越強,單位交易成本更低,?C/?l<0。另一方面,S越大,意味時效性越高,農產品上行途中的物流損耗越低,?Z/?S<0。
綜上,當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低下或者物流規模經濟不足,農村電商賦能的利潤空間將被線上交易成本、沿途耗損、高物流支出等沖抵,即P-C(S)-C(l)<0,或Q×Z(S)×(P+P)>Q×P。因此,在物流沒有實現規模經濟以及自身農業信息化素質不高的情況下,農戶將縮減網絡上行出售量Q。
2.消費者視角下農戶工業品下行策略
接下來,從消費者視角出發,利用柯布-道格拉斯效用函數,基于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S和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l,構建模型(3)分析農戶工業品下行策略Q。
假設農戶購買的效用由兩部分構成:一是線上購買在價格與質量的比較上帶來的效用,二是商品本身的使用效用。

(3)
價格比較方面。α代表價格比較偏好,0<α<1。P為線上產品標價,P為線上實際價格,線上購買需在線交易并通過物流寄遞,故實際價格包含物流成本C(S)與線上交易成本C(l)。假設線下實際價格P與線下產品標價P相同。當電商物流缺乏規模經濟,企業為保證利潤有動機讓農戶支付二次費用或自行取件成本,?C/?S<0。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越高,線上搜集、甄別與運用信息能力越強,尋找合意商品并達成交易耗費的成本越低,?C/?l<0。因此,當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和(或)電商物流規模經濟較弱時,線上實際價格將高于線下,P/P<1。
質量比較方面。β代表質量比較偏好,0<β<1。Z為線上產品實際質量,Z為其預期質量,假設線下產品實際質量Z與其預期質量Z相符。f(l)衡量質量偏離,農戶信息化素質越低,識別真品、甄選優品能力越差,質量偏離越嚴重,?f/?l<0。Z(S)代表下行商品實際物流耗損與主觀折舊。低規模經濟導致低寄遞時效,對于易腐易變質產品,低物流時效導致實際耗損增加,?Z(S)/?S<0;假設不論生產資料還是生活用品,均存在最佳使用時限,超出時限,低物流時效造成主觀折舊增加,?Z(S)/?S<0。因此,當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和(或)電商物流規模經濟較弱時,線上實際質量將低于線下,Z/Z<1。
使用價值方面。使用價值取決于使用時機和產品到手質量,假設農戶對同類產品使用價值偏好相同,u=v,線下產品實際使用價值與預期相同,v=v。物流規模經濟與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不足,同理使得線上產品實際使用價值u低于預期u,以及線下v,u/v<1。
綜上,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或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不足,將導致基于互聯網的下行經濟無法獲得更優價格、更高質量和預期使用價值。因此,為減少比較效用和使用效用損失,農戶會選擇縮減網絡下行購買量Q。
3.信息供給質量與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
綜合上述分析,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不足(即上行策略和下行策略均偏向傳統路徑)的重要原因在于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不足。根據期望確認理論,構建模型(4),考察政府信息供給質量對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l的影響。邏輯框架如圖1所示。

圖1 農戶農業信息化素質的決定性框架
R=R(qua,qua)
C=C(qua,qua)
aw=aw(R-C)
fre=fre(aw)
l=l(fre)
(4)
信息傳播需要信息平臺以及信息本身。模型(4)中,qua為信息平臺質量,由平臺可及性、便攜性、易用性構成;qua為信息質量,由信息真實性、及時性、針對性構成。R、C為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收益與成本,aw為感知有用性,fre為農戶端持續運用的水平。信息化運用的收益和成本與信息及信息平臺的質量密切相關,信息質量qua越高,真實性、及時性和針對性越強,與農戶農業信息化需求則越契合,運用收益R越高;信息平臺質量越高,農戶搜尋渠道越多、便捷性越高、難度越低,運用成本C越低,?R/?qua>0、?R/?qua>0、?C/?qua<0、?C/?qua<0。上述情形更易形成積極的期望確認,即R-C>0,并使感知有用性提高,即?aw/?(R-C)>0。感知有用性對持續使用行為fre產生正向影響,?fre/?aw>0。Lucas(1988)指出人力資本的主要形成路徑之一是“干中學”,個體通過“干中學”提高自身學習速度,累積知識經驗。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的“干中學”過程,即是進行信息化自我教育的過程,有助于提升自身數字素養(蘇嵐嵐 等,2021)。因此,隨著fre上升,農戶在“干中學”中信息搜尋、甄別與運用能力增加,農業信息化素質上升,?l/?fre>0。
綜上得到,?l/?qua>0,?l/?qua>0。倘若涉農信息和信息供給平臺質量不高,與農戶農業信息化需求脫節,則可能阻礙l增長。這會導致模型(1)~(3)中的農產品網絡上行數量以及包含農資品在內的工業品網絡下行數量雙雙縮減,陷入“低農業信息化素質—低農業信息化需求—低農業信息化運用—低農業信息化素質”的惡性循環,阻礙農業信息化運用的增長。
理論分析表明,政府作為涉農信息供給的主要源頭和農戶依賴的信息服務主體,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水平與其信息供給質量高度相關。國家層面的農村信息化部署“自上而下”特征明顯(王芳 等,2013),但對于農業信息化,目前少有文獻分析典型地區的農業信息化部署特征與弊病。接下來,本文繼續以江蘇為例,基于相關政策文本梳理農業信息化政策部署邏輯,并以此反思國內其他地區情況。
首先,檢索政策文本。以江蘇省政府及省級部門(農業農村廳、工業和信息化廳、科技廳、發改委)頒布的規劃、方案、通知、意見等為數據源,搜尋標題、正文中與農業信息化相關的主要政策文件。檢索詞包括但不限于農業信息化、數字農業、農村電商、農業物聯網、智慧農業、信息進村入戶、農業信息服務、惠農短信、信息化素質、數字鄉村等,檢索區段為2005—2022年。
其次,挖掘政策文本。借鑒馮璐等(2006)研究,采用手動篩選歸類的共詞分析方法。為避免意思相近的主題詞干擾政策供給分析,在提取并提純主題詞后進行歸并,確保相同含義的主題詞在每份文件中至多出現一次。依據Rothwell et al.(1985)的經典分類方法,將政策工具分為供給型、需求型和環境型三類。其中,供給型政策工具是指政府通過擴大設施、技術、平臺等供給,推動農業信息化發展;需求型政策工具是指政府通過提升農戶信息化素質和對接生產經營需求,提高農戶運用積極性,激發需求潛能;環境型政策工具是指政府通過規范制定、宣傳推廣、監督考核、行政簡化、典型示范等手段,營造有利外部環境。政策文本分析結果詳見表6。
表6顯示,江蘇在布局農業信息化時,主要采取供給型政策工具(占比為80.97%),其次為環境型政策工具(占比為11.34%),需求型政策工具使用最少(占比為7.69)。從各類型工具具體類別來看,供給型政策工具種類數最多,共20種,而環境型和需求型政策工具相對較少,分別為4種和3種。且供給型政策工具在政策文本中出現的總頻次最高,共計200次,其他兩類分別為28次、19次。

表6 江蘇省農業信息化部署政策分析
綜上,江蘇農業信息化政策部署的重點在于供給。總結高頻次供給型工具類別可以發現,政策密集落在智慧農業、農業物聯網、精準農業、信息基礎設施、農情監測、服務載體多元化、農業信息服務覆蓋工程以及電子商務等方面,自上而下、重視供給、強調覆蓋、偏好高門檻運用的特征較為明顯,而與信息培訓、信息需求掌握有關的政策供給不足。政府供給的涉農信息和信息平臺質量與農戶農業信息化需求、農業信息化素質難以契合,針對性、有效性、及時性、易用性、便捷性等表現欠佳。
基于作業成本法,通過建立物流企業在農村電商物流市場的本量利模型,討論規模經濟視角下農村電商物流的服務策略。

(5)
其中,農村物流企業(網點)利潤由寄件和派件構成。W為單件快遞重量,W為首重,W為續重,P為寄件首重價,P為寄件續重價,P為派件價,P代表二次費用,N為該區域網點數,C為網點建設費,Q為業務總量,C為單位運輸成本,S代表該地區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Q為前文農產品網絡上行數,Q為工業品網絡下行數。根據營運現實,網點數N的維持與上一期農村物流企業利潤L.π正相關。網點具有面單、稱重、包裝、轉運、收寄等業務功能(趙會娟 等,2018),其數目和業務量Q共同決定物流規模經濟S的大小。
參考榮朝和(2011)研究,借鑒效用無差異曲線,繪制“成本-時效”配置圖(見圖2)闡釋物流配送決策。假設配送距離固定,企業進行配送成本c與寄遞時效t的組合決策。

圖2 無差異距離曲線的物流成本-時效配置決策
物流是典型的由規模經濟支撐的行業。農村業務零散,單個物流企業無法自建完善的農村電商物流寄遞體系,規模經濟不足,難以對農村地區的配送成本實現有效均攤。即便在首重范圍內,當前許多農村快遞點的業務量依舊不能實現保本保利(趙會娟 等,2018)。因此,相比于城市,提高農村物流寄遞時效將耗費更多成本,C(S)顯著增大,壓縮了利潤π。當業務量Q(尤其是上行寄件業務量)沒有明顯增長時,企業傾向于采用圖2中第2種配送方案,降低寄遞時效,節約配送成本。當犧牲時效亦不能保證利潤時,企業有動機收取二次費用P。可見,單一企業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S弱將導致節點銜接效率低,寄遞時效性差,村級網點末端服務能力不足。
結合上述以及前文分析,物流規模經濟S不足將導致理性農戶基于網絡的農產品上行和工業品下行縮減,不利于包含農產品電商在內的農村電商經濟增長,并最終表現為農村電商經濟不振。
理論分析已得出,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不足是阻礙農村電商經濟發展的重要因素。整頓當前農村電商物流市場,提振農村電商經濟,需多方合力。為此,各地在整合資源、協同共建、優化配套等方面開展了大量工作。但是,現階段工作是否真的有助于提高農村電商物流的規模經濟?工作內容是否存在偏倚或不足?本部分基于農村物流案例文本資料分析,嘗試梳理現狀特征,回應上述問題。
1.資料來源
為了擴大農村物流改進工作的示范效應,交通運輸部發布《交通運輸部辦公廳關于深化交郵融合推廣農村物流服務品牌的通知》,收集全國優秀案例,匯總典型經驗。目前,已選拔出2020年、2021年兩批共70個農村物流服務品牌,并公布了文本資料附件。在遴選過程中,交通運輸部有關部門對地方申報資料進行全面審核,相關資料的可信度較高。本文基于交通運輸部公布的典例資料,對我國農村電商物流工作模式進行分析討論。
2.歸納方法
首先,根據典例文本內容,將措施概括為9個一級分類。其次,在歸納一級分類中含義相近的內容后得到二級分類。具體如下:
“政府引導”中,將制定發展規劃、出臺扶持計劃、提供方案、建立部門協商/工作對接機制、搭建管理體系等歸為“頂層規劃”;將成立專門工作領導小組歸為“成立領導小組”;將明確責任、部門分工、實行考核等歸為“壓實責任”;將簡化物流業務手續等歸為“行政優化”;將制定節點建設標準、推進裝備標準化、推動服務網點標準化、出臺規章等歸為“設定規范”。
“物流規劃”中,將打造信息公共服務平臺、升級網點/站場、成立物流處理中心、建立分撥/配送協調/轉運中心和綜合服務站等歸為“完善物流調度設施”;將建立倉儲配送中心、快遞存儲點等歸為“完善倉儲設施”;將規劃專線、集約配送、夜間配送、開辟新線路新網點、提高節點覆蓋等歸為“物流線路節點規劃”;將發展外包、成立地方品牌、組建物流公司等歸為“發展第三方物流”;將整合縣鄉村三級物流運輸、打造三級網點、規劃縣鄉村物流布局等歸為“搭建縣鄉村三級農村物流體系”。
“場景拓展”中,將與農村合作社/農產品加工企業/電商合作等歸為“疏通產業鏈”;將依托特色農產品、發展社區電商、推廣村級物流班車等歸為“以商養運”;將提供快遞代收、整合金融郵務、提供農資/農產品上行方案、開通進貨批發通道等歸為“拓展物流便民服務”。
“物流組織”中,將建立配送聯盟、成立發展聯盟等歸為“物流聯盟”;將簽約代理網點、加盟電商網點等歸為“物流加盟”;將成立物流協會、聯合體等歸為“行業協會”。
“郵快合作”中,將整合企業物流、整合郵路資源、場站共建共享、交郵合作、統倉統配等歸為“運輸資源整合”;將線下線上同倉、整合倉儲設施、倉配寄一體化等歸為“倉儲資源整合”。
“公共資源利用”中,將依托公交客運、利用班線網絡、利用公共車輛空間等歸為“盤活公共交通資源”;將改造公交客運站成立配送中心/倉儲中轉/分撥中心等歸為“盤活公共樞紐資源”。
“人才建設”中,將培訓電商物流專業人才、建立教育基地、組織人員培訓等歸為“專業人才建設”。
“技術采納”中,將改進分揀/掃描/打包等終端設備、研發APP等歸為“采用新技術”。
“其他創新”中,將開發物流金融產品歸為“物流金融”;將利用個體運力捎帶歸為“鄉村眾包”。
3.特征分析及問題歸納
依據上述分類,對交通運輸部2020年、2021年兩批次農村物流服務品牌資料進行梳理,若存在以上分類記為1,否則記為0。表7詳細報告了各類型舉措出現的案例數以及占該批次案例總數的比例。由表7可見:(1)政府引導方面,頂層規劃、資金支持、設定規范三種舉措的占比較高,其余三方面的政府引導工作則占比較低。(2)物流規劃方面,排名前三的舉措分別為完善物流調度設施、物流線路節點規劃和搭建縣鄉村三級農村物流體系。(3)場景拓展方面,各地主要借助以商養運和拓展物流便民服務兩類舉措實現拓展,兩批案例中涉及產業鏈疏通的舉措占比均不足10%。(4)郵快合作方面,多數地區整合了郵快運輸資源,僅有少量地區整合了倉儲資源。(5)公共資源利用方面,多數地區挖掘了公共交通、公共樞紐資源的物流潛力。(6)人才建設、物流金融和鄉村眾包方面,各地區相關舉措很少,專業人才、金融服務、新型模式的匱乏很可能成為農村物流未來發展的短板。

表7 農村物流服務品牌典型經驗的模式總結

(續表7)
根據上述特征,當前各地提升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的主要方向可概括為:(1)從引導、規劃、規范、資金方面提供良好的政策環境。(2)提高與物流營運業務相關的公共基礎設施的利用效率,節約單一物流企業在農村市場的固定資產投資成本。(3)整合與物流寄遞相關的公共交通與郵政資源,降低單一物流企業在農村市場的寄遞成本。(4)提高物流服務場景與農戶日常情境的重合度,培育農戶寄遞習慣,提高寄遞業務需求。上述舉措雖對各地政府改善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產生了一定的積極效應,但總體上依舊存在偏倚,農村電商物流與電商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未有根本改善,主要有如下原因:
其一,成本均攤能力是規模經濟的表征,但不等同于規模經濟,其背后存在隱患。(1)上述舉措緩解了單個物流企業由于規模經濟不足導致的成本分攤能力不足,但這并非來自實際的農村物流規模經濟提升,而是由于公共資源、郵政資源的規模經濟對農村物流賦能的派生結果。(2)營運與寄遞成本下降使農村物流市場的準入門檻降低,更多物流企業得以涌入農村市場,進一步均攤市場份額。但當前農村電商市場業務量并未顯著提升,故而市場份額均攤水平提升稀釋了成本均攤效益。(3)公共部門、傳統國企的規模網絡參與物流成本均攤,意味著其承擔了計劃外的經濟和社會責任,在當前農村物流市場規模偏低的現實下,實則降低了規模經濟效益。
其二,規模經濟背后是業務規模的提升,當前工作疏于疏通農產品上行,將農產品與非農產品雙向物流等同視之。(1)政府通過拓展物流便民服務和以商養運培育農戶寄遞習慣,以期擴大市場需求,但忽視了農產品上行是農村物流企業利潤增長和農村電商經濟提振的重要保證。(2)初級農產品價值低、重量大,單位產品物流成本高,除降低物流運輸運營成本外,還應考慮降低配套的冷鏈成本與包裝成本,但各地相關工作投入不足。文本內容顯示,冷鏈方面,在兩批典例中均僅有5個地區采取了有關措施;包裝方面,僅有1個地區進行過農產品物流包裝研發。(3)天然農產品屬于非標準化產品,與電商接軌實現了中間環節縮減,原本由中間商和零售商承擔的農產品分級工作被前置到農戶層面,故而制定農產品質量分級標準對于空間隔離的電商市場具有必要性。現實中,各地普遍設定規范,提高了農村物流寄遞中分揀、運輸等工作流程的標準化程度,但相對忽視了上行農產品質量標準的制定。
其三,上行渠道接洽與寄遞資源配置思路偏窄,創新格局有待提升。(1)上行渠道接洽方面,當前各地普遍尋求與淘寶、京東、拼多多等傳統電商平臺合作,對電商業態與平臺多樣性了解不足。業態方面,除網絡零售外,網絡批發、社區直供以及跨境電商等落地工作仍然少見;平臺方面,電商領域細分平臺如天天果園、美團買菜、中農網等尚未出現在上述地方工作中。(2)寄遞資源配置方面,普遍采取整合郵政、快遞、交通資源的傳統方案,缺乏對農業生產季節性與電商經濟全年性的創新思考,農閑時期的農業勞動力未得到進一步盤活,“鄉村眾包”等創新模式少見。
其四,忽視了農村居民集中居住扮演的重要角色。(1)工業化與城鎮化進程中,農村勞動力持續外流,農村空心化已是事實。這導致了農村快遞業務分散,即便現有舉措通過公共資源、郵政資源的規模經濟可以緩解這一問題,但無疑降低了賦能效率。(2)集中居住通過對傳統農村居住布局的重塑,從空間地理上改善了分散凌亂的居住模式,既有助于降低物流線路規劃和分散寄遞的成本,亦能夠增強農戶間的鄰里示范效應,進而提高業務需求。然而,當前各地舉措普遍疏于對集中居住政策的規劃及運用。
本文在理論分析部分,考慮多元主體和主體多元身份,構建包含農業信息化、農村電商、農村物流三種情境的統一分析框架,研究發現政府涉農信息供給質量不高與農村電商物流規模經濟不足是農戶農業信息化運用水平偏低與農村電商經濟不振雙重困境的緣由。進一步地,分析典型地區微觀數據與政策文本后發現,涉農信息供給質量不高的原因主要在于,政府農業信息化政策部署有偏,呈現政府主導、自上而下、重視供給、強調覆蓋的特征以及對智慧農業、農業物聯網等高門檻信息化應用的部署偏好。在對70個農村物流服務品牌典例分析后發現,各地在改善農村物流規模經濟方面同樣存在方向偏倚。地方普遍以公共資源、郵政資源的規模經濟為農村物流賦能,并通過拓展物流場景、培育農戶寄遞習慣增加業務量。但是地方政府過于注重成本均攤,忽視了規模經濟增長中業務量增長的重要性,配送資源整合、電商渠道接洽等創新不足,對非傳統電商平臺、農閑勞動力、農村集中居住等潛在措施重視不夠。
本文的政策啟示主要在于:(1)政府應修正農業信息化部署中供給為主的有偏邏輯,主動貼近農業生產與農戶經營需求,將高門檻農業信息化運用的部署資源適時轉移至農業生產和農戶經營情境中,并建立有效的考核體系。(2)在改善農村物流規模經濟的工作中,應注重農產品上行增長對規模經濟改善的重要作用,引導農業專業合作社、新型農業經營主體、農業社會化服務組織、龍頭企業、各類物流企業多方合力,共建共享冷鏈物流體系、農產品包裝標準體系,提高農產品加工水平和產品創新能力,助力農產品上行。(3)進一步拓展合作視野,與更多細分領域的電商平臺謀求深入合作,引導社會資本投資農戶信息化培訓,攜手改善電商物流規模經濟。此外,結合地方農業生產的季節性,盤活農閑時期在村勞動力,創新鄉村眾包配送模式。(4)發掘集中居住在農村電商、農民網購、物流配送方面的示范效應和集聚效應,循序漸進改善農村居民分散居住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