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科技支出、財政分權與經濟低碳轉型

歐永發

（貴州大學 經濟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一、引言

自18 世紀工業革命以來，世界各國在經濟快速增長的同時，燃料消耗急劇增加，二氧化碳的等溫室氣體大量排放，全球氣候變暖、冰川融化、海平面升高的氣候問題變成全人類需要共同面對的挑戰。為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和能源危機，發展以低排放、低污染、低能耗為特征的低碳經濟模式已成為各國經濟發展的主要方向。幾十年來的發展與改革使得中國經濟得到迅速增長，綜合國力大幅提升。但長期以來大規模工業生產的“粗放型”經濟增長模式，依賴于煤炭、石油等化工能源的大量消耗，導致以二氧化碳為主的溫室氣體的大量排放，引發環境質量惡化、氣候變暖、極端天氣頻發等問題，給生態氣候造成了嚴峻挑戰。中國目前已成為世界碳排放量最多的國家。為體現世界大國的擔當，黨中央將實現碳達峰、碳中和作為重要發展目標。

經濟低碳轉型已成為中國經濟高質、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目標和導向。科技創新和技術進步是企業擺脫高能耗、高排放、低收益的高碳經濟增長模式，實現低碳經濟發展的重要途徑。但降低碳排放、提高環境質量具有較強的外部性，僅依靠市場機制難以有效得到解決，因此需要政府發揮作用進行干預。財政科技支出能夠通過給予企業政策支持以降低企業技術研發成本和風險來引導企業改進生產技術和清潔技術，同時能有效促進公共科技的基礎研究和應用研究從而提升綠色科技領域的科研水平。財政科技支出發揮的作用對經濟低碳轉型意義重大。1994 年我國實行分稅制改革，對中央和地方財權、事權進行再分配，財政分權作為調整中央和地方政府財政權力關系的一種制度安排，對實現財政資源合理配置關系重大，建立合理的財政分權制度能夠有效釋放制度紅利增強政府治理的正向作用，從而優化地區產業結構，降低碳排放，協調好環境治理和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對低碳經濟發展影響重大，因此探究財政分權對經濟低碳轉型的影響具有重大價值。

二、文獻綜述

已有相關研究主要圍繞經濟低碳轉型水平的測度，以及關于財政科技支出和財政分權對減碳效應、區域創新能力和經濟發展的影響這些方面展開。

徐洪波（2017）[1]基于我國降低能源消耗、降低碳排放以及優化產業結構的需求構建了我國低碳經濟發展效率的指標體系。劉蓓華和劉愛東（2013）[2]基于“壓力—狀態—響應”框架模型選取合理的指標，運用主成分分析方法對我國低碳經濟發展水平進行測度。劉天森和朱越（2020）[3]年認為經濟低碳經濟評價指標體系的構建應符合我國當前經濟社會發展現狀。

雷明和虞曉雯（2013）[4]研究發現財政科技支出與低碳經濟全要素生產率正相關。胡麗娜（2020）[5]實證研究財政分權、財政科技支出對區域創新能力的影響，結果表明財政分權和財政科技支出對區域創新能力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史達（2011）[6]認為我國應該優化財政支出結構來推動低碳經濟的發展。梁長來（2014）[7]實證分析財政科技支出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發現財政科技支出是拉動經濟長期增長的原因。李政和劉豐碩（2021）[8]就財政科技支出對城市減排的影響和機制進行分析，發現財政科技支出會通過促進綠色技術創新來抑制城市污染物排放。

在中國財政分權背景下，目前學者對財政分權關于相關方面的政策效應持有不同觀點，曲亮等（2015）[9]實證分析了財政分權與CO2減排效率之間的關系，研究表明財政分權與CO2減排效率呈非線性倒“U”型關系，適當的財政分權有利于提高CO2減排效率，而過度的財政分權則會抑制CO2減排效率。董浩然和金榮學（2021）[10]研究發現財政分權短期內會降低綠色經濟高質量發展水平，但在長期內會逆轉為促進效應。李斌和陳斌（2017）[11]以財政分權為門檻變量，建立面板門檻模型，分析環境規制、財政分權與經濟低碳轉型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適度的財政分權能夠增加環境規制對經濟低碳轉型的推動作用，而當財政分權設定較高跨越門檻值時，環境規制對經濟低碳轉型的影響效果甚至為負值，因此發現較高的財政分權不利于經濟低碳轉型。林春（2017）[12]研究表明財政分權能夠提高經濟增長質量，但促進效應會因地區的不同而存在著差異。梁向東等（2021）[13]研究發現財政分權與技術創新的關聯效應能夠提高環境質量，但在不同地區促進效果存在差異。江紅莉和蔣鵬程（2019）[14]實證研究財政分權與經濟增長質量的關系，結果發展財政分權通過抑制技術創新進而抑制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李艷紅（2020）[15]通過STIRPAT 模型利用省級面板數據分析財政分權對碳排放的影響，結果表明地方政府財政分權度的提高會降低具有環境正外部性的公共產品的提供而不利于減少碳排放量。張倩和鄧明（2017）[16]研究發現財政收入分權與經濟增長質量呈負相關關系，財政支出分權與經濟增長質量呈倒“U”型關系。

目前學者關于財政科技支出以及財政分權對經濟低碳轉型影響的研究薄弱，經濟低碳轉型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應有之義，是時代發展的需要。財政科技支出是地方政府推動低碳經濟發展的重要手段，財政分權反映了地方政府在中國財政分權背景下的財政自主權和承擔支出責任的程度，兩者都對經濟低碳轉型產生重要影響，文章將兩者納入同一框架下研究，能夠更好地為優化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結構，完善我國財政分權體系，建立責權清晰、財力協調的中央與地方財政關系提供科學依據和政策建議。

三、理論機制分析和研究假設

經濟低碳轉型對于整個社會和環境來說屬于公共物品，根據公共物品理論，經濟低碳轉型具有較強的外部性，如果光依靠市場機制無法得到有效的解決，經濟低碳轉型也無法得到理想的效果。由于企業的目標是追求利益最大化，大多數企業不會獨自去承擔較大的成本和較高的風險去減少企業能源消耗和溫室氣體排放，低碳綠色的經濟增長模式很難實現。因此政府的作用就顯得尤為重要，財政科技支出是政府解決市場失靈，促進企業綠色技術進步，改善生態環境，推動經濟低碳轉型的重要手段。財政科技支出能夠有效推動公共科學技術的發展，增強綠色科技領域科研基礎建設，以及通過給予企業財政資金扶持等方式來激勵企業改進生產技術和支持清潔能源產業的發展。根據財政分權理論，地方政府財政分權程度越高，政府的財政資金自主分配權力就越高，財政支出分權指標更多體現在地方政府財政與中央政府事權的分配關系上，更符合本文的研究目的，因此采用財政支出分權作為財政分權指標。相對于中央政府而言，地方政府對當地的資源稟賦特征、企業發展狀況和環境質量更加了解。地方政府能夠更好地因地制宜，實現資源的合理配置，根據當地經濟和環境的特點，實施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相互促進的財政政策，因此適當的財政分權程度將會促進當地經濟低碳轉型。但如果財政分權程度過高，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行為的管控下降，地方政府將會為了當地經濟增長而犧牲生態環境，對企業的碳排放、污染物排放的管制放松，導致“逐底競爭”和“搭便車”等負面行為，倡導的綠色經濟發展政策無法在當地得到有效實施，進而不利于當地低碳經濟的發展。然后根據理論分析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假設1：財政科技支出能夠顯著提高經濟低碳轉型水平；

假設2：財政分權與經濟低碳轉型水平之間存在倒“U”型關系。

四、經濟低碳轉型測度與分析

（一）經濟低碳轉型的測度

本文選取了中國30 個省市自治區（除港澳臺，西藏地區）的數據。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和各省市統計年鑒，因目前《中國能源統計年鑒2021》尚未公布，無法獲取2020 年數據，故選用2008—2019 年數據。方法使用熵值法進行測度。其中，排放量的計算參考李艷芹和李宗堯（2021）[17]的方法，以IPCC 所給出的相關能源二氧化碳排放系數為依據，選取原煤、焦炭、汽油、煤油、柴油、燃料油、天然氣7 類能源。CO2排放量根據能源消耗量進行計算。具體公式為：

其中，TCO2為二氧化碳排放總量，i 為第i 種能源，E 為該能源的消耗量，NCV 為該能源的平均低位發熱量，CEF 為該能源的二氧化碳排放系數。

熵值法測度指標的選取結合參考李斌和陳斌（2017）[11]、梁剛（2021）[18]的研究，選取了5 個具有代表性的指標，分別為產業結構、能耗水平、碳生產力、人均碳排放和研發水平。產業結構反映了地區經濟發展方式和各產業構成的合理性，產業結構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GDP 比重來表示，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越高，經濟增長模式越先進，越符合低碳轉型的需求。能耗水平體現為單位GDP 產出所需要的能源的消耗數量，傳統的“粗放型”經濟增長方式依賴于大量的能源的消耗，產生大量的CO2等溫室氣體，而經濟低碳轉型程度越高，能耗水平就越低。碳生產力用單位CO2排放所產生的GDP 來表示，碳生產力越高，越能體現低碳經濟發展水平。人均碳排放量的高低體現了當地區環境治理水平和經濟發展質量，用CO2排放總量與常住人口總數的比值來表示。研發水平用當地社會整體R&D 研發投入額占GDP 比重來表示，研發水平越高能體現當地實現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協調發展的努力程度，能夠體現當地經濟低碳轉型水平。表1 給出用熵值法測度的客觀賦值的各指標的含義及權重值。表2 為熵值法測量得出的各地區經濟低碳轉型程度的結果。

表1 經濟低碳轉型程度的測量指標體系及權重

（二）經濟低碳轉型分析

本文基于熵值法對各地區低碳經濟轉型程度進行了測度，如表2 所示。縱向來看，2008—2019年，全國大部分地區的經濟低碳經濟轉型程度呈波動趨勢，但波動并不是很大，都在一定的區間內變化，并沒有呈明顯的上升趨勢，且低碳經濟轉型的極值并沒有減弱，地區之間的差異仍然明顯。主要是因為近年來中國經濟一直以高速度增長，在一定程度上以犧牲環境為代價，消耗了大量的石油、煤炭等化石能源，碳排放量也急劇增加，國家推行的節能減排、可持續發展、綠色發展的戰略和任務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橫向來看，東西部低碳經濟發展差異較大，經濟發達的東部明顯高于經濟欠發達的西部，其原因是因為東部經濟發展早，工業化進程處于領先地位，產業結構較為合理，第三產業對GDP 增長的貢獻突出，而經濟起步較晚的西部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大量的能源消耗和要素投入的經濟增長模式，造成大量的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排放，經濟低碳轉型依然處于初級階段。其中，北京，上海和廣東地區的經濟低碳轉型程度常年以來顯著高于其他地區。和均值相比，包括北京、河北、吉林、江西、河南、湖南、四川、云南、青海地區的低碳轉型程度在2019年出現一定程度上的提高。

表2 經濟低碳轉型程度

五、實證分析

（一）模型設定

由于采用熵值法測量的經濟低碳轉型值位于[0，1]，具有截斷性特征，故構建面板Tobit 模型進行實證。面板Tobit 模型為：

其中i 表示省份，t 表示年份，ctr表示經濟低碳轉型程度，sce 表示財政科技支出，fd 表示財政分權程度，fd2表示財政分權程度的平方項，control 為選取的控制變量，β0為常數項，βi為各變量系數，ui為個體效應，著i，t為擾動項。

（二）變量的選取

1.被解釋變量。采用熵值法測量的各地區的經濟低碳轉型程度。

2.核心解釋變量。財政科技支出（sce）：財政科技支出是政府激勵企業技術進步，改進生產方式以及支持清潔能源產業發展的重要手段。絕對量指標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采用財政科技支出的相對指標，參考車德欣等（2021）[19]的研究，用財政科技支出規模占GDP 的比重來表示。（單位：%）

財政分權程度（fd）：財政分權體現為地方政府對財政資金分配的自主性和地方政府承擔的支出責任程度。本文選取財政支出分權為指標，參照張倩和鄧明（2017）[16]、金殿臣等（2020）[20]的做法，采用省級地區一般公共預算財政支出占全國一般公共預算財政支出的比值來衡量各省的財政分權程度。（單位：%）

3.控制變量。對外開放水平（trado）：反映了對外開放的程度。對外貿易通過產生污染天堂效應或技術溢出效應來影響經濟低碳轉型的情況，本文采用地區貨物進出口貿易總額占GDP 比重來表示。（單位：%）

金融發展水平（fin）：金融發展水平體現了地區金融機構對于資本要素的配置效率，進而影響地區經濟的低碳轉型。參考唐琳等（2020）[21]的方法，用金融機構年末存貸款余額占GDP 比重來表示。（單位：%）

工業化水平（ind）:工業化水平的提高會帶來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但同樣帶來污染物排放加劇，生態環境遭到破壞等問題，工業化水平對低碳經濟的發展影響重大，本文用第二產業產值占GDP 比重來表示。（單位：%）

城鎮化率（urd）：城鎮化帶來的區域勞動人口的流動、產業結構的調整和基礎設施投入，對經濟低碳轉型影響重大。本文用城鎮人口占該省份常住總人口比例來衡量城鎮化率。（單位：%）

（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和各省市《統計年鑒》）。

（三）實證結果

首先通過因子獨立性檢驗，發現變量的方差膨脹系數VIF 均小于5，因此可以判斷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面板固定效應Tobit 模型的參數估計是有偏的，因此運用面板隨機效應Tobit 模型進行實證，得到如下結果。

如表3 所示，在核心解釋變量中，財政科技支出與經濟低碳轉型顯著正相關，與假設1 相一致，財政科技支出能夠給予科研機構資金、人才等資源，積極推動我國在低碳綠色領域的科研發展。同時財政科技支出是驅動企業技術創新活動的重要因素，政府通過專項資金支持等政策激勵企業發展低碳技術、綠色技術，使企業經濟增長方式由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提高經濟效益，減少碳排放，改善生態環境。同時實證結果顯示，財政分權系數顯著為正，而財政分權的平方項系數顯著為負，說明財政分權程度與地區經濟低碳轉型存在著明顯的倒“U”型關系，驗證了假設2，當財政分權程度適當時，地方政府在擁有一定的財政自由度時能夠利用信息優勢，因地制宜，更好地對財政資金進行分配，增加了環境公共物品的支出效率，以及對當地企業給予恰當財稅政策支持以促進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從而利于當地發展低碳經濟。但當財政分權程度較高時，財政分權對經濟低碳轉型的積極作用減弱，當跨域臨界點時，財政分權則抑制了當地經濟低碳轉型，說明過度的財政分權將會導致地方政府因晉升激勵制度而一味追求GDP 的增長，將財政支出主要用于經濟效益見效快的生產建設方面，降低了環境治理方面的公共物品供給，從而對經濟低碳轉型產生了負面效果。

表3 面板Tobit 模型回歸結果

在控制變量中，對外開放水平與經濟低碳轉型程度正相關，這主要因為對外貿易帶來的技術溢出效應能夠提高當地企業的生產技術和低碳技術，有效推動低碳經濟的發展。金融發展水平與經濟低碳轉型顯著正相關，金融發展水平越高，資金的配置效率也就越高，對當地高新技術企業的發展以及產業結構的升級起到顯著的推動作用，當地的低碳經濟發展水平也能得到有效提升。工業化程度與經濟低碳轉型之間無顯著關系，說明工業化過程中帶來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的同時也存在著能源消耗加劇、CO2排放增加等負面效應，并不能推動低碳經濟的發展，優化產業結構已成為我國經濟發展必然選擇。城鎮化系數顯著為正，城鎮化是社會發展不可避免的過程，城鎮化引發的勞動力人口的流動和經濟二元結構的變化更好地增加資源的配置效益，優化產業結構，再加上近年來高污染、高排放的化工廠更多地遠離城市，城鎮化水平的提高能夠促進經濟低碳轉型。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文章首先利用熵值法測量了中國30 個省市自治區2008—2019 年經濟低碳轉型程度，結果發現各地區間的經濟低碳轉型水平差異較大，且大部分省份低碳經濟發展水平并沒有上升，說明我國經濟低碳轉型仍然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任務依然艱巨。其次就財政科技支出和財政分權對經濟低碳轉型的影響進行實證研究，實證結果表明財政科技支出對經濟低碳轉型產生明顯的促進作用，而財政分權與經濟低碳轉型呈非線性倒“U”型關系。在控制變量中，對外開放水平、金融發展水平與城鎮化率對經濟低碳轉型具有正向影響。最后根據上述研究提出了如下建議：

第一，優化財政支出結構，增加財政科技支出的比重，提高財政資金的利用效率，激勵和支持企業進行技術研發和創新，大力推動清潔能源產業的發展，促進經濟低碳綠色轉型。

第二，完善我國的財政分權制度，改革進一步深化，使財政分權制度能夠更好地為地方政府發展綠色低碳經濟注入體制動力。促進地方政府事權財權相匹配，明確責任劃分，加強政府官員對經濟低碳轉型方面的責任和擔當，提高資源的利用效率，建立健全的發展綠色低碳經濟的晉升考核機制，確立正確的目標導向，貫徹實施黨中央提倡的綠色發展、可持續發展戰略。

第三，利用市場機制推動經濟低碳轉型，構建合理有效的碳交易市場，加強社會監督，激發企業調整能源結構、改進生產技術的積極性。